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拭,放到鼻端嗅一嗅,若有所思。霍青也颇为关心自己这匹马儿,见他动作不由有些紧张,道:“前辈,它没事吧?”

    凌飞寒摇摇头,道:“只是蒙汗药,并无大碍。这些人看来并不是要置你于死地,你问他们便也客气些,不必太鲁莽。”他说着,索在烟墨儿庞大的身躯旁蹲下来,以手指梳理着它湿漉漉的鬃毛,神情还是冰霜一样冷冷的,姿态却闲雅得很。

    霍青看着心头微微一动,拎起水桶哂笑道:“前辈真是宅心仁厚,须知他们还未探明墨玉印该怎么用,又要用在哪儿,才会对我这么‘客气’。倘若他们肯说实话,我也省些力气。但若是心中有鬼胡说八道,我也是不介意做回‘小人’的。”

    凌飞寒瞟了他一眼,没有反对。

    霍青便提水回去,掬一捧水洒在那“店主”脸上,决定先拿他来开刀。

    那“店主”被冷水一激,猛打了个大大的寒战,眼还未张,一句话已冲口而出:“‘滴水成冰’,玄冰主!……”

    他是被凌飞寒几枚暗器打中道,是以醒过来后仍旧浑身僵硬,甚至面色铁青得瑟瑟发抖。霍青听他张口便说出凌飞寒的来历,更不疑他们所来目的,当即道:“没错,玄冰主在此。你们与其缠着我抢墨玉印,不如问问他老人家愿不愿意带你们去玄冰?”

    凌飞寒抚了一阵烟墨儿,也不理他在那边狐假虎威的喝问,自顾站起来走进茶棚,找着另一只干净水壶去灌水煮茶。又进进出出,将茶棚四围都看遍了,最后一踮足,探手抓住那以数参差不齐的木料搭成的简陋二楼,一个后翻缩身钻进那离茶棚顶仅半米高,大约是用来储物的“楼板”上,紧跟便抓着一个人飘然落下。霍青忙里偷闲看了一眼,认出这回被他拎下来的正是茶棚真正的老板,不知是中了蒙汗药还是给点了道,被凌飞寒丢到长凳上正自呼呼大睡。

    这位前辈也是个老江湖了,话不多说,只不动声色地做事,当真可靠得紧。

    36、

    那店主一语既出,自知失言,对于霍青的嘲讽只闷哼一声,闭上眼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张脸更是木僵着不露颜色。

    霍青见凌飞寒没有急着离开,料得他也需要自己逼问出的消息,当下心中大定,底气十足,鼻中轻哼着以脚一踢这假店主的小腿,道:“你不说话,以为我便猜不到你的来历了么?”

    那店主只是不理,霍青蹲下`身双眼将他上下打量个遍,便如检验货物一般念念有词,道:“身高六尺有余,偏矮;年纪四五十,颇老;上身肌虬结,颈膀大,蛮力十足;双掌宽阔,硬茧遍布,当使一件外家重型兵器。”

    他说到此处蓦一拍掌,道:“这样特征的外家高手江湖上本来没有一百也不下五十,但你从应天门追我而来,自然就是那气焰嚣张的‘巫仙教’教众。‘巫仙教’近些年才出现,听说派出的护法使者均是由教主亲自点拨,身怀绝技的青年男女……”他目光扫过店主旁边藕色衣衫的娇艳女子,与另一名趴在地上,脸色苍白惨淡,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点头道,“比如这两个就非常的符合。而你――”他一脸惋惜地摇头不已,道,

    “‘化血刀’内力平平,蒙汗药计谋浅陋。跟踪吧轻功太差,接应呢动作迟钝。若说不是因为顾惜旧交情才给你这桩差事,谁人能信?”

