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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

    他们相识的第一天:人生若只如初见

    山间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还有扑鼻的湿气。

    林白岩只觉得全身散了架,每个地方都痛,但好在眼睛还由他控制,张开眼的一霎那,他看到了一张精致白皙的脸,眼睛最漂亮,水汪汪,好像会说话。

    这世界太小了,救他一命的居然是她,他怎么也想不到。

    他记得当初看到照片中的她时,心里直感叹,原来乡间也有这样水灵的女子,眼神清澈,笑容甜美,简直是上帝创造的宠儿。

    他就这么睁着眼盯着她,躺在地上狼狈不堪,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不像是个正常的坠崖者。

    莫愁检查了下他的伤势,以为他傻了,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脸,“喂,你没事吧?”

    他仍旧不说话,刚才的生死一线带来的震惊远不如遇上她来得大,他当时只是在想。

    原来她的声音也这么好听,软软的,像是棉花糖,尝起来是透心的甜。

    对于有些事情,他开始了然。

    怪不得。

    他摔得太严重,脚踝高高地肿起,小腿还有个大口子,完全站不起来,莫愁为他简单包扎了伤口,为难地扫了一眼这荒郊山地,四周不见人烟,根本难以求救。

    但是不能抛下他,她咬咬牙将他拉起来背上,“我带你下山,可能会不太舒服,你忍着点。”

    “谢谢。”他终于能开口说话,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于是娇小的莫愁背着体重个子都比她大很多的男人,一路蹒跚地走在九曲十八弯的山间小路上,一路泥泞无数,她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常常走着走着,脚底一打滑,人还未意识到,身体已经摔了出去,连带着林白岩也跟着吃了不少苦,痛苦地哼哼着。

    她也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全身泥泞,但没有放弃他,一次次站起来背起他,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

    他心有不忍,“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她脚下一个打滑,还好山路旁的一棵小树缓冲了一下,这么没摔,“没事,快到了。”

    她已经满头大汗。

    他们到了山脚下的小村庄时,莫愁已经筋疲力尽,脚发软直打滑,他心里震撼难当。

    莫愁把他送到小镇上的卫生所,自己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他还看到他手臂上的戴孝麻布,大概她最近丧亲,脸色极不好。

    医生给他消毒包扎伤口,脚踝的肿块还好,倒是背部肌肉拉伤的比较严重,他只动一动,就痛得呲牙。

    林白岩心里烦躁,最近可真是霉气冲天,好不容易想出来散散心,差点小命留在山里。

    但他抬眼看着门外休息的那个消瘦身影,突然不再那么烦躁了。

    他见到了她。

    莫非是命运的安排?

    实在是太巧,他这样一个理智的人,竟也开始相信天数命理了。

    这一晚,他住卫生院观察,莫愁见他孤身一人挺可怜,回家收拾了一下,煮了几个菜,煲了香喷喷的药汤给他,他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含糊说道,“很好吃,你烧的?”

    莫愁看着这个有点怪、满脸泥泞的陌生男人,乖巧点点头。

    “谢谢。”

    他又发现她的一个优点。

    怪不得。

    他们相识的第二天:是你,又不是你。

    她把他接回了家,因为他是外乡人,无处可去,又不太能动,没人能照顾他。

    那时她刚丧父不久,每天要不就是坐在屋子里发呆,要不就是上山坐在她爸坟头一天,心是空的,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机械的吃饭睡觉发呆。

    她在她爸坟前猛扇自己耳光,扇得脸肿了起来,怪自己没有陪在她爸身边,她怪自己什么也没做。

    然后这天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她木然往山下走,随便往山崖下的灌木一扫,她发现了昏迷不醒挂了彩的他。

    几乎是没有犹豫过,她二话不说把他接回家照顾,送饭铺床,悉心照顾他。

    她知道邻居们会说闲话,一个独居小姑娘,让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住进家里,也不害臊。

    她充耳不闻,继续烧开水给他洗澡,还去借了旺杰的衣服来,叫上旺杰扶他到卫生间。

    这个男人从没有说过一个“谢谢”,表情高傲,气质卓然,从他打电话的口气来判断,应该是挺有身份挺有地位的男人。

    他说他是出来度假的,心血来潮到山头转转,没想到出了事,她也没怀疑,继续忙着手边的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赎罪,找一个人弥补她未对她爸做到的,她感激他的出现。

