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论文二 华而不实的浪漫主义(1/2)

    ①第一篇论文一般地论述了华而不实的作风;这篇之后的一篇论文则将论述科学中的专门主义,第四篇(如果有的话)我们将谈谈形式主义。——赫尔岑原注

    让死者埋葬死者吧*。

    有一些问题任何人也不再提到它了,这并非由于这些问题已经获得解决,而是由于人们感到厌烦了;人们没有经过商量就同意把这些问题当做不可理解的、过时了的、毫无兴趣的问题,而对它们绝口不谈。不过查看查看这些实际上并非解决了的案件的档案,有时是很有益处的,因为彻底回顾一下,我们每次都会对过去有不同的看法;我们每次都会在过去中看出新的方面,我们每次都会把新走过的道路的全部经验补充在对它的理解中。充分意识过去,我们才可以认清现在;深深地沉思往事的意义,我们才能发现未来的意义;回顾一下,向前迈迸;总之,抖动抖动腐朽的尸体是有益的,那才可以知道它腐烂了多少,骸骨上又剩下多少。

    用法庭上的语言来讲,在上诉之前已被归为结案的这类案件之中,有一个不久以前已经归档了的案件,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纪的第一个二十五年期间(甚至更近一些)使心灵和智慧受到如此震动的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的诉讼;从坟墓里甦生过来的这两个主义的诉讼,又一同再回到坟墓里去了,现在则很少有人谈及浪漫主义的权利及其同古典主义的战斗了,尽管活人当中还有不少忠实信徒以及它的不可调和的敌人。

    然而一开始曾经甚嚣尘上的这场战斗,能够长远地显示出它的全部美丽吗?那个舞台上出过不少天才:社会舆论曾经很活跃,很积极参加在内;现已被遗忘的“古典主义者、浪漫主义者”这两个名字,曾经含有深长的意味,——但忽然大家都对之默不做声了;战斗者们普遍感到过的兴趣消失了;观众们也看穿了双方都是为已死的人奋战;已死者是完全配受追悼和厚葬的,——他们给我们遗留下来的丰富遗产,是用血汗、辛酸、沉重的劳动换来的,——可是为他们进行搏斗则不必要。世界上再没有比为死者去搏斗这样的事更不合情理的了,因为他们争夺王位,却忘掉了并没有人可以登上王位,因为王者已经死亡。当战斗者们发现他们已经失去了同情的时候,——他们的狂热就冷却下来了。只有一些顽固的、目光短浅的人仍全副武装留在战场上,就好像今天的拿破仑信徒们,为了卫护伟大的幽灵的权利进行战争,不过那毕竟是幽灵了。

