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六、勇斗独角兽(1/2)

    然则花荣在山头看见另一桩怪事,天上星月渐隐,山下却有一条火蛇移动。那许多人去了又来,不知在忙什么。此怪不可不察,悄没声的溜下山坡,却见淡漠晨光之中,一队人足有十数个往山外边搬着一袋袋物事。此际显见已经搬得差不多了,花荣也晓得了是些什么东西。正是盐与茶叶。本朝自太祖削平各国统一中原以来,盐业、茶政俱统归朝廷管理。而这伙人,显然做着私卖盐茶的走私勾当。只见那私货仓库竟是一个山洞,将暗门掩上,用两块大石封住。周围覆拥些草木,掩映中寻常人路过,根本看不出任何蹊跷。这伙人花荣一个也不认得,其中似有两个为首,一个从旁指挥,另一个侧立不动,看不清面孔,这众人也不去理会他,只顾赶早活动。待这伙人将茶盐数十袋数十袋地挑走,天色也已大亮。花荣跳到那封闭岩洞之前,只觉不可思议。

    花荣向来以为“清风寨”还算是个干净地方,起码有堂堂“小李广”守辖,强盗恶霸猛兽灾荒什么的皆不足以酿成大害。哪知道,这一个多月来,又是少女失踪,又是横染瘟疫。竟然还有人在这里走私!走私与占山为王不同,如燕顺等人做了强盗,便得提心吊胆,起码不敢到山下市镇公开行走。而这贩私盐茶的却是要深入民间各处贸易。瞧这一伙规模,委实非同小可,偏生花荣懵懵然毫无知觉!这还了得!忽然间警觉有人会向背后袭击,慌忙斜转枪尖一格,却格了个空。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个人来,他向花荣出刀只是示警而已,并非真的要砍。此人三十上下,八尺长短,面皮白里透黄,脸上贴一张膏药,豹头环眼,威武中透些儒雅,苍凉里藏些谨慎,胡乱穿一套粗布衣服。他不认得花荣,花荣却认得他,当日他在附近山头遭高太尉手下追杀,花荣也曾暗中助之。哦,刚才那走私的一伙人他也混迹于其中了。可惜这一条好汉!于是花荣问道:“阁下何时也凑入这伙朋友,却都是从哪里来,几时弄这好大买卖!”

    这汉仍不失温文地道:“你一个猎户,自去寻你的营生,休管这闲事,休管,快去!”花荣道:“按本朝律法官盐私贩一百斤者,即要处死,私茶价值一贯五百钱以上的,亦处死刑。你等莫非有一百条命,敢如此大弄?”那汉笑道:“你可知古人有言,小盗伏诛,大盗不死。我念你是个明法度的后生,不凌逼你,实言相告,花荣等非但不会吃官司受刑,相反做官发财,举手可获。若还不走,有人回转来时,你便万万走不脱了。”他的笑容铺出无尽的苦涩。花荣当然不会怕他们回转包围。但花荣发觉自己很不想和这汉子过招,他身上有股奇怪的说服力,他们绝不象是兵贼之间,而象是两个饱受失意之苦,重逢的朋友要互诉磨难。他身上的怨气苦楚分明比花荣多压抑了几倍,但他兀自强忍出心平气和,花荣惟有冲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这桩事先压一天,眼下还有急事。

    转出弯路,柴门花圃鸡圈茅屋亮出熟眼,第二度无意来到,听到的还是悠扬缠绵笛声。这回的备调不是在作古今兴叹了,吹出本朝词人柳三变的一首词来。柳永的词传遍市井巷陌,编为歌曲亦普遍流行,这一首名叫“凤栖梧”:斜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词确是好词,笛声也很够缠绵的感染,可惜马麟有所不知,丽娘最讨厌的便是柳三变之俚俗。马麟坐在危岩之上,细细的剪刀般的风,天边闲云铺展,恰似丛生的春愁,草色烟光在朝阳里,是要推出股令人振刷之朝气的,不是残照,际遇会不会好些?丽娘向他姗姗招手。

    花荣有点儿酸了,他真的打动了她?马麟几个起伏兴致勃勃地奔到她的身旁,丽娘会怎么样接待他?牵他的手?俏脸生春?后来花荣想丽娘应该是突然眉锁寒霜变成罗刹的模样,因为不知何处亮出月牙刀来,马麟的腿脚倒似向刀口上奔送过来。

