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三章 没有认识主体的认识论(1/2)

    首先请允许我声明一下,尽管我是一个很幸运的哲学家,作了一生的讲演,我并不幻想能在一次讲演中传播些什么。因此,在这次讲演中我不企图说服你们,而是试图引起你们争论,而且还可能激怒你们。

    1.认识论的三个论点与第三世界

    我本可以把我的讲演称作“柏拉图式的世界理论”或“客观精神的理论”,从而向那些听说我对柏拉图和黑格尔持反对态度的人们表示我的异议。

    这次讲演的主要论题是我常常讲的“第三世界”(由于没有更好的名称而只好如此)。为了说明这个用语,我将指出,如果不过分认真地考虑“世界”或“宇宙”一词,我们就可区分下列三个世界或宇宙:第一,物理客体或物理状态的世界,第二,意识状态或精神状态的世界,或关于活动的行为意向的世界,第三,思想的客观内容的世界,尤其是科学思想、诗的思想以及艺术作品的世界。

    因而,无可否认,我讲的“第三世界”与柏拉图的形式论即理念论有很多共同之处,因而也与黑格尔的客观精神有很多共同之处,尽管我的理论在某些决定性的方面与柏拉图和黑格尔的理论根本不同。我的理论还与波尔察诺的自在命题世界和自在真理世界的理论有更多的共同点,尽管它也不同于波尔察诺的理论。我的第三世界最接近于弗莱格的客观思想内容的世界。

    我的观点或论证并不包括这样的内容:我们不能用不同的方式列举我们的世界,或者根本不去列举它们。特别是,我们也可能区分不止三种的世界。我用“第三世界”这个术语只是为了方便而已。

    在捍卫一个客观的第三世界时,我希望激怒那些我所称的“信仰哲学家”,他们象笛卡儿,洛克、贝克莱、休谟,康德或罗素那样,对我们的主观信念及其基础或起源感兴趣。与这些信仰哲学家相反,我极力主张我们的问题是找到更好和更大胆的理论,而且,我强调的是批判的择优而不是信仰。

    然而,我希望在一开始就声明我是一个实在论者,有点象一个朴素的实在论者,我提出存在物理世界和一个意识状态世界,而且这两个世界是相互作用的。并且在我将要更充分地说明的意义上我相信存在一个第三世界。

    在我的“第三世界”的各成员中,尤为突出的成员是理论体系,但同样重要的成员还有问题和问题境况。而且我将论证,这个世界的最重要的成员是批判性辩论,并可类似于物理状态或意识状态而称之为讨论的状态或批判辩论的状态,当然还有期刊,书籍和图书馆的内容。

    关于客观第三世界的这个论点的大部分反对者当然会承认,问题、猜测、理论、论据、期刊和书籍是存在的。但他们通常都说,所有这些实体本质上都是主观精神状态或活动的行为意向的符号表现或语言表现,他们还说这些实体是交流的手段,就是说,是唤起其他人类似的精神状态或活动的行为意向的符号手段或语言手段。

    与此相反,我常常争辩说,人们不可能把所有这些实体和它们的内容归入第二世界。

    让我来重申我证明第三世界(或多或少地)独立存在的一个标准论据吧。①

    ① 这—论据引自波普尔著作(1962年版,第2卷),比较第108页,(本章结束处《精选的文献目录》列有关于这一章的详细参考文献。)

    我考虑两个思想实验:

    实验(1):我们所有机器和工具,连同我们所有的主观知识,包括我们关于机器和工具以及怎样使用它们的主观知识都被毁坏了;然而,图书馆和我们从中学习的能力依然存在。显然,在遭受重大损失之后,我们的世界会再次运转。

    实验(2):象上面一样,机器和工具被毁坏了,并且我们的主观知识,包括我们关于机器和工具以及如何使用它们的主观知识也被毁坏了,但这一次是所有的图书馆也都被毁坏了,以至于我们从书籍中学习的能力也没有用了。

    如果你们考虑一下这两个实验,你们对第三世界的实在性、意义和自主程度(以及它对第二和第一世界的作用)也许会理解得更清楚些。因为在第二种情况下,我们的文明在几千年内不会重新出现。

    我希望在这一讲演中捍卫三个主要的论点,它们都与认识论有关。我把认识论看成是关于科学知识的理论。

    我的第一个论点是这样的。传统认识论已经在主观的意义上——在通常使用“我知道”或“我在想”这些语词的意义上——研究了知识和思想。我肯定地说,这已经把认识论研究引向枝节问题上去了,人们打算研究科学知识,实际上却研究了某种与科学知识不相干的东西。因为科学知识根本不是在通常使用“我知道”一词的意义上的知识。“我知道”意义上的知识属于我称谓的“第二世界”,即主体的世界,而科学知识属于第三世界,属于客观理论、客观问题和客观论据的世界。

    因而,我的第一个论点是:洛克、贝克莱、休谟甚至罗素的传统的认识论从相当严格的词义上来说是离题的。这个论点的推论是,大部分现代认识论也都是离题的。这包括现代认识逻辑,如果我们假定它的目的是要成为关于科学知识的理论的话。可是,任何认识逻辑学家只要表明其目的并不在于对科学知识理论作出贡献,就可以轻易地使他本人完全避免受到我们的批判。

    我的第一个论点涉及到两种不同意义的知识或思想的存在:(1)主观意义上的知识或思想,它包括精神状态、意识状态,或者行为、反应的意向,和(2)客观意义上的知识或思想,它包括问题、理论和论据等等。这种客观意义上的知识同任何人自称自己知道完全无关,它同任何人的信仰也完全无关,同他的赞成、坚持或行动的意向无关。客观意义上的知识是没有认识者的知识:它是没有认识主体的知识。

