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四章 探索(2/2)

在敲打仪式中,加入了许多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的动作。我们人类在激发情绪的音乐演奏中,也伴以摇头晃脑等舞蹈动作。象音乐一样,这些舞蹈动作由此出发,日益精致和拓展,演化而为富有审美价值的复杂的舞蹈。

    与舞蹈紧密相关的是体操的发展。有节奏的身体动作在小猩猩和儿童的游戏中都是司空见惯的。这些动作很快就程式化了,同时在它们既定的结构模式中又保存着强烈的变异成分。但是,小猩猩的体力游戏不会发展成熟,而是要衰退消亡。相反,我们却充分探索其可能性,在成人生活中将其提炼成许多复杂的体操和运动。体操和运动同样是重要的群体协调手段;不过它们基本上是维持和拓展我们探索身体能力的媒介。

    书写这种程式化的绘画衍生物,这种有声言语交际的衍生物,成为传输和记载信息的主要媒介。但是,它们又被用作大规模审美探索的工具。我们祖先哼啍唧唧、咿咿哇哇的叫声演变为繁复精细的符号言语,这就使我们可以坐下来“玩味”自己的思想,摆弄我们(主要是用于传授知识的)词语系列,使之用作审美和探索的玩具。

    由此可见,在以下诸领域——绘画、雕塑、素描、音乐、歌唱、舞蹈、体操、游戏、运动。书写和言语——中,我们都可以进行复杂而专门的探索和试验,可以尽情探索和试验,终生探索和试验。通过精心的训练,我们作为表演者和旁观者,就可以变得非常机敏;对于以上活动具有的巨大的探索潜力,我们就能作出非常敏捷的反应。如果把这些活动的次要功能(挣钱、争取地位等等)搁在一边,那么,从生物功能的角度来说,它们在成人生活中就成为幼儿型的游戏模式,亦可能成为依附于成人信息交流系统之上的“游戏规则”。

    这些游戏规则可以表达如下:

    1.研究不熟悉的东西使之变为熟悉的东西;2.将熟悉的东西作有规律的重复;3.在重复的过程中尽可能作些变异;4.选择最令人满意的变异进行发挥,将其它变异置之不顾;。5.将令人满意的变异反复进行组合;6.以上各条均是为游戏而游戏,游戏本身就是目的。

    这些原则适用于整个游戏阶梯,从一端向另一端,无论是幼儿玩沙还是作曲家作交响乐都适用。

    第6条规则尤为重要。探索行为在基本的生存模式诸如饮食、争斗、求偶等模式中,固然也发挥作用;但是,在这些活动中,探索行为局限于其初期开胃口的阶段,而且只适合各种活动的特殊需要。对于许多动物来说,探索行为仅限于此。对它们来说,不存在为探索而探索这回事。然而,对于高级哺乳类来说,探索行为已经解放出来而成了一种独特的、独立的驱力,对于我们来说,探索行为已发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其功能在于,对于周围世界以及我们的能力与周围世界的关系,它可以给我们提供尽量精细和复杂的认识。这种认识的山度发展,不是表现在基本生存目标的具体环境中,而是遍及于一切环境中。我们用一种方式获取的东西,可以运用于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任何环境。

    我略去了科学技术的发展未予讨论,因为它主要关注的是谋求基本生存目标中所运用的具体的改良技法。基本的生存目标有争斗(因而要造武器)、饮食(故而需要农业)、修建居所(由此需要建筑术)和舒适(所以才需要医药)。然而,有趣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技术发展越来越密切地互相绞结,纯粹的探索冲动也侵入了科学领域。科学研究这个名字就意们着游戏——我说的正是游戏。从词源上说research(研究)这个词可以解析为re-search(重新搜寻)。科学研究正是非常严格地遵循上文提及的游戏六原则的。在“纯粹”的研究中,科学家使用想象力的原则实际上与艺术家无异。他所议论的是完美的试验,而并非权宜的试验。与艺术家一样,他关注的也是为探索而探索。假如他研究的结果证明对实现某种生存目标有所助益,那当然是大有好处;不过,这可是第二位的东西。

    一切探索行为之中,无论是艺术探索或科学探寻之中,始终都存在着爱好新知的冲动和惧怕新知的冲动之间的拉锯战。爱好新知的冲动驱使我们去获取新的经验,促使我们去渴望新知。惧怕新知的冲动却使我们畏缩不前,使我们到熟悉的东西中去寻求逃避。我们在激动人心的新刺激和友好的旧刺激这两种相互冲突的吸引力之间,不断谋求处于变动中的平衡。如果失去热爱新知的冲动,我们就会停滞不前。如果失去惧怕新知的冲动,我们就会轻率地一头扎进灾难之中。这种冲动的拉锯战不光是可以用来解释较为明显的时尚风习的起伏波动,如发型和时装、家具和汽车的变化;而且它还是我们一切文化进步的根基。我们既探索前进又裹足不前,既仔细研究又谋求稳定。一步一步地,我们拓展了对自己的了解和认识,拓宽了对我们置身其中的复杂环境的认识。

