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一首《锦瑟》解人难(1/2)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一首《锦瑟》诗,历来最为人喜爱,但说解上的歧义却最多。古往今来,说它是李商隐怀恋令狐楚家青衣(侍婢)的人有之(如宋刘攽《中山诗话》、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四、清施润章《蠖斋诗话》),说它是咏锦瑟(乐器)的人有之(如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二引《缃素杂记》),说它是李商隐哀悼亡妻的诗的人有之(如清朱鹤龄《李义山诗集笺注》),说它是李商隐自伤身世遭遇的人有之(如清汪师韩《诗学纂闻》),说它是李商隐自题诗集之首的人有之(如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引程湘衡说、王应奎《柳南随笔》卷三、今人钱钟书说)。此外,还有人说它是李商隐“伤玄宗而作”(如清梁章钜《退庵随笔》卷二十引方文辀说、清吴汝论评点《唐诗鼓吹》卷八),是为令狐绹而作(清吴乔《西昆发微序》)等等。

    这些说法中哪一种有根据呢?哪一种也没有根据,都不过是猜测而已。尽管这些猜测有的似乎近情理,有的似乎不近情理,但既然没有办法让死去的诗人复活,就没有办法来最后定这个聚讼纷纷的案。所以,只能任从他们的存在,正所谓“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不过,也应当承认一种“解释的自由”,古人说“诗无达诂”,就是说对于诗歌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诗人写诗,并不等于说几句大白话,因为大白话太清楚太明白,一览无余,就没有品尝涵咏的滋味,而诗歌却是要让人读了以后有说不尽道不出的感受,所以不能不含蓄曲折。就像建造宅园,仅仅为安居度日只需园里建宅,门对门,窗对窗,正厅带两厢,但为了观赏娱目的审美目的建庭园,则要照壁掩住园门,曲廊转过池塘,山石叠嶂,小径回环,让人感到咫尺之间有无穷景致。所以,当诗人苦心经营出一首诗歌时,他就一定会尽力避免质直、明白,而用种种象征、譬喻,层层地把内蕴包裹起来,让读者“横看成岭侧成峰”地感受出种种意思。于是,解释者也就可以以意逆志地作出种种解释,这些解释或各持一柄,抓住了诗歌内蕴的一端,或超越了诗歌语言内涵,看出了“言外之意”,或放大了诗歌的细部,直探诗人的心灵,就像观赏园林者或从东门入西门出,或从南门入北门出,或把眼光扫向了园外远山,把远山也借来点缀园林,或从园林营造看到了主人的胸襟,似乎它就是主人人格的物化。

    这种种解释方式都无可非议,但中国传统的“知人论世”观念却很容易把诗歌的解释都移向诗与诗人身世境遇上去,人们总是觉得诗歌必然是诗人心灵与人格的直接表现,而诗人心灵与人格又必然受社会与家庭的影响,所以解释者都习惯于“查三代”、“清家谱”,挖掘诗人的生活以解释诗的大意。本来这是不错的,但问题是:第一,诗人与诗歌并不一定在品格上完全一致,就像“文如其人”这句话有时靠得住,有时靠不住一样,你能相信《燕子笺》这样美妙委婉的戏曲出自阮大铖这种小人之手吗?你能想像得出严嵩这种奸相的诗竟是很出色很正派的吗?所以以人论诗实在是一种很危险的解释。第二,时代与诗歌并不一定有必然的关联,难道诗人一生每时每刻都在忧时伤国、感怀时事吗?难道诗人在生活中不能有更丰富的感受与诗情吗?以时代政治来臆测诗歌往往使诗歌成了历史的解说。第三,诗歌与诗人身世也不一定有必然联系,应当相信诗人生活与情绪的多样化,不能想象一个人一生总是生活在同一种顺境或逆境中,也不能想象一个人总是沉湎在一种情绪中,因此,当没有证据肯定某一首诗是为某一个事情而写的时候,那种猜测也许恰恰会使诗歌的解释走向歧途,虽然这种解释也有其存在的意义。所以,上述解释除“咏瑟”说有题为证,尚不算穿凿外,其他的都不免带有臆测的毛病。

    这里涉及到一个诗学的根本问题。传统的诗学偏向于把诗歌与作者相连,因而它总是去寻找诗歌与作者的关系,像生平、本事等等,希望通过背景与隐喻之间的联缀来破译诗歌的意义。但是,作者写诗时的心理极为复杂,而诗歌创作的背景又往往考订不清楚,导致了异说蜂出,你是我非,谁也说不明白。特别是这种钩玄索隐的阐释往往把“诗”与“事”连在一起,迫使“诗”这个箭去射“事”这个靶,只有中靶心才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