    这一晚,他发起了高烧,总归是娇气的城里人,又受了重伤,身子骨受不了山里的寒气,她一直给他擦汗,照顾了他一整夜,最后蜷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他已不在床上,而她身上盖着一件厚的羊毛毯。

    她伸展了一下冻僵的双腿,出去寻他。

    他已经站在她家的小院子里,背对着她远眺,沐浴在清晨的清辉中,竟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微微颔首,“你住在世外桃源里。”

    她笑盈盈蹲下来,剪院子里的盆景,“是啊,以前在A城的时候只当世外桃源是不存在的,到了这里以后才发现真的有。”

    他挑着眉,有些诧异,“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16岁以前我住A城,这里算是我的第二家乡。林先生哪里人士?”

    “A城。”

    “哦?也算老乡了。”

    他不吭声,在房子里转悠着,望着书房里那一大架子的书,大概有一两万本,他笔直站着,望着墙壁上她灿若桃花的笑,以及亲密的父女合照,心里一直呢喃着:原来,他是错得那么离谱。

    他复杂难言的心情难以描述,但在瞥进门外那鹅黄色的靓丽身影时,心幽幽一热,竟然有些窃喜。

    他们相识的第四天:她在灯火阑珊处。

    他们已经熟稔,虽然算不上热络,却也没有当初的陌生不自然,莫愁一直很好的保持与他的距离,只是照顾他三餐,其他时间都在自己房里,或看书,或睡觉,很安静。

    他发现她很爱看书,这从父女俩丰富的藏书可以看出,房子内部摆设简单温馨,算得上简朴,但是光书就塞满了两面墙壁,还有不少订报,经济、社科、人文,地理,无所不包,看来她父亲清楚知道两人身在信息不发达的穷乡僻壤,很注意不让思想与外界脱节。

    每过一秒,他都在对她改观,一一否定之前的假设。

    他发现自己太狭隘太可笑,却带着挖宝的情绪默默的追逐她的身影。

    他发现自己总是看不够她,每天醒来不由自主地寻找她,像是着了魔。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却还是控制不住。

    这一下午吃完饭,她早早出门了,一身素服,篮子里放着几个小菜,他知道她又要上山陪她爸。

    她很悲伤,悲伤到找不到支撑点,他看得出来。

    他在门外目送她走远,那背影是那么的寂寥,单薄到随时会被风刮走,他想陪着她走一路,却自知自己终究什么也不是。

    下午他睡了一觉,觉得肩伤好了许多,这要多亏她找来的山村土药草,敷上后确实恢复奇好。

    下午秘书打电话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手头好几个案子在等着他,火烧眉毛了。

    他眉头好一会都是皱着的,他知道以他的情况,他可以走了,但是他舍不得走。

    告诉助手他还要等几天,他颇为不耐地挂了电话,又在房间里转了转,欣赏了会她的照片,相框里的她几乎和现在判若两人,发自内心地笑,不像现在,她很少笑。

    竟然莫名感到心疼。

    他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六点,可屋子里空空如也,厨房也没有熟悉的切菜声,她还没回来。

    他在屋子里来回荡了一会,有些心焦,转而大步走向隔壁旺杰家,想去看看她是否在那里。

    她自然不在,旺杰走了出来,指了指村里的小河,“林哥,莫愁姐肯定在小河边,走,我陪你去看看。”

    他点点头,婉拒道,“没事,你吃饭吧,我自己去找找。”

    冬天黑的早,小村庄里的灯光亮起,家家户户都在吃完饭,不时有人捧着碗瞥一眼陌生的他,他也不理会,往河边慢慢踱去,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担心她。

    这确实是条小河,银色的波荡漾在河中央,弧度美妙,衬着这清冷的夜色,越发让人觉得有些萧索。

    寻找了一会,他看到了她。

    她坐在昏暗的路灯下,微星的灯光投射在她孤单的背影上,短发被风凌乱吹起,她却一动不动,像是石雕。

    众里寻她千百度,原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走近她,借着灯光,才发现她的脸颊是湿的,她在流眼泪。

