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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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我默默转过身,师兄松了手,将环着我的手放下,近乎忧伤地凝望着我。

    而他黑瞳中的我已经泪流满面。

    眼角的泪滑进了嘴里,尝起来咸咸的,还有点苦,我哭笑了一下,“师兄你好残忍,真的好残忍。”

    师兄不语,只是痛苦得看着我,我恨极了这种沉默,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而他眼瞳中的我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是现在?……四年前你有的是机会,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我的唇止不住地颤抖,声音也小了许多,“那时候我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你,只要你对我笑一下,我就能开心一整天,我努力让你不讨厌我,努力让你喜欢上我,可是你做了什么?我问你,你做了什么?!”

    “莫愁……”师兄动了动嘴唇,却又颓丧地选择沉默,他也许无话可说。

    他只是悲伤地望着我,目光粼粼,像片深海,深邃到让人触不到海中央。

    “师兄,我遇到过很多可恶的人,而你,最最可恶!你不该对我太好,不该宠着我,你让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而我只需要等着有一天你对我说‘你喜欢我’。”

    我近乎哽咽,身体因气愤而颤抖,我绝望地摇摇头,“可是你一直不说,你让我猜,你让我猜了快五年,在我一点都不想再猜谜的时候,你突然给我谜底,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师兄的眼眶已经湿润,伸手想抱我,我却退了退,与他拉开些距离。

    我用手抹一把泪,调整了下不稳的呼吸,心酸难抑的心情也有所平息,抬头望着乌云后面那轮月晕,我的脆弱几乎一览无遗,“你知道这四年我是多恨自己自作多情吗?你走以后,我以为你想起我,至少也会写信给我,可是你没有,我就骗自己说你很忙,很忙很忙……”

    越想越心酸,眼泪又成串下来,“你没有写信给我,我倒是写了很多封给你,塞满了抽屉……你走后的第二年我才清醒过来,我在你眼里根本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你甚至没有告诉我怎么找到你?”

    我冷冷回过头盯着师兄,笑得冷冽决绝,“师兄,对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人说我爱你,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这是我欠你的。”师兄的声音已经低沉得吓人,像是死死压抑着什么。

    月亮从云后出来,朦朦的光让他的侧脸忧郁得吓人,“莫愁,这辈子师兄唯一欠的人就是你,永远还不了。”

    “你不欠我,我们只是不该遇到。”可是我们终究还是遇上了,却终究只是连根

    排山倒海的悲伤要将我淹没,令人窒息,转身快步就想逃跑,离他越远越好。

    走了两步,我心有凄凄地停了下来,背对着他最后徐徐说道,“师兄,20岁的时候,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会嫁给你……”

    “谢谢你,曾经对我那么好。”

    脸上的泪痕已干,我无意识地急急走着,插在兜里的手冰冷紧握,指甲抠进肉里,有一丝微微的痛楚。

    月色凉薄,开始想念酒的味道。

    酒是好东西,可纵使是麻痹人的酒,也不能让我好受些,酒就像年少的爱恋,当时沉迷,过后惘然,最后只会让人生畏。

    爱情也让我望而生畏。

    “走过头了。”小路边上的无人花园传出的男生吓了我一跳,诧异停下看过去,林白岩正懒懒斜靠在一个路灯杆旁,背后是稀疏层叠的树影,他隐在一片淡淡的金色中,倒也不至于吓到路人。

    这个怪异却温暖的男人,最近一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在我以为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时,他又一次次出现,一寸寸的拆掉我心上筑起的篱笆墙。

    我蓦地发现他很可怕,可怕到我明明不安慌乱,却难以抗拒他眼中的温暖。

    有些人的眼睛,透着善良。

    “你,你怎么在这?”

    “怎么又哭了?”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皱眉头,我盯着他不吭声。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条格子手绢,抬手拭了拭我眼角下未干的眼泪,眼波温柔,“你哭鼻子的次数太多,我开始随身带这个。”

    他笑着,而我愣了愣看他动作,只觉得又一阵窒息,蓦地下意识退远些。

    距离的拉开,却不能理清我心头的乱麻,脸上也不由火辣辣。

    深呼吸几下,我歪着头不看他,狠绝的话就这么出了口,“请你以后不要来了,我们也不要再见面,我不后悔当初救你,你也帮了我很多,我们两清了。”

    “再见。”我头也不回要离开。

    “我记得你曾经问我没有有中意的人?”他追问的声音就在身后,我的脚步不听话地停了下来。

    “我中意……”

    “跟我无关!”