    关于客观意义上的思想,弗莱格写道:“我通过一个思想理解的,不是思想的主观活动而是它的客观内容……”①

    ① 参见弗莱格的著作,1892年版,第32页;着重号是我加的。

    思想的这两种意义和它们的有趣的相互关系可以用下面引自海廷的一段非常令人信服的话(1962年版,第195页)来说明,他在谈到布劳威尔发明其连续统理论的活动时说:

    “如果递归函数以前已有发明,那么他[布劳威尔)也许不会形成选择数列的概念,我想,那将是很不幸的。”

    这段引文一方面谈到布劳威尔的某些主观思想过程,并指出如果客观的问题境况不同的话,这些主观思想过程可能就不出现(那将是很不幸的)。因而,海廷提到对布劳威尔的主观思想过程的某些可能的影响,并且也表达了自己关于这些主观思想过程的价值的观点。有趣的是,影响,作为影响,必定是主观的:只有布劳威尔主观上熟悉递归函数才可能有妨碍他发明自由选择数列的不幸后果。

    另一方面,引自海廷的这段话还说明,在两种思想或理论的客观内容之间有某种客观关系:海廷所指的不是布劳威尔大脑的电化学过程即主观条件,而是数学中的客观问题境况及其对布劳威尔解决这些客观问题的主观思想活动可能产生的影响。我描述这一点的说法是:海廷的评论是关于布劳威尔发明的客观的即第三世界的境况逻辑的,并且海廷的评论意味着第三世界境况可能影响第二世界。同样,海廷认为如果布劳威尔没有发明选择数列那会是不幸的,这种说法表明布劳威尔思想的客观内容是有价值和有意义的,它之所以有价值和有意义是因为它用这种方式改变了第三世界中的客观问题境况。

    简单地说,如果我说:“布劳威尔的思想受康德影响”或甚至“布劳威尔拒绝康德的空间理论”,那么我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说的是主观意义上的思想活动:“影响”一词指出了思想过程或思想活动的前后关系。可是,如果我说,“布劳威尔的思想非常不同于康德的思想”,那么很显然,我所谈的主要是内容。最后,如果我说:“布劳威尔的思想与罗素的思想是矛盾的”,那么,通过用象“矛盾的”这样的逻辑术语,我毫不含糊地表明我仅仅是在弗莱格的客观意义上使用“思想”一词,并且我只谈及理论的客观内容或逻辑内容。

    正如日常语言不幸没有分别在第二世界意义上和第三世界意义上表述“思想”的术语一样,它也没有分别表述“我知道”和“知识”的相应的两种意义的术语。

    为了表明这两种意义是存在的,我将首先提到三种主观的即第二世界的例子:

    (1)“我知道你正在试图激怒我,但我不会被激怒。”

    (2)“我知道费尔马的最后定理没有得到证明,但我相信它总有一天会得到证明。

    (3)根据《牛津英语词典》中的“知识”条目,知识是“意识到了或得到了告知的状态”。

    其次,我将举出三种客观的即第三世界的例子:

    (1)根据《牛津英语词典》中的“知识”条目,知识是“学科分支;科学;艺术”。

    (2)“考虑到数学知识的目前状况,费尔马的最后定理似乎是不可能解决的。”

    (3)“我保证这个论题对知识有独创的和重要的贡献。”

    这些非常平凡的例子只有这样的功能,即有助于阐明当我说“客观意义的知识”时指的是什么。我引用了《牛津英语词典》,这不应解释为对语言分析作出让步或者企图满足它的支持者。我并不企图引用它来证明,“日常用法”包括我的第三世界的客观意义上的“知识”。实际上,我真想不到会在《牛津英语词典》中发现“知识”的客观用法的例子。[我甚至更没有想到会发现关于“知道”的至少是部分地客观的一些用法:“区分……熟识(一件物、一个地方、一个人);……理解。”没想到这些部分地客观的用法后来会出现。)①无论如何,我并不打算用这些例子作为论据,而只打算用它们来说明。

    ① 参见下面第7.1节。

    我的第一个论点就其只作说明而不作论证而言,它是说,传统的认识论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二世界即主观意义的知识上,离开了对科学知识的研究。

    我的第二个论点是,与认识论相干的是研究科学问题和问题境况,研究科学推测(我把它看作是科学假说或科学理论的别名),研究科学讨论,研究批判性论据以及研究证据在辩论中所起的作用,因而也研究科学杂志和书籍,研究实验及其在科学论证中的价值,或简言之,研究基本上自主的客观知识的第三世界对认识论具有决定性的重要意义。

    我在第二个论点中所描述的认识论研究表明,科学家经常并不宣布他的推测是真实的,或者他们在“知道”的主观意义上“知道”它们,或者他们相信它们。尽管通常他们并不宣布知道,但是在发展他们的研究纲领方面,他们的行动以这样的猜测作为根据:什么是有效果的和什么是无效果的,什么研究线索在客观知识的第三世界中有希望获得进一步的结果。换言之,科学家是根据一个推测,如果你愿意这样理解,是根据一种主观信仰(因为我们可以这样称呼行动的主观基础)来行动的,即根据什么可望在客观知识的第三世界中发展的猜测来行动的。

    我想,这就为支持我(关于主观主义认识论离了题)的第一个论点和我(关于客观主义认识论的)第二个论点提供了一个论据。

    但是,我还有第三个论点,即研究第三世界的客观主义认识论会有助于很好地阐明主观意识的第二世界,尤其有助于阐明科学家的主观思想过程,但反之则不然。

    这些就是我的三个主要论点。

    我提供三个支持性论点来补充我的三个主要论点。

    第一个支持性论点是:第三世界是人类动物的自然产物,它可以比做蜘蛛网。

    第二个支持性论点(并且我想是一个最关键的论点)是:第三世界基本上是自主的,虽然我们经常作用于它并且也被它作用:尽管它事实上是我们的产物并且对我们有强烈的反馈作用,即是说,它对作为第二世界甚至第一世界成员的我们有强烈的反馈作用,但它还是自主的。