    月光下的她,美如瓷娃娃,却是那么脆弱易碎,教人不忍。

    这次出游的一个目的,就是想打探她过得好不好,他从别人嘴里听到说“她很好很幸福”时,负罪感少了些,却原来,她过得不好,很不好,很不幸福。

    他想起多年以前做的事,悔恨到无以复加,却又什么也张不了口,只是在她身后淡淡道,“回去吧,我饿了。”

    听到声音,她自然有些惊讶,愕然地转过头来,美眸盯着他看,下意识地去擦眼泪,“哦,哦,我忘了,对不起。”

    星空浩渺,他们结伴回家。

    那晚他说他想吃面,她去厨房煮面,他懒懒靠在厨房门口望着忙碌的她,忙却不乱分寸,只是对于他的伫足很不习惯,脸色微红,总是低头不看他。

    总归是个害羞的女孩子。

    他心里竟有捉弄她的想法,像是个童心未泯的顽童。

    他们相识的第六天:我会回来的。

    终于他要走了,A城的案子火烧眉毛,非得他回去处理不可,他无奈,只好收拾行李准备回去。

    走之前他做了有生之年唯一一次小偷,悄悄从墙上取下了她的一张照片塞进包里,心却咚咚乱跳。

    像是偷枣的男孩怕被抓人抓住,索性她没有发现,这方面,她戒备心不重,可以说得上是迟钝。

    她送他到村口,手里拎着篮子,准备再上山拜祭她爸。

    风簌簌地吹,吹乱他和她的发,分离在即,她眉眼间挺高兴轻松,他则眉头紧锁,迟迟不肯说再见。

    先动心的人先输,他知道自己已经输定,却甘之如饴。

    “我的名片放好了吗?”

    “放好了。”

    “不要弄丢了。”

    “好。”

    “来A城就来找我,我等着你的电话。”

    “好。”

    “山路不好走,尽量小心。”

    “我会给你打电话。”

    “好。”

    “我会再回来的。”

    “……你回来做什么?”

    这次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她,眼中柔波流转,而后他一个箭步上了公交车,灼灼地看着她在外面招手与他说再见。

    他上车前轻轻启齿说,“欠你的,我愿意用一辈子来还。”

    自始自终这六天,林白岩没有对莫愁说一声“谢谢”,他一直知道,她对他而言,不是陌生人。

    他只对陌生人说谢谢。

    29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感到他眼中的光芒如此灼烈,就在情感快要战胜理智时忍不住说“好”时,我听到我自己冷静说道,“那要我听完故事再决定。”

    林白岩的眼中的光华瞬间就黯了些,他盯着我不说话,抓着我的手不放,却闭上了眼睛,嘴上却轻轻呢喃着,“我一点也不后悔。”

    “后悔什么?”我脱口而出,而林白岩已经睁开眼,淡淡笑着,“今晚吃什么?”

    “啊?”我诧异,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你想吃什么?”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只要你做的,我都爱吃。”

    真是老奸巨猾的男人!

    看着他,我瞬间难以招架,脸红心跳起来。

    晚饭林白岩喝了点稀粥,一勺一勺的,还是我喂他喝的,喝的时候他看起来胃口很好,嘴边甚至挂着一丝十分满足的笑,可我刚出去洗个碗,回来他就把粥全吐了,等我手忙脚乱收拾完,他早已顶着苍白的脸进入梦乡,即使是睡着时,他的眉头还是紧皱着的。

    我竟感到十分心疼。

    睡之前他凝望着我,只说了一句,“别走,陪陪我。”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已经为他软得一塌糊涂,连带得声音也轻轻柔柔了,“好,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我趁他睡着时出去打了个电话,叔叔婶婶还等着我回家吃饯行饭呢。打电话前我快速思索了一下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竟有些出冷汗的虚晃感,差一点就答应了林白岩与他在一起,差一点林白岩就为了莽撞的我而丧命,也差一点我就能得知他口中的那个故事。

    已经那么接近了,可一切又突然戛然而止,谁也不给我讲那个故事。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故事竟让他和师兄闹到那么僵,甚至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我总觉得那个故事与我有丝丝缕缕的关系,至于为什么这么想,纯粹出于直觉,以及我看到听到的琐碎的东西,拼凑起来的。

    师兄,林白岩,还有那个总对我露出敌意的方菲。

    他们一个个高深莫测,是不是都当我傻子呢?