    那店主被他一顿挖苦奚落,气得木刻似的脸孔也要起火了,额角上青筋迸出,偏生咬牙狠忍,不置一词。

    霍青悠然又道:“巫仙教主有什么旧交情?自然便是还没有巫仙教时,他在仙都山上干没本钱生意时的山寨兄弟伙。仙都山寨提起来,在绿林中也是威名赫赫。大当家‘雷动九州’曲江白,一条九尺金蟒软鞭势若奔雷,迅如闪电;二当家‘震破山河’聂洪浩,一把重百三十斤的大铁椎开山裂石,莫敢撄其锋芒,原本也都是铁铮铮的好汉。黑白两道提起他们名头,即管行事不同,却谁不服气!怎知如今……”

    他说着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好像当真对那两名绿林好汉敬仰不已,接下来的话也就更是直戳人脊骨:“那曲大当家抽风中邪,竟建立什么‘巫仙教’糊弄村夫愚妇;而聂二当家你――”

    这一个“你”字到底还是刺痛了那“店主”心窝,他忍不住怒张双目,喝道:“住口!”

    霍青正要看着他双眼说话,岂会被他无关痛痒的一句威胁喝止,仍自笑道:“想必是多年未曾干过这等剪径劫财的小毛贼行当,竟虎落平阳,倒在这儿任人欺凌了。我只是有些奇怪,曲大当家……曲教主所传法旨,不是皆称‘皈依巫仙,神力无边’么?怎地聂二当家你跟他几十年兄弟,临到头来这‘神力’还不及跟他一两年的新人?”

    那“店主”呼哧喘气,知叱不住他,仍闭紧嘴唇不再言语。

    霍青又道:“凭你这样的身手,也来打玄冰的主意,当真胆大包天。我看那曲教主虽然中邪,该不至于脑子也变得笨了。怎么以为指派给你两个可能连话也不想听你的护法使者,便能对付玄冰主了?可怕,实在可怕!”

    他连说“可怕”,似乎深思之下窥见什么不得了的秘辛一般,啧啧不已。那“店主”终于又怒道:“此行乃我自行请求,便有不周,也与曲老大无关,你少含血喷人,挑拨离间!”

    霍青愕然道:“我何曾说了什么?你与你曲老大起了什么间隙,我可是半点也不清楚。”

    他话语滑头,模棱两可,却叫那习惯直来直去的聂洪浩招架不来,也不接他话了,只怒道:“混小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却别想从我嘴里问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霍青笑道:“你实在太客气了,明明告诉我这么多有用的消息,却这般谦虚。接下来的问题你也不用回答,免得回去后觉着太对不起你家曲老大。”

    他一个人说了这半天,却是一点也不觉着疲惫,脑中思路更为清晰了,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道:“巫仙教处心积虑向我括苍山扩张,其目的为何?我才动身,你们便即跟来,是谁向你们透露墨玉印的消息?觉察巫仙教意欲吞并应天门之野心,我派长辈着我向本不会手他派事务的玄冰求援本不合常理,你们又为何如此紧张,对玄冰虎视眈眈?你们这些弟子身怀武功怪异莫名,如何习得?巫仙教四五年前突然兴起,究竟那位曲大当家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说,是谁传他的教义神通?”

    他越问越是兴奋,这几个问题串联起来,彼此间已作了注解,确实不必回答。聂洪浩已是满头满额的淋漓汗水,他声音不觉提高起来,还要再问,身旁蓦然轻风拂袂,多出一个颀长身影。

    凌飞寒随手将刚泡好的一碗茶塞进他手里。霍青正口干舌燥,闻弦歌而知雅意,道声谢自觉已茶水灌满喉咙,只看凌飞寒如何闻讯。

    凌飞寒好像也有些难以启齿,沉默了好一阵,方看着聂洪浩难看至极的面孔,缓缓道:“五年前……那巫仙教主身边,是否多了一个人?”

    37、

    霍青一面啜饮着滚烫的茶水一面心中唏嘘,猜到无论是应天门之难题,巫仙教之祸乱,还是玄冰之戒律,看来都与凌飞寒那位五年前外出云游的师父脱不了关系了。他原来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可以说动凌飞寒手本门祸事的理由,如今理由太过充分,他却又不由提起了一颗心。

    倘若背后推动巫仙教扩张的人是凌飞寒的师父,凌飞寒是要站在哪一边?