    第三个支持性论点是,正是通过我们自己和第三世界之间的相互作用,客观知识才得到发展,而且,知识的发展同生物的发展即动植物的进化十分类似。

    2.对第三世界的生物学探讨

    在我现在谈的这一节里,我将试图用一种生物学的即进化论的论据来捍卫自主的第三世界的存在。

    一个生物学家可能对动物的行为感兴趣,但他也许对动物生产的某些无生命的建筑物感兴趣,例如蜘蛛网,蜂巢或蚁巢、獾穴、海狸构筑的坝或动物在森林中踩踏出的小径。

    我将区分由于研究这些建筑物而引起的两类主要问题。第一类包括有关动物使用的方法即在构筑这些建筑物时动物的行为方式的问题。因而,这一类是由有关生产行动、有关动物的行为意向以及有关动物和产物之间关系的问题组成。第二类问题涉及这些建筑物本身。它涉及在这些建筑物中所用材料的组成和化学性质,涉及它们的几何性质和物理性质,涉及它们的依赖于特殊环境条件的进化变迁,也涉及它们对这些环境条件的依赖或适应。还有,这些建筑物的性质对动物行为的反馈关系也非常重要。在处理这第二类问题(即涉及这些建筑物本身的问题)时,我们还必须从它们的生物学功能的观点来看待这些建筑物。因而,当我们讨论第二类问题时会引出某些第一类问题,例如“这巢穴是如何构筑的?”和“它的结构哪些方面是典型的(因而可能是传统的或遗传的),哪些方面是适应特殊条件而变异了的?”

    象我最后一个问题的例子所表明的那样,第一类问题(即涉及建筑物生产的问题)有时会由于第二类问题而联想到。既然这两类问题都依赖于存在这样的客观建筑物这个事实,而这个事实本身属于第二类,所以结果必然这样。因此,可以说这些建筑物本身的存在引起了这两类问题。我们可以说第二类问题(涉及建筑物本身的问题)是更基本的:从第一类问题中推测的所有一切就是这个明显的事实即这些建筑物是由某些动物以某种方式生产的。

    现在,这些简单的考虑当然也可应用于人类活动的产物,象房子、工具和艺术作品。对我们尤其重要的是,它们可以应用于我们所称的“语言”和“科学”。①

    ① 关于这些“人工制品”,见海耶克著作,1967年版,第111页。

    这些生物学考虑和我现在讲演的题目之间的联系通过重新阐述我的三个主要论点便清楚了。我的第一个论点可以这样来表述,在哲学目前的问题境况中,没有什么东西象意识到两类问题即生产问题和有关生产出来的建筑物本身的问题之间的区别那样重要。我的第二个论点是:我们应该认识到,涉及产物本身的第二类问题几乎在每一方面都比第一类问题(即生产问题)更重要。我的第三个论点是,第二类问题是理解生产问题的基础:与最初的印象相反,我们通过研究产物本身所学到的关于生产行为的知识要多于我们通过研究生产行为所学到的关于产物的知识。这第三个论点可以说是反行为主义和反心理因素决定论的论点。

    在把它们应用到所谓的“知识”时,我的三个论点可阐述如下:

    (1)我们应经常意识到这个区别:一方面是有关我们个人对科学知识生产所做的贡献问题,另一方面是有关各种产品如科学理论和科学论据之类的结构问题。

    (2)我们应认识到研究产品比研究生产重要得多,即使是为了理解生产及其方法也是如此。

    (3)我们通过研究理论以及赞同或反对这些理论的论据,会比通过任何直接的行为主义的,心理学的或社会学的探讨学到更多的有关启发法和方法论甚至有关心理学的东西。一般说来,我们可以从研究产品中学到大量有关行为和心理学的知识。

    下面,我把从产品即理论和论据方面作出的探讨称为“客观的”探讨或“第三世界的”探讨。而且我将把对科学知识作的行为主义的、心理学的和社会学的探讨称为“主观的”探讨或“第二世界的”探讨。

    主观探讨之所以有吸引力主要由于它表示因果关系这个事实。因为我承认,我要求优先研究的客观建筑物是由人的行为引起的。既然有因果关系,主观探讨似乎就比客观探讨更科学,因为客观的探讨可以说是从结果而不是从原因出发的。

    尽管我承认客观建筑物是行为的产物,但是我认为这个论证是错误的。在所有的科学中,一般的探讨都是从结果到原因。结果引起问题一需要解释的问题即被解释课题——而科学家试图通过构造一个解释性的假说来解决它。

    因此,我的三个主要论点及其对客观产品的强调,既不是目的论的,也不是非科学的。

    3.第三世界的客观性和自主性

    对知识错误地进行主观探讨的一个主要理由是认为书离不开读者:书只有被人理解才能在实际上成为一本书,否则它只不过是沾上墨迹的纸张而已。

    这种观点在许多方面是错误的。蜂巢甚至在它被遗弃以后仍是蜂巢,即使它不再被马蜂当作巢穴来用了。鸟巢即使从来没有鸟栖息其中也还是鸟巢。同样地,一本书仍然是一本书,即一种类型的产品,即使它从来没有被人阅读过(今天这样的事是容易发生的)。

    再者,一本书,乃至于一个图书馆,甚至不需要任何人来写作:例如,一台电子计算机可以出版和印刷一套对数手册。它可能是最好的对数手册,比如说它可以是包含至小数第五十位的对数。它可能被发送到图书馆,但是也可能发现它使用起来太不方便,无论如何,在有人使用它以前可能经过了若干年,并且在人们生活在地球上的期间,可能其中有许多数字(表示数学定理的)从来没有谁察看过。然而,这些数字中的每一个都含有我所谓的“客观知识”;而我是否有权用这个名称来称呼它的问题是无关紧要的。