    还是我真的就那么傻?

    电话里我只是简单告诉刘叔叔我一个朋友遇上车祸,今晚我要留下来照顾,至于明天的火车,看起来也是赶不上了,我自觉内疚,不能这么甩手撇下病床上的林白岩离开A城。

    刘叔叔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淡然问了句,“是上次送你回来的小伙子吗?”

    姜果真还是老的辣,什么都瞒不了他老人家,我心里骇然,老实应道,“嗯,是他。”

    “伤得重吗?”

    “还好,就是有点脑震荡,要静养。”

    “知道了,虽然伤员很重要,莫莫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你师父师母那边不要担心,叔叔会打电话告诉他们,哦,叔叔有个学生刚好要经过那里,我叫他去看看你师父师母。”

    “好,让叔叔费心了。”

    当晚病房大楼有空床位腾出来,林白岩从急诊室病房转到脑科,这中间有点磨人,尽管医护人员动作已经十分小心,但稍微轻微的晃动还是能让他流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眼紧闭,唇发白,晕得厉害,又吐了一回。

    我擦着他的嘴角,正要收拾他的呕吐物,他却忽然猛抓住我的手,眼睛亮的吓人,“不要做那个,去请个阿姨过来。”

    我心情沉重,却还是尽量绽出一个轻松的甜笑,拍拍他的手安抚,“不用了,浪费钱。”

    他不依,眼底有温柔流泻出,“我舍不得你做这个。去雇个阿姨过来吧。”

    我脸一热,想气氛稍稍轻松一点,坐在他床沿假意央求,“上次雇我当保镖,要不然这次雇佣我当阿姨再给我发钱吧?”

    话一出口,我才恍然发现自己有点像在撒娇。

    与自己的情人撒娇。

    他嘴角勾起个漂亮的弧度,宠溺地看着我,伸手拍拍我的脸,用低沉却柔软的声音说道,“只要你乖乖不要乱跑,我的钱都是你的。”

    “你,你脑子坏掉了,我才不要你的钱呢。”我大惊失色,像个小媳妇似的落荒而逃。

    跑出病房的那一刻,我背靠着墙根喘大气,呼吸再呼吸,平复怦怦直跳的心。

    怦怦,怦怦,我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晚上林白岩打电话给事务所合伙人老韩,简单说了自己住院的事,语气淡淡,不料电话那头的老韩心急火燎,嗓门奇高,我只听到他吼,“什么?!哪个医院?什么病房?”

    林白岩眉也不挑一下,“明天再来吧,今晚不要打扰我二人世界!”

    说完,也不顾那头呱呱乱叫的老韩,啪的挂了电话。

    我目瞪口呆,此刻小小病房里就我和他两个人,邻床的人刚刚今天出院,床位空了下来,我和林白岩,可不就是在过二人世界?

    我不知道我脸色是否已经露出愠色,总之我像只呆头鹅死死盯着他,而他眼里含笑,像是个得逞占了便宜的无赖,扬扬手中的手机道,“这下安静了。”

    “你……谁跟你过二人世界了?”我忍不住脸红发飙,又像是个塞了一肚子苦水的小媳妇。

    他完全无视羞恼的我,眼睛扫了扫,嘴里自言自语,“要是再点几根蜡烛就更好了。”

    对于这样一个泼皮无赖,我发自肺腑地感到无力,他已经修炼成妖,硬使得,软使得,脸皮还很厚,我跟他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我还不是他的对手。

    晚上医院有陪床,我拿陪床进门的时候,正听一个护士在里面跟林白岩交谈。

    “有家属陪护吗?”

    “有的。”

    “哦,刚才出去的女孩子?你女朋友是吧 ?”

