历史

野岸 八(2/2)

曾跟踪你。”思朗说。

    思曼心中发冷,意识也模糊了。

    思朗整个半天都坐在办公室里,有什么事她都叫助手去做,跟平日的活跃开朗完全不同。

    “吃午餐吗?“助手问她。

    “你自己去吧,我不饿。”她展开一个笑脸,看得出来笑得勉强。

    “带点东西给你吃?”

    “回来时顺便在下面厨房替我拿一客三文治。”她摇摇头。“一点胃口也没有。”

    助手笑一笑,走了出去。

    她扔开笔,叹一口气。日子过得枯燥烦闷,时时刻刻想站起来大喊大叫几声,或者大哭一场。昨天她哭过了,莫名其妙的和思曼、思奕吵,自己想想也不好意思,象疯狗乱咬人似的。

    但是——自从那天见到思曼和子樵携手漫步之后,她心中一直插着一根刺,怎么会这样呢?子樵不是回美国了吗?他和思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思曼为什么不肯承认?

    真话,当她发现这件事时,她的心有撕裂的痛楚,真的!她甚至感觉到它在淌血,听见它滴血的声音。

    没有人会相信她的感情,甚至她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思奕说得对。她对于樵的感情是荒谬,是象开玩笑,子樵走后才发生的。但——的确真实啊!

    子樵喜欢思曼,她只好默默忍受痛苦。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她居然在思曼面前剖白了感情,大大的出了一次丑。

    办公室门轻响,探进头来的是思曼。

    “可以进来吗?”思曼一脸孔的微笑。

    “啊——当然。”意外之后,思朗有些不自然。“怎么会想到找我?”

    “想来吃免费餐。”思曼笑。“很多工作?现在居然还在办公室。”

    “正想去——一起走吧!”思朗故意开朗。

    姐妹俩沿着楼梯下楼,她们都想找些什么话题,却又都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于是同时沉默。

    走进餐厅,侍者介绍了菜式,思朗才透口气。

    “今天没有特别精采的东西吃。”

    “我其实想跟你聊聊天。”思曼说。

    “别说了,是我把事情弄得一场糊涂,我道歉。”思朗举起双手。

    “不许这么说,”曼制止她。“都不想事情变成这样,谁都没有错。”

    “我是——自作多情。”朗自嘲。

    “怎么这样说呢?”思曼皱眉。“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并不是罪过,谁都有权去做。”

    “可惜我找错了对象。”

    “不。思朗,你要相信我一件事,”思曼按住思朗的手。“我和子樵也只不过比普通略好的朋友,真话。”

    “快别这样讲,你想令我无地自容?”思朗小声叫起来。“什么时代了?你想让个男朋友给我?”

    “不。这么讲会侮辱了我们三个人。”思曼吸一口气。“感情的事不能让,我们应该公平发展。”

    “什么意思?”

    ‘我还没有认定子樵,他也没有认定我,”思曼说:“也许你会比我更适合他呢?”

    “荒谬。”思朗忍不住笑起来。“哪有这样的事?我可不答应,说出来好象小说一样。”

    “那么回家之后别再乱发脾气,”思曼拍拍她。“我们自己不觉得,爸爸和妈妈会难过的。”

    “是我不好,我会检点。”

    “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乖,这么听教?‘思曼问。

    “经一事长一智,”思朗耸耸肩。“我不能一直顽固到底,总要有进步才行。”

    食物送上来,她们一边吃一边聊。

    “明天下班一起走?”思曼说。

    “你又开始有空?”

    “不。子樵要请我们晚饭,”思曼淡淡说:“只有我们俩,他还不想别人知道他已回来。”

    “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吗?”

    “正是见不得人。他说是避世。”思曼笑。

    “不懂这名词,怪!”

    “明天说定了?”思曼问。

    “我要考虑一下。”思朗谨慎起来。“不能再闹笑话了!”

    “我说过,并非故意不告诉你?”

    “你也没理由一定要告诉我,不是吗?”思朗居然想得很开。“谁知道忽然之间我会——喜欢他?”

