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一寸相思一寸灰(2/2)

始,他的心灵深处就永久留下了她的身影,使他一生都在这段经历的回忆中怅惘和悲哀。

    这位女冠是谁?李商隐和她的恋情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这些都无法考证清楚了,有人说这女冠是一个陪伴公主入道的宫女,有人说李商隐曾与她有过**关系,《药转》写的便是打胎之事,这种无聊的“钩玄索隐”实在没有必要。应该说的是,不要把这类事视为**,也不要把女冠看作下流的娼妓,因为人有追求自由与爱情的权利,古人并不像今人所想象的那样庄严与纯洁,古人也有七情六欲。唐代的传统伦理规范也还不像后世那么严格与冷酷,所以新进士集体到平康里狎妓饮酒,决不会因此而丢了职,薛涛、鱼玄机、李冶等人风流的故事也决不至于使人觉得她们是荡妇淫妓而不屑一顾。诗人与女冠有了恋情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问题只是这种恋情是虚伪还是真诚,是为了暂时的满足还是为了永久的感情,是追求“艳遇”还是寻求“爱情”,要知道前者多出自色相的艳羡与肉欲的获取,而后者则源于心灵的沟通和感情的理解。

    从李商隐记述、追忆这段生活的诗中可以看出,他很少有李洞《赠庞炼师》里那类“两脸酒醺”、“半胸酥嫩”式的色相描写,也很少有杨巨源《观妓人入道》那类“舞衣施尽余香在,今日花前学诵经”式的轻佻调侃,更多的是对女冠心灵痛苦的理解与同情,像《嫦娥》诗中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和韩录事送宫人入道》诗中的“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碧城三首》中的“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等,都是抱着深深的同情写出了女冠的悲哀:她们入道求仙,却丧失了享受人间恩爱欢乐生活的权利,当烛残星沉之时,只能茕茕孑立,拥被独眠,暗自叹息。因此,李商隐与那位女冠的恋情应该相信是一种真挚的爱情。

    可是很不幸,尽管他真挚而热烈地爱着这位女冠,而且可以相信这位女冠也对李商隐情有独钟,但他们最终又不能不忍痛分离。

    李商隐与那位女冠为什么会分离?其间原因不得而知。也许是宗教的清规戒律无情地割断了他们的情思,也许是传统伦理意识与等级观念阻止了他们的相爱,也许是像某些学者考订的那样,那位陪伴某贵公主入道的女子不得不永远侍立在主人身边,以至于银河迢遥,使有情人难成眷属。总之,他们的分离是无可奈何的,他们不愿意分离却不能不分离,于是,这种悲哀就永远地铭刻在李商隐的心中与诗中了。《日高》一诗写道:

    镀镮故锦縻轻拖,玉□不动便门锁。水精眠梦是何人,栏药日高红髲□。飞香上云春诉天,云梯十二门九关。轻身灭影何可望,粉蛾贴死屏风上。《无题四首》之一写道: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这里似乎都隐隐约约地暗示着一个信息:他与她之间阻隔着“云梯十二门九关”。这距离不是指物理空间的遥远,而是指“咫尺天涯”般心理距离的遥远。“蓬山”或暗指道教,世俗与宗教之间已天地悬隔,怎知还有另一种障碍,使得有情人“更隔蓬山一万重”,只能在梦中相会,但当梦中金风玉露般的相逢也匆匆而逝,情人又要为梦中别离而泣啼不已。对于多愁而多情的李商隐来说,投入这一开始就注定要以悲剧告终的恋爱实在太不幸了,他就像扑影而去的飞蛾一样,追求的是永无希望的希望。面对那一层似乎透出了光明却又如铜墙铁壁的“屏风”,他扑上去,结局却只会是带着爱情与生命一道走向幻灭。

    于是,我们理解了《辛未七夕》(恐是仙家好别离)、《无题》(凤尾香罗薄几重)等诗中那种哀怨凄楚的思恋,明白了《燕台四首》、《河阳诗》里那种若明若暗的追忆,也体验到了他为什么一生都那么郁郁寡欢,多愁善感,而诗歌又写得那么悲怨凄婉,原来这秘密全在于他心中那解不开、挣不断的一缕情思,这情思犹如他那联名句所说,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种刻骨铭心的不幸爱情一旦发生,那么它就注定要让诗人一生都为它悲哀,为它吟唱。当然,这命运对李商隐未免太残酷了。可是,却使他在不断的痛苦追忆中写出了许多不朽作品,因为幸福总是平凡的,痛苦与不幸才能使人铭记。痛苦与不幸常常造就了诗人,就像沙粒使蚌痛苦地磨砺出珍珠一样,正是那“一寸相思一寸灰”的悲哀,使李商隐的爱情诗至今仍撼动着人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