    明明身份来历之秘已给霍青那连串问题层层剥开,聂洪浩却兀自咬牙闭目不肯回应。凌飞寒顿了片刻,再问话,声音竟有些轻微颤抖,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语气维持平和,道:“你认得我的功夫,又在打霍青身上墨玉印的主意,对我玄冰不可谓不了解。那人……那人过得如何,你能告诉我么?”

    茶水滚过咽喉,烧入心窝,霍青一颗心却直向下沉去。

    他侧面看向凌飞寒,落入眼中的依然是冰冷坚定的神色,然而他双眸定定锁在聂洪浩身上,那份一意等待回答的执着,即管是透过这般冷淡的神情也丝毫无减。霍青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凌飞寒在完全清醒冷静的情况下为人动摇心,尽管明白弟子对师父关心在意极为正常,那心里却仍旧颇不是滋味,道:“前辈……”

    只是这两个字出口,他也不知接着要说什么,只有一昂头,将那碗茶连同茶叶饮酒般都灌进嘴里,无声而有力地咀嚼着茶那苦涩的余味,没有继续。

    聂洪浩面颊肌抽搐两下,脸上神情更是古怪复杂,无比难言。

    他显然不懂得体谅凌飞寒对师父的一片关切之情,仍是一字也不肯吐露,四围立时凝固般地一窒,一声放恣的娇笑却陡然入,宛如生了毒刺的鲜花,迫得几人目光都不由转了方向,落到那藕色衣衫的女子身上。

    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笑容依然妖媚,笑声中却满含怨尤之气,见凌飞寒看过来,便道:“你说他呀?他……当然过得好了。教主日日夜夜也只围着他转,将他捧在掌心,搂在怀里,生怕有一时半刻不能令他满足的,这等春`宵帐暖的极乐快活,又有几人能及得上?”

    她发笑之时,聂洪浩已耸眉睁眼,身躯动弹不得,只斜眼怒瞪;待她开口说话,更是连声怒喝:“住口!”她将一席话全部说完,便似畅快淋漓地发泄了一番般,眼中闪烁着恨意的恶毒满足,而聂洪浩气得面孔忽青忽红,几乎要晕厥过去。

    霍青听得目瞪口呆,再一联想凌飞寒曾与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顿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连忙一把拖住凌飞寒的袖子,急叫道:“前辈!”

    他先听凌飞寒说自己与他交`欢乃是害了他,但那只是对还未发生之事的警惕预测。此时亲耳听见那女子说出可能是凌飞寒师父的人的情状,他才晓得凌飞寒恐惧的到底是什么。他抓住凌飞寒,原有满心的话想要说给他听。然而衣袖底下凌飞寒臂腕肌肤冰冷如铁石,宛如雕像般没有热度。他一触之下也不由一怔,想起自己心里的那些话似乎是说不出来的,而说得再动听,倘若做不到,也仍只是美丽的谎言。

    他确然并不想让凌飞寒变成那样,看似快活,实则为人掣肘,且靡无道。然而他内心深处,分明却又有着与凌飞寒亲近,甚至将他永远拥入怀中的渴望。

    他还要去抓住凌飞寒,告诉凌飞寒一个连自己也不肯定能否做到的承诺么?

    他只该放手。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尽管中波澜百丈,但隔远一些观看这位前辈,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凌飞寒定在那儿好一阵,似乎所有力气都用在理解那女子的这番话上了,对于霍青的抓放进退,全不曾注意,终于袍袖轻轻一颤,仿若无声的叹息,偕着他疲倦的声音道:“是么?教主对他很好,所以他便将这些武功传授下来,为他扩张势力么?”

    聂洪浩一反先前不答的常态,抢着道:“正是!”

    那女子却不理他,娇笑声不断,竟叫人背心生寒,断断续续地道:“他哪有那么好心呀?还不是想教主一直陪他才肯说的?这些武功……这些武功又有什么好的,教人像他那般贱,又或是毁伤自身么?教主当真被他迷昏头了,还要一味地哄着他,听他的话,从他那里知道些诡怪奇术便着人演练……一功未成,可害死了不少兄弟!”

    聂洪浩面红如血,怒道:“婆娑,住嘴!他人前擅言教中机密,便是背叛教主!”