    “感情是没道理可讲的,”思曼不以为然。“各方面的条件傅尧比他好得多,我应该选傅尧才是。’

    “可是你选了子樵。”思朗极敏感。

    “没有。”思曼安定得无与伦比。“我甚至还没有恋爱的感觉。我想我是个不够光和热的人。”

    “你已经老了,心如止水,是不是?”思朗笑。

    “那也不至于。”思曼也笑。“对子樵,我只能说我还摸不清他,更别说了解。”

    “你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吗?”

    ‘他不象书,翻开来就可以看得见,他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很深。”

    “要真正了解他岂不是要很多耐性?”思朗问。

    “是。到目前为止,我相信我还没这耐性。”思曼很自然的。

    思朗凝视她一阵,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了解你,思曼。”

    “姊妹根本心意相通,了不了解并不重要。”

    “今天你一直在逗我开心。”思朗不笨。

    “我是姊姊,不该吗?”她看看表。“时间差不多,我该回公司。”

    “你们的公司不是查得很严吧?”

    “我自己负责。”思曼站起来。“多谢你的午餐。”

    思朗挥挥手,思曼大步走出去。

    思曼一走,思朗笑容就立刻消失,再也提不起一丝劲,连眼前的食物也失去了味道。

    在那儿又坐一阵,召来侍者签单,正待站起,她看见若有所思,若有所待的傅尧。

    “你?!”她立刻又武装起来,展开笑容。“人人都匆匆忙忙赶回办公室,你却站在这儿发呆。”

    “刚才我见到你和思曼吃饭。”他说。

    “怎么不过来?”

    “不敢打扰。”他自顾自的坐下来,显然有话要跟思朗说。

    “现在又敢来?就不打扰?”

    “我想——思曼可能不喜欢我过来。”他是很周到的。“她最近很忙,是不是?”

    “是吧!常常不在家吃饭,我以为她和你在一起。”

    “不,不是我,”傅尧连忙否认。‘真的,我绝对不知道她去哪里?”

    “可是我知道,”思朗捉狭的笑,带丝顽皮。“你没想到她可能有了新男朋友?”

    “是吗?”傅尧脸变了。“可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思朗笑。“你再不加把劲,我看你真的就要失恋了。”

    傅尧沉默了半天,他是失神兼失望。

    “思曼对你说过什么吗?”他问。

    “没有。”思朗又笑,神色有些特别。“你想不想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谁?他住在西贡的一处西班牙别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

    思朗耸耸肩,又摊开双手。

    “我觉得你对思曼很有诚心,是真正的好,”她说:‘但这样的事我也帮不了你,你要自己努力。”

    “我明白。无论如何很感激你。”傅尧站起来。“我真的很喜欢思曼。”

    “祝你成功。”思朗举一举杯。

    傅尧告辞而去。

    思朗还是坐在那儿。心中有个自责的声音在响,她是不是很卑鄙?她这么做是不是错了?她——不该把子樵的地址告诉傅尧,是不是?

    她真是越来越矛盾了。

    下午无心思工作。晚上还要去理工上课,很烦很烦。突然间她就失去了耐性。

    提早下班,又打电话去学校请假。在中环逛了一阵公司,什么都没买的空手而出。

    回家吧!她总不能在街上象游魂一样。

    思曼当然不会在,最近她总是陪子樵一起——想得这儿,她的心发烧,妒忌得不得了,恨不得跑去西贡,亲自盯着他们才好。

    很意外,思曼比她还早回家,正在看报纸。

    “你一个人先回来?”思朗问。

    “思奕加班,刚接到他电话。”思曼头也不抬。

    “你不出去?”

    “有点累,而且可以回来陪妈妈,”思曼放下报纸。“我以为你要上课。”

    “教授有事不能来。”思朗胡乱说。

    看见思曼在家,她又有莫名的不安,是她拆开了思曼和子樵的吧!越来越无法喜欢自己,这么糟的女孩,大概别人也不愿接受她吧!