    “是,她去拿陪床了。”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我手里的折叠床差点掉了下来,人最怕遇到没皮没脸的人了,可我敢说,林白岩是没皮没脸人中的翘楚,一天之中给了我许多“惊喜”。

    病房里的两个人听到了动静,护士小姐朝我嫣然一笑,温声嘱咐,“明天早上让他空腹,要做CT。”

    “哦,好。”

    待护士小姐走后,我关上门,背靠着林白岩深呼吸了几次,转过身的时候我决定向他宣战,“你刚才说我是谁来着?”

    他躺着,神态稳如泰山,吐字清晰,“女朋友。”

    “我还没有答应你呢。”

    “我当你默许了。”

    “你无赖。”我瞪着他,气歪了嘴,心里却在冒甜蜜的泡泡。

    林白岩笑眯眯,向我招招手,“过来,有话跟你说。”

    他嘴边的笑过于灿烂,似乎布下了个温柔的陷阱等着我跳,我警惕心起,退了一步,“你说吧,我听得到。”

    “有些话不适合大声说。”他依旧笑眯眯,只是皱了皱眉头,大概又不舒服了,“我现在头很痛,你再不过来,我待会就没力气说了。”

    好吧,这男人又在玩苦肉计了,不过这次倒是真的承受着皮肉之苦,想到此,我决定再乖顺一回,小心翼翼地挪步过去,战战兢兢盯着浅笑的他。

    终于到了床边,我板着脸,“我过来了,说吧。”

    “把耳朵凑过来。”

    我维持不动。

    “快点,说完我要睡觉。”

    我动了动,之后缓缓地弯下腰,把我的耳朵凑到他嘴边。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携着他令人安心的体温,让我的心不自觉地突突乱跳起来。

    直到他的手覆住我的后脑勺,一压,我们嘴唇相碰,我这才意识到大祸临头。

    这个男人一肚子坏水。

    “喂,林白……”我起身要挣扎,他却不让,他温热的唇擦过我的,蜻蜓点水般一啄,之后深深凝望着愕然的我,“我只是想说我饿了,谢谢你提供的夜宵。”

    我大脑空白,正要发作时,他狡诈一笑,手又用力一压,“再吃一遍。”

    再然后,我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一个缠绵婉转的吻让我四肢无力,先挣扎,后来笨拙地承受着这个吻,意识游离。

    当这个绵长的吻结束,林白岩怔怔看着我,我也怔怔看他,他突然神色一变,虚脱了似的呲牙咧嘴起来,抱着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头痛又来了。

    “又痛了吗?”我急了,跺跺脚,“你看你,谁像你生病了还……还……”还想着亲女孩子这档事。

    他总算是安生了,闭目养神,额上竟然出了些细汗,“值得,死而无憾。”

    “呸呸呸,不许乱说。”

    猛然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郁闷到低声呜咽,“你刚才吐了,你竟然……”还吻了我……

    我的初吻就这样被这个邋遢鬼糟蹋了,好在我的心情算不上糟糕,事实上,他的境况更糟糕些。

    林白岩闭着眼睛抓住我的手,嘴角一丝得逞的笑,却看起来疲累至极,“乖,下次容许你吐完亲我,几次都行。”

    然后他沉沉睡去,而我轻轻趴在他的床沿,痴迷地望着他清俊的侧脸,抿着唇,微微傻笑。

    30

    那晚我睡得不太好,没有棉被,虽然空调打得挺足,但是我还是觉得冷嗖嗖的,林白岩的大衣多少也能御寒些,不过这样也好,我的脑子能清醒些,静下来回忆,顺便思考一些含糊不清的事,。

    但是我不太敢想未来,我爸在世的时候,也曾为我日夜考虑前途的事,他曾经想搬出小山村,带着我重新回归大城市的生活,但是被我阻止了。

    小地方交通闭塞,跟时代脱节,但是它也有它独特美丽的地方,民风淳朴,邻居无私地关心你,时不时送来新鲜的水果蔬菜,远远的吆喝声荡进人心底里,暖暖的。

    我舍不得离开,我爸其实也舍不得,所以搬家的提议就无限期搁置了。

    我是那么的安于现状,我记得那会我跟我爸说,“爸,镇上小学在招老师呢,我要不去试试吧?”