    那女子道:“我怎么敢背叛教主?我只是不忿教主被他迷惑罢了!教主在遇到他之前,明明都是好好的,从不曾亏待大伙儿。自从那日教主带他上山,便一切都变了样!曲大哥……曲大哥英雄盖世,偏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又要大伙儿修炼旁门邪道功夫,又要建立巫仙教大兴势力……我不喜欢,我讨厌现在这样!”

    “你……”

    “二当家,难道你又喜欢曲大哥现在的样子?你若是喜欢,也不会与我们一道来探这玄冰的底了。其实那些功夫再有问题,只要是曲大哥吩咐的,我们就是练残了也绝无怨言!但曲大哥身边有他……有他指使,我便是不甘心,不痛快!”

    聂洪浩一张脸已说不出是什么形状了,扭曲,皱缩,青筋,颤抖,好容易才低声道:“傻女子,你又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我只知道曲大哥他……他绝不会喜欢我了……”

    方才还言辞激烈,肆意抨击那曲教主身边人的妖艳女子婆娑,说完这句话忽然哽咽流泪,抽噎两声,终至嚎啕大哭起来。

    38、

    她这般放恣发泄,竟是置眼前这受制于人的糟糕境况于脑后,全然不顾了。聂洪浩却是豪汉子一个,莫说此时并不适合安慰她,就连她的心情也本不能领会,反而露出一脸好生麻烦的尴尬表情。

    凌飞寒就身躯挺直地站在那儿,一语不发地听完了她这些话,脸上神情没有变动,但霍青便不看他的神情,也能猜到他心中的混乱与震动,当下也没有体谅那婆娑的心情了,冷笑一声道:“说得可真好听,那曲江白又是什么好人了,不过从前强取豪夺,如今唬得别人心甘情愿将钱财双手奉上罢了,总是不义之财。这等人品,在你嘴里说来倒像是正人君子一般,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婆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着他却毫不示弱,圆瞪着一双泪眼怒道:“住嘴!应天门出了你这下流胚,可也没什么好光彩!”

    霍青本来大义凛然,虽是为凌飞寒开解心结,倒不乏义正辞严之色,突地给她这一反驳,想起她骂自己“流氓”的缘由,心里顿时失笑。那嘴上去掉道义礼教的束缚,反是更加伶俐了,道:“你同我抛媚眼送秋波时,倒是只嫌我还不够下流配合的。”

    婆娑用“妙音天魔舞”惑他心志,确然是有挑`逗他情`欲之意,他能够及时警醒避开,实非常人所能。婆娑一时似哑口无言,然而一眼瞟见凌飞寒,忽地惊声尖叫起来,道:“我知道了!这人……这人同那人一般,都是玄冰主,连那狐媚本领,也必是一脉相承――”

    她一口嚷出,当真是歪打正着。霍青本就担心凌飞寒因听见曲江白与巫仙教所作所为都可能是因他师父所致而更对自己与他的那场交`欢心生芥蒂,偏被她这无意的一语点破,哪还笑得出来,一张脸不由沉了下去,叱道:“胡说八道!”

    婆娑却是越想越有可能,虽身不能动,双眼愈睁愈圆,自己肯定地道:“一定是了。你被他蛊惑,所以‘妙音天魔舞’对你影响较小;而他一出现,你便喜不自胜,那自是你们早已勾搭成奸,他才会三番两次救你……”

    霍青自己的心事确然被她说中,但早知凌飞寒并未与自己存有同样心思,只怕他听见婆娑的话对自己更加疏远,就是“欲盖弥彰”也顾不得了地前跃蹲身一把按住婆娑嘴巴,另一手已闪电般连点她数个道,叫她再说不出话来。

    凌飞寒的声音传来,道:“霍青。”

    霍青手头忙活,“哎”了一声,终于放开只骨碌碌乱转着眼珠一脸愤怒的婆娑站起身来,回头道:“前辈莫听她胡说,那曲江白本非善茬,绝非她所说的那般无辜。”

    凌飞寒道:“这我知道。我师父……虽说情难自控,却绝不会故意违反门规,更不会教唆他人做出损人利己之事。”

