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野岸 八(1/2)

    再见子樵时,思曼下意识的尴尬,为着思朗的事。所以她变得沉默。

    “今天气压不对。”子樵望着她。

    “你太敏感了”她摇头。

    “或者这种气压适宜室外,我们去沙滩散步?”他说。

    她没有意见,跟着他从后面的石梯下去沙滩。

    “你喜欢船,喜欢海?”她问。

    “只喜欢小舟,不喜欢大船,”他说:“而且喜欢独自躺在小舟上飘荡的感觉。”

    “不怕海水把小舟冲到任何地方?”

    “我的人生并没有目的,只想随遇而安。”他说。

    “没有目的地的人生,是否很空虚?”

    “各人想法不同,感觉不同。”他摇头。“虽然没有目的,但在过程中,我尽力。”

    “怎么叫做尽力?”她问。“象目前这样?”

    “你认为我目前很不好?”他反问。

    “我观念比较传统,一个男人不工作,整天呆在家里,虽然你有你的理由,但——我认为并不好。”她坦率的。

    “你认为工作是什么?每天按时坐在办公桌前,整天手脚不停,也不管思想神游到哪里的就是工作?你的意思是这样?”

    “我说过——我传统。”她吸一口气。

    “我不反对传统,可是工作的定义真是这样?”他问。

    “你认为该怎样?”她反问。

    “工作就是工作,不拘形式,不拘地点,只要完成任务,就算有了工作成就。”

    “你是说——你就是这样在工作?”她欣喜的。

    “那么,你以为谁在养我?”他笑得神秘。

    “不知道,有人吗?”她俏皮的。

    “看!在阳光沙滩上,你的气压恢复了。”他凝望她。

    她微微一笑,没有出声。

    “有人说过你很性感吗?”他忽然说。

    她呆怔一下,性感?!这两个字怎么会跟她这清淡飘逸的人连在一起,性感?!

    “瞎说。”她脸红了。

    “真的。”他握住她的手,极自然的。“你鼻尖上沁出来的细小汗珠,你耳边面额上的细小汗毛都好性感,这是我最真实的感觉!”

    ‘不许说。”她挣不脱他的手掌,也挥不开那又喜又惊又恼的感觉。性感?!

    “我可以不说,但感觉其实还是存在。”他日不转睛。

    “不要——贼兮兮的望着我,”她急起来,全身都觉得赤热,想冒汗。“我脸上有花?”

    ‘你很性感。”他还是说。

    “雷子樵。”她逼得大声叫。

    “你知道吗?思奕托人到处找我。”他立刻改了话题。

    “知道。他希望你回香港一次。”

    “我根本在香港。”他颇为自得的笑。“以前一个同事通知我家人,于是我就知道了。”

    “家人。你有家人在美国?”

    “我总不成是石头里进出来的。”

    “从来没听你提过。”她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两人很自然的手握着手漫步沙滩上。

    ‘我根本没对任何人谈过我的以往,提过我的家人。”他望着远方。

    “你是可以不讲。”

    “你想不想知道?”他又望着她。

    “我并不八卦,不喜欢探人私隐。如果你说,我很愿意听。”她说得很得体。

    “谢谢你。”他用力捏捏她的手心。懂她的意思。

    “你——可知道思奕要我回来做什么?”他还是不说往事。或者往事的确并不愉快。

    “知道一点点。”

    “什么叫知道一点点?思奕跟你提过?”他问。

    她仿佛很为难似的沉默着。过了一阵才说:

    “最好你见着他时才问。”

    “我并不打算‘回来’,更不打算见他。”

    “那就算了,你也不必知道他为什么找你。”她说。

    “与你有关?’他猜。

    “不,完全没有关系。。她摇摇头。“不要太敏感。”

    “思奕比较了解我,或者——他看出了我的矛盾。”他似在自语。

    “除了你深藏不露外,你的大胡子也帮了你的忙,没有人能看清胡子后面的你。。她说。

    “包括你?。他问。

    “是。我的幻想并不多,缩以我相信看到的真真实实一切。”她说。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