    举对数手册为例看来好象是牵强附会.但这并不是牵强的例证。我应该说,几乎每一本书都这样:它包含着客观知识,真实的或虚假的,有用的或无用的,而是否有谁“曾经读过它并且是否真正掌握它的内容,几乎是偶然的。读了一本书就理解的人是少有的人物。不过即使这样的人很常见,也总会有许多误解和曲解;而且白纸上的黑字变为一本书或者变为有客观意义的知识实例,并不是由于实际上多少有点偶然地避免了这样的误解。不如说那是由于一种更为抽象的东西。它有被理解的可能性和潜在性,它有被理解或者解释,被误解或者误释的意向性,这才使一件东西成为一本书。并且这种潜在性或者意向性即使从来不曾实现,也还是存在着的。

    为了更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我们可以设想,在人类灭亡以后,某些书籍或图书馆可能被某些我们的文明后继者发现,不论这些后继者是文明化的地球动物还是某些天外来客。这些书籍可能被译解。为了便于论证,它们可以是以前从未阅读过的那些对数表。这就相当清楚了,不论它是思维动物的作品还是它实际上未被阅读或未被理解这个事实,对于使一件东西成为书籍来说都不是必要的,它可以被译解,这就足够了。

    因而,我承认,要使一本书属于客观知识的第三世界,它就应该在原则上或者实际上能够被某些人把握(或译解,或理解,或“认识”)。不过,仅此而已。

    因此我们可以说,存在一种柏拉图式的(或波尔察诺式的)自在的书籍,自在的理论、自在的问题。自在的问题境况,自在的论据等等的第三世界。并且我断言,尽管这种第三世界是人类的产物,但是有许多自在的理论、自在的论据和自在的问题境况从来都没有人提出或理解过,也许永远不会有人提出或理解。

    存在这样一个问题境况的第三世界,这个论点会使很多人感到是极端形而上学的和令人怀疑的。为了捍卫这一论点,可以指出它的生物学上的类似物,例如,在鸟巢的领域中有一个完全的类似物。几年前有人给我的花园送来一只鸟笼。当然它是人的产物而不是鸟的产物,就象我们的对数表是电子计算机的产物而不是人类的产物那样。然而在鸟的世界范围中,这是一个客观问题境况和一个客观机会的组成部分。若干年来鸟群甚至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只鸟笼。但是在若干年后,几只蓝山雀仔细地检查了它甚至开始在其中筑窝,但不久就放弃了。显然,这是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尽管看起来不是一个特别有价值的机会。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问题境况。并且这个问题可能在另一年被其他鸟解决。否则,可能证明另一只鸟笼是更合适的。另一方面,十分合适的鸟笼可能在它被使用前就被弄走。鸟笼的合适性问题显然是一个客观问题;而该鸟笼是否被使用是有点偶然的问题。所有的生态小环境也都如此。它们是潜在的可能性,而且可用一种客观的方式来研究,乃至于同这些潜在性是否会被某些活的生物实现的问题无关。细菌学家懂得怎样为某种细菌或霉菌的培养准备这样的生态小环境。对于它的目的来说,这个生态小环境可能是完全合适的。它是否会被使用和居住,则是另一个问题。

    有关实际理论和潜在理论,书籍以及论据的第三世界,其大部分是作为实际出版的书籍和提出的论据的意外副产品而产生的。我们也可以说,它是人类语言的副产品,语言象鸟巢一样,其本身是针对其他目的的活动的预料之外的副产品。

    丛林中动物的小通道是怎样形成的?某只动物也许为了到达一个饮水处而突破了矮丛林的包围,而其他动物发现利用这同一条小径最方便,因而它或许是由于使用而加宽和改进的。它不是有计划地形成的——它是运动方便或迅速这种需要的一个并非有意的后果。这说明,一条小路(甚至也许是人们走的小路)开始是怎样形成的,语言和其他任何有用的设施是怎样出现的,以及应该如何把它们的存在和发展归于它们的有用性。它们是无计划的或无打算的,并且也许在它们存在以前并不需要它们。然而,它们可能创造一种新的需要或一系列新的目的,动物或人的目的结构不是“给定的”,它是借助于某种反馈机制,从先前的目的中,从有目的或者无目的的结果中发展起来的。①

    ① 参见海耶克著作,1967年版,第6章,特别是第96页、100页,注释12;笛卡儿著作,1637年版,参照1931年版,第89页;波普尔著作,1960年版,第65页;1966年版,即本书第6章,第XXIV节。

    这样,一个全新的可能性或潜在性的宇宙就可以出现了:这是一个在很大程度上自主的世界。

    一个很显然的例子是花园,尽管它可能被精心地计划,但是它通常在一定程度上通过预想不到的方式形成,即使它是有计划地形成的,安排好的对象之间某些预想不到的相互关系可能会产生出一个可能性的世界,一个可能的新目的的世界和一个新问题的世界。

    语言的世界,推测、理论和论据的世界,简言之,客观知识的世界,是这些人类创造的世界中的一个最重要的世界,同时是一个基本上自主的世界。

    自主性观念是我的第三世界理论的核心;尽管第三世界是人类的产物,人类的创造物,但是它也象其他动物的产物一样,反过来又创造它自己的自主性领域。

    有无数的例子。最突出而且无论如何都应该作为典型记在我们心中的例子,也许会在自然数理论中发现。

    对不起,克朗内克,我同意布劳威尔的意见:自然数列是人类的作品。不过,尽管我们创造了这个数列,但它反过来也创造了自己自主的问题。奇数和偶数之间的区分不是由我们创造的:它是我们创造活动产生的一个预料之外而又不可避免的结果。当然,素数同样也是预料之外的自主的客观事实。就素数的情况来看,显然存在许多有待我们发现的事实:象哥德巴赫猜想。这些猜想尽管间接涉及我们的创造活动,但直接涉及的却是从我们的创造中莫明其妙地涌现出来而我们又无法控制和影响的问题和事实:它们是难以对付的事实,有关它们的真理往往是难以发现的。