    他语声平静,情绪看来已恢复正常,霍青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道:“好在你自己能想得通。是一般人,怕不早胡思乱想,甚至迁怒他人起来。”

    凌飞寒这过度冷静的态度有时颇令他懊恼,此时却叫他倍感安心,觉着凌飞寒既能在婆娑的恶语相加下思维清晰,当不至于做出糊涂事来。

    凌飞寒目光还是回到聂洪浩身上,道:“我师父过得怎样,与你们曲教主又是怎么回事,只听你们片面之词不足为信。巫仙教究竟想做什么,本来与我无关,但你们那些教众不知有多少修习的却是自我师父处流出的功夫,这我却不能置身事外了。无论如何,巫仙教的情况我都要去查探清楚。而你们……”

    他眉峰微蹙,目光微微一斜,却是瞟了霍青一眼。霍青仍是一副呆呆的神情痴望着他,落在婆娑眼里,怕是又有了许多说道,只苦于道被封,便连张一张嘴也不能了。他接着了霍青那傻乎乎又暖烘烘的眼神,神色稍霁,眉宇间的凝重之色也减去了些,道:“霍青,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霍青摇头,道:“他不肯说,这女的又满嘴胡言当不得真,你不肯用逼迫的手段,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凌飞寒看着他的眸色堪称温和,以至于霍青有种下一刻便会被他伸手着头赞一声“好孩子”的错觉,他却没说什么,转过头,仍对聂洪浩道:“你们一心回护教主,忠心可嘉。虽不知曲教主用心好坏,但事态未明之前,不能妄下定论,因此我不会与你们过不去。”

    霍青一愕,忍不住道:“前辈!”

    凌飞寒道:“怎么了?”

    霍青苦笑道:“你是不是也太讲道理了。不与他们过不去,难道放他们回去跟曲江白报信,告诉他你要去了,叫他做好准备?”

    凌飞寒道:“自然不会。他们练了玄冰所藏奇术,依照门规,习练中秘藏原应是因某些不得已之故,请求授予相应功法,并在达成目的后成为中弟子,甘心隐退江湖。他们功法来历已有问题,倘有目的,此刻也并不能得我应允。我能做的,却只有强令他们隐退玄冰了。”

    霍青这是第一次听说玄冰这种规矩,想来也不难理解,玄冰所藏功法大多偏僻,若非不得已,普通人均会选择修习正统武功,会求到玄冰去,那多半是走投无路了。这种人多半有着报仇之类极强的目的,玄冰会考量他目的的合理予以允否,并为他们拟好后路――或者说,系上笼头,免得有些人心偏颇,惹出更大事端。

    凌飞寒的这个处置霍青也不能反对,只是嘀咕道:“他们千方百计想进玄冰而不成,你这么轻松送他们进去,岂不叫他们乐坏了?”

    凌飞寒微一摇头,道:“我叫人来带走他们,你去看看你那匹马,若是恢复不过来,便交由他们一道照料,再去前面城中买马赶路。”

    霍青“咦”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满面通红,道:“你、你带了人来的?”

    凌飞寒道:“那天本来只我一人追出来,但遇着他们,我便沿途通知了几名弟子以作策应。”

    他也不知有无猜到霍青在想什么,语气还是一样的淡静。霍青心中大石落地,虚应一声急忙跑去烟墨儿旁边瞧它情况,虽说关心这匹灰马得很,但这时偏却希望它需要多休息些时候,便留给那些玄冰弟子,以给自己今后再到玄冰找他的借口。

    39、

    那灰马吃了些掺了蒙汗药的茶水,加上本来十分疲惫,自然睡得香甜。他便又去打了桶水来,连带拿了老板的抹布过来,浸湿了一点点擦拭马儿脑袋与脖颈上的茶渍。蒙汗药并不难解,他只是顾虑到灰马体力衰竭,不愿用太过暴的手段将之泼醒。好在它吃的茶水也不多,便被他那般擦拭,也很快张开眼睛,极其亲热地舔他胳膊。

    他心里甚喜,便也抛开那借它之名多见凌飞寒的念头,把清水拿给它喝,又跑去道旁取刀照它喜欢的嫩草割了一大抱来给它吃。那边凌飞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传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自来路匆匆赶来几名玄冰弟子,身着常服,看来与普通人士无异,只在凌飞寒面前垂手低头,恭敬地听从吩咐。

    霍青背对他在安抚烟墨儿,其实竖着耳朵在关心他的动静。凌飞寒简单交代几句,命他们将这三人带去关押看管,不可走漏风声。那几人应了,凌飞寒想起什么,转头问道:“霍青,你的马如何了?”