    我们两个的说话声同时响起,而我的吼声盖过了他,我不让他再说话,随即恶狠狠转过身,冷冷道,“我们不过是陌生人。”

    24

    我就这样豁然走了,头也不回,心里没有太大的起伏。

    只是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趁着深陷漩涡之前抽身走开,对我好,对他也好。

    或许他只是一时情迷,而我缺个肩膀,才会彼此产生这种理不清的混沌感。

    我知道我有点开始依赖了,这不好,是纠错的时候了。

    回到刘叔叔家,我刚在穿拖鞋,叔叔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摘下了老花眼镜道,“莫莫,那个方其回来了,这小子急着想见见你。”

    我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叔叔,我想见他。”

    婶婶也出来了,跟叔叔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地问我,“莫莫,你是怎么打算的?如果要告的话,咱们赶紧找个好律师,婶婶认识几个很资深的……”

    叔叔面容严肃地盯着我,也在等着我的答案。

    两双殷切的眼神望着我,我心一沉,双手横抱靠在墙上,感到略微有些疲惫,想了想,将思考许久的想法透露给叔叔婶婶,“这要取决于他了。”

    我看着叔叔,微微叹气,“叔叔,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终究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刚听说这事的时候,替我爸鸣不平,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就是鱼死网破也不管不顾。但是一旦冷静下来,倒想得多了些,考虑的事情也多了些。”

    “这事告上法院一闹大,会牵连很多人,他,他的博导,A大的声誉,说不定还有别人奋斗了一辈子的乌纱帽……”

    我皱着眉缓缓踱向窗口,远方A大的古老建筑在夜里呼吸,就如过去那一百年一般,它经历过太多风雨变迁,却依然执着于最初的信念:教书育人,反哺天下。

    那个圣洁的地方,有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我对它有很特别的感情。

    “叔叔,我心软了。我之所以妥协,倒不是畏强权,我只是……不再感情用事。他固然可恶透顶,值得受到惩罚,但我这中间的事有些复杂,我得顾虑很多人,我也不想让他为难……我这几天一直在问自己,究竟是毁了一个人,毁他十年寒窗的苦读,让自己得到一丝报复的快意,还是给他一个改错的机会……我只要他把我爸的荣誉还给我……我不想赶尽杀绝。”

    古希腊德尔斐神庙上刻着一句警世箴言:认识你自己。

    我认识到的自己:心软,冲动,容易感情用事。

    我回过头看叔叔,鼓起勇气问,“叔叔,如果我选择不走法律这条路,我爸会不会在天上怪我不孝?”

    叔叔凝重地走了过来,搭着我的肩拍了拍,一脸慈祥,“不会的,好孩子,你爸爸一定会为有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儿而高兴,莫莫,叔叔很开心,你爸爸把你教的很好,不仅你爸爸很自豪,叔叔也自豪。”

    婶婶在一旁附和点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脸红了红,说道,“叔叔你可别这么说,我坏着呢,要是那方其态度不好,一点不认错,我非把他告趴下不可,其他人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嗯,明天先探探他咱们再决定,不能便宜这小子了。”

    那晚我失眠了,脑海里划过很多人的脸,我爸,我妈,陆丝,陆丝爸,梁展,师兄,最后是林白岩,我回忆一些事,到后来下想的有点累,有点烦躁,只想快点解决和方其的事,然后回到青山碧水深处--我的家,和师父师母团聚。

    睡之前,鬼使神差地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跟林白岩说了狠话以后我就关机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怕着什么,此刻夜深人静时,不知哪来的冲动就开了机,看着荧幕莹莹的光,突然又害怕了,匆忙手机塞回枕头下。

    我到底在怕什么呢?闭着眼睛,我开始痛恨这样矛盾重重的自己,睁眼开就想把手机再关上。

    手刚一触到,手机短信声起,声音分外响亮。

    我趴在床上盯着手机,心弦微动,内心斗争再三,最后还是听从心的渴望,打开短信。

    最好他骂我,谴责我无情无义,骂得我心安理得,但是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说:我给你时间。

