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让王(1/2)

    [题解]

    《让王》以事名篇。“让王”是辞让王位的意思。全篇宗旨在于阐明庄子的轻物养生和无为而治的思想。有人认为此篇与庄子思想不合,非庄子作品,实误。此篇当是《养生主》的继续,分四个层次。

    在“尧以天下让许田”至“韩魏相与争侵地”诸段中,庄子着重阐述了重生的思想,在“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至“楚昭王失国”诸段中,庄子认为重生必得厌恶富贵名利,只有弃权势,舍利禄,才能达到重生和养生的目的。在“原宪居鲁”至“孔子穷于陈蔡之间”诸段中,着重说明养志忘形,养形忘利,致道忘心的思想。在“舜以天下让其友此人无择”至“昔周之兴”诸段中,庄子表扬、称赞了鄙视地位权势而轻利忘身的诸隐士和贤者。

    尧以天下让许由(1),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2)曰:“以我为天于,犹之可也(3)。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4),方且治之(5),未暇治天下也(6)。”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7),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8),而不以易生(9),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让善卷(10),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11),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12);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修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13),石户之农曰:“捲捲乎后之为人(14),葆力之士也(15)!”以舜之德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16),携子以入于海(17),终身不反也。

    [注释]

    (1)许由:见《逍遥游》注。

    (2)子州支父:人名,姓子州,字支父。

    (3)犹:还。

    (4)适:刚才。幽忧:隐忧,病:患。

    (5)方:刚。治:治疗,医治。

    (6)未暇:没有闲暇。

    (7)生:性。

    (8)大器,贵重器物。《荀子·王霸》有“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

    (9)易:改换,改变。生:性。

    (10)善卷:人名,姓善,名卷。《盗跖》有“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

    (11)余:我。

    (12)葛崭(chī):细葛布。

    (13)石户:地名;农:农民。

    (14)捲捲(quán):同卷卷,用力的样子。

    (15)葆(bǎo):通宝,珍视。

    (16)负:背着。戴:顶着。

    (17)入于海:隐居海上。反:通返。

    [译文]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接受。又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说:“让我做天子,还可以。虽然,我正有隐忧之患,刚要治疗它,没有闲暇时间去治理天下。”天下的地位最贵重,而不以这种地位危害本性,何况是其他的事物呢!只有不把治理天下当作一回事的人,才可以把天下委托给他。舜要把天下让给子州支伯。子州支伯说:“我正有隐忧之患,刚要治疗它,没有闲暇时间去治理天下。”治理天下的权位是大器物,而不以本性来换取它,这是有道的人之所以和世俗不同之处。舜要把天下让给善卷,善卷说:“我站在宇宙之中,冬天穿皮毛,夏天穿细布;春天耕田种地,身体足可以负担这种劳动;秋天收获足可以休养安食;太阳出来去劳动,太阳落了就休息,逍遥自在于天地之间而心情悠然自得。我何必去治理天下呢!可悲啊,你是不了解我的!”便没有接受。于是离开舜而进入深山,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舜要把天下让给他的朋友名叫石户的农民,名叫石户的农民说:“真用力啊!国君的为人,是保持勤劳的人!”认为舜的德还没达到最高的境界,于是丈夫背着东西,妻子顶着东西,携带子女隐居大海之中,终身没有返回。

    大王直父居邠(1),狄人攻之(2);事之以皮帛而不受(3),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4),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5)!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6)!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7)。’”因杖策而去之(8),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歧山之下(9)。夫大王直父,可谓能尊生矣(10)。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11),虽贫贱不以利累形(12)。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13),见利轻亡其身(14),岂不惑哉(15)!