    我爸摘下老花眼镜,凝神想了老半天,“小学老师?”

    我像个袋鼠似的蹦到我爸书桌上一屁股坐下,点点头,心里挺愉悦的,“是,方校长找我了,我说没问题,他那边老师不够,我说我还能代上体育课。”

    我爸关了电脑,背过身看茫茫山中夜色,我听到了他轻轻的叹息,“莫愁,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耽误你了。”

    我站在我爸边上,陪着他欣赏这夜,心里倒是觉得没有太多遗憾,哪怕我没有大好前途,在山色中收敛起属于年轻人的野心,但是不同的轨迹亦有不同的收获,至少现阶段里,陪着我爸,教教孩子们,精神上很简单快乐。

    “爸,对不起,做女儿的做不到青出于蓝了,但是我很快乐,每一天都是。”

    我爸拍了拍我的手,凝望夜色的侧脸依旧深沉,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送我爸出门,他脚步飞快,去了天堂再也不回来。

    我知道我爸是揣着心事走的,他走之后,有天刘叔叔告诉我,我爸曾经打过电话跟他商量我的前途,他想让我回A城发展,毕竟A城他认识些挺有来头的老朋友,为我谋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算什么难事。

    那晚我躺在冷硬的床上,耳边是林白岩浅浅的呼吸声,心里不断问自己,我的未来在哪里?我的未来是否会有林白岩这个人参与?

    如果我爸还活着,他会希望我遇到什么样的男人呢?

    他是否会喜欢我身边这个昏睡着的拥有迷人眼珠的男人呢?

    我对着黑夜摇了摇头,估计我爸不会喜欢他吧,他说过,好看的男人靠不住,还是得找个忠厚老实些的男人,不花心。

    想到此,我这才发现,我对林白岩的过去一无所知,他青涩的青春,是否也像我一样,在落花时节,欢笑时伴随着伤痛。

    我瞬间释然。

    又有哪个人能逃过青春的伤痛呢,师兄,黄薇薇,苏玉,梁展,陆丝……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谁都不能幸免。

    睡得很浅,半夜我迷迷糊糊醒来两次,发现身上盖着白色的厚被子,偏头一看,林白岩扯过一半的被子盖在我身上,他自己贴着床沿,睡得很沉。

    我们是离得那么近,转头我就能看见微暗中他好看的侧脸,他一定很受女人欢迎,物质上富足,精神上亦不像是匮乏的人,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很善良。

    让我忧愁得是,我对于善良的人向来没有抵抗力。

    唉!

    我真有点自卑了。

    大清早我就被走廊上的动静给吵醒了,才六点多,就有早醒的老人起来四处溜达,早餐车也来得特别早。

    林白岩也早醒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他用清亮的眼看我,我忙坐起来,脸一热,他轻道一声,“早。”

    “早……感觉怎么样?”

    “你睡着的模样很漂亮。”

    “啊?”

    “像是白雪公主。”

    “……”

    “真高兴我是个白马王子。”

    “……看起来你应该转院了。”

    我不禁莞尔,从来没见一个人受伤了还能这么开心的,有时神秘地像个谜,连谜底都不屑告诉我,有时又透明得如一个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糖果后,会吹口哨,还会向人炫耀。

    我算是看清了他孩子气的那一面了,真让人哭笑不得。

    做完C回病房,他累了躺着,脸色还是不好,霸道蛮横却回来了。

    开始使唤人,我是被使唤的那个。

    他皱着眉头将医院里的菜尝了遍,挑剔起来,“菜太咸,鱼太腥,饭太硬,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我尝了尝,虽然觉得口味确实不怎么样,可也不至于像他说得那样不堪,至少我吃得下。

    我挑了挑眉,“你不吃?”

    他嫌恶地瞥了一眼,“除非你喂我。”

    哦,我想起来了,我看他发号施令的时候说话亮如洪钟,想必已恢复到能自食其力的地带,拒绝再喂他吃饭。

    我心里发笑,顾自扒饭,“不吃也好,反正你吃了也会吐掉,正好节省粮食。”

    这个男人安静了,而我默默等着他的反应,过了好半天,他张嘴了。

    “我饿了。”

    “嗯?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