    天差地别的变故!马麟倒也溜撒,跳开来了。退出丈许,大概犹以为她是在耍些武性。丽娘射出了一支袖箭,利索无比的袖箭,原来她还有这手。马麟便是全力躲闪也必然闪不开的,何况他压根儿没躲。这支箭深深地扎入了他的腿骨脉。马麟倒地时笛子坠下,丽娘只一脚将笛子踢撞在野石头上,脆响中破损无用了。丽娘喝道:“原来你是个山贼!今日已认得你是个山贼。对姑奶奶弄这些淫曲来挑唆,依我性剁烂了你!”举刀作个手势,马麟面如死灰,一言不发。花荣慌忙跑出阻止,“且慢!”

    花荣和丽娘对视的一眼双方有了陶醉的深意,丽娘又是意外,又是难堪的腆腼。花荣指着马麟戏侃道:“这位既是条好汉,对你又很在心,如何舍得下这般毒手?”丽娘柳眉倒竖,“公子有所不知,我起初不知他的来历,原来他是‘清风山’的强盗头子,我正要用他将另两名贼头引下山来,一并擒获,为官府出这一份力。另闻说山贼近日掳走了一个良商,或可用他得个替换的方便。”

    花荣皱了皱眉头,“那商人据说已放下山去了,我看他也是条好汉,人也很风雅,如此受擒,心中也必然不服,他山上同伙又都是些杀人不眨眼之徒,连人肉都吃,贸然对之发难,不免打草惊蛇,带累良人百姓。闻说过几日朝廷要大规模招安,以此充实边境。若招安不成,自然以重兵剿除,到时,女英雄再一展身手不迟。”

    丽娘闻说有理,踢了马麟一脚,竟道:“快滚!让你招安,真便宜你了。”马麟狠狠地瞪了两个男女一下,蹒跚走了几步,用力一拨,将箭拨出,鲜血大片大片染红,染得发黑了也不包扎,花荣于心不忍,却见他又兀自踏步走得健捷。真个是万般方寸,但饮恨,同谁语?直到走入深处草丛,他大概才想得到裹伤。

    花荣又作提醒又作调侃,“小心,说不得很快就有大伙强人来,硬抢你上山去做押寨夫人,你还是避一避吧。”丽娘豪气纵横,“便来一万人,丽娘有何俱哉!”丽娘作个大方的请进式,“既来之,则安之,小女子昨日猎取不少野味,自酿的一坛女儿红也已很够味了,共饮三百杯如何?”花荣焉能不与她共饮,亦想从中打听她与那蒙面神秘人可有关联,不死心的是心犹想上山再觅一圈。便道:“花荣要察一察此地地势,日后若是招安不成怕用得着,此刻时辰犹早,最多两个时辰,自当回来厚着脸皮赚你这顿丰盛的午餐。”丽娘听了大为高兴,“我将‘女儿红’拿出等你来开坛。”丽娘飞快地拿给花荣几只甜饼,自然是予他爬山吃力时解饥。花荣几乎走不动,几乎一辈子就陷住了不走,提起精神,道:“去去便回。”猿猴般矫捷往山上窜去。

    饼子甜在心深处,其中咬出了不醉也醉的花香。西门庆兀自在云间雾里,预感日后少不得是非缠身。理他做甚,大不了弃官不当,只怕丽娘未必喜欢。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山顶了,举头红日白云低,万千烦闷随风去。还不如躺在山上绿茵里,看看正升得起劲那日头,看四周风景。于是自逞逍遥,将“清风寨”数千百姓弃之脑后。该下山品那“女儿红”去了,忽闻得兵刃撞击打斗声。呼喝声逼耳可见得相斗激烈,那呼喊声兼且耳熟,四处觅来,在左下那山腰平台上,以高看低,一条好汉,大斗两位英雄。两位正是“锦毛虎”燕顺与“矮脚虎”王英,甚么人却要这两个齐上,兀自守多攻少。原来那对手是惊天动地的人物,是花荣见识过的打虎猛士武松!所使兵器与花荣那条齐眉棍差不离儿,亦是白蜡杆制成,唤作等身齐杆棒。在他手里,却真有日月无光的威势。那条棒矫若银蛇,狂如旋风,燕顺还可强撑,王矮虎却跟不上了,突然歇下来定着神大口喘气,武松轻轻顺隙一推,去刀倒地。随后一对一更快更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