    [注释]

    (1)大(taì)王亶(dàn)父:即《诗经·大雅·緜》中所称的古公亶父,是周文王的祖父。邠(bīn):亦作豳,在陕西省邵县(即彬县)。

    (2)狄人:北方的少数民族,《诗经》称获吮,《孟子》称獯鬻。

    (3)事:侍奉。皮帛,皮市。

    (4)人:指狄人。

    (5)子:你们,指臣民。勉居:勉强留下。

    (6)奚:什么。异:不同。

    (7)所用养:指土地。所养:指人。即臣民。

    (8)杖:通仗,执,持。策:马鞭。杖策:执鞭。

    (9)岐山:山名,在今陕西歧山县东北六十里,今名箭括岭,亦称箭括山。

    (10)尊生:贵生。

    (11)以:因。养:供养。

    (12)累形:牵累形体。

    (13)重:重视。失:失掉。之:指高官尊爵。

    (14)轻:轻易。亡:伤亡。

    (15)惑:迷惑,胡涂。

    [译文]

    大王亶父住在邠地,狄人攻打他;他拿皮市事奉他们而不接受,拿大马事奉他们也不接受,拿珍珠宝王事奉他们还不接受,狄人所要求的是土地。太王直父说:“和人家的哥哥住在一起而杀掉他的弟弟,和人家的父亲住在一起而杀掉他的儿子,我不忍心这样做。你们都勉强留下吧!做我的臣民和做狄人的臣民有什么不同呢!况且我听说过:‘不要因为养活人的土地而危害所养活的人民。’”于是拿起马鞭而离开邮地。人民接连不断地跟着他,于是便在歧山下成立了新的国家。大王直父,可以说是贵生的人了。能贵生的人,虽然在富贵之中也不用养生的东西伤害身体,虽然在贫贱之中也不用利禄牵累形体。现今社会上的人,身居高官尊爵,都重视他们的地位,见到利禄就轻易地丧失自己的生命,岂不是胡涂吗!

    越人三世弑其君(1),王子搜患之(2),逃乎丹穴(3)。而越国无君,求玉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4)。乘以王舆(5)。王子搜援绥登车(6),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注释]

    (1)越人三世弑其君:指越王翳被他的儿子杀掉,越人又把他的儿子杀掉,立元余为国君,无余又被子掉、立无颛为国君。弑,封建社会臣杀君、子杀父,称弑。

    (2)王子搜:指无颛。

    (3)丹穴:山洞名。一作南山洞。

    (4)熏之以艾:用艾蒿烟熏丹穴。

    (5)王舆:王一本作玉,玉舆,亦你玉格、玉辇,国君坐的车子。

    (6)援:拉,攀。绥:上车时拉的绳子,拉手。

    [译文]

    越人三代杀掉自己的国君,王子搜忧患此事,逃到丹穴中。越国没有国君,寻找王子搜没有找到,一直找到丹穴。王子搜不肯出来,越人用艾蒿烟熏丹穴,让他乘坐玉辇。王子搜攀着拉手上车,仰天呼号说:“王位呀!王位呀!难道不肯放过我吗!”王子搜并不是厌恶做国君,而是厌恶做国君的祸患。象王子搜这样的人,可以说是不以国君的地位伤害生命了,这正是越人想要得到的国君。

    韩魏相与争侵地(1)。子华子见昭僖侯(2),昭信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3),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4),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傅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两臂(5)。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于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注释]

    (1)韩:韩国。魏:魏国。侵地:侵夺地盘。

    (2)子华子:华子,道家学派的学者。魏国的贤人,昭佰侯:指昭侯,韩国的国君。

    (3)铭:誓约。

    (4)攫(jué):取,夺。废:废弃,砍掉。

    (5)亦,一本作又。

    [译文]

    韩国和魏国相互争夺侵占土地。子华子见昭值侯,昭傅侯面带忧色。子华子说:“现在使天下人在你面前写个誓约,誓约写道:‘左手夺取它就砍掉右手,右手夺到它就砍掉左手,然而夺取它的就可以得到天下。’你愿意去夺取它吗?”昭僖侯说:“我不愿意夺取。”子华子说:“很好,这样看来,两臂比天下重要,身体又比两臂重要。韩国远比天下还轻,现在所争夺的,又远比韩国还轻。你何必愁苦身体来伤害生命而忧虑得不到土地呢?”昭僖侯说:“好啊!开导我的人很多,还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子华子可以称得上认识轻重了。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1),使人以市先焉(2)。颜阖守陋闾(3),直布之衣而自饭牛(4)。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5)?”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至市,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6),不若审之(7)。”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8),其土苴以治天下(9)。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10),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11),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12)。今且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13),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14)。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15)!