    这场战斗仿佛是从阴世里出来的,以便在新世界跨入少年时代之际在场,用上两代的名义,以父亲和祖父的名义把统治权交给新世界,并看到死者在生命的世界上已经不再有地位。做为两个互相排斥的派别的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的确实出现,乃是过去三十余年间的智力上的奇异状况的结果。当我们这个世纪最初十五年之后,人民大众安静下来,生活沿着习惯的河床流去的时候,到那时人们才看见多少尚未为新的秩序所代替的事物的既成秩序都已消失,都已摧毁了。在革命和帝国崩溃的当儿,是无暇清醒过来的。心灵和头脑里面充满了烦闷和空虚,懊恼和悲观,受骗的希望和失望,渴望信仰和怀疑主义。这个时期的歌者——是优郁而怀疑的拜伦,他是否定当代生活,并与之完全断相关系的诗人,正像歌德称呼他那样,乃是一个堕落人间的天使。作为革命事件的主要舞台的法兰西经受了更大的痛苦。宗教衰落了,政治信仰消失了,一切极其对立的思潮被王朝复辟初期的折衷主义横加凌辱。从现有的重鱼下面解脱出来,到处寻找出路的法兰西第一个以不同的眼光瞧了瞧过去。人类的回忆颇似天国的炼狱;往事在回忆之中成为已经去掉一切愚昧无知的清明思想而复甦过来。当法兰西看到改装了的中世纪的伟大幽灵,以及它的统一的信仰一致和骑士的英武高贵等蠱惑人的性质,看到从无理专横和无耻的邪恶中净化出来,从当时生活中勉强取得形式上的协调的各方面的矛盾中净化出来的幽灵,——直到此时一直轻视一切封建事物的它,便沉醉于新浪漫主义之中了。沙多布利安①,司各脱②的长篇小说,同德国以及同英国的相识——都促进了哥特观点在艺术和生活上的流行。由于它非常富有感受力和生动性,法兰西就像沉迷于古代世界里那样沉迷于哥特风之中,但并不会深入到最深处。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去膜拜浪漫主义,因为优秀的明智之士,从希腊和罗马的伟大著作中吸取了自己一切的养料的明智之士,路易十四、伏尔泰、百科全书派的文学的直接继承者,片面性的,固执自己主张的革命和帝国战争的参加者,都鄙视袒护被他们永远判处死刑的观念而否定他们的年青一代。在法兰西的年青一代的知识界当中酝酿着浪漫主义,亲如手足般地会见了当时已经登峰造极的莱茵河彼岸的浪漫主义。德意志性格中总有一种神秘主义的,热烈得做作的,爱好思辨,爱好卡巴拉①式的东西,——这是浪漫主义极好的土壤,因而它马上在德国得到了充分发展。过早地片面地解放了德意志思想界的宗教改革,把它推向一个诗人气质的而又烦琐的、唯理论的而又神秘性的方向中,严重地脱离了真理的轨道。莱布尼兹在他那个时代就看出了德意志将很难脱离这个方向,这一点我们应予补充一句的是,在莱布尼兹本人的作品中也留着这种烙印。暂时掩蔽了民族因素的反自然的拟古主义和法兰西狂的时代,没有产生重要的影响,因为这种文学在人民群众中并没有得到反响。天晓得它是替谁说话,说出来的是谁的思想。从莱辛开始的文学时代才产生比较真实、无比深刻的影响;全世界性的和成熟了的这种文学,致力于把民族的因素发展为全人类的因素;这也是海德②的、康德的、席勒的、歌德的伟大的任务。然而这个任务是在艺术和科学的园地里获得解决的,它用一道万里长城与家庭生活、社会生活跟精神生活隔绝开来。在德意志之内有一个另外的德意志,即科学家和艺术家的世界;它们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真正的关系。人民并不了解自己的老师。人民多半停留在三十年战争*之后坐下来休憩的那个地方。德意志从威斯特法里亚和约到拿破仑这段历史曾经有过这么一页,就是写下腓特烈二世功续的一页。最后,给予它沉重打击的拿破仑引起了为德意志的启蒙者们所抛却的德意志精神中的实际方面,到这时候,那种在内部已有酝酿而还沉睡着的激情抬头了,发出了一种充满狂热以及优郁的爱国心的骇人的声音。迎合我们的性格的、披着骑士戏装的中世纪封建主义世界观统治了知识界。神秘主义又重新流行;迫害的野火在和平的德意志人的眼里闪烁,于是实际上已进行了宗教改革的世界在思想上又回到天主教的世界观中来了。最大时浪漫主义者施勒格尔①,因为他是个新教徒,所以改宗天主教,这个逻辑是可以理解的。

    ①F.R.Chateaubriand(1768—1848),法国作家及政治家。——译者注

    ②W.Scott(1771—1832),苏格兰小说家兼诗人。——译者注

    ①中世纪犹太教中的神秘教义和仪式。——译者注

    ②Herder(1744—1803),德国思想家。——译者注

    ①Schlegel(1767—1845),德国浪漫主义者——译者注

    滑铁卢之役先决定了谁控制战场的问题,是古典主义的拿破仑呢,还是浪漫主义的惠灵吞和布留赫尔②。在古典主义文化和罗曼斯欧罗巴③的代表人物,法兰西人和科西嘉人的皇帝拿破仑身上,德意志人重新战胜了罗马,并重新宣告哥特观念的凯旋。浪漫主义高奏凯歌,古典主义受到驱逐:人们很想忘却跟古典主义联系在一起的记忆,而浪漫主义则发掘出人们很想记起的已被遗忘的东西。浪漫主义在喋喋不休,古典主义则默默无言,浪漫主义像唐·吉诃德一样跟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搏斗,而古典主义则坐在那里现出一副罗马元老院议员的庄严肃穆的面孔。然而它如同已被高卢人看做是死人的罗马元老院议员*那样并没有死亡,因为在它们的行列中曾经出现一些卓绝的人物,边沁、李文斯顿、泰纳、德坎托尔、别尔采里、拉普拉斯、塞伊④。所有这些人物并不像是战败者,而且古典主义营垒中已经发出了贝朗热的快乐的歌声。被浪漫主义者所咀咒的他们,沉默了一阵之后就发出了响亮的回答,——忽而用轮船,忽而用铁路,忽而用像地球构造学、政治经济学、比较解剖学这样的新创的整套的科学部门,忽而用他们用以解除人类繁重工作的许许多多的机器。浪漫主义者以轻蔑的目光看待这些劳动,用尽所有的手段辱骂每一个实用的事业,在时代的唯物倾向中寻找可诅咒的瑕疵,并且管测蠡窥,忽略了有如北美已经获得的巨大发展的工业活动中的诗情。