    “中午傅尧说碰到你。”思曼找话题。

    “是。你离开之后看见他,胡乱聊了几句,”思朗吸一口气。“这个男人——还是有它可取之处。”

    “是吗?”思曼完全不感兴趣。

    “直到现在他还对你不曾死心。”

    “我知道。他极有耐性,”思曼不置可否。“他是个极好的朋友,我承认。”

    “还有希望?”

    “拒绝过,他仍在那儿,”思曼淡淡的。“而且,谁能预料世事呢?”

    思朗第一眼看到子樵时,她十分自觉的收敛了所有情绪。她看见子樵仍然和一年前一样,冷淡沉默,唇边带着一丝骄傲。

    子樵没有变,改变了的是思朗的感情。她怎么会莫名其妙的爱上了眼前这陌生的男人呢?

    她决定今夜少讲话,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于是子樵和思曼在厨房忙出忙进,她都没有帮忙,她今夜是客人吗!

    饭桌上,思曼望着她。

    “今夜你太沉默了。”她说。

    子樵随着思曼的声音把视线移到她脸上。

    “你今夜没有骂我,瘀我,也不跟我抬扛,我觉得意外。”他说。

    “原来我留给你这么恶劣的印象。”思朗淡淡的笑。“一年了,我大了一岁,应该有进步。”

    “进步?个性天生,怎么进步?”子樵说:“活泼开朗,直肠直肚的你变得沉默,与进步无关。”

    “不知道。也许突然见到你,一时接受不了这意外。”

    “我已经回来了半年。”子樵说。

    “你给我的感觉是神出鬼没。思奕还在打听你的消息,如果他知道你已回来半年,一定吐血。”思朗说。

    “吐血?为什么?”子樵不明白。

    “又气又没面子。”思朗笑了。

    看见思朗已开始讲话,思曼就沉默下来。她其实也不了解自己心理,为什么要带思朗来?是她要求子樵请思朗的。但——她也无意把子樵“让”给思朗,这太荒谬,感情不是皮球,不能踢来踢去,让来让去。她没有这度量。

    带思朗来她是矛盾的,或者——她是小心眼儿想试探一下子樵?这并不是件好事,她明白。她竟这么做了,真是矛盾。

    子樵望思曼一眼,她不出声。

    “是不是我该见思奕?”他问。

    “你自己决定,”思曼淡淡的说:“我不能也不想左右你的思想。”

    子樵皱眉。

    “为什么这样讲?”他直率的。“我喜欢听你的意见。”

    思曼怪他的直截了当,在思朗面前她很不好意思。

    “你自己说要避世。”她扯开话题。

    “哦!对了,什么叫避世?”思朗问。

    思曼松一口气,她真怕子樵固执的牛脾气发作,盯着这话题不肯放松。

    “这两个字太严重了,我随便说的。”子樵摇头。“为的是给自己一个籍口。”

    “籍口?”思朗感兴趣的。

    “一个对自己矛盾的籍口。”他说。

    “但是你为什么有矛盾?”思朗双手抬着下巴,眼睁睁的望着他。

    “当然——我不是心理变态,”他又看思曼一眼,很明显的,他在意思曼的反应。“我有一段往事。”

    “自然是不能讲的往事,”思朗笑。“思曼,他有没有讲给你听?”

    “不能讲的我又怎能例外呢?”思曼平静的。

    “我答应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她。”子樵坦率的望着思朗。“我相信她会懂。”

    “只有她能懂?”思朗似笑非笑的。

    “任何人都能懂,但是——”子樵的黑眸移向思曼,动也不动的凝望她。“我只希望思曼懂。”

    “好浪漫的一句话。”思朗提高了声音。莫名其妙的妒意就涌上来。

    “我不是浪漫的人,我讲真话。”他说。

    “这年代,恐怕再难找肯讲真话的男人了。”思朗半真半假。“你真难得。”

    “不对,许多男人都讲真话,可惜外貌不吸引人或欠缺说服力,不能引起人们注意。”子樵说:“好象以前,你总当我眼中钉。”

    “你记仇?你来报复?’思朗叫起来。

    “怎么会呢?”他脸上掠过一抹柔情,视线又停在思曼脸上。“你是思朗,是思曼、思奕的妹妹。”

    听见“你是思朗”时思朗高兴了一刹那,然而“思曼和思奕的妹妹”这句话,她觉得很不是味道。因为她是他们的妹妹而已。妒意又浓了一点。

    思曼装着什么都没听到,没见到,拿两个空碟空盘走进厨房。她听见背后思朗尖起声音说:

    “如果我不是他们的妹妹呢?”

