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珞珈歌声(1/2)

    六个月在警报声中结束,大部分同学被派到部队当政工官员,而我则和少数同学被送去参加三民主义青年团工作人员训练班考试。

    三民主义青年团是蒋中正以国民党总裁的身份,在国民党内建立的私人小组织,它有一个和国民党同等庞大的系统。中央设中央团部,省设支团部,专员区设区团部,县设分团部。工作人员训练班(人们称它为“青干班”)设在武昌珞珈山武汉大学,受训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但却是陪伴我终生的一段时光。“青干班”一共有四个中队,三四百人,大家都那么年轻,我尤其年轻,才十九岁。而有些同学已经将近三十岁了,又有相当的社会经验和地位,看我不过是个顽童。在那种自认受领袖宠爱、受国家重视、身负救亡图存重责大任的雄心勃勃气氛里,豪气万丈,认为乾坤就在我们手里,可以扭转。最使大家感动的,是蒋中正几乎每隔几天都要来作一次训话,使我感觉到和最高领袖是那么样的接近。

    在“战干团”的时候,集体宣誓加入国民党。一个来自乡下才十九岁的青年,简直弄不明白自己的位置——在一夕之间,长官告诉我:

    “你是英明领袖的子弟兵!”

    我是既兴奋又惊讶,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大的荣耀。我下定决心效忠领袖,愿为领袖活,愿为领袖死。从我当仪队的那时候起,就单方面这样赤胆忠心,假如这时有人行刺蒋中正,我会用我的血肉之躯,保护领袖,跳起来挡住子弹,或趴在即将爆炸的炸弹上。

    武汉大学建筑在珞珈山半山腰,是我见到过的最美丽的大学之一。校园的一侧是一望无际的东湖,我和一批同学几乎每天都去游泳,我的游泳技术突飞猛进,脱离了狗爬式,学会了自由式、蛙式、仰游,而且学会了跳水。有时大雨倾盆,雷声隆隆,还有耀眼的闪电,整个东湖被笼罩在雨网之中,湖边的游泳池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反复地跳水。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危险,所以没有惧怕。在那段日子里,“青干班”的训练非常松懈,我永远记得那时学会的一首歌,李叔同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首歌。今天,五十年后,我仍然会唱。每当歌声响起时,我就回到那一去不返的青春年龄,三四百位年轻小伙子,在武汉大学的体育场上,席地而坐,由那些年轻的女同学领导着教唱,草绿色的裙子,随风飘荡。其中有一位女生,名叫钱纯,不过二十二三岁年纪,她唱得那么好,而她主持小组会议时,那么有条有理。她好像是南方人,那么漂亮,那么大方,我简直把她当成天人,不要说跟她讲一句话,连走近她都不敢。可惜后来,她被派到二百师,在衡阳火车站被日本飞机炸死。

    就在训练快结束的时候,日军接近武汉,“青干班”同学被送上火车,向南方开拔。记不得是哪一天,我们坐在敞篷的车厢里,毫无忧虑地歌唱欢笑。走到汀泗桥(那是国民革命军北伐时最激烈的战场),突然之间,大家一起发出恐怖的尖叫,一架日本军用侦察机,飞得那么低,两个巨大的日本国旗的太阳标志,在我们头上擦过,呼啸着一掠而去。火车立刻停下来,队长叫大家四处疏散。我们立刻躲进北伐时北洋军阀留下来的战壕,那里乱草密布,几乎看不到太阳。而就在这时候,日本的两架战斗机,开始扫射,大家趴在战壕的角落,连呼吸都不敢,惟恐飞机上的日本驾驶员听见。低空扫射和高空轰炸那种恐怖是不同的,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奇怪的是,将近二十几分钟的密集扫射,竟没有一个同学受伤。可是当我们想再坐火车的时候,发现火车头已被炸烂,于是我们全体只好一起徒步前往长沙。我一直认为蒸汽式的火车头,像家里烧水用的铁锅一样,里面装的全是滚烫的水;想不到日本炸弹解开了这个谜,原来里边装的全是我所无法了解、像人小肠一样弯弯曲曲的钢管,不禁大为怀疑,水都到哪里去了?

    到长沙后,被安顿在一家空荡荡的民宅住下。虽然公家还供给伙食,但是,一个最大的困难,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克服,这时更为严重的,就是我一直穷得一文不名。如果出去游玩,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