    ②Wellington(1769—1852),英国统帅。Brucher(1742—1819),德国元帅。——译者注

    ③拉丁语romanus,指与拉丁民族有继承关系的法兰西、意大利等西欧民族而言。——译者注

    ④Bentham(1748—1832),英国哲学家,功利主义鼻祖。Livingston(1813—1873),苏格兰牧师,非洲

    探险者。Taine(1828—1893),法国哲学家和批评家。DeCan-dolle(1778—1841),瑞士植物学者,完成自然分类法。Berzeliue(1779-1848),瑞典化学家,发现有机化合物定比则。Laplace(1749—1827),

    法国数学家和天文学家。Sieyes.(1748—1836),法国革命家,著有《什么是第三阶级》。——译者注

    在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进行搏斗的时候,一个使世界穿上古代的服装,另一个则把世界染上骑士的风采,这时一种强有力的主义就逐渐壮大起来;后者在前二者中间走过,前二者并没有从后者的王者风度上认出它是个统治者;它一只胳膊时支撑在古典主义者的肩头上,另一只支撑在浪漫主义者的肩头上,从而比它们高出一头——像个“掌权者”似的;认清了这一派和另一派以后,就把这两派都摒弃了;这是一种内心思想,我们当代世界的活的普西海雅①*。它是在天主教和宗教改革的殊死战斗的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中诞生的,对于它来讲,是在另一场战斗的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中进入少年时代的,对于它,别人的衣服是不合适的;它拾自己做好了一身。古典主义也好,浪漫主义也好,长时期没有疑心到这第三种权力的存在。这个和另一个主义一开始都把它当做自己的同党(比如浪漫主义就有过这样的幻想,认为W·司各脱是不待说了,就是歌德、席勒、拜伦也在它的行列中的)。最终,古典主义也好,浪漫主义也好,都认识到在它们之间有一种远不是对它们有帮助的另一种东西;由于它们之间是不可调和的,两者它们就向这新的流派扑去。

    ①希腊神话中一个美少年,被爱神Eros所爱;这个名字的原意是心灵。——译者注

    于是它们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耽于幻想的浪漫主义开始憎恶新流派的现实主义!

    用手指抚摸事物的古典主义便开始蔑视它的唯心主义了!

    对古代世界的传说坚信不渝的古典主义者们,带着宽容异端的自豪和譏嘲的冷笑,瞧着那些思想家,一方面忙着作进行各种实验和研究特殊对象,很少出现在舞台上。说句公道话,是不该把他们算做我们这个世纪的敌人的。

