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四章 探索(1/2)

    一切哺乳类都有强烈的探索冲动,不过对其中一些哺乳类来说,这一冲动尤为重要。探索对各种哺乳类的重要性,主要取决于它们在进化过程中所达到的专门化程度。如果它们在进化中把全部力量用来完善一种特别专一的生存手段,它们就不必麻烦去管纷繁复杂的周围世界。只要食蚁兽有蚂蚁、考拉熊有按树,它们就会心满意足,它们的生活就容易维持。相反,那些非专门化的哺乳类——它们是动物界的机会主义者——就不敢稍有懈怠了。它们从来没有把握下一餐来自何方。它们必须熟悉能够寻觅到食物的每一个角落,尝试一切可能的机会,密切注意幸运的机会。它们必须探索,而且必须不断地探索。它们必须调查,而且要不断重新检验自己的调查结果。它们必须随时保持高水准的好奇心。

    探索不仅仅是为了解决吃的问题,自卫也要求哺乳动物探索。刺猬、豪猪和臭鼬可以毫无顾忌地东闻西嗅、东跑西颠,弄出许多噪声,惊动了天敌也不在乎。然而,没有武装的哺乳类却必须时刻警惕。它们必须洞察危险的迹象,熟悉逃跑的路线。如要维持生存,它们必须对自己的活动范围了如指掌。

    从以上的角度来看,不走专门化的道路似乎是效果很差的办法。为什么还会出现机会主义的动物呢?其答案是:专门化的生活道路中有意想不到的严重困难。只要专门的生存手段行得通,一切都会顺利。但是,一旦环境大变,专门化的动物就会陷入困境。如果它在专门化的道路上走极端,超过了它的竞争对手,它就不得不在基因的构成上发生大的变化;而一旦陷入困境,它的基因构成就不可逆转了。如果桉树林被一扫而光,考拉熊就会灭绝。如果一种牙坚如铁的食肉兽能嚼碎刺猖身上的硬刺,刺猬就会成为容易猎杀的动物。对于机会主义的动物来说,生活也许永远是艰难的,可是对于环境导演出的任何戏剧,它总是能很快加以适应。如果你拿走獴吃的老鼠,它就会改吃蛋和蜗牛。如果你剥夺猴子的水果和浆果,它还可以改吃根茎和嫩苗。

    在所有的非专门化动物中,大概猿类和猴类是最不择手段的。作为一个群体来看,它们的专长就是不走专门化的路子。在猿类和猴类中,裸猿的不择手段是无与伦比的。这正是它幼态持续机制的另一个侧面。一切幼猴都有强烈的好奇心,但是,在成年的过程中,它们好奇的强度逐渐减弱。在我们的身上,幼年时期的好奇心反而逐渐增强,伴随我们进入成年。我们从不停止调查研究。我们在求知中永不满足于能勉强度日。解答一个问题之后,我们又去解决新的问题。这已成为我们人类最了不起的生存要诀。

    受新奇事物吸引的倾向被称为喜爱新鲜事物(neophilia),它与害怕新鲜事物(neophobia)正好相对。凡是不熟悉的东西都有潜在的危险。对于不熟悉的东西可能应该回避吧?但是,如果加以回避,又何以了解不熟悉的东西呢?喜爱新鲜的冲动驱使我们前进,维持我们的兴趣,直到未知变成已知,直到烂熟于心的知识使我们对它产生轻视为止。在此期间,我们获取了宝贵的经验,并将其储存起来,以备需用时提取。儿童自始至终都在重复这一过程。他追求新知的冲动非常之大,以至于需要父母加以限制。然而,尽管父母可以引导孩子的好奇心,可他们无法压制孩子的好奇心、随着儿童年岁的增长,他们探索的倾向有了惊人的增长。我们常常听见成年人说“一帮年轻人象野马一样的发狂”。然而,事实刚好相反。如果这些成年人费心去研究一下成年野生动物的行为,他们就会发现,所谓的“野马”正是他们自己。正是他们企图给人的探索画框框,正是他们背弃了人的探索精神,回到动物的保守习性中去寻求安逸。所幸的是,任何时候总有够多的成年人保持了少年的创新力和好奇心,他们推动了人们前进和开拓。

    看一看黑猩猩幼仔的游戏,立刻就会对其行为和儿童行为的相似性产生深刻的印象。小猩猩和儿童都迷恋新的“玩具”。他们都迫不及待地开始摆弄玩具,举起、放下、扭曲、敲打,并将其拆开。他们都自己发明简单的游戏。小猩猩游戏的强度与我们的游戏可以相比。它们在出生后的前几年和我们玩得一样好——事实上比我们玩得好,因为它们的肌肉系统发育得快些。但是,过了几年之后,它们就比输了。它们的大脑不够复杂,不可能乘胜利用这个好的开端。它们的注意力不强,且不随身体的发育而增强。尤为重要的是,它们没有能力把自己发现的创新技巧详细地传递给父母。

