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最净的水(1/2)

    听人说,北京的水质硬而不纯。烧开了水,要歇几分钟再用,才少些白锈。

    有闲时试了一下,不知其然。和滚沸时便冲了的茶相比,也比不出个结果。

    又在哪个电影里听来一句:"……的水冲茶,才能出现香味"--怔然想到,即便是滇粤最好的红茶,我也从来没有冲出过那种鲜红颜色的茶来。后来买了一盒日本制作的、原产斯里兰卡的Lipton红茶,依然呈黄呈褐,不见清红。深夜里端详杯中,渐渐感到水质微浊,且有碱味,心里就悄悄不再奢想。

    一口净水难求。回忆去年最后一次为民族研究所出差新疆,车出伊犁过了长春真人的八十里长坂以后不久,有一眼雪亮的涌泉。焦旱戈壁上,那晶莹的水如冰似玉,清澈甘冽,大口长饮不止之间,觉得五脏六腑都润透清凉了。那样的水,当然只在异域;即在北京,你是休想喝一口好水的。

    然而北京城的新潮人士们似乎正在传染洁癖,我见过好几个淑女都喜欢自己形容自己这个方面。所以企图描摹世态的电影中,特别喜欢用临睡前女的要男的刷牙这种细节。来访者中,有不少人是不动茶盏、渴然后辞的。

    写水的文人也层出不穷;虽然都各自咽着北京城那种锈肠垢胃的硬水,却把纸上水写得龙涎真露,纯净无比。继而人们开始崇尚东洋,日本人的洗澡癖及其洗身洗心的意识,也开始显示价值了。

    日本人"涤心"的洗澡传统,在用水上确实高了中国人一个层次。但是这个引起学者兴趣的洗澡癖究竟是不是有洁心淘欲的质地,也是学者们迟疑难决的问题。

    依我看,中国人既然已经刀枪不入铜肠铁胃,每日里只靠锈碱成垢的饱肚子去投入争斗--当然不入用水的讨论范畴;然而以洗澡著称于世的日本人,也并没有进入洗心涤意的阶段。

    日本的用水,也许是一种中间阶段。

    用水的纯精神之国,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当之无愧,那就是伊斯兰的陇山周边。

    写上述用水的不洁和无聊,连钢笔都不出水了。而当我停顿一下,驻笔忆着大西北陇山的荒凉世界时,我又觉得那么难。写什么呢,这样的文字发表在都会人流胜水流的嘈杂污浊里,要多啰嗦才能让他们对大西北陇山两侧的苦旱缺水有一点感觉呢。

    伊斯兰作为落入了中国汉文明又与这文明格格不入的一种别扭异端,在大西北被赶进穷乡僻壤中的赤贫渴苦中来了。

    城边边,水边边,山边边,我在这里写的是山边边。陇山东西其实是一种破山弃土;无水的一片焦黄山壑沟谷里,按时髦的生态环境讲是不该被古人选为乡里的。

    穷乡僻壤中也有优劣--

    穷中之穷的地方,用大窖水。挖一口巨大的直筒圆坑,四壁底子糊上胶泥,等干透了是口大缸。一年里冬接霜雪夏承雨水,再拽上牛驴,背上背斗,满山坳寻来残冰块雪倒进去,等春天融了夏天满了就喝上整整一年。老甘肃人(包括西海固)谁不知道那黑污黏腻的窖水呢,而大都会人谁又相信这种腐臭的液体是水呢。

    我曾对一个日本研究中国西北史的教授描述过这种水。那先生大睁圆眼,半晌无语,最后嫉恨而怀疑地瞟我一眼,忿忿地离座走了。

    他可能在想:这个人怎么能这样顺口乱编呢?

    我也在想:这个人怎么能当上中国西北史的专家呢?

    也有富乡:一条小河沟蜿蜒而过,近年公家修了水库,甚至招待所有鱼吃。但粮食还是靠天下雨,陇山山地里水浇地少得像海里的帆。去年(一九八七年)大旱一年,据我所知西吉海原有很多沟里颗粒不收。人可以吃家底吃救济,而耕地的牛断了麦草,于是灾区农民又是高价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