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李商隐与李贺(1/2)

    元和十一年(816)李贺去世的时候,李商隐还没有出生。可是数十年后,李商隐却给这位从未谋面只是闻名的前辈诗人写了一篇小传,这篇小传不像通常那种传记那样面面俱到,既不叙李贺的仕途履历,也不记李贺的生年死年,却只记了他两件轶事:

    每旦日出与诸公游,未尝得题然后为诗,如他人思量牵合以及程限为意,恒从小奚奴,骑蹇驴,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授囊出之,见所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上灯,与食,长吉从婢取书,研墨叠纸足成之,投他囊中。非大醉及吊丧日率如此。

    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板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云:“当召长吉。”……贺不愿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之,长吉气绝。

    显而易见,在李商隐的心目中,李贺是一个真正的诗人,他生时呕心沥血地作诗,死后也被天帝召去作记,生生死死,与诗歌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可是,他的一生“位不过奉礼太常,时人亦多排摈毁斥之”,在社会中郁郁不得志,而寿命也不过二十七岁,疾病缠身,在自然里也不见相容。为什么命运对于诗人那么不公平?难道天地之间竟容不下一个诗人?李商隐不禁仰天长呼:天苍苍而高,那里真有天帝吗?天帝真的有苑圃宫室观阁吗?如果有,那里应该也有这样文采出众的诗人,为什么偏偏要夺走李贺的生命令他上天写记呢?难道这样有才而奇特的诗人不独地下少有,天上也不多吗?那么,是不是只有上苍才怜惜他的才能,而人间却不懂得重视诗人的生命呢?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攻讦诋毁这个天才诗人?

    这小传写的是死去的诗人李贺,但李商隐心中肯定也想到了自己,这一连串悲愤的问题是为李贺呼号,但在李商隐心里它们同样是对自身命运的诘难。作为中晚唐最杰出的两位诗人,李贺、李商隐有着相同的命运,有着相同的痛苦,死者对于生者无疑是一面镜子,因为它照示了诗人的未来,生者对于死者无疑有深切的同情,因为他体会到了死者的痛苦心灵。

    在这样两个有着相同痛苦的心灵中当然会流出相似的诗篇。李贺出身于贵胄,据《新唐书·李贺传》说他“系出郑王后”,与唐代天子算是同宗,但在他那时已经沾不上什么皇恩了。他父亲还当过一任县令,而他只好去考进士,偏偏由于父亲名“晋肃”,与“进士”谐音,便不能报考,只当了从九品小官。早熟天才的浪漫理想与困迍现实中的险恶世情之间的冲突使李贺心中充满了忧郁,这种忧郁使他内心感到烦闷和压抑,而多病的身体更添他的烦躁和痛苦,烦闷、压抑、痛苦的心灵中终于产生了谲诡怪异、矫激愤懑的诗情。偏偏他又深受道教的影响,道教中一些虚幻荒诞、诡异奇幻的意象便与他的诗情结合起来,写出了许多“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荒国陊殿,梗莽邱垄,不足为其怨恨悲愁”的诗篇。像——

    毒虬相视振金环,狻猊猰□吐馋涎。

    《公无出门》

    离宫散萤天似水,竹黄池冷芙蓉死。

    《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

    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

    《神弦曲》

    海神山鬼来座中,纸钱窸窣鸣飙风。

    《神弦》

    想象的确极为奇特,但始终令人感到黯淡、死寂、阴森与荒疏,仿佛人间的欢娱,世上的温暖,山川的明媚都与他无缘。在他的眼中,一切都变得鬼气森森,这当然是他痛苦心灵的折光。

    同样,李商隐也出身帝宗,《哭遂州萧侍郎二十四韵》中他曾说过:“我系本王孙”,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他这一辈已沾不上皇恩。他父亲也当过幕僚小官,而他也东走西奔,为一官半职苦苦乞求,虽然他考了进士,比李贺好一些,但他同样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更加上早年恋爱的失败,中年爱妻的早逝,官场漩涡的折磨,他心灵也充满了痛苦,因此他一样深信道教,也曾试图在那个虚幻的世界中求得心灵的解脱。这种与李贺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