    我盯着短信好半晌,有什么东西要跳出心口,却被另一个自己生生压下,然后我快速地关机蒙上被子睡觉。

    感动,不是没有的,心动,也不是没有的,但是有些东西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自己能拥有。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以前等那个人那句“我喜欢你”,等啊等,等到没了力气,现在呢,他那句话已经到了嘴边,我却不敢伸手去要,原来过了那么几年,我已经那么胆小。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草草吃了早餐,在婶婶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我和叔叔出了门。叔叔执意要陪我一起去,我心想自己毕竟是涉世不深,他能在边上我也心安些。

    方其倒是已经准时等在A大边上的星巴克里,一见我们进门,下意识就站了起来,颔首,脸上的笑十分牵强。

    显然心虚了。

    是个瘦高的年轻男人,长相中规中矩,发丝凌乱,鼻梁上架着一副厚眼镜,却看上去不木讷,眼镜下的眼睛透着几分有意的躲闪。

    还好没有表现出理直气壮的样子,要不然我就一拳挥出去了。

    但我仍然很生气,内心里对他的愤怒无处宣泄,只能冷冷盯着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板着脸,微笑就更是不可能。

    刘叔叔也不笑,郑重跟他简单介绍了我,我面无表情微点头,他看起来挺紧张,头点得有些频繁。

    我们三人围着桌子面对而坐,看得出来他挺不安,一坐下就忙不迭开口,“莫小姐,这件事我可以解释,我……”

    我不让他接下去说话,径自打断他道,“我爸的数据资料还有手稿我都带来了,你只需要解释为什么我爸的研究成果,作者名却标上了你的名字。”

    他动了动嘴巴,沉默了一会,低下头淡淡道,“……对不起,莫小姐,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内心也很不安……”

    我不能接受这样没有诚意的回答,动怒了,沉声质问他,“你有羞耻心吗?知道你这属于什么行为吗?就连小学生都知道属于别人的东西不能拿,你堂堂一个博士却不懂?你对得起我爸吗?他为了地质事业奉献了一辈子,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了,而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被我说得有些发懵,颓丧地低垂着头,抱着头揉乱发,沉默了一会,他嗫嚅着,“莫小姐对不起,我……我很抱歉,教授对我很好,我却……但我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莫小姐,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他迟疑地动了动嘴巴,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可最后还是开了口,“但是我求你,能不能不上诉到法院,要是那样的话,我……我这前程……算毁了,彻底毁了。”

    我冷哼,“要我饶你?我拿什么饶你?我爸前脚走,你后脚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为了你的前程,你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吗?”

    他没有看我,把脸深深埋下,不知道是在装可怜博同情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后悔,但不管怎样,对这个人,我没有恻隐之心,我把眼别开看窗外,无端有些烦躁。

    有些人,真的一辈子都不希望有交集。

    方叔叔在一旁问他,“方其,你知错了吗?”

    方其点点头,低声道,“刘教授,其实东西寄出去第二天就后悔了……我在自掘坟墓。”

    我打心里眼对眼前这个人感到厌恶,也对我身边纷繁复杂的关系感到疲惫,再也呆不下去,突地站起说,“我可以不告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方其抬起头静静等我答案。

    “我要去你我爸坟前磕三个头,不然,我照样告你。”

    我大步走在街上,像是溺水的人,猛呼吸着城市特有的清冷空气,稀薄却也足够我活下去。

    天开始下雪,棉絮般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我的肩上、手上,瞬间变成了一滩雪水。

    曾经有人望着天空,告诉我说:我在等下雪,我是下雪天出生的。

    那时的他,眼睛里闪着星光,还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调皮。

    看到雪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我站在陌生的路口发呆了很久,蓦然认识到,我和他,是陌生人,却从来没有擦肩而过。

    他回眸,在我的心留下了痕迹。

    25

    我在刘叔叔家又住了两天,期间刘叔叔告诉我方其已经撤回了自己的论文,那家学术出版社的主编碰巧是他导师的朋友,也不再为难他,但还是把整件事告知了他博导,他博导知道了差点惊吓到昏厥,闭门训话很久,刘叔叔说,方其可能有推迟毕业的危险。