    搁下探索这一主题之前,最后还有一个独特的侧面不能不谈。它与幼年时代一个关键的社交游戏相关。幼儿早期的社交游戏是针对父母的。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幼儿的社交游戏逐渐转向同龄组的儿童。儿童成了少年“游戏群体”的成员。这是儿童成长中关键的一步。作为参与探索的一步,它对个体后来的生活有着深远的影响。当然,幼年期一切形式的探索都具有长远的影响,少年时期未曾探索音乐绘画的人,成年之后就觉得这些课目难学。但是,面对面的游戏接触比其它形式的探索,起着更为关键的作用。首次接触音乐的成年人,由于没有童年时期探索音乐的经验,可能会觉得音乐难学,但是要学会音乐并不是不可能的。相反,如果儿童被严格控制起来,不让他作为游戏群体的成员参加社会接触,他成年之后参加社会交往就会大受妨碍。用猴子所做的试验表明,幼年时期被隔离的猴子成年之后就不愿参加社交活动,而且会成为反异性、反父母的猴子。隔离的小猴稍大之后放入一群同龄的小猴中去时,它们不愿意参加游戏群体的活动。虽然这些隔离的幼猴身体健康、发育正常,但是它们却没有能力参加群猴的打闹戏耍。相反,它们蟋缩在角落里,不会起身,常常用双臂抱着身子,或者用双手捂住眼睛。它们成年之后,同样可能是身体健康的标本,可是它们对性伙伴没有兴趣。如果强制让其交配,隔离中长大的雌猴也能生产身体正常的小猴。但是它们把小猴当成是附着在身上的庞大的寄生虫,因而要攻击幼猴,把幼猴赶走,不是杀死自己的孩子,就是对其置之不顾。

    用黑猩猩所做的类似的试验说明,黑猩猩这个物种,经过长期的康复和特殊照顾之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隔离对行为所造成的损害。尽管如此,隔离的危险是怎么估计也不过分的。拿我们人来说,受父母过度庇护的儿童在成年之后,总是在成人的社交接触中遭受损失。对独生子女来说这一点关系尤为重大。由于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他们在幼年生活的初期总是处在不利的境地。如果他们不参加少年时期伙伴的打闹戏要,没有这类社会化的经验,他们就可能终生怕见生人、离群索居,就会觉得难以寻求性伙伴,甚至觉得不能寻找配偶。即使他们结婚生子,也不可能成为称职的父母。

    由此看来,很明显,育儿的过程分为两个不同的阶接——早期内向的阶段和后期外向的阶段。两个阶段都极为重要。从猴子成长的行为变化中,我们可以学到许多东西。在早期的内向阶段中,幼猴受到母猴的爱抚、奖赏和保护,它学会了什么是安全。在后期的外向阶段中,母猴鼓励孩子向外发展,去与猴群中的其它小猴接触。她的爱抚行为有所减少,她对孩子的保护行为只限于严重恐慌和严重危险的时刻;只有当猴群受到外来危险的压迫时,她才保护小猴。实际上,没有严重恐慌时,如果小猴硬要缠着母亲,在她那长毛围裙中寻找保护,她反而会惩罚小猴。于是,小猴就认识到自己必须自立,所以它接受了自立的要求。

    对于我们的孩子来说,情况基本相同。如果在育儿的两个阶段中的任何一个阶段里,父母处理育儿的行为有不妥之处,那么孩子长大之后就会在生活中遭受严重的困难。如果儿童缺失了早期的安全阶段,但是进入自立阶段之后却相当活跃,那么他就觉得接触陌生人并不困难,可是他无法长期维持与伙伴的接触,也无法进行真正深入的接触。如果儿童在早期的内向阶段享受到非常安稳的生活,可是在后期的外向阶段却受到过分的保护,他在成年之后就会发现与他人接触非常困难,他就会拼命厮守着原来熟悉的人。