    [注释]

    (1)鲁君:一本作鲁侯,鲁哀公,颜阖:人名,鲁国的隐者。另见《人间世》。

    (2)币:币帛,钱币。一说赠物。先:致意。

    (3)守:居、住。陋间:陋巷,穷巷。

    (4)苴布:直麻布,粗麻布。饭牛:喂牛,饲牛。

    (5)与:通欤。

    (6)恐听谬:恐怕听错。遗使者罪:使使者获罪。

    (7)审:审核,复查。之:指鲁君的命令。

    (8)绪余:余,残余。

    (9)土苴(zhā):槽粕。

    (10)殉:逐。殉物:追逐名利权势。

    (11)圣人:指得道的人。

    (12)所以之:所以往,所追求的目的。所以为:所以这样做的原因。

    (13)随侯之珠:随侯的珍珠。一颗名珠被随国的诸侯得到而得名。

    (14)要:取得,求得。

    (15)随侯:指随侯的珍珠,有的版本“侯”后有“珠”字,可供参考。

    [译文]

    鲁国国君听说颜阖是得道的人,派人带着币帛去致意。颜阖住在简陋的巷子里,穿着粗麻布的衣裳自己在喂牛。鲁君的使者来了,颜阖亲自接待他。使者说:“这是颜阖的家吗?”颜阖回答说:“这是颜阖的家。”使者送上市帛,颜阖又说:“恐怕听错了而给你带来罪过,不如回去把鲁君命令再审核个明白。”使者回去,反复核实,再来找他,却找不到了。所以象颜阖这样的人,才真是厌恶富贵的人。所以说,道的精髓可以用来修身,它的残余可以用来治国,它的糟粕可以用来平天下。由此可见,帝王的功业,是圣人的余事,并不是用来全身养生的。现在世俗的君子,多是危害身体抛弃生命以追求物欲,难道不可悲吗!凡是圣人的行动和作为,一定要观察它所追求的目的和所以这样做的原因。现在如果有这样一个人,用随侯的珍珠做弹丸去射千仍高的雀鸟,世人一定会嘲笑他。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所用的是贵重的东西而要求取的则是非常轻贱的东西。生命这东西,怎么能赶不上随侯的珍珠贵重呢!

    于列子穷(1),容貌有饥色(2)。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3),曰:“列御寇(4),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5),君无乃为不好士乎(6)?”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7)。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8)。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9):“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快乐(10),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11),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12),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13)。

    [注释]

    (1)穷:穷困,困难。

    (2)容貌有饥色:穷困到极点,饥饿的颜色已表现在面貌上。

    (3)子阳:人名,郑国的宰相。

    (4)列御寇:人名,亦称列子、子列子,郑人,道家失驱人物之一,专有《列御寇》篇,《庄子》其他诸篇中也多处提到他的事迹。

    (5)君:你,指子阳。

    (6)好(hào):爱好。好士:爱好人才,重视人才。

    (7)遗(weì):送,给与。

    (8)辞:辞退,辞谢,不接受。

    (9)拊(fǔ):拍,击,搥。拊心:搥胸,表示愤惋。

    (10)佚:通逸。佚乐:安逸享乐。

    (11)君:指子阳,即指相国。过:过问。一说作错与,亦通。

    (12)至:等到。

    (13)民果作难而杀子阳:《吕氏春秋·适威》、《淮南子·记沦训》记载子阳为左右人所杀,《史记·郑世家》记载郑公子杀其相子阳。

    [译文]