    子樵没说话,过了一阵,她又追问。

    “怎么不出声?”

    “我没想过这件事,不知道怎样回答。”他老实的说。

    “子樵,你对我有歧视。”思朗说。咄咄逼人的。

    “没有,怎么会呢?我从来都当你们是一家人。’

    “只当思奕思曼吧!”她不放松。

    “你孩子气。”子樵忍不住说:“现在你又象以前的思朗了,牙尖嘴利。”

    思朗沉默一阵,直到思曼从厨房出来才出声。

    “你也变了很多,比以前肯多讲话了。”她说。

    “以前压力太大,矛盾太多。”

    “现在呢?一切明朗化了?思曼终于接受了你。”思朗在笑,然而谁都听得出醋意。

    “思朗——”思曼的脸色不好。“不要乱说话。”

    子樵把视线转向思曼,凝望好久,好久才问:

    “你接受了我?”声音深沉,仿佛发自灵魂。“你告诉她的,是不是?是不是?”

    “真不知道你们在胡扯什么,”思曼脸红,又顾左右而言它。“吃水果,吃水果。”

    “你是不是这么说过?”子樵不肯罢休。

    思曼又窘又尴尬,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弄成这样呢?这绝对不是她所希望的。

    子樵望着她,思朗也望着她,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说错话,更不能令思朗难受——这与她的目的有违。

    “没有。”她深深吸一口气。“从来没有,思朗,不能乱开玩笑。”

    思朗也知道不能过分,思曼对感情的事一向严肃。

    “看,子樵多紧张,”思朗哈哈大笑。“我开一个玩笑他就认了真。”

    子樵又看思曼一眼,沉默下来。思曼也不说话,一下于气氛就沉闷了。

    思朗是受不了这气氛,立刻她就叫起来。

    “怎么都不讲话!想闷死我这客人?”

    “吃水果吧!”思曼勉强笑。

    “雷子樵,你好象在生闷气哦!”思朗捉弄的。

    “我——出去一下。”他霍然站起来,拉开长窗就走出去,也不理别人的感受。

    姊妹俩都愕然,值得他这么生气吗?

    “是你惹他生气。”思朗先发制人。

    “思朗,我跟他只是比普通路好一点的朋友,”思曼说:“你说那样的话——很过分。”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他对你已情根深种。”

    “没有,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思曼好严肃,很认真,“你这么一说,以后大家见面就尴尬了。”

    “男人还这么小器,”思朗咕噜着。“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来。”

    “你也生气?”

    “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思朗猛然站起来。“我现在出去找他回来。”

    “思朗——”

    思朗已奔出长窗。

    思曼呆怔住了,这件事是否一开始就错了?怎么越想补救反而越别扭呢?

    她自然不能再追出沙滩,只好把吃剩的东西一样样的搬到厨房,又洗好碗,抹好桌子。回到客厅时,刚好看见思朗硬拉予樵回来。

    不能控制的。心中也涌上难以控制的酸意。思朗和子樵表现得太亲热了。

    “看,我把子樵找了回来。”思朗显得神采飞扬。“答应你们,以后不再乱开玩笑。”

    “很好啊!”思曼有点夸张。“两个都孩子气。”

    子樵瞪她一眼,迳自坐下。很快的,思朗坐到他旁边。

    “我们打桥牌,好不好?”她问子樵。

    “好。”子樵仿佛赌气一样。

    思曼看在眼里。这件事真被她自己弄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