    这多半是一些关心于生活实际利益的人,是一些功利主义者。因为新的流派是新近才从学校中出来的,它的活动似乎是不切实际的,不能在生活中发展的,所以他们就把它当做不需要的东西加以摒弃。——浪漫主义者对封建主义同样信守不渝,他们以狂妄自大的不容异见态度,不肯离开舞台;于是就发生了一场殊死、绝望而凶狠的战斗;他们已经准备垒起火刑的薪堆,组成一个宗教裁判所,来结束这场争论;苦痛地意识到人们并不听他们的,他们那一套把戏乃是枉费心机,于是就挑起了死不悔悟的迫害本性,直到现在他们也浪有安静下来。虽然如此,可是每日、每时都更清楚地证明:人类既不再要古典主义,也不再要浪漫主义了——所要的是人,现代的人,把另一些人则视为化装舞会上的宾客,并知道当他们一去吃晚餐,一摘下假面,就会在畸形而陌生的面貌下露出熟悉的亲人的面孔。虽然也有一些人,他不去吃晚饭,以免摘下假面,可是已经不再有怕看戴假面的人的孩子们了。挑起了的这场决斗,使双方都受到致命的打击,古典主义的不能成立,浪漫主义的不可能,都暴露出来了;在与它们更进一步的认识中,揭破了它们的出现是反自然的,是时代的错误,而且当代优秀的知识界仍然没有参加这场残酷的战争,尽管他们发出一片叫嚣声。不过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都曾经一度很富有生命力,正确而优美,必要而具有深刻的人情味。曾有一时..“罗马教廷是有益的呢,还是有害的?”天真的拉斯卡茲①曾经这样问过拿破仑。那位下了台的皇帝的回答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在相当的时候它是有益的而且是必要的,在另一个时候则它又是有害的。”这就是出现在时间中的一切事物的命运。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属于两个伟大的过去时代,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使它们复活,它们是做为在当今世界已无棲身之所的死者的幽灵而残存下来的。古典主义是属于古代世界的,这正像浪漫主义是属于中世纪一样。现在它们是不可能有专有的领域的,因为现在既丝毫不像古代也丝毫不像中世纪的世界。只要对两个世界投下最仓卒的一瞥,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

    ①LasCases(1766—1842),法国历史家,曾随拿破仑至海伦那岛。——译者注

    希腊一罗马世界就其主要方面说乃是现实主义的;它爱好并尊崇自然,它与自然相处得颇为协调,它认为生存就是无上的幸福;对它来讲宇宙就是真实,超乎真实范围以外的,它任什么也没看见,宇宙之所以使它感到满足,也就是由于要求是有限度的。从自然出发,通过自然,古代世界达到了精神,也因此未达到唯一的精神。自然乃是万象纷纭中的理念的存在;古代所理解的统一,是必然性,是宿命,是地面和奥林普②所不可抗拒的支配世界的神秘力量;可见自然是隶属于必然规律的,规律的钥匙存在于自然之中,但不是为了自然的。希腊人的天体演化学从浑沌开始谈起,渐渐发展为奥林普诸神的联盟,而在宙斯①的**之下,他们并没有达到统一,这些共和主义者很乐意地停滞在宇宙的这种共和政治中,拟人观把神放在和人颇接近的地方。赋育高度审美感的希腊人,很好地理解了外部的表现力,外形的秘密;对于希腊人来讲,神性乃是被赋予人类美而存在着的;在人类美的里面自然被希腊人神化了,希腊人并没有越出过这种美。在这个与自然相一致的生活里面,有一种迷人的生存的魅力和轻松。人们对生活是颇为满意的。无论在哪一个时期,人的灵魂的要素也从来没有这样地在艺术上达到过平衡。精神上的继续发展必须再前进一步,不过精神上的发展也不能不有赖于**、身体、形式;精神上的发展是更高的,然而必须牺牲古代的优美。古代极盛时代的人们的生活,是如同自然的生活一般无优无虑的明朗。模糊的烦恼,痛苦的反省,病态的利己主义——对于他们来讲是不存在的。他们为现实原因而痛苦,为真正损失而流泪。个体的个性消失在公尺之中,而公民则是一种器官,另一种神圣的、神化的个性(城市个性)的原子。他们颤慄不安,并不是为了自己的“我”,而是为了雅典、斯巴达、罗马的“我”,这就是希腊罗马的广阔自由的世界观,在自己的范围内的合乎人情地美好的世界观。它必须向另一个世界观让步,因为它是有局限性的。古代世界把外在的与内在的等量齐观——在自然之中它是这样的,然而在真理之中却并不如比——精神是君临于形式之上的。希腊人以为他们雕塑出了人类精神世界中的一切;然而在精神世界中还有不知其数的处在沉睡状态,还没有获得发展的要求,是雕刻刀所无能为力的;他们用普遍吞噬了个体,用城市吞噬了公民,用公民吞噬了人;然而个人是具有不可剥夺的权利的,而且根据报复的规律,罗马皇帝这个个体的、偶然的个人曾经吞噬过这个城市的城市。那些尼罗,克劳第乌斯等等暴君的神化及其**制度本身即是对于希腊世界最主要原则之一的讽刺的否定。于是,它的寿终正寝的日子和另一个世界诞生的日子来临了。然而希腊罗马生活的果实是不能也不应为人美而凋亡的。它苟延了十五个世纪的残喘为的是让日耳曼世界有个时期好壮大自己的思想,并获得应用它的能力。在这个过渡时期中,具有其伟大的真理和伟大的片面性的浪漫主义,曾经盛开过,后来又凋谢了。

