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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美人迟暮(1/2)

    曹操和刘备在下邳住了半个月,曹操要回许都了,刘备本以为他会留下自己镇守徐州,结果却并非如此,而是以曹操自己手下的将军车胄为徐州刺史,带兵留守下邳,却把刘备带回了许都,给他一个左将军的头衔,让他在朝廷做事。

    曹操在表面上对刘备很器重,也表示很友好,出则同舆,坐则同席。但刘备心里明白,曹操不让自己留在徐州,是怕自己在外面难以控制,会发展壮大,对他造成威胁;而带回朝廷,表面上对自己礼遇有加,实际上是把自己监管和控制起来了。

    曹操的这种“御人之术”,明眼人一看便知,但刘备此时正处于逆境,除了逆来顺受,又有什么办法呢?

    关羽随刘备回许都后,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知道秀娘一定是被曹操带回许都了,现在是在曹操的宅第里生活,同在一地,如隔天渊。她的处境如何?怎样适应曹府那复杂的环境?她是否还在想念自己?关羽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对曹操恨之入骨,恨不得马上杀了他。对于刘备的“韬晦之计”他逐渐淡漠起来了。

    一天,刘备随曹操在许都郊外打猎,关、张也随同前往。曹操带了很多人马,也带了几只猎犬。来到常有野兽出没的一片密林,曹操兴致很高,持弓跃马跑在最前面,刘、关、张紧随其后,他带来的众多人马则被甩在了后面。

    忽见前面跑过几只梅花鹿,曹操打马紧紧追赶,几只猎犬飞快地跑在前面,刘、关、张也紧紧加鞭。关羽见后面的队伍还离得很远,而前面的曹操正在最佳的射程之内,便张弓搭箭瞄准了曹操,他的箭法很高明,只要右手一动,曹操多半就要没命了。但这动作被刘备看到,他飞马上前,用手中的弓打了一下关羽那拉弓的右手,那箭头便无力地落到地面上了。关羽转过脸来看了看刘备,刘备以目示意,让他不要这么干。关羽觉得失去了良机,很惋惜,但也无可奈何。

    此后刘备再也无心打猎,只是紧跟关羽,时时刻刻盯住他,以免出事。由于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这么好的时机,再加上刘备对他盯得很紧,这一天关羽也就没能实现乘机杀死曹操的愿望。

    这次狩猎活动,曹操及其将领收获颇丰,猎取了獐、狍、鹿、兔、野猪、雉鸡等数十只,张飞也打到了一只鹿和一只兔子,刘备和关羽则因为无心狩猎而一无所获。在归途,曹操与刘备并马而行,他的兴致很高,眉飞色舞地谈古论今,对于今天可能发生的危险则是一无所知。

    回来以后,刘备为瞄准曹操之事责怪关羽说:“云长,你怎么能那么干!若不是被我发现而及时制止,可就闯了大祸了!”

    关羽愤愤地说:“曹阿瞒欺君窃权,乃是个大奸臣,人人得而诛之,杀了他有何不可!”

    刘备苦口婆心地开导他说:“云长啊,我多次对你说过,我们正在落魄之时,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既然是韬光养晦,岂可显露锋芒?再者说,曹操拥兵甚众,腹心爪牙甚多,我们寄居在他的地盘上,若没有一个能进能退的周密计划,是不可造次而行的。如果你今天杀了他,我们有在这里脱身的把握吗?”

    关羽没有再说什么,他在冷静下来之后,也知道刘备所谈的道理是对的,只是心中仇恨的火焰,却久久地不能熄灭。

    从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年末到建安四年(公元199年)6月,刘备等人在许都住了半年。刘备为了避嫌,总是深居简出,谢绝宾客,除了曹操请他上朝、议事、宴饮、下棋之外,几乎和任何士大夫都没有什么接触。在他们的住处附近有一块空地,旁边还有一眼水井,刘备就与关羽、张飞以及孙乾、简雍、麋竺、麋芳等人在这块空地上种菜,每天干着锄草、浇水、施肥、捉虫等农活,常常累得热汗淋漓,腰腿酸痛,关、张二人都想不通,有时还发怨言。

    有一次,关羽放下挑水的担子,一边擦汗一边说:“我们每天在这里种菜,形同老农老圃,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建功立业呢?”