    如果看一看离群索居的极端例子,就可以发现反对探索行为的最极端最典型的形式。性格很孤僻的人在社交时可能很不活跃,但是他们远非是身体不好动的人。他们专注于重复习惯性动作。他们可能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摇摇摆摆、点头晃脑、捻转东西、肌肉痉挛、反复用于抓身于等等。他们可能吃手指头和身子的其它部分,用手戳身子拧身子,反复作一些奇怪的面部表情,有节奏地敲打和翻卷东西。偶尔之间,我们人人都会表现出这一类“痉挛”的动作。然而对于他们来说,痉挛动作成了主要而持久的身体表现形式。他们觉得环境构成了很大的威胁,觉得社会接触非常怕人,觉得交朋友断不可能,质以才再三重复自己非常熟悉的行为,借以寻求舒适和安稳。有节奏地重复一种动作能使之日益熟悉和“安全”。性情孤僻者坚守他最熟悉的少数几个动作而不是参与各种各样的性质互异的活动,对他来说,“不冒险,无收获”、的谚语改成了:“不冒险,无所失”。

    我已经提及心律使人舒适的回归性特征。这一点对离群索居者的行为也适用。他们的许多行为模式似乎也按心跳的速度进行。即使那些与心跳速度不同的动作也有安抚的功能,因为经过经常不断的重复之后,它们已变成极为熟悉的动作。有人注意到,社会交往能力迟滞的人被送进一间陌生的屋子时,其习惯性动作就会增加。这一点与我们上述的观点相吻合。环境越陌生,惧怕教奇的程度越高,对安抚情绪、抵消惧怕的手段的要求也越高。

    这种积习越是重复,就越象人为制造的母亲的心跳,其友好的程度就越来越高,直至它变得完全不可逆转为止。即使造成积习的极端害怕新知的情绪被消除(事实上这种心理是很难根除的),这种积习依然会阵性发作。

    我已说过,对社交活动很善于适应的人,有时也表现出“痉挛”的动作。“痉挛”动作常在紧张时发生,在这种情况下,它们也具有安抚的作用。我们熟悉各种紧张的迹象。行政官员等待重要电话时会敲打办公桌,妇女在候诊室等候时会将手指头扣紧手提袋又放松,难为情的孩子身体会不停地左右直晃,产房外期待作爸爸的男子会来回踱步,考场上的学生会咬铅笔,焦灼的军官会抚弄唇须。如果适中而有节制。这些细小的对抗探索的手段是颇有效用的。它们有助予我们忍受期待中的“过量的新奇”。然而,如果进用这些手段,随时都有难以逆转和成癖上瘾的危险,它们武会在即使不需要的时候也顽强地出现。

    在极端乏味无聊的情况下也会出现上述的积习。这种情况在我们身上和动物园中的动物身上,都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只要有机会,这些关在笼中的动物都愿意进入社会接触,可是它们身不由已,受到了人为的阻挡。在性情孤僻的人身上,情况基本相同。动物园环境的局限阻挡了它们的社会接触,迫使它们陷入一种与社会隔绝的处境。动物笼子的铁条是实在的物理障碍,相当于离群索居者面对的心理障碍。这种障碍构成了对抗探索的手段,使笼中的动物没有任何东西探索,所以它们只能以唯一的方式表现自己,即有节奏的千篇一律的动作。我们大家对笼中动物来回踱步的动作非常熟悉,但是这仅仅是由此产生的许多奇怪行为模式中的一种而已。程式化的**可能发生,有时它没有直接摆弄外生殖器的动作,动物(一般是猴子)仅仅是将胳膊和手来回虚晃,并不触摸生殖器。有些雌猴反复吸吮自己的**。小猴反复吸吮爪子。黑猩猩可能会用草戳进(原来并无疾患的)耳朵。大象连续数小时不停地点头。有些动物反复咬自己,拔自己的毛发。严重的自我毁伤也会发生。以上诸反应中,有些是在紧张的环境中发出的,然而许多反应纯粹是穷极无聊时作出的反应。环境千篇一律没有变化时,探索的冲动就停滞不动。

    光是看一只隔离的动物重复一种千篇一律的动作,是不可能准确判断其原因的。既可能是因为无聊,也可能是因为紧张。如果是紧张,那可能是由周围环境引起的,也可能是由非正常养育而形成的长期的行为表现。几种简单的试验就能给我们提供答案。把一样陌生的东西放进笼子,如果动物千篇一律的动作消失,探索行为开始,那么千篇一律的动作显然是无聊引起的。但是,如果这种动作有增无减,那就是由紧张情绪引起的。如果把几只同类动物放进笼里,制造出一个正常的社会环境,而千篇一律的动作依然如故;那么差不多可以肯定地说,那一只动物是在不正常的隔离状态下度过童年的。

    以上所述笼中动物所表现出来的各种特征,在我们人类身上全都可以看到(大概是因为我们设计的动物园太象我们居住的城市吧)。这可是我们的教训,它提醒我们,在热爱新知和惧怕新知之间谋求良好的平衡,具有何等的重要性。如果不能求得这种平衡,我们就不能正常地运转;尽管我们的神经系统会以最大的潜力帮助我们,然而,其结果总是对我们人类的行为潜力的拙劣模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