    烟墨儿吃饱喝足,早神抖擞地站了起来。霍青咳嗽一声,着它颈子道:“没什么了,它脚程不快,耐却好得很,睡了这会儿便休息够了。”

    凌飞寒便示意那几名弟子带走聂洪浩三人。霍青在那儿一遍一遍梳着烟墨儿的鬃毛,明知等下去也只能等到顶多一两句话的交谈,却绝不愿贸贸然上前道一声别便匆匆离开。

    那几名弟子身手利落敏捷,迅速将聂洪浩三人缚在背上,转身疾奔,数下起落便没入峪中不见。凌飞寒转过身,看看他与烟墨儿,道:“你还有事么?”

    这话似是疑惑他为何还呆在这里,霍青不禁讪讪,道:“没有。”一顿忍不住道,“前辈要去哪儿?”

    凌飞寒道:“我方才不是说过,要去巫仙教么?”

    霍青并非不知,但找不出话来说,更不想自己先说出告辞的话,亦只有虚心道:“是,是。我……晚辈要回应天门……”

    “我知道。”

    他话语总是平平淡淡,偏生总能叫霍青语塞,心中倒是大叫“我也知道你知道!”,口里却怎么说得出来,一时更为犹疑了。凌飞寒便接道:“既如此,还不快走?”自己举步转身往东面道上走去。

    霍青呆了呆,牵着烟墨儿自然也要往那条道上走,但不知他要不要自己与他同路,走得便迟了一步。凌飞寒侧头看他,道:“你还要在这儿歇息么?”

    霍青被他这一问,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又惊又喜又有些不敢置信的眩晕,急赶两步奔到他身旁,口吃地道:“不不不!不过您这是……”

    凌飞寒微一蹙眉,道:“天都与括苍山,不是同一方向么?”旋即反应过来,道,“你若是觉得不便,骑马先行便是。”

    他说着话,脚下也没有停,转眼步出十几米远,却把霍青追得够呛,一路小跑地急急抢道:“没有没有,您……您上马,我给您牵着。”

    凌飞寒道:“不必。”看霍青跑得狼狈,道,“你骑马,我跟着就是。”

    霍青大为惶恐,道:“那怎么行!”看一眼烟墨儿,一咬牙,道:“前辈若不嫌弃,却不妨……不妨与晚辈同乘一段路,等到前面城里再作打算。”

    烟墨儿睁着一双水润潮湿的无辜大眼瞧着它,浑不知已被他出卖,还在他身上亲昵地蹭着头颈,伸出舌头舔他的脸。他厚着脸皮提出这个建议,心里倒并没有要借机占凌飞寒便宜的意思,只是话一出口,便觉自己太过唐突,只怕凌飞寒厌憎自己的得寸进尺,本要与自己同行片刻,此时也要改变主意,生气离开。

    凌飞寒果然又皱了皱眉头,道:“你这匹马昏睡刚醒,禁得住么?”

    霍青的惴惴不安顿时化作满心狂喜,连连拍着烟墨儿温顺的颈子,道:“我们走得慢些,天黑前总进得了城。烟墨儿乖得很,看着虽傻乎乎的,其实韧十足,不会有事。”

    烟墨儿可不知他在说什么,但被他拍着后颈,也昂首阔步的,在那温吞柔顺里倒真现出些神骏气度来。凌飞寒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霍青喜上眉梢地急忙踩蹬上马,还要伸手去拉他上来,他手在鞍上轻轻一按,已姿态翩然地翻身跃上,轻巧地落在他背后,道:“走吧。”

    霍青听见这声音便自自己脑后两寸处传来,属于凌飞寒的特殊气息若有若无地抚在颈后耳背,激得他浑身棉花也似轻飘飘软绵绵的,一提缰绳,冲口道:“驾!”那缰绳抖得却并不激烈,烟墨儿被这么不紧不慢地催促着,四蹄略略抬高了些,平稳地小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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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朋友两肋刀,为美人朋友两刀……烟墨儿别哭!你今天受到的委屈以后会有回报的!……睡觉!

