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谁人得似张公子(2/2)

友的,张祜的诗也确实写得不错,而且诗才很敏捷。《古今诗话》记载张祜在淮南节度使幕府时,一次宴会,一个妓女“索骰子赌酒”,杜牧当时在场,便口占两句“骰子逡巡手里拈,无因得见玉纤纤”,张祜应声就接上:“但知报道金钗落,仿佛还应露指尖。”也许正是这一契机,使他们惺惺惜惺惺而交上朋友的。因此,杜牧便和张祜诗酒往来,此唱彼和,并为张祜打抱不平,写了前面所提到的两首诗来抬举张祜,据说他还狠狠地发誓赌咒“吾恨方在下位,未能以法治之(指白居易)”。

    后辈诗人要赶超前辈诗人,自然不免要贬抑一下前辈的气焰。在常常党同伐异的晚唐,杜牧拉一个打一个也情有可原,特别是杜牧真心瞧不起元、白一类陷于滑易的诗风,力图倡导一种“不务奇丽,不涉习俗,不今不古”而务求“高绝”的诗,当然要借张祜来损一损元、白。不过,他对张祜谬托知已、引为同类却有些不妥。

    杜牧自己的诗与张祜并不相同。杜牧学了些杜甫的顿挫抑扬、开阖回旋,但又不像杜甫那么沉郁浑重,倒多了些高朗俊逸;学了些韩愈的奇崛拗峭,但又不像韩愈那么怪异谲诡,倒显得比较清逸流畅;他倒很像刘禹锡的开阔深沉,但又不像刘禹锡有空灵意味,倒更沉着明丽。他以清丽明快的意象,俊逸的气格与深沉的历史感,开朗的空间感构成他诗歌的基本特色。张祜却更多地走的是大历十才子的路子,很注意选择精巧的意象,排比尖新的句式,像“独树月中鹤,孤舟云外人”(《寄灵彻上人》)、“小桥通野水、高树入江云”(《访许用晦》)、“地远蛩声切,天长雁影稀”(《晚秋江上作》),“尽日草映深,无风舟自闲”(《题常州水西馆》),以及他自己所认为綦母潜不及的两联,都是晚唐姚合、贾岛一脉清新小巧的路数。他的诗境界也比较狭窄,远不如杜牧诗开阔,他爱写的是清幽淡雅的而不是广袤无垠、莽莽苍苍、时空交错的境界,就像“片月山林静,孤云海擢轻”(《题赠志凝上人》)、“一点山光静,孤飞潭影空”(《鹭鸶》)这样静谧的林泉山石,显然他受佛禅的浸染要比杜牧深得多,所以他的诗绝无杜牧那种强烈的理性批判精神,也绝无杜牧那种高朗俊逸的韵致与风情。这一点只要把他与杜牧唱和的、或同写一题的诗拿出来比较就可以明白,像《春申君》、《华清宫和杜舍人》、《和杜牧之齐山登高》等等皆是如此,且看末一首:

    秋溪南岸菊霏霏,急管烦弦对落晖。红叶树深山径断,碧云江静浦帆稀。不堪孙盛嘲时笑,愿送王弘醉夜归。流落正怜芳意在,砧声徒促授寒衣。比起杜牧《九日登高》来,既无那种旷放中更见悲凉的韵致,又无那种回环曲折而又流注贯通的气脉,好像是硬凑出来而不是从心灵里流出来的诗。

    杜牧选中张祜作自己的同盟固然是一种误会,不过文学史上常有这样的误会,如果仅仅凭诗人自己说过的几句话或史书上记载的几件事来断定某人与某人是一派诗风,恐怕是会上当的。杜牧与张祜的关系就说明文学流派结合形成的契机极为复杂,一些偶然的机会往往会改变许多看似必然的事情,就像杜牧与张祜由于对白居易的意见而成为诗酒知交,却并没有共同创造一种诗风一样。郑谷诗云:“张生故国三千里,知者惟应杜紫微”,其实这倒未见得,杜牧是因为赏识张祜诗而与之结交,还是为了有一个共同对头而与之往来呢?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