    这个实例说明了我的说法;尽管第三世界是我们创造的,但它基本上是自主的。

    但是,自主性只是部分的:新的问题导致新的创造物或构造物,如递归函数或布劳威尔的自由选择数列,因而可以把新的客体补充到第三世界中。并且,每一个这样的步骤都将创造出新的预想不到的事实,新的预想不到的问题,并且也常常创造出新的反驳。①

    ① 新的反驳的一个例子是拉卡托斯的“滥用概念的反驳”;见拉卡托斯著作,1963—1964年版。

    我们的创造物对我们自己、第三世界对第二世界也有一种十分重要的反馈作用。因为新出现的问题推动我们去作新的创造。

    这个过程可以用如下有点过于简化的图式(参阅我1966年的论文即后面第六章,尤见第XVIII节)来描述:

    P1——〉TT——〉EE——>P2

    这就是说,我们从某个问题P1出发,提出一个尝试性的解答或尝试性的理论TT,它可能(在部分或整体上)是错误的,无论如何它都必须经受消除错误的阶段EE,这可以由批判讨论或实验检验组成,无论如何,新问题P2产生于我们自己的创造活动,并且这些新问题一般不是由我们有意识地创造的,它们自发地从新的关系领域中涌现出来,我们的一切行动都不能阻止这种关系产生,尽管我们很少打算这样做。

    第三世界的自主性,第三世界对第二世界甚至对第一世界的反馈作用,是知识发展中最重要的事实。

    把我们的生物学考虑贯彻到底,就会很容易地看到,它对达尔文进化论是相当重要的:它说明我们可以怎样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提高自己,或者用更高级的文化术语来说,它们有助于说明“突现”。

    4.语言、批判和第三世界

    人类最重要的创造,包括对我们本身,尤其是对我们大脑的最重要的反馈作用,是人类语言的较高级功能,尤其是描述功能和论证功能。

    人类语言和动物语言共同具有两种较低级的语言功能:(1)自我表达,(2)发出信号。语言的自我表达功能或表现功能是明显的:所有的动物语言都表现某一机体的状态。发出信号的功能或发放功能同样是明显的:我们并不把任何征候都称为语言的,除非我们假定它可以在另一个机体中释出一种反应。

    所有的动物语言和所有的语言现象共同具有这两种较低级功能。然而人类语言具有许多其他的功能。①相当令人奇怪的是,最重要的更高级的功能一直被几乎所有的哲学家所忽视。这个奇怪事实的原因在于,当有更高级功能存在时,总存在这两种较低级的功能,以至于总有可能用较低级功能的术语,象“表现”或“交流”,来“说明”每一个语言现象。

    ① 例如,劝告功能,咨询功能,虚构功能等等。

    人类语言的两个非常重要的更高级的功能是(3)描述功能和(4)论证功能。①

    ① 见波普尔著作,1963年版,尤其是第4和12章;并参见1934年著作,第134、293和295页谈到比勒的几处。比勒最早讨论了较低级的功能和描述功能之间的决定性差别。我后来发现描述功能和论证功能之间的决定性差别,这是我的批判理论的一个结果。再参见波昔尔著作,1966年版,第XIV节和注释47。

    随着人类语言的描述功能,出现了可调节性真理观念,即描述符合于事实的观念。②

    ② 现代逻辑一个最重大的发现是阿尔弗雷德·塔尔斯基重新恢复真理(客观)符合说(真理符合事实)。本文的一切都归功于这个理论;但是,我当然不希望本文中所犯的任何严重错误牵连塔尔斯基。

    此外,调节性观念或评价的观念是内容、真理内容和逼真性。③

    ③ 见前面的注解和波普尔著作,1962a,尤其是第292页;波普尔著作,1963年版,第10章和补遗;亦见本书第2章第6到11节和第9章。

    人类语言的论证功能以描述功能为前提。论据基本上是有关描述的论据:从调节性真理,内容和逼真性观念的观点上对描述

    现在,这里有两点是至关重要的:

    (1)如果没有体外的描述语言——象一种工具那样在体外发展的语言——的发展,我们的批判讨论就不可能有任何对象。相反,随着描述语言(还有书写语言)的发展,就可能出现一个语言的第三世界,而只有这样,并且只有在这个第三世界中,有关理性批判的问题和标准才能发展。

    (2)我们把我们的人类属性、理性归功于语言的这种更高级功能的发展。因为我们的推理能力只不过是批判论证的能力。

    这第二种观点表明,集中在表现和交流上的有关人类语言的所有理论都是无用的。我们将看到,人们所常说的想要表现其自己的人类有机体,其结构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两种较高级语言功

    能的出现。

    随着语言的论证功能的进化,批判成为进一步发展的主要工具,(逻辑可以看成是批判的工具;参见我的著作,1963年版,第64页。)较高级语言功能的自主世界成为科学的世界。而原来对动物世界以及对原始人有效的图式:

    P1——>TT——>EE——>P2

    成为借助于系统的理性批判、通过消除错误使知识发展的图式。它成为借助于理性讨论来探究真理和内容的图式。它描述我们依赖我们的力量提高我们自己的方式。它对突现进化,对我们通过选择和理性批判而自我超越提供了理性的描述。