    刘备说:“云长,我们怎么会是种菜的人呢?但我们现在的处境,如在虎穴之中,必须装成庸庸碌碌,胸无大志的样子,以掩人耳目啊!”

    有一次,曹操请刘备饮酒进食,谈论起天下的英雄。刘备提出了一些人,如袁绍、刘表、孙策等等,曹操只是摇头,然后从容地对刘备说:“这些人都算不了英雄,依我看来,如今天下的英雄,唯有使君与我曹操而已。”

    刘备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了一惊,手中的汤匙和筷子都失落了。这时外面正在下雨,恰巧打了一个霹雳,刘备乘机为自己解释说:“圣人云,‘迅雷风烈必变’①。看来一震之威,竟至于这样!”

    曹操听了刘备的话,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各怀心腹事,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事后刘备的心里很不平静,他想,曹操是骗不了的,果然把自己看做是和他争夺天下的对手了。

    一天早朝之后,刘备刚要上马回府,有人在身后轻轻地喊了一声:“豫州!”刘备回头观看,发现此人是车骑将军董承。董承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见附近没有人,小声地对刘备说:“今日是在下的生日,请豫州到府下小酌,不知可否赏光?”

    这董承是献帝的祖母董太后之侄,他的女儿入宫做了贵人,他又是献帝的岳父,是和皇室关系最密切的外戚。刘备在许都本来不参加任何私人集会,但这次实在却不开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同他去了。

    到了董府之后,又有三个人接踵而至,他们是:长水校尉种辑,偏将军王服和议郎吴硕。董承一声令下,一桌丰盛的宴席便摆了上来。酒过数巡之后,董承竟嚎啕大哭起来。正在刘备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时,董承渐渐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地对刘备说:“曹阿瞒欺君窃国,天子形同囚徒,汉朝老臣无不恨之入骨。头几天,天子把我召入宫中,赐给我衣带一条,回家审视,发现内藏密诏一道,命我联结朝中志同道合的忠良之臣,共谋诛除奸贼之计。在座的种校尉、王将军和吴议郎都愿意与我结盟,共图大事。今日又冒昧地把豫州请来,说明原委。豫州乃帝室之胄,想来不会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吧?但人各有志,也不能强求,我已将此事全盘托出,豫州或告密,或中立,或加盟,就任凭尊便了。我等甘冒身死族灭的风险,已顾不了许多了。”

    刘备闻言色变,用拳头重重地击打了一下饭桌,把自己的酒杯都震倒了,万分激动地说:“我乃当今天子之宗亲,焉能坐视汉祚之零落而无动于衷?为了诛灭曹贼,兴复汉室,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众人见刘备表了态,心中的一块石头便都落了地。于是在座之人当即都割破了手指,把鲜血滴入酒杯中,一饮而尽,然后对天发誓:“同心协力,誓灭曹贼,如有二心,天人共戮!”

    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董承等人因为难以纠集更多的同志,实力非常单薄,一直没有发难。而刘备却因为曹操“论英雄”和“衣带诏”之事,心中很不踏实,觉得许都是个事非之地,不能再呆下去了。何况为了建功立业,也不能总是寄人篱下啊!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关羽和张飞,二人也认为,必须寻找机会,早日离开这里。

    到了炎热而多雨的6月,机会终于到了。袁术在寿春称帝以后,军事上连连失利,内部也呈现出众叛亲离的势头,他在淮南难以立足,就度淮北上,想要途经徐州,北就袁绍。曹操唯恐二袁联合起来,难以击破,便命刘备督率本部和曹操手下的朱灵、路招的人马一共五千余人,到徐州去截击袁术。

    刘备离开许都不久,曹操的谋士郭嘉和程昱知道了这件事,赶紧入帐拜见曹操说:“放刘备带兵出去,等于放虎归山啊! 他在外边必有异心,将对明公不利。”