    阐明这一差别的最好办法是举一个具体的例子。绘画(或者叫图象探索)显然可作为一个选择的例子。作为一种行为模式,千万年来,绘画对人类都极为重要。我们可以举阿尔太米拉和拉斯科山洞中的史前壁画作为证明。

    只要有机会和恰当的材料,小猩猩和我们一样激动,它们也要探索在白纸上涂抹记号构成视觉图象的可能性。兴趣的发端与一条原则有关系。这条原则是:以较少的精力获取较大效果的调查——报偿原则。我们可以看到,这条原则在各种游戏中都在发挥作用。游戏活动中可能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但是最令人满意的行动,还是那些获得出人意表的使信息反馈增值的行动。我们可以将其称为“增值报偿”的游戏原则。黑猩猩和儿童都喜欢敲打东西;他们最喜欢的是用力最小响声最大的东西。轻轻一扔就跳很高的皮球、轻轻一摸就飞过屋子的气球、轻轻一捏就可能团弄成型的沙土,轻轻一推就容易滚动的带轮玩具——这些东西是最有吸引力的玩具。

    婴儿初次面对铅笔和白纸时并不认为自己会有多少出息。他至多能用铅笔在白纸上敲打。出乎他的意料,发出的声音使人高兴。敲打的动作不只是发出声音,而且还产生了视觉效应。铅笔光在纸上画出了记号。他无意之中划了一道线。

    儿童或黑猩猩首次发现图象的那一刹那,是富有魅力的时刻。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条线,对敲打所产生的意外的视觉收获产生了兴趣。他们端详一下,然后又再次进行试验。果然,第二次也成功了,接着的一次试验也成功了。不一会,纸上就画满了各种道道。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涂抹的时候越来越卖劲。单一的试探性线条让位于多线条的来回往复的涂抹。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们更喜欢蜡笔、粉笔和油画颜料,因为用它们随意涂抹时,能产生更为强烈的效应,更为醒目的视觉形象。

    对涂抹感兴趣大约发端于一岁半左右,小猩猩和儿童都如此。但是,直到两周岁以后,大胆、自信、多种多样的涂抹才会真正增加势头。到3岁时,一般孩子进入一个新的图象阶段:简化原来一塌糊涂的涂抹。在令人激动的混乱涂抹中,他开始提炼出基本的图形。他开始试画十字叉、圆圈、正方形和三角形。婉蜒的线条在纸上游走,直至首尾相接而形成一个封闭的图形。于是线条就勾勒出了轮廓。

    随后的几个月中,这些图形相互结合,形成简单而抽象的模式。圆形被十字叉切割,正方形中画上了对角线。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时期,是首批画象产生的前夜。在儿童身上,这个伟大的突破到来的时间是3岁半或4岁初。然而、在黑猩猩身上,这种突破却永达不会出现。黑猩猩幻仔可以画扇形,十字叉和圆圈。甚至可以画出一个内有记号的圆圈,但是它冉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尤其撩拨人心的是,内有记号的圆圈是儿童进入构图阶段的前夜。凑巧把几点几线画进圆圈,突然之间,仿佛变魔术似的,纸上就出现了一张人脸。它正看着画图的儿童呢。脑子里突然一亮,他认出纸上画的是一张脸。抽象试验的阶段,创造模式的阶段结束了。现在要达到新的目的:完美描绘的目标。新的面孔画出了.更逼真的面孔出现了,眼睛和嘴巴都找到了恰当的位置。接着又加上了细部——头发、耳朵。房子、动物、轮船、汽车。这样的高度小猩猩看来是永远不能达到的。小猩猩达到了自己的高度——一个圆圈,里面再涂抹上一些记号——之后,它的身体继续发育。可它涂抹的图象却不会长进。也许,将来有一天会找到一只天才的黑猩猩,但是,其可能性似乎不大。

    对于儿童来说。一个新的图象探索的阶段展现在眼前。不过,虽然这是儿童发现新东西的重要领域,但是早些时候学到的抽象模式的影响依然存在,尤其是在4-8岁时的影响更为显著。在此期间儿童的绘画特别令人瞩目,因为它们仍然建立在抽象图形阶段的坚实基础之上。此时绘画的形象仍然处在区分很小的简单构图阶段。但是,它们与自信的、牢牢掌握了的图形——模式安排相结合,形成富有感染力的图画。