    总之,“知识”的涵义尽管象所有词的涵义一样并不重要,但是区分该词的不同意义是重要的。

    (1)由某些先天的行动意向和这些意向的后天改变组成的主观知识。

    (2)由推测性理论,未解决的问题,问题境况和论据组成的客观知识,如科学知识。

    所有科学工作都是为使客观知识发展的工作。我们是使客观知识进一步发展的工人,就象建造教堂的工匠一样。

    象所有的人类工作一样,我们的工作是可错的。我们常常犯错误,并且存在着我们可能达不到的客观标准——真理、内容、有效性和其他的标准。

    语言,问题的阐述,新的问题境况的出现,竞争着的理论,以争论的方式相互批判,所有这些是科学发展不可缺少的手段。人类语言最重要的功能或尺度(动物语言所不具备的)是描述功能和论证功能。当然,这些功能的发展是我们造成的,尽管它们是我们活动的预想之外的结果。只有在这样丰富的语言内客观意义上的批判性论据和知识才成为可能。

    第三世界的进化,对我们自己——我们的大脑,我们的传统(任何人要是从亚当出发的地方出发,他不会比亚当走得更远),我们行动的意向(即我们的信念)①以及我们的活动——的反作用或反馈作用,几乎是不会被过高估计的。

    ① 可以用是否愿意打赌来量度信念的理论,在1781年是人所周知的;见康德的著作,1787年版,第852页。

    与此相反,传统认识论对第二世界感兴趣,它关心的是作为某种信仰的知识,即可以证明的信仰——例如以感觉为基础的信仰——的知识。结果,这种信仰哲学不能说明(甚至并不试图说明)科学家批判他们的理论从而置之于死地的决定性现象。科学家试图消除他们的错误理论,他们试图让错误的理论死亡从而保存自己。信仰者,无论是动物还是人,则带着他的错误信仰而死去。

    5.历史的评论

    5.1 柏拉图和新柏拉图主义

    我们都知道,柏拉图是发现第三世界的人。正如怀特海所评论的那样,整个西方哲学都是给柏拉图作脚注。

    我只对柏拉图作三点简要的评论,其中两点是批判的评论.

    (1)柏拉图不仅发现了第三世界,而且发现第三世界对我们本身的一部分影响或反馈作用:他认识到我们试图掌握他的第三世界的概念,也认识到我们用它们来作说明。

    (2)柏拉图的第三世界是神圣的,它是不变的,并且当然是真的。因而在他的第三世界和我的第三世界之间便存在一条鸿沟,我的第三世界是人造的和可变的,它不仅包括真实的理论,而且包括虚假的理论,尤其还包含尚未解决的问题,推测和反驳。

    并且,柏拉图这位辩证论证的大师把论证只看作是通向第三世界的一种方法,而我则把论证看作第三世界中最重要的成员,更不必说尚待解决的问题了。

    (3)柏拉图相信,形式或理念的第三世界会为我们提供最终的说明(即用本质来作说叨,参见我的著作,1963年版,第3章)。例如,他写道,“我想,如果除了绝对美的理念以外有什么东西是美的话,那么它之所以美的唯一理由是:它在绝对美的理念中也有若干份。而且这种解释适用于任何事物。”(柏拉图,《斐多篇》100。)

    这是一个终极解释的理论,就是说,其解释项不可能也不需要作进一步解释的解释。而且,它是用本质来解释的理论,即用表示本质的言语来解释的理论。

    结果,柏拉图把第三世界的客体看成某种类似于非物质的东西,或者说,类似于恒星或星座,尽管我们的精神不能接触,但却可以凝视和直观。这就是为什么这种第三世界的成员——形式或理念——成为事物的概念,事物的本质或本性,而不是理论、论据或问题的原因。

    这给哲学史带来最为深远的影响。从柏拉图直到现在,大部分哲学家或者是唯名论者,①或者是我所说的本质论者。他们对词的(本质)意义比对理论的真伪更感兴趣。

    ① 参见沃特金斯著作,1965年版,第VIII章,特别是第145页以下。波普尔著作,1959年版,第420-422页;1963年版,第18页和以后各页,第262页,297页以下。

    我常常以表格形式(见下一页)提出这个问题。

    我的论点是,跟右边相比,该表的左边是不重要的:我们感兴趣的应是理论,真理,论据。如果如此多的哲学家和科学家仍然认为概念和概念系统(以及它们的意义即词的意义的问题)在重要性上比得上理论和理论系统(以及它们的真理即陈述的真理的问题),那么,他们就仍然在犯柏拉图的基本错误。②因为概念部分地是阐述理论的手段,部分地是概括理论的手段。无论如何,它们的意义主要在于作为工具,并且它们总可能被其他概念所取代。

    ②

    这个传统的错误叫做“一般概念的问题”,这应该用“理论的问题”或“所有人类语言的理论内容的问题”来代替.见波普尔著作,1959年版,第4节(新的脚注*1)和第29节。顺便说说,在三种著名的论点——一般概念先于事实、在事实中,后于事实——中,最后一种论点就它的通常意义而言是反第三世界的,并试图把语言说成是表达,而第一种(柏拉图的)是赞成第三世界的。有趣的是,(亚里士多德的)中间位置可能或者被说成是反第三世界的,或者是忽视了第三世界问题的,因而它证明了概念论的混乱影响。

    思  想

    即  是

    名称或语词或概念

    可以被表述成

    陈述或命题或理论

    词项

    它们可能是

    断语

    有意义的

    并且它们的

    真的

    意义

    可以借助于

    真理

    定义

    还原到

    推理

    非定义概念

    的意义(真理)