    曹操恍然大悟,非常后悔,但刘备已经走远,追不回来了。

    刘备率兵到了徐州以后,前方的候骑报告说,袁术走在路上,死在了江亭,余众四散。这样一来,刘备等人截击袁术的任务已不复存在了。不过刘备并不想再回许都,而是兼并了朱灵、路招的大部分军队,打发他二人返回许都,又设计杀了徐州刺史车胄。这样便脱离了曹操,重占了徐州。

    对于关羽来说,这次重返徐州,是一件非常畅快的事,半年以来,在许都的那股郁闷之气,算是完全消散了。但有时想到在许都的秀娘,又难免感到失落和惆怅。

    下邳城。

    入夜,全城静悄悄的,偶而传来巡夜的击柝声。城墙上则是纱灯高挑,戒备森严,提矛持弓的军吏和士兵警惕地了望着城外。这是个苦难的城市,几年来屡遭战祸,特别是去年冬天,曹操进攻吕布,围城三个月,居民饿死的不计其数,现在已经很难听到鸡鸣犬吠之声了。

    在原吕布的中军帐中,灯火通明,关羽和张飞在玩着投壶游戏,游兴正浓时,刘备进来了,和他们玩了一会儿,大家都玩得累了,便坐下来休息。

    刘备问关羽:“有酒吗?”

    关羽拿起几案上的铜铃,摇了几下,马上便有一名士卒走了进来,问关羽说:“将军有什么吩咐?”

    关羽命令道:“到厨下端上酒肉来!”

    少顷,酒肉端上来了,肉是狍子肉,是关羽和张飞出城猎取来的。于是三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交谈着。

    刘备对关羽说:“明天我就带兵到小沛去,这下邳就由你镇守了。我任命给你的职务是行太守事。当然,先代理一段时间,这是官场的习惯,我不马上对你实授,是怕别人有闲言碎语。不过,用不了多久,就会实授的。”

    关羽请求说:“这下邳久经战祸,百废待兴,军事上防守的任务也很烦重。是否能把益德老弟给我留下,我们共同镇守下邳。”

    刘备摆动着他那长长的手臂说:“不行。防守小沛更重要。如果曹操发兵前来,是要先打小沛的,小沛乃徐州的门户啊!这样吧,我把廖化给你留下,做你的主簿。此人颇有心计,而且非常忠厚老成,原来在军中做军正,执法公正不阿,颇孚众望,你是知道的。我离开下邳后,有他来辅佐你,我也就放心了。”关羽对廖化这人印像也很好,听说要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张飞问刘备说:“主公,你看曹操在近期能前来进攻吗?”

    刘备想了想说:“我们杀了他的徐州刺史车胄,重占了徐州,他岂能善罢甘休?不过,现在北方的袁绍调集了十余万大军,将要进攻许都,曹操的主力集结在官渡,准备阻击袁绍的大军。看来袁曹双方就要在官渡展开一场决战,曹操不大可能抽出兵力来进攻徐州,就是万一出兵进攻,曹操也不会亲自前来的。”

    关羽说:“但愿曹操近期不来进攻徐州,我们也好争取时间招募一些士兵,壮大一下兵力。”

    第二天清晨,全军用过了早饭,刘备就率领三千人马向小沛进发了,给关羽留下两千人马镇守下邳。刘备和张飞骑马走在队伍的中间,甘、糜二夫人各坐一辆张着伞盖的小车,紧随在刘、张的后面,关羽与廖化骑着马相送。关羽与刘、张并骑而行,廖化跟在关羽的后边。送了十余里,关羽才与刘、张依依而别,返回下邳。

    刘备走后不久,风声便紧起来了。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从早上开始,关羽就接连不断地接到候骑的紧急报告。说是,曹操亲自带兵下徐州,正在进攻小沛。从这天开始,下邳城里一片混乱,民众们扶老携幼纷纷出城逃难,各个城门都非常拥挤,人、马、牛、车争相出城,车轮声,马蹄声和人的呼叫声混成一片。因为曹操曾经多次血洗徐州,所以徐州百姓对曹操非常恐惧,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形成一幅凄惨的流民图。关羽为了军事上的方便,下令关闭城门,不许百姓随便出入,但强大的人流竟冲开了城门,蜂涌地逃出城去,没有什么办法能挡住他们。

    过了几天,下邳城里的百姓几乎逃空了,城门一带也就平静下来了。这一天,关羽起来得很早,用过早饭之后,正在军营里发着呆,廖化突然一阵风地走了进来,向他报告说:“曹操已经攻下了小沛,主公与张益德将军已经突围而去!”