    我冷哼一笑,并不可怜他,我已经大发慈悲放过他,至于这些惩罚,都是他应得的。

    又花了一天与刘叔叔讨论了我爸生前未来得及出版的著作进度,还好这些未完成的工作都有我爸研究所的同事接手收尾,刘叔叔也决定操刀撰写一部分,我感激不尽,同时深感歉意,毕竟叔叔年纪大了,心脏也不好,但叔叔说一不二,还不许我老说“过意不去”,我不再说话,心里寻思着下次带点什么山里的珍奇补品给他老人家补补。

    事情也都办的差不多了,我惦记家里头腿脚不方便的师父师母,电话里老头老太太总是不说实话,问旺杰妈吧,也满口让我别挂心,好着呢,但是我也不好意思太麻烦旺杰妈,毕竟人家白天还要张罗家里的铺子,想到此,我一刻也不想多呆在A城了。

    已经买了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票,我简单收拾了行李,婶婶敲敲门进来,面有不舍,我回头冲她笑,放下衣服走过去搂着她的脖子,撒娇说道,“看你这样子,舍不得我了吧?”

    婶婶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眼眶微湿,“心里头就知道师父师母,多陪我们老头老太两天也不肯。”

    “哟,还吃上醋了。”我蹲下来抱起在我床边闭眼歇息的宋江,宋江恼怒,呜咽了两声,我冲它挤眉弄眼,“没办法呀,家里头的那两个老是跟我唱反调,我不看着不行。”

    婶婶点点头,看着我和松江黏在一起耍闹,而后突然飘了一句出来,“莫莫,临走前不见你妈吗?……婶婶听说,她……最近不太好。”

    我不说话,宋江乖顺地躺在我的膝盖上,舔着我的手背,我却没有抽手回来,我笑着摸了摸它滑溜柔软的皮毛,摇摇头说道,“不见了,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那晚我也不该对她说那些话,呵呵,过去的事情我还扯出来干什么呢,她明明过得挺幸福的。”

    婶婶在我身后不说话。

    “她毕竟是我妈,我比谁都希望她过得好……但是婶婶,不要怪我,我不能原谅她。我做不到。”

    我继续收拾我的衣服,眼睛忽然瞄到搁在床头的手机,脑子嗡一声,猛然间一个头两个大。

    手机还没还给他。

    一屁股瘫坐了在床上,我眉头紧锁,完全失去主张,现阶段我不想见很多人,却恍然发现,最不想见的人,竟然是他。

    剪断了,理还是乱。

    手机是联系我和他最后的纽带,我必须还给他,无奈站起来,我准备出门送到他律师事务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小跑过去一看,是田**。

    “喂喂,我收到你短信了,老娘宰了你的心都有,你走了试试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才来几天,我还打算让你当伴娘呢你就要走,你,呜呜呜……”

    田**一开始风风火火嗓门奇大,到最后,说着说着,就小声呜呜哭了起来。

    我咬着下嘴唇,心里也极不好受,可是我现在不是两袖清风的一个人,我有必须做的事情,于是把眼泪挤了回去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结婚的时候我再过来。”

    “你讨厌死了,我不要你当伴娘了,伴娘比新娘漂亮,我才不要你抢风头。”

    “羞羞羞,还没结就天天想当新娘……”

    “嫉妒我了吧?快点让律师先生跟你求婚,咱们一起结吧。”

    我心一沉,正色道,“田**你别胡说,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不熟,很不熟。”

    “好啦,你最正经了,开个玩笑都不行……对了莫愁,最近学生会搞就业指导演讲,叫了梁展,要不要过来看看他?”

    “……算了吧,好多年没见了,见面了反而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别啊,只有狠狠踩踏过去的烂桃花,才能采撷更极品的桃花啊。”

    “少来了,这朵烂桃花从来就没我份。”

    “不管,你下午过来,这两天我未来婆婆生病住院了,我晚上没空过去找你,你临走前至少让我掐你一把。”

    “……好吧,你记得掐轻点,我这人报复心重,掐重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怕的,我在家经常打老公,功夫也不错了。”

    挂了电话我又开始收拾,其实东西不多,就是脑子太乱,不想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所以收拾了一遍又一遍。