    ②希腊山名,据古希腊神话,为神之所居。——译者注

    ①希腊诸神中最高的神。——译者注

    浪漫主义的世界观既不应当被认为是一般的基督教的世界观,也不应当被认为是纯基督教的世界观,因为它几乎完全是天主教的附属品;在这个世界观里,像在一切天主教的世界观里一样,融合着两个根源,一个是从福音书里汲取来的。另一个是民间的、暂时性的、主要是日耳曼的。日耳曼昆族的喜欢直观和神秘主义的矇眬幻想,在接受并改造了基督教之后,漫无止境地发展了;这种幻想同时还赋予宗教以民族色彩,基督教所能给予的比起浪漫主义所能接受的又要多得多;甚至它所接受的也只是片面地接受,并且还损害了其他方面而发展的。从哥特式大教堂的尖顶下面出来而直冲云霄的精神,跟古代精神是完全对立的。浪漫主义的基础是唯灵论和超验性。对于它来讲,精神和物质不是处于和谐的发展中,而是处于斗争之中,处于不协调之中。自然是虚妄,不真实的,一切自然的事物都被否定了。人的精神实体“因为**投下身影而感到羞愧”①。生命觉察到自己的两重性,就开始为内部的粉歧而感到苦恼,于是就用摒弃两个因素之一的方法谋求和解。一觉察到自己的无限性,自己对自然的优越性,人就想轻视自然,于是在古代曾经被遗忘了的个性就获得了无限的权利;那个世界连猜想也没猜想到的精神财富被发掘出来了。艺术的目的不再是美,而是感激。正在宴饮的诸神的轰然大笑停息了,一天天静候世界末日的到来,但它的永存曾经是古典主义世界观的一条原则。所有的一切使人们的在行动上和思想上蒙上了一层某种庄严的哀愁;不过在这种哀愁之中,却具有一种模糊不定的,震憾人类最深藏的心弦的音乐般的向往与憧憬的不可战胜的魅力。

    ①但丁:《升入天国》。——赫尔岑原注

    浪漫主义乃是生长在十字架脚下的一朵具有魅力的玫瑰,缠绕在十字架的周围,不过它的根须却跟任何一种植物一样,乃是从大地里吸取养料的。浪漫主义不想知道这一点;对于它来讲这一点乃是它的卑微和低贱的明证,——于是它就竭力想同它的根须斩断关系。浪漫主义不住地为人间的胸襟狭窄而悲泣,但总是无法摆脱开自己的情感,摆脱开自己的心灵;它一再牺牲了自己但又要求用无尽的犒赏来酬报它的牺牲;浪漫主义膜拜主观性,而又诅咒主观性。于是这场属于两个貌似和解了的因素的斗争本身就给予它一种痉攣性的、极度迷人的性质。假如我们忘记了像浪漫主义强要给予我们的那个中世纪的光辉灿烂的形象的话,我们就会在其中发现一些极其可怕的矛盾,表面上是和解了,而实际上却是残酷地互相在撕咬的。笃信宗教上的赔罪,同时又相信当代世界和当代人是处于神的直接盛怒之下。认为自己的个性具有无限自由的权利,但他们同时又剥夺了所有阶层的人们的一切生活条件;他们的自我牺牲就是利己主义,他们的祈祷文就是贪婪的请求,他们的武士就是修道士,他们的高级僧侣就是军事统帅;他们所膜拜的女性则像囚徒似的被禁锢起来;自制于无过的享受,但又纵身于荒淫无耻,盲目的顺从但又无限的放任。也只不过在言论中提到过精神的问题,提到过舍弃**的问题,提到过蔑视整个尘世的问题而已,——**在任何一个时代也没有猖獗到如此狂暴的程度,而且生活也从来没有跟言论对立到如此程度,而用形式主义、诡计、自我陶醉安慰自己的良心(比如购买免罪符)。这是一个公开地、无耻地撒谎而不知羞耻的时代。世俗的权力承认教皇是上帝所任命的牧者,形式上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却用尽全部力量捐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