    关羽忙问:“不知甘、糜二位夫人的下落如何?”

    廖化回答说:“听侯骑报告说好像甘夫人已随主公去了,糜夫人却陷入乱军之中,至今下落不明。”

    关羽闻报,不禁大吃一惊,心情很激动,一时难以平静下来。

    过了四五天,廖化又急报:“适才候骑报告,曹兵已经到了微山湖畔,正沿湖南下,朝下邳方向前进。”

    关羽闻报,更加吃惊,赶紧吩咐下去:全军上下严阵以待,昼夜巡城,加强防守。

    到了第二天中午,军中刚刚用过了饭,曹操便率领大队人马到了城下,并立即攻城。关羽下令死守,将士们环列城上,箭像雨点一般向城下射去。曹操仗着人多势众,用云梯,冲车等攻城器具进攻,关羽命军士用火箭射,用石头砸,曹军的云梯、冲车有的被烧毁,有的被砸坏,登城的士兵多有伤亡。但他们前仆后继,不断地冲上城来。关羽军终于招架不住而全面崩溃,曹军有许多士兵登上城头,翻入城内,杀了守城之敌,打开了城门,曹兵便像潮水一般涌入城内。

    关羽见大势已去,急忙骑上战马,带上廖化和几十名骑兵,保护着妻子胡氏的轺车,从北门冲了出去,大批曹兵在后面紧紧追赶。关羽一行人马登上一座土山,曹兵在下面把这土山包围起来。山上生长着茂密的树木,山顶上还有一个亭子。关羽和夫人坐在亭子里的石墩上,廖化指挥士卒们围绕亭子布置一个防卫圈,下令,如果发现曹兵上山,就用箭射,用石头砸。但一直对峙到天黑,曹兵只是围而不攻。关羽一夜没有合眼,警惕着下面的动静,但整个晚上下面都是静悄悄的,曹兵还是没有发动进攻。

    第二天中午,关羽正忍受着饥饿的煎熬,一名士卒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报告:“有一人自称是将军的故人,要求见将军。”

    关羽猜测来者定是张辽,便对士卒说:“说我有请!”

    少顷,一个打着白旗的人穿过树木走了上来,关羽一看,果然是张辽,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篮子,他走进亭子,向夫人致意后,对关羽说:“云长,你受惊了!”

    关羽阴沉着脸,没有说什么。张辽把篮子放在亭子当中的石案上,自己顺便坐在关羽对面的石墩上,从篮子里拿出酒葫芦,铜爵、熟牛肉和三双竹箸,摆好之后,把两只爵都倒满酒,先递给关羽一只,然后自己举起另一只说:“云长,我们喝酒!嫂夫人也吃一点。”

    张辽先干了下去,又冷又饿的关羽也不假思索地干了下去,酒是热的,只觉得一股热流直沁肺腑,全身立刻暖和起来。夫人胡氏也非常饿,随着吃起肉来。关羽大口地喝着酒,狼吞虎咽地吃着肉,不时地用困惑的眼神看一看张辽,张辽也不时地看一看关羽,那眼神是善意的,还流露出一种怜悯之情。二人只是默默地传着眼神,谁也不说什么。过了好久,酒也喝干了,肉也吃光了,关羽忽然狂笑着说:“哈哈哈!好了,到阴间去也不是一个饿死鬼了!”

    张辽露出尴尬的微笑说:“为什么会想到死?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没能建功立业,却要辞世而去,你甘心吗?”

    关羽痛苦地低下了头,不作回答,少顷,问张辽说:“是曹公派你来的吗?”

    “是的。”

    “要我投降?”