    这次来A城,本来谁也不想见,悄悄来悄悄走,没想到该见的差不多都见了,眼下,怕是只有梁展没见到。

    应该是28岁的成熟男人了,应该有儒雅淡定的微笑,阳光中掺杂点世故,不像20岁的时候,笑得没心没肺,不知不觉勾走小女孩的心。

    我16岁少女怀春,他那致命的笑,轻易勾走我的心。

    我想起16岁的青涩时光,生活平静祥和,梁展家新搬进来,就住在我和陆丝家的几百米外,每天早晨,我和陆丝上学经过他家门外,总有好听的年轻男声在晨读英语,咬字清晰,声音朗朗,实在是听者的福气。

    后来我爸出于好客之道,邀请新邻居也是新同事吃饭,梁展跟着他爸妈,我和陆丝躲在珠帘后偷望大门口那个穿衬衫戴眼镜的清俊少年,都有些看傻眼。

    后来几家人渐渐熟稔,梁展已经是A大建筑系的大一学生,课业相对空闲,受家长的委托,开始辅导我和陆丝的数学。

    狰狞的岁月总是让一些场景越来越清晰,我总记得,盛夏时分,我们三个人围着那张刷了红漆的小桌子,短发的我坐不住,撅着屁股趴在桌上,小动作奇多,经常跟梁展斗嘴耍赖皮,就是为了拖延做作业的时间。

    “梁哥,我们先吃根冰棍再上课吧。”

    “梁哥,要不然我们打个商量,我高质量完成这张卷子,然后你消失在我面前好不好?”

    我跟梁展讨价还价的时候,陆丝总是安静地做作业,偶尔偷笑,她已是个长发小女孩,文静内敛,脸上有些淡淡的雀斑,活脱脱一个小淑女。

    她十四岁丧母,懂事的早,眉眼间已有些早熟。

    16岁的美妙盛夏就这样葱茏过去,我玩心重,时常提早做完作业,像是脱缰的野马,放下笔就往门外冲,要不找田**,要不冲到A大图书馆看书。

    他们经常独处,而我总是埋怨陆丝,嚷嚷着,“陆丝,你现在写作业好慢啊,你学学我好不好?”

    陆丝只是笑笑,继续慢吞吞写作业,我不知道她那时就长了心眼。

    那时的莫愁可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姑娘,自作多情,以为爱跟自己拌嘴的梁展喜欢自己,时不时像个傻帽一样扯着陆丝的袖子说,“陆丝,梁哥比较喜欢你还是比较喜欢我?”

    陆丝腼笑不说话。

    而我咋咋呼呼叫着,“陆丝你别伤心啦,梁哥虽然比较喜欢我一点,但是有我罩着,他敢不喜欢你吗?”

    那时的我,也许是过于自信,几乎是偏执地笃定一件事,却越是偏执越是犯错,可惜已买不到后悔药吃。

    那个落叶纷飞的秋天,我妈投进陆丝他爸怀抱,我爸夜不归家,我被巨大的迷茫愤怒击垮,找到陆丝,抓着她拼命咆哮着,“我恨你爸,你让他还我家,还我妈妈!!!!还我还我!!!”

    我已经发疯失控,使劲地摇着不说话的陆丝,精神几乎崩溃,梁展一把拉开我俩,将歇斯底里的我狠狠推开,挡在陆丝前面,吼道,“莫愁,你冷静一点,陆丝是无辜的。”

    我哭了,颤着手指着他们,“梁哥你居然站在她这边,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这时陆丝突然从梁展身后走了出来,她竟然笑了,深情地回望了一眼身旁的梁展,有些陌生的东西在两人之间舒缓流动,陆丝说,“莫愁,你到今天还没看出来吗?梁哥喜欢的是我,他当然站在我这边了。”

    那个夕阳如画的黄昏,我蓦然认识到身边朝夕相伴的好朋友竟是如此陌生冷酷,我究竟傻,过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她的城府已经太深太深,看起来是那么澄净无害,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你最致命的一击。

    她和她爸,都是同一类人。

    我当年见识过她的手段,所以田**提起梁展被抛弃时,我也不是太意外,倒是梁展,那么一个温润的少年,童年时亲如兄长,却错误地以为他能给我爱情,说起来,他最是无辜。

    我倒是希望他过得好。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下决心去一趟A大,哪怕远远看他一眼也好,谁知道下一次再见又是何年何月。