    原始命题

    企图借助于这些方法确立(而不是还原)它们的

    意义

    真理性

    导致无限倒退

    思想的内容和对象在斯多葛主义和新柏拉图主义中似乎起着一个重要的作用:普罗提诺保留了柏拉图对经验世界与柏拉图的形式或理念世界的区分。然而,象亚里土多德一样,①普罗提诺把柏拉图的世界置于神的意识中,因而破坏了它的超然存在。

    ① 见亚里土多德著作《形而上学》,XII(A),7:1072621以下:和9:1074b15到1075a4。这一段(罗斯概括为:“神圣的思想必须与最神圣的对象即它自身相关”)包含对柏拉图含蓄的批判。它与柏拉图的理念的密切关系在25行以下特别清楚:“它思考最神圣和最珍贵的东西,并且它不变化:因为变化就会变坏…”(此外见亚里士多德《论灵魂》,42962Y及以下各页,特别430a4。)

    普罗提诺批评亚里士多德是因为他不能区分第一假说(一)和第二假说(圣人的理智)。然而,他仿效亚里士多德把神的思想活动和它们自己的内容或对象区分开来,并且他详细阐述这种观点,把柏拉图概念世界的形式或理念看成是圣人理智的固有意识状态。①

    ① 见普罗提诺著作,《九章集》II.4.4(1883年版,第153页,3);III,8.11(1883年,第346页,6);V.3.2-5;V.9.5-8;VI.5.2;VI.6.6一7。

    5.2 黑格尔

    黑格尔可说是一位柏拉图主义者(或者毋宁说是一位新柏拉图主义者),并且象柏拉图那样,也可说是一位赫拉克利特主义者。他这位柏拉图主义者的理念世界是变化,发展的。柏拉图的“形式”或“理念’是客观的,并且与主观精神中的意识观念毫无关系;它们居住在一个神圣的、无变化的天国中(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不动天)。与此相反,黑格尔的观念象普罗提诺的观念一样,是意识现象,即反思自身并居住在某种意识、某种“精神”中的思想;而且它们随同这种“精神”一起变化和发展着。黑格尔的“客观精神”和‘绝对精神”经常变化,只在这一点上他的精神比柏拉图的理念世界(或波尔察诺的“自在陈述”的世界)更类似于我的“第三世界”。

    黑格尔的“客观精神”和“绝对精神”与我的“第三世界”之间的最重要区别在于:

    (1)根据黑格尔的理论,尽管客观精神(包括艺术创作)和绝对精神(包括哲学)两者都由人类的成果组成,人却不是创造者。正是这实体化的客观精神,正是这世界的神圣的自我意识推动着人:“个人……是工具”,是时代精神的工具,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实际职责’的“筹备和委任都与他们无关’。(参见黑格尔著作,1830年版,第551段。)因而,我所说的第三世界的自主性及其反馈作用就成为黑格尔那里的无上权威:这只是他的体系表现出他的神学背景的一方面。与此相反,我断言,个人的创造因素、个人和他的工作之间的平等交换关系是最重要的。在黑格尔的理论中,这一点退化为这样的教条:伟大人物是时代精神借以表现自身的中介。

    (2)尽管黑格尔的辩证法同我的进化图式

    P1——>TT——>EE——>P2

    有某种表面的相似,但两者之间有根本的区别。我的图式是通过消除错误,并在探索真理这一调节的观念下通过有意识的批判而在科学的水平上起作用的。

    当然,批判在于寻找矛盾和消除矛盾:消除错误这种需要所造成的困难构成新的问题(P2)。因而,消除错误导致我们的知识即客观意义上的知识的客观发展,导致客观逼真性的增长,它使得逼近(绝对的)真理成为可能。

    另一方面,黑格尔是相对主义者。①他没有看到,我们的任务是找出矛盾,而目的则是消除矛盾,因为他认为矛盾如同无矛盾的理论系统一样好(或比后者更好);它们提供了精神借以推动自身的机制。因此,在黑格尔的自主论中,理性批判和人类的创造性一样不起什么作用。②

    ① 见波普尔著作,1963年版,第15章:波普尔著作,1962年版,第2卷的附录:“事实,标准和真理:对相对主义的进一步批判。”

    ② 见拉卡托斯著作,1963-1964年版,第234页,注1(单行本,第59页)。

    (3)柏拉图让他的实体化的理念居住在某种神圣的天国中,黑格尔则把他的精神人格化为某种神性的意识:理念存在于其中,正如人的观念存在于人的意识之中。他的学说说到底就是,精神不仅是有意识的,而且是自我。与此相反,我的第三世界与人类意识毫无相似之处;并且尽管它的第一批成员是人类意识的产物,但是它们完全不同于有意识的观念或主观意义上的思想。

    5.3 波尔察诺和弗莱格

    波尔察诺的自在陈述和自在真理显然都是我的第三世界的成员。但是他远没有讲清楚它们与该世界的其他成员的关系。①

    ① 波尔察诺著作,1837年版,第1卷19,第78页,他说,自在陈述(和自在真理)没有定在,现在或现实性。不过,他还说,自在陈述不仅仅是“某种陈述的东西,因而必须先有一个陈述它的人”。

    这可以说是波尔察诺的主要困难,而我把第三世界的地位和自主性与动物产物的地位和自主性相比较,并指出它怎样起源于人类语言的较高级功能,试图以此解决他的这一困难。

    就弗莱格而言,无疑他清楚地区分了主观的思想活动即主观意义的思想和客观思想或思想内容。②

    ② 参见前面第1节引证的弗莱格著作,1892年版,第32页:以及弗莱格著作,1891年版。

    人们公认,他对句子的从句和间接引语的兴趣使他成为现代认识逻辑之父。③然而我想,他无论如何没有受到我打算提供(见下面第7节)的认识逻辑的批判的影响:就我所见,他没有考虑这些科学知识论意义上的认识论。