    从圆圈里面加点到准确的全身像这个过程,是饶有趣味的。发现圆圈里面加点可以代表面孔,并不能紧接着一个晚上就完善这一过程。显然,完善这一过程成了主导的目标,可是它耗费时间(实际需要十多年)。首先,五官要画端正——两个圆圈代表眼睛、有力而平稳的一条横线代表嘴巴。两个点或正中的一个圆圈代表鼻子。外层的大圆边上要划上头发。到了这儿,可能会有短暂的踏步不前。面孔毕竟是母亲身体最重要、最吸引人的部分,至少在视觉信号方面是这样的。但是,经过踏步之后,又可以取得一些进步。用一个简单的方法,把圆圈上的一些头发画长一点,小人人就长出了胳膊和腿脚,胳膊和腿脚又可以长出手指和脚趾。此刻的基本图形仍然是一个前于图画的圆圈。它可是儿童的老朋友,它迟迟不愿离去。它从圆圈变成了一张面孔,接着又变成了面孔加身子。这个阶段的儿童似乎并不操心,为何小人人的胳膊好象是长在头上的。但是,这个小圆圈人人不会永远坚持不变的。正如细胞一样,它要发生分裂,在它的下面会长出第2个细胞。两条腿先后总要在两个圆圈构成的身体上相会,不过其交叉点一定在脚丫子之上。无论是在哪里交叉,小人人的身子都诞生了。但是无论是哪种方式,都会使胳膊干巴巴地高悬在头部两边。它们要在这儿高悬一段时间,然后才降下来放在更恰当的位置——从身子的顶部向两边伸展。

    当这位探索发现的航海家不知疲倦地不断前进时,看看他逐渐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行驶的航程,真使人神往。他逐步尝试更多的图形,逐步试着把各种图形结合起来,逐步偿试更为多样的形象、更加复杂的颜色、更为多样的结构。终有一天,准确的表现会实现的,外部世界的精致模写会被捕捉住,并保留在画纸上的。然而,到了这个阶段,初期涂抹活动的探索天性被淹没住了,用图画交流思想的迫切需要占了上风。早期的图画,无论是儿童还是小猩猩作的,都与传递思想毫不相干。那是发现的行为、创造的行为、是试验图形变化的各种可能性的行为。那是“绘画行动”,而不是信号传递。它不需要报偿——涂抹动作本身就是报偿,那是为游戏而游戏的行为。然而,正如许许多多的童年游戏一样,儿童的涂抹行为不久就融入了成年人的其它追求之中。社会交流一古脑儿接过它,绘画中的创新精神失不可得,“把画线当走路探索”的纯真的激情荡然无存。只有在心不在焉地胡乱涂抹时,成人才容许这种探索精神死灰复燃。(这并不是说,成人已经失去了创新精神,我只是说,创新的天地转移到了更为繁复的技术领域、)

    所幸的是,探索性的绘画艺术,重视环境形象的远为有效的技法,已经开发出来。摄影及其派生技术已经使再现性的“信息画”(informa

    tion  Painting)过时。这就砸断了长期束缚成人艺术使之跛脚的责任锁链。绘画再一次成为可以探索的艺术,这一次的艺术以成熟的成人画的形式出现。毋庸赘言,这正是当今发生的事情。

    我举这个探索行为的例子,是因为它非常明显地揭示我们与我们的近亲黑猩猩之间的差别。还可以在其它领域进行类似的比较。其中的一二种比较值得一提。两个物种身上都可以看到对声音世界的探索。我们在上文中已经看到,因为某种原因,嗓音的创新在黑猩猩身上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敲击鼓乐”在它的生活中至关重要。小猩猩反反复复地敲打、跺脚、击掌,探索其发声的潜力。进入成年之后,它们这个趋向发展为持久的群体敲打期。一只又一只的黑猩猩跺脚、尖叫、撕碎树木、敲打树桩、敲打空心的木头。这样的群体表演可能进行半小时,甚至在半小时以上。其功能究竟是什么尚不明白,但是它们显然可以使群体成员互相激励。在我们人类的生活中,鼓乐也是流行最广的音乐表现形式。和黑猩猩一样,儿童很早就试着敲打周围的物体,看看它们能发出什么声音。然而,成年黑猩猩只能敲出单调的咯咯声,而我们却使之成为节奏繁复的音乐,并通过音响和音高的变化使之更为宏亮。我们还能通过向空洞的物体中吹气来发声,能够借助刮擦和弹拨金属片来发声。黑猩猩的尖叫和吼叫,表现在我们身上就成了创造性的吟唱。在简单的社会群体中,我们推出的复杂的音乐演奏会,似乎与黑猩猩的敲打和吼叫发挥着类似的作用,也就是使群体成员相互激励的作用。与绘画不同,音乐不是必须大规模详细传输信息的活动模式。有些文化用鼓声传递信息的作法是一种例外。但是,大体上说,音乐是用来激发公众情绪、协调公众步调的。音乐的创新和探索内容越来越浓烈,它摆脱了任何重要的“再现”(representational)职能,成了抽象的审美试验的一个主要领域。(由于绘画尚有其它优先的职能,所以它最近才在这方面赶上音乐。)

    舞蹈与音乐和歌唱一样,经历了大体相同的发展过程。黑猩猩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