    对于关羽这一问,张辽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委婉地说:“曹公很爱惜人才,对你思慕已久,如能与他共事,定能以礼相待。况且曹公做的是汉朝的官,弘扬的是天子的政令,你追随曹公就是扶保汉朝,名正而言顺,何必犹豫呢?”

    对于张辽的这些观点,关羽并不能苟同,但也不想争辩,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资格争辩这些问题呢?!他只好心事重重地低头不语,亭子里又寂静下来。

    良久,关羽问张辽说:“文远,你知道我的主公的消息吗?”

    “略有耳闻,不一定太确切,听说先是向南退走,后来又转道北上了。”

    又过了良久,张辽见关羽内心很痛苦,思想斗争很激烈,不说降,也不说不降,只好试探着说:“云长,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别无选择,只能和我共事了。我先下山向曹公报信,你在山上派人了望,只要看到我在山下晃动着白旗,你就带领夫人和部属下山,不要忘了手中也拿着白旗,然后和我共同去拜见曹公。”

    关羽还是没有说什么,但却从张辽身边拿起了那面白旗,泪珠像泉水一般流淌下来。

    下邳城。还是在原吕布的中军帐中,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宽敞明亮的大厅布置得华丽典雅。曹操坐在正中的几案上,四名侍女在旁边服侍着。两侧摆了许多几案,罗列着菜肴,面饼和水果以及各种酒器,坐着曹操手下的文官武将。右边的一个角落里是鼓吹(乐队),乐手们穿着艳丽的服装,吹打弹拉,各尽其妙,时而缓,时而急,时而悠扬,时而高亢。

    曹操向鼓吹的班子摆了摆手,鼓乐声戛然而止,曹操举着爵,神采飞扬,兴致勃勃地对大家说:“今天在这里设宴,是为了犒劳诸君。此次诸君随我出征徐州,戎马倥偬,非常辛苦。诸君的功勋,当请示朝廷,优加封赏。来,为了我们在徐州的胜利,干杯!”

    干杯毕,曹操又说:“现在还要把关云长将军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

    曹操一面说着,一面指着坐在右侧第一条几案后面的关羽,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顺着曹操的手势看去,只见关羽穿戴整齐,神态肃穆而又有些尴尬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不敢仰视。

    曹操接着说:“云长膂力过人,武艺超群,人称有万夫不当之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武将,听说他熟读《春秋左传》,关键的段落可以朗朗上口,这就更难得了。大家知道,在五经之中,唯《春秋》一经最难领会,而在《春秋三传》之中,《公羊》、《谷梁》二传不过是空言说经,宏大不经;只有《春秋左传》所记春秋史事翔实丰富,叙事生动活泼,使春秋一代史事流传至今者,诚左丘明之功也。而且此书寓意深远,旨在弘扬德礼,教诲忠义,云长熟读此书,可以称得起是儒将了。”

    当年在许都时,关羽就常常见到曹操,可是一直对他心存忌恨,今日聆听了曹操对《春秋左传》的一番评论,才觉得此人深明古学,经纶满腹,不由得不对他肃然起敬了。

    只听曹操又接下来说:“原来刘玄德在许都与我共事时,云长也跟随住在许都,所以在座的有不少人认识云长,此次玄德兵败徐州,负罪出逃,云长迷途知返,愿与我等共建大业,不愧是识时务的俊杰啊!”

    说着,曹操又一次举起铜爵:“来,为了云长将军的来归,再干了这杯!”

    大家举爵一饮而尽,关羽也只好随大家干了杯。今天曹操特别兴奋,不觉多喝了几杯,在酒力的作用下,他的话像大江的流水一样,滔滔不绝地流淌着:“当今之世,群雄角逐,强者为雄,有识之士弃暗投明者大有人在,我的帐下人才荟萃,也是博采兼收的结果。例如,荀文若(荀彧)为袁绍之谋士,荀公达(荀攸)为何进之故吏,张文远为吕布之部将,徐公明(徐晃)为杨奉之僚属,现在不都是集合在我的帐下,大家在一起和睦共事吗?云长为刘玄德之爱将,对玄德忠心耿耿,这是难能可贵的,士为知已者死嘛!云长,从今以后,我曹某和在座的诸君就都是你的知已了,大家精诚团结,同舟共济,何患功之不建,业之不立乎!”