    “明白思奕为什么找你?”她问。

    “明白你。而思奕,我永远猜不透。”他说。

    她考虑一阵。思朗的事在她心中矛盾着,该不该告诉他?说出来的后果可能有两个:他觉得荒谬或他有兴趣。她不想试探,太冒险。

    “或者他只是想念你。”她说。

    “思奕事业心强,感情对他并不重要。”

    “你呢?”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这么问了。

    他看她,仿佛在问:你不明白吗?

    “我矛盾。事业应该重要,可是感情对我更强烈些。矛盾过后,我逃避,两者都逃避。”他摇头。“而逃避之后觉得太痛若,我又回头——我很糟,是不是?可能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

    “目前还看不出来哦!”她说。

    “好在你仁慈。”他笑。

    “与我仁慈与否有关?”

    “当然。”他思索一下。”回来之初——我以为你不肯再见我。”

    “以前我们有仇?”

    “以前——我得罪过你。”

    “不觉得。几时?为什么?”她问。

    “别不承认,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还是顾左右再言他的。“就算今天你不理我,我也活该。”

    “实在没有那么严重的事。”

    “或者——你的感受没有我深,没有我强烈。”

    “当初——我们并不接近。”她慢慢说:“而且最主要的,我并不了解你。”

    “现在你了解我吗?”

    “你离开后我——渐渐明白一些事,你回来当然了解更多些,不过并不‘全’了解,也不算‘深’。”她说。

    “有一天——我会让你完全了解我。”他肯定的。“我现在正在准备。”

    “我不明白。了解也要作准备。”她笑。

    “我与一般同年纪的人不同,”他犹豫半晌,才说:“我比他们多了一番经历。”

    她只聪明的望着他,并不追问。

    “总之——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他有点不自在。说起往事经历,他很“怯”似的。

    “我该不该说谢谢?”

    “别说谢,只要你肯当名听众我已经很开心了。”他说。

    “那么,我们一起等那适当的机会——,可以告诉我的时候。”她仰着头笑,很有信心的样子。

    他望着她的神情,仿佛痴呆了。

    “每次见你,你好象都有些不同,有点改变。你是不是会变魔术?”他孩子气的。

    “我是魔术师,我会把尖沙咀钟楼变走。”她笑。

    “什么意思?尖沙咀钟楼?”他问。

    “电视里宣传的魔术啊!前说可以把钟楼变走,如果真是魔术,大家可能会口服心服,但只是用镜头特技,就开观众的玩笑了,当观众才

    3岁?”

    。真是这样?”他问。

    “是啊!得煞有其事,气氛一流,结果——”她耸耸肩,没再说下去。

    “你比以前轻松多了。”他欣赏的。

    “以前见到你会紧张,”她半开玩笑的。“你甚至没有一丝笑容。”

    “我想把自己管束严些,”他考虑一下。”我的感情能放不能收,我怕泛滥。”

    “现在不怕?”她反问。

    “不知道,”他皱起眉头。“我现在正在训练自己,我不知道会怎样。”

    家里面,思奕思朗好象有仇似的,你不理我,我也不睬你,劝解也没有用。两个大人了,固执起来脑袋比小孩子更不能转弯。

    公司里,傅尧还是“有礼貌”的约思曼,中午她偶尔会跟他吃餐饭,谈话内容只限公事,她把自己把握得很稳。傅尧呢?一直在表现出无比的耐性,仿佛思曼从来不曾拒绝过他。

    思曼的日子过得平稳而悠闲,唯一令她觉得遗憾的是思朗。她知道思朗喜欢子樵不是开玩笑的,她看见过几张思朗画的子樵速写,神韵居然神似。

    思朗非常挂念子樵,这大概是真的。

    这天思奕回来,神神秘秘的把思曼拉到一边。

    “有一个消息,但不能肯定,”他说:“美国的消息是子樵回到了东方。”

    思曼不敢出声。她犹豫着,该不该把子樵的事说出来?不可能瞒多久的,思奕总有一天会查出来。

    “可是东方这么大,他会在那一个城市呢?”思奕说:“那边的同事答应继续给我消息。”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查子樵的下落?只因为和思朗的赌约?”