    ③ 这条路线从弗莱格发展到罗素,1922年版,第19页,并且发展到维特根斯坦,1922年版,5.542。

    5.4 经验主义

    经验主义,比如洛克,贝克莱和休谟的经验主义,必须放在它的历史环境中来理解。它的主要问题,简单地说,是宗教对反宗教的问题,或更确切地说,是与科学知识相比,基督教的理性辩护或可辩护性的问题。

    这就说明了为什么知识完全被看成为一种信仰,凭证据,尤其是凭知觉证据、凭我们感官的证据来证明的信仰。

    尽管他们的立场在科学和宗教的关系方面很不相同,但是对于这个要求洛克、贝克莱④和休谟基本上是一致的(休谟有时感到这是不能达到的理想):我们应该拒绝所有证据不充分的命题——尤其是具有存在含义的命题,并且只接受具有充分证据即可以通过我们的感觉证据来证明或证实的那些命题。

    ④ 至于贝克莱的立场,请比较波普尔著作,1963年版,第3章,第1节和第6章。

    对这种立场可以作不同方式的分析。有一种彻底的分析是下面的一连串等式或者等义语词,它们大部分都可以通过援引英国的经验主义者,甚至援引伯特兰.罗素著作中的一些章节得以支持。①

    ① 参见罗素著作,1906—1907年版,第45页;“真理等于信仰的特性”;罗素,1910年版:“我将把‘信仰’和‘判断’这两个词作为同义词使用’(第172页脚注):又说:“判断是……心与判断涉及到的其他术语的相互关系”(第180页).他还坚持“感觉总是真实的(甚至在梦中和幻觉中也是这样)”(第181页),或参见罗素著作,1959年版,第183页:“……然而从知识论和真理定义的观点上看,正是表达信仰的句子才是重要的。”此外见罗素著作,1922年版,第19页以后。并且见杜卡斯1940年著《认识态度》第701-711页。显然,罗素和杜卡斯都属于传统的认识论者之列,他们在其主观的或第二世界的意义上研究知识。这个传统远远超出经验主义。

    p被感觉经验证实或证明=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或正当的理由相信p=我们相信、判断、断言、同意或知道p是真的=p是真的=p。

    把证据或证明连同待证明的断语合并起来的这种立场的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任何坚持它的人都理应拒绝排中律。因为显然可能出现这种状况(实际上这是正常的状况),不论p还是非p都不会凭借已有证据而得到充分支持或证明。然而,这一点在布劳威尔以前似乎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这样无法拒绝排中律在贝克莱那里尤其惊人,因为如果存在那么,任何有关实在的陈述的真理性都只能用感觉陈述确定下来。但是,贝克莱很象笛卡儿,他在《对话》②中提出,如果“没有理由相信p”,我们就应该拒绝接受p。可是,没有这种理由同没有相信非p的理由或许是可以相容的。

    ② 见希勒斯和斐洛诺斯的第二篇对话(贝克莱著作,1919年版,第218页第15行以下)他说:“我有充分的理由不相信任何事物的存在,如果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相信它的话。”参见笛卡儿著作,1637年版第V部分(第一段):“任何意见都应作为明显假的东西而放弃(拉丁译文是“apcrte

    falsa”),如果在它身上可以发现一点点怀疑的理由的话。”

    6.对布劳威尔认识论的评价和批判

    在现在这节里我要对L.E.J.布劳威尔表示敬意。①

    ①

    布劳威尔在我宣读这篇论文的会议举行之前不久逝世,这一节是为了对这位伟大的数学家和哲学家表示敬意而加的。对于不熟悉布劳威尔(和康德)的直觉主义数学哲学的人来说,不看这一节而继续看下面的第7节,可能会更容易看一些。

    试图赞扬作为数学家的布劳威尔,这可能是我的冒昧,再试图批判他就更是冒昧了。然而,对他的认识论和他的直觉主义数学哲学试作批判也许是可以允许的。而我冒昧地这样做,也正是希望对澄清和进一步发展布劳威尔的思想作一点(不管多么微小的)贡献。

    布劳威尔的就职讲演(1912年)是从康德出发的。他说康德的直觉主义几何哲学,即康德纯粹直觉空间的学说,按照非欧几何必须抛弃掉。不过,布劳威尔说,我们并不需要它,因为我们可以把几何学算术化:我们可以坚定地沿着康德的算术理论,沿着他的算术基于纯粹直觉时间的学说继续前进。

    我感到,不能支持布劳威尔的这个立场,因为如果我们说康德的空间理论被非欧几何摧毁了,那么我们一定会说他的时间理论被狭义相对论摧毁了。因为康德明确地说,仅存在唯一的时间,而直觉的(绝对的)同时性概念对它来说是至关重要的。②

    ② 在《先验美学》(康德著作,1778年版,第46页以下,肯普—史密斯的译本,第74页以下)中,康德的第1点强调同时性的先验性;第3、4点强调仅可存在唯一的时间:第4点强调,时间不是一个推理概念,而是“一个……直观的纯粹形式”(或更确切地说是感性直观的纯粹形式)。在第72页结论前的最盾一段(肯普—史密斯译本,第90页)他明确地说,空间和时间的直观不是理性的直观。

    人们可能会以有点类似于海廷③谈问题的方式争论说,如果布劳威尔当时知道爱因斯坦的相对时间和非欧几何是类似的,那么他也许不会发展他关于直觉主义数学的认识论和哲学的思想。在海廷看来,那将会是不幸的。

    ③ 见前面第1节引自海廷的引文。

    然而,布劳威尔不可能对狭义相对论有非常深刻的印象。他本来可以放弃引证作为他的直觉主义前辈的康德,但是他可以坚持他自己的个人时间理论——关于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