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无题胜有题(1/2)

    画家齐白石曾有一幅人所熟知的作品,上面画了一道泉流与几只蝌蚪,如果仅此而已,那么看的人不一定会有太多的兴致,最多只会赞赏画家笔墨的简练生动与所画对象的生趣盎然。但是,由于画上的一行题款,却使这幅画顿时有了更丰富的涵蕴,使观画者顿时感到了其中有更深邃的哲理,在心领神会之际得到一种心灵的感悟,题款曰:“蛙声十里出山泉”。于是,画题使只能容纳一个瞬间的画面拥有了时间的连续性,使只能摄取一块空间的画面拥有了空间的延伸性。在十里山泉的流水潺潺中,你能联想到多少山石林木、波浪浅流,在从蝌蚪到青蛙的生命过程中,你能感受到多少生机与活力;更进一步,你从无声的蝌蚪到喧闹的蛙声的变化里,能顿时感到一种生命力的涌动。

    “蛙声十里出山泉”自然是一个好题目。不过,它毕竟是画题而不是诗题,依照莱辛《拉奥孔》的说法,画只能表现一刹那的物态和景象,而且只是一个特定空间的物态和景象,就像照相机所摄取的一瞬间一样,底片上留下的只是镜头透入的那一块空间范围的瞬时景象,因而齐白石的画也只能画出蝌蚪与那几道清波。所以,不受时空限制的题目便可以“诗”的语言来伸展画的内涵,弥补画的缺憾。可是,对于本身就不受物理时空限制,可以任意表现时间空间的延伸和意义、情感的深度的诗歌来说,题目的意义便似乎淡化了,尤其是对于亟切需要膨胀语言内涵的朦朦含蓄的诗来说,弄不好,题目会变成一个狭窄的镜框,把诗歌内涵压迫局促在这个镜框里。

    试看李商隐另一首诗,先不写题目:

    齐白石-蛙声十里出山泉

    下苑他年未可追,西州今日忽相期。水亭暮雨寒犹在,罗荐春香暖不知。舞蝶殷勤收落蕊,有人惆怅卧遥帷。章台街里芳菲伴,且问宫腰损几枝。读下来,人们可能会产生种种感受,是对生命流逝的感慨,还是对春光消失的喟叹?是对昔日友谊的追怀,还是对往日恋情的思念?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八句意义朦胧的诗似乎各不相干,却都构成一种伤感惆怅的情绪,让人感到诗很美、很有滋味,能引发种种想象。换句话说,它能撩拨每个人的生活经验与感受来重构它的意境。可是,当把题目写出来——“回中(地名)牡丹为雨所败”,上述种种联想便一笔勾销,剩下来的便只是对雨打牡丹的直接感慨了。像“舞蝶”、“有人”二句,有的注释者就指出它不是别的,只是写题目里的“败”字,而以此类推其他各句,也不过就是写“回中”(如“西州”一句)、“牡丹”(如“章台”一句)、“雨”(如“水亭”一句)等地点、对象与气候而已。这样,本来极丰富的义蕴情愫便悄然而失,剩下的只是对牡丹具体情状的描摹、比喻与感叹,把那一片朦胧浑然的美都看没了。

    当然,题目之于诗歌并不都是累赘,相传为贾岛所撰的《二南密旨》中曾说:“题者,诗家之主也,目者,名目也。如人之眼目,眼目俱明,则全其人中之相,足可坐窥万象。”就是说诗题犹如诗的“眼目”,有时能画龙点睛似地起到使读者豁然开朗的揭示作用,有时能曲径通幽似地起到使读者深入思索的启迪作用,像杜甫的《哀江头》、《哀王孙》、李白的《蜀道难》等等。但是,这种题目往往只在诗歌有明确的、具体的意义指向的时候才能有揭示启迪作用,对于以情绪感受传递为主,并没有非常明确意义范围,要靠读者深层体验才能重构意境的诗歌来说,清晰的揭示或殷勤的启迪却失去了意义,就像《庄子》中“凿七窍而混沌死”的故事所说的,它破坏了朦胧混沌的美,也破坏了读者的自由体验,仿佛在读者与诗之间硬塞了一个武断而唠叨的“教师爷”。

    一般来说,题目的意义在于引导读者向后,在诗歌的背后即作者、背景、环境等方面追溯渊源与揣摸诗歌“本义”,而诗歌欣赏却需要读者向前,肯定读者阐释与想象的自由,让读者充分发挥自己的感受力与联想力,使自己得到享受;简而言之,题目偏于限制,而诗歌偏于扩张。所以,当诗人有意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