    过了一会儿,曹操又谈到这次进攻徐州的事,得意洋洋地说:“为了阻击袁本初进攻许都,我已经把主力集中在官渡一线,大概刘玄德会以为我此时不能亲自领兵来进攻徐州吧?我断定他是会这么想的,可是他错了!袁本初多谋少决,遇事犹豫不定,我就是利用他犹豫不定的空隙,亲自带兵来进攻徐州的。刘玄德乃当世之英雄,不过他的算计却稍逊我一筹啊!”

    席上,大家纷纷向关羽敬酒,关羽一一饮尽,并连声道谢。宴会持续的时间很长,席上的气氛甚为热烈。但关羽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除了应酬外,始终是一言不发,他很烦闷,并且感到非常愧疚,默默地在心里叨念着:“主公,翼德,你们在哪里?我关羽算是个什么人啊!”

    四月的一个夜晚,官渡前线。关羽的军营里,灯火通明,丝竹交奏,十几名舞女翩翩起舞。关羽与张辽对坐饮酒,关羽心绪烦乱,紧锁双眉,他摆了摆手,乐师舞女全都退下。

    张辽说:“云长,曹公送给你的乐师和舞女,难道你不喜欢吗?”

    关羽淡漠地说:“他们的技艺都是很不错的,曹公的美意,我非常感激。你见了曹公时,请代我向他致谢。但不瞒你说,我的心情很不好,实在没有享受歌舞的雅兴啊!”

    张辽说:“云长,你进入曹营两个月了,我就没见你有过什么好心情,总是闷闷不乐的,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啊!帐外有清风明月,景色恬静幽雅;帐中有美女佳肴,曼舞轻歌。对我张辽来说,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应该是心满意足了,可是你还是紧锁着眉头。”

    关羽长叹了一口气说:“文远,你是我的知已,难道还不了解我的心情?自从与我主公在徐州失散,被迫投归了曹公,我哪有一天高兴过?什么清风明月,美酒佳肴,轻歌曼舞,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并不能缓解我内心深处的惆怅啊!刘豫州待我恩高义厚,我与他誓同生死,如今他正在颠沛流离之中,张翼德老弟也生死不明,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这里享乐?”

    张辽说:“豫州待你恩高义厚,这我知道,可是如今曹公待你也不薄啊!”

    关羽点点头说:“是的,我关羽是什么人?不过是曹公帐下的一名阶下囚而已。蒙曹公不杀,还破格起用,官拜偏将军之职,隆礼相待,赏赐有加,所赐的金银、袍服、甲胄、酒食等等,真是难以计量,今天又派你送来乐师舞女共二十余人。曹公的大恩大德,我是没齿难忘的。过去由于种种原因,我对曹公曾心存偏见,但现在逐渐被他的大度和恩宠所感化了。不过,尽管如此,我对刘豫州的耿耿忠心还是不能动摇的。关某喜欢读《春秋左传》,最注重忠、义二字,无论是背弃原来的主公刘豫州还是对现在的主公曹公知恩不报,都是不忠不义的表现,皆关某所不为也。”

    张辽叹了一口气说:“可惜天下之事,往往不能两全其美啊!现在曹刘是敌对双方,泾渭分明,保曹就不能保刘,保刘就是叛曹。你既熟读《春秋左传》,那么请问,在春秋时代,能够既事秦,又事楚吗?”

    关羽听了这话,马上就有一种困惑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稍微沉思了一下说:“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找一条两全之策。我终究是要回到豫州那里去的,此心已如铁石,是万难更改的。但我不能说走就走,要在为曹公立功以后才能离开,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这也许是一条不太圆满的两全之策吧,但也只好如此了。” 张辽见关羽态度很坚决,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二人默默地喝了几杯酒之后,关羽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问张辽说:“文远,我拜托你打听之事,有点消息了吗?”