    吃完饭去A 大前我在房里来回踱步了几分钟,犹豫着怎么把手机还给林白岩,邮寄?还是让田**转交?不行,都不保险,邮寄怕弄丢,田**我又怕她碎嘴多事,想了想,我决定还是自己跑一趟。

    他的事务所在这个城市最中心地段,倒不难找,去之前我有些怕碰到他,但是一切顺利,我将装有手机和充电器的袋子递给了前台小姐,麻烦她转交,前台小姐应该认识我,我也不多停留,快步离开了。

    26

    到A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田**太忙走不开,说会有个男孩子带我去会场。

    我一路晃悠悠过去,学渊楼边上是一个小树林,有些年头了,到了春天百花争艳,秋天则是枫叶漫天,一大片黄叶铺满小路,踩在上面吱嘎吱嘎响,给人岁月的厚实感。

    小时候我喜欢在那条小路上小跑,踩着落叶,听着秋天另类的声音,全身轻盈地像是朵云。

    我在小树林里走了走,时隔八年,小树林也有了变化,人工的痕迹更多了些,多了石椅,一小片地被踏平立上了学院碑,生硬地毁坏了这一片纯自然的景色。

    我耸耸肩,也许对于现代人来说,歌功远比任何事来得重要。

    站在学渊楼旁冲我傻笑的小伙子有点眼熟,我搜刮脑袋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他就是那天篮球场上问我讨要号码的男孩子,大概叫什么“夏捷”来着。

    这个男孩子笑容很灿烂,脸也白净,生嫩地像是夏天碧池里尚未开放的小花苞,让人赏心悦目,我也冲他礼貌笑了笑,“谢谢,真是麻烦你了。”

    他有些腼腆地看着我,笑得像朵灿烂的喇叭花,“不麻烦的,莫小姐。”

    起先有些沉默,但他还挺会热场,我们开始边走边聊。

    “莫,莫小姐,我听黄老师叫你莫愁是吗?”

    “是啊。”

    “……那你姓什么?”

    “姓李,你信吗?”

    “哈哈哈……”夏捷止不住大笑,笑完了转头很认真地问我,“你不会真姓李吧?”

    “哈哈。”这次轮到我哈哈大笑了。

    田**已经在会场门口等我了,挤挤眉,指了指会场主席台上的清秀男人,神秘兮兮道,“看到了吗?你的初恋情人?”

    夏捷在旁边大概听到“初恋情人”几个字,表情有些诧异,而我朝门内十几米外扫了扫,定格在那张谦恭温和的笑脸,怔了怔,心里泛起微微的波,却最终恢复平静。

    八年前的那场暗恋,早就褪变为记忆的一部分,难以抹杀却已不值得一提。

    对于梁展、陆丝,我已经完全放下,但是也不想再与他们有太多交集。

    田**见我不说话,凑过来问我,“怎么了?旧情的火焰燃烧了?”

    我瞪了她一眼,横抱着双手恍然道,“这些年我总结出了一个道理,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男人都是浮云。”

    一直在一旁悄悄偷听我们讲话的夏捷面有错愕,田**有些懵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我说,你该不会打算学李莫愁出家当尼姑了吧?这话不对呀,看破红尘还是怎么的,我记得以前也就傻,现在怎么又疯又傻的?”

    我瞥了一眼场内,淡淡道,“我哪能看破红尘,我不过就躲着红尘而已。”

    夏捷错愕的表情更甚,好奇宝宝似的,耳朵凑得更近了些,田**见状赶苍蝇似的赶他,“夏捷,大人讲话你听什么呢?这个活动不是你们协会搞的吗?你这个会长怎么当的?去去去。”

    夏捷像是粘在地上,站着不动,笑嘻嘻道,“黄老师,我都安排好了,没我什么事了,嘿嘿。”

    田**领着我们挑了个挺偏的位置,我坐在她右边,夏捷则被坐在田**的左边,偌大的三百号人的会场已经差不多坐满,还有些晚来的同学站在过道上,而我右边的两个女孩子指着讲台上的梁展窃窃私语,无非是“这个学长挺帅的呀”、“是呀是呀,听说还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