    列于穷困,面有饥色。有人告诉郑相子阳说:“列御寇是位有道的人才,住在你的国里很穷困,你不是很重视人才吗?”郑相子阳便下令让官员赠送米粟给他。列子见到使者,再三拜谢辞退不接受。使者离去,列子进入屋里,他的妻子望着他褪着胸口说:“我听说有道人的妻子,都能得到安逸的享乐。现在你面有饥色,相国过问此事而赠送给你粮食,你不接受,难道是命该如此吗!”列子笑着对她说,“相国并不是自己了解我,而是听别人说才送我米粟的,等到他要加罪与我时,也会是因听信别人的话,这就是所以不接受的原因。”后来,民众果然发难而杀了子阳。

    楚昭王失国(1),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2)。昭王反国(3),将赏从者,及屠羊说(4)。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5),又何赏之有。”王曰:“强之(6)!”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7);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8)!”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王谓司马于綦曰(9):“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10),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11),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万钟之禄(12),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13)!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注释]

    (1)楚昭王:名珍,平王的儿子,前515年立国。失国:失去国土,指吴伐楚,楚昭王逃到随、郑。

    (2)屠羊:指宰羊人。说:通悦,屠羊者的名字。

    (3)反:通返。

    (4)及:到。

    (5)复:恢复。

    (6)强(qiǎng)之:强令赏他。

    (7)伏其诛:伏案受诛,甘心被杀。

    (8)见(xian)之:引见他,让他来见我。

    (9)司马子綦:楚国的将军,名司马子綦。又作司马子其。

    (10)陈义:陈说议论,说道理。

    (11)三旌(jīng)之位:三卿之位。

    (12)万钟之禄:卿禄万钟。

    (13)忘施:行赏不当。

    (14)遂不受:终不受。

    [译文]

    楚昭王逃离国土,屠羊说也跟着昭王出走。楚昭王返回国土,要赏赐跟随的人,赏到屠羊说。屠羊说说:“大王丧失国土,我丧失了宰羊的工作。大王返回国家,我也回来宰羊。我宰羊的爵禄已经恢复了,又有什么可赏赐的呢。”昭王说:“强令赏他。”屠羊说说:“大王逃离国土,不是我的罪过,所以不敢伏案就杀;大王返回国家,也不是我的功劳,所以不敢受赏。”昭王说:“我要见他。”屠羊说曰:“楚国的法令规定,必有重赏大功的人而后才得接见,现在我的智慧不足以保存国家而勇敢不足以战死敌寇,吴国的军队侵入郢都,我畏惧危难而逃避敌寇,并不是有意追随大王。现在大王要不顾楚国约法的规定而接见我,这不是我所愿传闻天下的事。”昭王对司马子綦说:“屠羊说身处地位卑贱而陈说义理很高明,你为我请他任卿的职位。”屠羊说说:“卿的职位,我知道它贵于屠羊的职业;万钟的俸爵,我知道它富于屠羊的利益。但是我怎么可以贪图爵禄而使我的君主有行赏不当的名声呢?我不敢接受这高官厚禄,还是愿意恢复返回到我宰羊的职业。”终于没有接受奖赏。

    原宪居鲁(1),环堵之室(2),茨以生草(3);蓬户不完(4),桑以为枢而瓮牖(5);二室褐以为塞(6),上漏下湿,匡坐而弦歌(7)。子贡乘大马(8),中绀而表素(9),轩车不容巷(10),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縰履(11),杖黎而应门(12)。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13)。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14),比周而友(15),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16),舆马之饰(17), 宪不忍为也。”

    [注释]

    (1)原宪:人名,字恩,鲁人,一说宋人,孔子的弟子。

    (2)环堵:一丈为堵。环堵即室之四周墙各一丈。

    (3)茨:房盖。草:青草。

    (4)蓬户:蓬草编的门户。

    (5)桑:桑条。枢:门轴。瓮牖:简陋的窗户。

    (6)褐:粗布衣服。一说毡。塞:蔽。

    (7)匡坐:正坐。弦欧:边弹琴边诵诗歌。通行本无欧字。

    (8)子贡:孔子弟子,姓端木,名赐,《大宗师》有子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