    张辽回答说:“噢,关于糜夫人的下落,经我多方打听,眼下还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我仍然在打听,什么时候有了下落,便立刻告诉你。”

    关羽重重地击了一下几案,把酒器击倒,随即长叹了一口气,叫道:“唉,关某无能,不能保护主公和夫人!”

    张辽劝解说:“小沛被攻破之时,你还在下邳,怎么保护她们?当然,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也不要为此过于忧伤了。”

    张辽在离开之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关羽说:“你知道秦宜禄的消息吗?”

    “不知道,他原先不是在袁术那里吗?”

    “袁术败死,余众四散,他回来投归了曹公。”

    关羽愤愤地说:“这个小人!他现在何处?”

    “曹公任命他作了县长。听说刘豫州从小沛突围后,和张翼德等率残兵一路南逃,到了县,拜会了秦宜禄,对他说,‘曹孟德夺了你的妻子,你还在他的手下做官,怎么这样愚蠢啊!还是随我们走吧!’于是秦宜禄便随他们走了。但走了几里路,又后悔了,想要回去,张翼德一怒之下,便把他杀了。”

    关羽听说秦宜禄已经被杀,心里非常痛快,长舒了一口气说:“这小子早就该死!翼德这一刀,也难解我的心头之恨啊!可是,你知道豫州和翼德以后又到哪里去了吗?”

    “不太清楚,好像是从县又向北折回来了,不是去了山东,就是去了河北,眼下还没有准确的消息。”

    “文远,如有准确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那是当然。”

    张辽离开之后,关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发着呆。过了好久,怅然若失地自言自语:“主公,翼德,你们在哪里啊!”

    这次张辽与关羽的谈话,本来是奉曹操之命,来试探关羽的心迹的。事后张辽很为难,把关羽的话,如实地向曹公回报吧,唯恐会惹怒了曹公而杀了关羽;不如实地回报吧,又对不住曹公,不合乎事君之道,他在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叹息着说:“曹公,君父也;云长,兄弟也。对君父要尽忠孝,对兄弟要友爱。如果二者不可得兼,则以君父为先,兄弟次之。”于是便把关羽的话如实地回报给曹操。

    不料曹操听了,并没有愤怒,却绺着胡须意味深长地说:“关羽事君不忘其本,是天下的义士啊!”

    半个多月过去了,关羽的心情仍然像六月连雨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入夜,他正坐在帐中发呆,一个铃下(当值的士卒)进来报告说:“有一位将军来见你,说是你的老乡。”

    关羽忙说:“有请!”

    铃下应声退出,少顷,那个人进来了,关羽抬头一看,原来是徐晃。关羽强作微笑说:“公明,是你啊。铃下说是我的老乡来了,我还以为是张文远呢!”

    徐晃笑着说:“张文远是你的老乡,难道我徐公明就不是你的老乡?”

    关羽说:“当然也是,文远是马邑人,你是杨县人,我是解县人,当然都是同州的老乡了。不过,最近文远常到我这里来,所以我先想到了他。”

    关羽方才只顾和徐晃说话,至此才发现两个人都在站着,忙说:“公明,坐!”

    坐下之后,徐晃接过话碴儿说:“我出去催押粮草,在外面呆了一个多月,所以好长时间没有到你这里来。今后我只要有空儿,是会常来看你的,我们三个老乡,都在曹公麾下执戈服役,自当互相有个照应。”

    关羽连连点头说:“理应如此。”

    徐晃说:“我今天来此,是受曹公的差遣。”

    关羽问:“什么事?”

    徐晃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向后面招招手,喊道:“抬上来!”

    话音未落,两名士卒抬着一坛酒走了进来,酒坛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谯”字。还没等关羽发问,徐晃忙解释说:“这是曹公家乡谯县的名酒,由地方官进贡来的,一共是四坛,给天子留两坛,运到官渡前线两坛,曹公留一坛,给你送来一坛,这可是最高的礼遇啊。”

    关羽感激地说:“关某何德何能,受此殊荣,实在是不敢当啊!上次曹公差人送来的两坛洛阳名酒还没有喝完,这坛不如分给诸将喝了。”

    徐晃说:“云长,曹公赏赐,却之不恭,理当拜受。放下吧!”