    啊对了……不要对妹子那么苛刻嘛……其实曲教主旧交基本都是那么想的只是不好说……她说是嫉妒,但本质还是担心曲教主越走路越歪,曲教主不爱她她也没觉得特别愤懑,只是眼下曲教主的姘头不能让她放心满意……

    40、

    马蹄得得,舒缓有致地敲在坚实平坦的道路上,浑似一场不徐不疾,疏朗明快的荷塘夏雨,带着几分悠闲,几分诗意。

    霍青心中满满的都是喜悦与兴奋,只觉能邀得他与自己共骑,实是自己莫大的荣幸。好在他高兴归高兴,还是懂的分寸,一个身子规规矩矩坐得笔直,不敢冒犯。

    饶是如此,托那两头翘起的马鞍之福,凌飞寒胯部与大腿仍时不时被要与他摩擦几下,加上马儿奔跑时的小小颠簸,那相触的机会便并不少。霍青却渐感所谓“美人恩重,无福消受”。虽则只与凌飞寒这样碰了几下,却不由胆战心惊害怕凌飞寒觉着不妥要下马去。为着转移凌飞寒的注意力,他便又与凌飞寒搭话,道:“前辈去找巫仙教,须知他们人多势众,你不带些人手,可是孤身涉险了。”

    凌飞寒道:“一个人行动方便些。”

    霍青中热血一涨,脱口道:“你只消一声吩咐,我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凌飞寒“唔”了一声,道:“不必。”

    霍青顿时失望得很,连带的肩膀也往下一垮,有些垂头丧气。再走一阵,闷声道:“巫仙教对应天门有所企图,我帮你对付他们,也是应该的。”

    凌飞寒道:“我并没有要对付他们。”

    霍青一怔,失声道:“什么?”他转回头去看凌飞寒,遇着的是凌飞寒平静无波的双眸。这位玄冰主到底是冰做的,霍青的喜怒哀乐在他眼中只是虚诞,并无一点触动。霍青见他这副神情又是一呆,心头不期浮起他听见婆娑言道“那人”时那几乎压不住情绪反应的模样,一时颇觉酸楚难言,艰涩地喃喃道:“你只是去找那个……曲江白身边的人么?”

    他不敢肯定那个人就是凌飞寒的师父,此时更希望那本就不是,语气便有些不好。凌飞寒没有说话。他师父的事毕竟并不太好与人言,纵使是对已窥见自己隐秘,对他师父的事多少也能猜到端倪的霍青。更何况,这也并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霍青心里难受了会儿,愈发觉得沮丧。凌飞寒什么也不肯对他说,即使与他同坐在一匹马上,又有什么用?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离开了,而自己毫无挽留的借口。

    他与这人,始终是近不了的。分别之后,他回应天门,凌飞寒去巫仙教,最后回去玄冰,也许一生也见不到了。

    这一生还很长很长,会长到有一天忘了那回事,忘了这个人么?

    凌飞寒却会很快忘了他吧,连发生那种事也能淡然看待的玄冰主心里,对待谁人不是如过眼云烟?或许……只除了曲江白身边的“那个人”。

    这个设想让霍青从嘴里苦到了心里。凌飞寒就在他的身后,却除了马鞍狭窄迫不得已的碰触,便没再碰他一点,仿若不存在一样。霍青那灌满苦汁的心脏忽起狂气,身形蓦地往后一挫,双手抓着马缰用力一抖,烟墨儿一声嘶鸣,霎时振奋神,撒蹄狂奔。

    凌飞寒被这突然的加速晃得身子往后一倒,几乎没被掼下马去。但他筋骨强韧,只一仰便即双腿一夹马腹稳住身形重新坐直,道:“霍青,怎么了?”