    “当然不是,我才不陪小丫头发疯。”思奕摇头。“我不想和他失去联络,他是个朋友。”

    “是朋友?或兄弟?”她想起子樵很坚持用的“兄弟”两个字。

    “都一样。”思奕皱皱眉。“很奇怪的一件事,起初他离开时我并不觉得,现在却越来越挂念他,好象自己亲人一样。我和他大概有点缘分。”

    “谁说他回到东方的?”她问。

    “美国总公司里的同事啦!”思奕耸耸肩。‘我怀疑他躲在日本某一个小镇上。”

    “日本?他说过喜欢日本吗?”

    “他喜欢沿海小村、小镇的风情,他说过,在那种环境里他可以完全放松自己。”

    “可不可能——他已回来香港?”突然之间她就说了。然后心口一松,舒坦好多。

    “我也想过,因为有同事说在西贡的马路上见到很象他的人,”思奕摇摇头。“但是不可能。回来香港他至少给我一个电话才象话,他又不是来避世的。”

    “同事肯定见到的是他?”思曼问。她当然知道是真的,子樵提过这件事。

    “就是不能肯定。留了大胡子的人样子都差不多,”思奕笑。“而且我怀疑的事也不一定正确。”

    “你怀疑什么?”

    “子樵的离开是因为你。”思奕正色说。

    思曼想了一下,笑起来。

    “会吗?会吗?”她半开玩笑的说:“我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能使他离开?”

    “你低估了自己思曼,”思奕一本正经的。‘你年纪不大,却有成熟女人的风韵,最吸引人的是你那抹淡漠中的自信,很少女人象你。”

    “或是你高估了我?”思曼笑。“哥哥眼中的妹妹是否特别出色些?”

    “错了,错了,这几句话是子樵说的,”思奕怪叫。“他是这么对我说。”

    “子樵?”她皱眉。“他是说这种话的人吗?”

    “现在找不到他,你可以说死无对证。但总有一天他会出现,会见人,我会当面问他。”

    “不必问,这很重要吗?我觉得对我无影响。”

    “你的心肠太硬了,”思奕叹口气。“眼光又高,我怀疑怎样的男人才能打动你的心?”

    “我等天外来客。”她笑。

    思朗推大门进来,她沉着一张黑压压的脸,也不看他们,迳自回卧室,用力关上门。

    “连我也被怪上了。”思曼笑。

    “她的脾气不改,总有一天吃大亏,”思奕夸张的。“目前这时代,天地之间容不下她这么直爽坦率的人。”

    “然而这是优点哦!”

    “优点值钱吗?它能令人飞黄腾达?”思奕说。

    “怎么艺术家也说这种话?”

    “我是有感而发,倒不是为了我自己。”他叹口气。“很多成功人士都不走正途。”

    “捷径自然是快些,不过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她说。

    “不谈这么大的题目,这年头已不是天下人管天下事了,我们只能独善其身。”思奕说。

    思朗打开房门,砰砰碰碰的去厨房倒了杯水,又砰砰碰碰的走回卧室。

    “她吃了火药?”思奕不满。

    “不要再惹她,她是硬脾气。”思曼小声说。

    “难道我们就该怕她?”