    两个士卒放下酒坛,走了出去。

    关羽说:“公明,回去以后,请向曹公转达我的谢意。”

    张辽说:“放心吧,我会转达的。噢,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

    徐晃说着,拍了拍手,杜秀娘走了进来,她衣着华丽,光彩照人,但在那靓丽的脸庞上,却流露着几多忧郁,几多尴尬,而那神态中透露出来的更深沉的,更多的信息,是对关羽的相思,憧憬与渴望。

    徐晃见关羽站在那里发楞,便神秘而又挑皮地眨了眨眼睛说:“云长,你看,这是谁?今日你们二人巫山相会,也算是天意啊!好了,良宵苦短,我不打扰你们的好事了,再见!”

    徐晃说着,便赶紧离开了。

    秀娘的突然出现,关羽一时觉得不知所措,他很不自然地说:“秀娘,……不,杜夫人……请坐!”

    秀娘在没来之前,本来有千言万语想对关羽说,可是见了面之后,顿时就觉得非常尴尬,不知怎样开口才好,她低着头,不敢仰视关羽,默默地坐在了关羽的对面。二人都沉默不语,却又都非常激动,似乎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过了好久,秀娘首先打破了沉寂说:“长生哥,在下邳被围期间,我万念俱灰。后来听说你也在下邳城外扎营,便给你写了一封信,希望你能设法拯救我,托张辽将军带出去,不想此后却杳无回音,不知你是否收到了我的信?”

    “收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设法救我?”

    “唉,你哪里知道,收到书信之后,我和曹公曾几次提起此事,说是希望在下邳城破之后,能把你赐给我作妻子,当时他满口答应,我也以为希望快要实现了,朝也思、暮也盼,那些日子人们说我像是要疯了。不料城破之后,他却自食其言,把你纳入他的房中做姬妾了。”说到这里,关羽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是绝望之痛,失落之苦,其中还夹杂着浓浓的醋意,因而说话的口吻也变得尖刻了。“你能陪伴曹公,福气不小啊!也算是春风喜雨,心花怒放吧!”

    秀娘一听这话,觉得非常委屈,本想与自己的心上人相见之后,能得到一些慰藉,听到一些知心的话,不想他却变得如此冷漠,竟用无情的言语奚落自己。于是一阵心酸,眼泪便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哭喊着:“这个世道,作个女人太痛苦了!女人是人吗?不,是男人的猎物,玩物,战利品,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没有自由,没有幸福,有的只是凌辱和摧残!可是,这是我的错吗?……是我的错吗?”

    关羽见秀娘哭得如此凄惨,心肠立刻软了下来,走上前去温存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秀娘,不要哭了,方才是我的不对,我不该用言语伤害你。其实,我何尝不是常常想念你?过去在许都,现在在官渡,我都想寻找机会和你相见,无奈侯门高深,难以逾越啊!”

    秀娘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深情地望着关羽的脸,又上前绺着他的胡须说:“长生哥,你比那年瘦了,秀美的胡须也没有光泽了。唉,常年驰骋于疆场之上,鞍马劳顿,出生入死,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哪能不消瘦呢!但愿今后我能永远在你身边,侍奉枕席,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关羽紧紧地抱住了她,激动地说:“这也是我的宿愿啊,今夕何夕,共此良宵,多年来的相思债一旦得偿,大概这不是在梦中吧?”

    秀娘也很激动地说:“不,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接下来,二人都不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地享受着这甜蜜的时刻。多少日子,那痛苦的长相思,多少日子,那刻骨铭心的想念,霎时都化解了,他们抱得愈来愈紧,二人的泪水融合在一起,尽管那是苦涩的,却是热乎乎的。

    过了一会儿,秀娘抬起了脸说:“噢,我还忘了告诉你,秦宜禄死了,你不知道吧?”

    “头几天才听张辽提起这件事,说是翼德把他杀了,他早就该死!”

    “这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减少了一层障碍。”

    忽然,一股理智的思绪在关羽的心头涌起,他果断地推开了秀娘,厉声地问道:“是谁叫你来的?”

    秀娘回答说:“还不是曹公!”

    “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