    霍青自己往后那一挫身,几乎没整个坐进他怀里,顿时只觉屁股与大腿底尽是凌飞寒弹十足的结实肌,背部蹭到他膛小腹,虽是冷冰冰的毫无软玉温香之感,但那恣意妄为竟真的胡乱占了凌飞寒便宜的满足感却叫他兴奋得一个哆嗦。

    凌飞寒身子一仰一起,被霍青欺在怀里,浑不知他是怎么回事,双手却很自然地穿过他胁下,将他抱住,道:“慢一点,跑快了烟墨儿受不住。”

    霍青只觉口微微一凉,低头看去,但见一双冰玉般莹润的修长手掌十指交叉地扣在自己膛上。他一愕之下,一颗心不由怦怦乱跳起来,直想腾出一只手来覆住它们,便握着它们一辈子不放。他后背已与凌飞寒膛紧靠,凌飞寒好像也没有在意,反将他轻搂在了怀里。他转念便猜到凌飞寒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便只是“前辈”对“晚辈”的宽容罢了,一时恨得不行,陡地叫道:“凌飞寒!”

    凌飞寒一怔,道:“什么?”也不知是问他叫自己做什么,还是诧异他竟然直呼自己名字。

    霍青本想打破那“前辈”“晚辈”的壁垒,然而叫了他名字一声后,要叫第二声却委实有些心虚,支吾地道:“你、你的名字,便是这个么?”

    凌飞寒道:“是。”顿了顿,又道,“叫我何事?”

    其实他自清醒时起,便只被霍青尊称为“前辈”、“主”,也没想起过要告诉霍青自己姓名。霍青忽然喊叫出来,他微微诧异之后,却也想到那多半是交`欢时透露出的,便不问他如何知道。他的这种态度却叫霍青中烦闷透了,只恨不能再次大喊大叫出来,将自己的烦恼苦闷都说与他听,跟他说一千一万遍“我喜欢你”。然而他心中也清楚知道,自己当真那般疯狂地发泄出来,凌飞寒必然即刻抽身而走,临去时只怕还要告诉他“为免你胡思乱想,种下心魔”云云。

    他没有回答,凌飞寒也不再问。他这阵没有催促,烟墨儿脚程暂缓,再度恢复了先前小跑的速度。凌飞寒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忽然低下头来,倚靠在他肩上,双目微合,轻声道:“别跑快了,我睡会儿。”

    霍青心中一惊,回头望去,瞧见的只是他顶在自己颈侧的乌黑发顶。他不知凌飞寒突然怎么了,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狂浪做法,低声道:“是。”倍加小心地抖缰控马,要令他睡得舒适。

    凌飞寒似是听出他声音里的担忧,宽慰道:“没有什么,只是路上追得太急,睡得不够。”

    霍青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道:“前辈要睡好,不如让晚辈抱着。”

    凌飞寒眼神已有些朦胧,懒懒地半侧过脸庞瞟他一眼,似是沉吟一下,咕哝道:“也好……”

    霍青听见这两个字,却差点没一个跟头栽下马背,本来沉稳有力的双手立时慌乱起来,又要拉缰绳,又要转身抱他,又怕弄得他不舒服,竟是折腾得满头大汗。本来凌飞寒自己愿意动,那也只是一折身一蹬腿的时,但他双眼迷蒙,懒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了,那身躯自然沉重又不好摆弄得很。霍青好容易将他从背后挪到身前,两手一上一下地搂住他半是横卧的头颈腰身,让他枕在自己臂弯中,这才松口气低头看他。

    他还没睡着,正凝神瞧着霍青的脸,见霍青看下来,便道:“你还是这个表情最好。”

    霍青一呆,右手一抬一把自己的脸,颇感莫名其妙,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他已闭目睡去,自不能去问。霍青以脚轻夹烟墨儿肚子,让它保持速度前行,走了好大一截路,才忽然明白过来。

    尽管刚才赌气伤心地乱闹了一通,但将他安顿好低下头去时,自己可不是非常自然地露出了一脸傻笑?被凌飞寒说那个表情最好,是夸他容易满足,还是笑他呆傻,这却无从考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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