    “她是妹妹,让让她也不行?”思曼摇头。

    “她太过分,若再让下去,她可能骑到我头上。”

    “别再说了。”思曼示意他别说,因为思朗又走出来,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并打开电视。

    “噪音。”思奕还是说了一句。

    “思奕——”思曼阻止已来不及。

    “不听的人可以走开。”思朗极不友善。

    思曼极力压制住思奕,不许他再出声。

    “今天工作太忙?”思曼柔声问思朗。

    思朗把头转向一边,不理不睬。

    “思朗,我在问你。”思曼耐着性子。

    “我听不见。”思朗的态度非常恶劣。

    “不要得寸进尺,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思奕忍不住。

    “我的事不要任何人管。”思朗过去把电视声浪开得好响,扳着脸又坐回沙发。

    母亲从房里出来,她惊讶于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在做什么?吓死人了,这么大声。”她惊叫。

    思朗不响也不动,思奕过去把电视音量关小。

    “思朗在发疯。”他哼一声。

    “什么意思?”思朗双手拍在沙发上,有爆发的意味。“你们凭什么都针对我?”

    “怎么回事?小丫头在发谁的脾气,谁又针对谁了?”母亲不悦。“那么大了还吵嘴。”

    “没有事,妈妈,”思曼微笑。“思朗今天可能在外面受了气,她开玩笑,妈妈。”

    思朗冷冷的哼一声,什么话也不说。

    “你们几个孩子从小都不要我耽心,感情一直很好,不要长大了才要我劳神。”母亲坐下来。“小丫头也是,外面受了气怎么可以带回家给哥哥姐姐受呢?”

    “是,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思朗真的好象是个爆炸的炸弹,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我该死,我该下地狱,你们满意了吧!””

    “思朗——”所有人都惊住了,怎么回事?思朗怎么会变成这模样?

    只见她满面眼泪,有气有冤无处诉似的,小脸儿胀得象青蛙肚子。

    “不要叫我。我知道你们合起来对付我,我知道——什么事都瞒着我,骗我,要我出丑,要我丢人现眼。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人。”

    思朗一边哭着一边奔回卧室,砰然关上房门。

    客厅里有一分钟的沉默,然后母亲最先开口。

    “思奕,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很认真。

    “我不知道,真是不知道,”思奕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她一回来就是这样。”

    “你呢?也不知道?”母亲对着思曼。

    思曼格摇头,不敢出声。其实,她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能肯定。她不出声是心虚,这件事上,她是不是伤到了思朗?

    然而思朗又怎么知道子樵回来的事呢?她猜思朗已经知道,否则不会用这种态度。

    “思朗的脾气越来越怪,”母亲叹口气。“是不是上一个男朋友的刺激使她很伤心?”

    “是她自己不要人家的。”思奕没好气。“就算后悔,也不能把气出在我们头上。”

    “会不会受了委屈?”母亲再问。

    “让我进去问她。”思曼吸一口气。

    “别去。”思奕阻止她。“小丫头发疯了。”

    “等一阵她气消了再说,”母亲摇摇头。”她心中有事,想哭的话就由她哭一阵好了。”

    思曼缓缓的坐下来。她心中非常内疚不安。事情因她而起,可是她该怎么办?

    一直到父亲回来,吃晚饭的时候,思朗都不曾再出来。母亲去叫过她两次都没有回音。

    “思朗怎么了?”一向比较严肃的父亲问。

    “她——有点不舒服。”母亲皱眉。

    思曼和思奕都不出声。晚饭在沉闷的气氛中度过。

    然后,思曼再也忍不住,独自走向思朗卧室。很意外,她并没有锁门。

    “思朗。”掩上门,思曼轻轻叫。

    思朗木然坐在书桌前,背着门,看不见她的脸。

    “如果是我——令你不开心,我诚心道歉,”思曼无奈的说:“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思朗还是不动,也不出声。

    “你要我怎样做我都答应你,思朗。相信我,我心中最珍贵的还是我们兄弟姐妹的感情。”思曼再说。

    突然间,思朗掩面哭起来。

    “我很抱歉,我对不起你,姐,”思朗极少叫思曼做姐姐,她们都互称名字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已经知道一切?’思曼颤声问。

    “我卑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