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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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得嗷嗷直哭大呼求饶时,门忽的被从外推开。

    沈妮儿抬头,便看到君盼。

    金灿灿的阳光底下,他背光看着她,脸颊隐没在影中,看不到神情,却真的好险。

    沈妮儿恨恨地握紧了小拳头。

    ……

    自从这个扫把星进门,沈妮儿的好日子就算到了头。

    从前她每天除了吃便是玩,日子美哉赛神仙!可自从沈君盼来了,爹爹居然请了先生,教他们两个念书。不止这些,娘也开始逼她学女红。更可恶的是,晚上还要学打算盘、背口诀!

    其实这些都是沈妮儿娘向沈老爷要求的,一来沈妮儿多学些本事,将来不至于被人欺负。二来,两个孩子同学同住,也方便增进感情。

    所以当沈妮儿哭着要求搬回爹娘的房间时,被果断地拒绝了。

    都说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沈妮儿如何也想不明白,爹娘明明还不许她同君盼争房间的,也只不过一晚上,他们的想法如何就变了呢?

    还变得如此坚决彻底,任她哭天抹泪,也绝不心软。

    吃早饭的时候,沈妮儿捧着饭碗又恨又怕地瞅了君盼许久,却见他一如既往地沉默绵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沈妮儿心中便有些含糊了,也许,昨晚只是自己做的梦吧?

    吃过早饭不久,先生便来了。

    沈妮儿第一次上学,心中还是雀跃的。搭在凳子上的两条腿儿摇来摇去,显露出主人急盼的心情。

    而坐在她旁边的君盼,却已经拿起毛笔,有模有样地在纸上划拉起来。

    沈妮儿经不住好奇心,趴过去瞅了瞅,好奇道:“喂!你会写字?”

    饱满滚圆的笔尖顿了顿,男孩停下来,扭头看着沈妮儿粘着饭粒的圆脸。

    被那双黝黑的眼睛这么一看,沈妮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粉可爱地眨眨眼:“唔?”

    “……”

    男孩漠然别过脸,继续写字。

    沈妮儿突然好想掀桌!

    “有什么了不起的!哼!”一把抓起毛笔,沈妮儿恨恨地在纸上划了一个横,“我也会!”

    “君盼,妮子快过来给先生行礼!”沈复对读书人向来是尊重的,因此声音难得的殷勤。

    沈妮儿一听,立刻扔了毛笔跳下椅子,蹦蹦跳跳跑过去,甜甜地喊了一声:“爹!”

    君盼也从后面赶过来,先对沈复道:“伯伯。”

    又对另一个人行了个礼:“先生好。”

    沈妮儿这才瞅见爹爹身旁还站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张着小嘴看了他半天,突然直通通冒出一句:“你是谁?胡子比它还长……”

    顺着沈妮儿的手指方向,几只山羊从大家面前吧嗒吧嗒走过:“咩——”

    “……”先生惯地想捋胡子,手伸到半路,纠结了一会儿,又放下。

    “……”沈复擦了擦冬天里冒出的冷汗,对老头子拱手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女不懂事,先生莫怪。您可以尽情捋,山羊不会再出现……”

    先生:“……”

    照着沈妮儿的脑袋瓜狠狠一敲,沈复命令道:“快叫先生呀!”

    沈妮儿捂着脑袋“嗷呜”嚎了一声,扬起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沈复,眼泪在眼眶里滚啊滚地博取同情。

    沈老爷黑着脸,命令家丁立刻把山羊牵走。

    “……”沈妮儿瘪瘪嘴,抱着头行礼,“先生好。”

    “乖。”想捋胡子,又放下。

    了沈妮儿,又放到君盼脑袋上:“好孩子。”

    终于开始上课,沈妮儿腰板挺得倍儿直,一脸的认真。

    半个时辰之后,猛然垮下来,一是站在窗外偷听的爹爹已经走了,她便不用再装乖。二是她实在是撑不住,太想睡觉了。

    “砰”的脑袋磕桌声,吓得君盼浑身一颤,一回头,身旁从方才开始就直点脑袋的人已经不见。

    “……”

    君盼看了看桌子底下呼呼大睡的女孩,果断而冷静地对先生道:“她昨晚尿床,没睡好。”

    “……”

    一觉醒来,正是吃晌饭的时候。

    沈妮儿活蹦乱跳地从床上下来,直奔门外,正在写字的君盼叫住她:“今天学了三字经,你会吗?”

    沈妮儿嘟嘟嘴,挑眉反问:“那你会吗?”

    男孩搁下笔,点头:“我会。”

    “那……那我也会。”

    “那便背来听听。”

    这是男孩第一次与她说这么多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挑衅,沈妮儿气呼呼梗起脖子:“偏不!”

    会也不背,况且不会!

    男孩瞟她一眼:“随便。”

    沈妮儿一副斗**的模样:“我本来就很随便!不用你提醒!”

    男孩没说话,扭头便走。

    沈妮儿在后面气呼呼地跟着,指着男孩的后脑勺:“别的不见积极,吃饭最积极!大馋猫!”

    连跑带颠的,没提防猛地撞上前面那人突然停下的后背,男孩被她撞得向前踉跄了一步,背对着她出声道:“先生教过,食不言、寝不语。”

    女孩尚还不着头脑,就见男孩一闪身,进了屋。

    努嘴嘁了一声,女孩不甘落后也跟着跳进屋子。

    吃饭的时候,爹爹亲切地夸奖了沈妮儿和君盼,还给每人碗里夹了一块**:“读书费脑,多吃点。”

    沈妮儿美滋滋啃着**骨头,就听爹爹问:“今天都学了啥?”

    抬眼看了看男孩,正低头吃饭,悠闲自在。

    沈妮儿却满嘴**咽不下去,只得低头避开爹爹寄予厚望的目光,呜呜道:“唔……三、三字经……”

    老爷很欣慰,家里世代农民,终于出了个读书人,祖上有光啊!

    “妮子,快背给爹听听!”

    这孩子,打小就机灵,若是男孩,说不定能中个秀才呢!

    “吃、吃饭呢……爹……”

    “快吃快吃,吃完了背给爹听啊!”

    “那……那个……”不知怎的,突然想到男孩方才说得那句话,沈妮儿稀里糊涂道,“先生教过的,那个……食不言……食不言……”

    下句是什么来的?如何就忘了呢?

    正愁眉苦脸,却见老爹老娘一同欣喜道:“好孩子,有出息。”

    “说得对,不言不言,快吃吧。”

    说着,又向她碗里夹了块。

    沈妮儿红着脸望向男孩,那人依旧垂着头,认真地吃饭。

    虽然还是老样子,沈妮儿却突然就觉得,他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只不过,她这个想法,又很快被自己否定了。

    因为当天晚上,月黑风高之时,男孩又如约站在她床头,幽灵般森森盯着她,道:“起来陪我尿尿……”

    ☆、如梭光

    闲处光易过,岁月匆匆如梭。

    一晃儿,已是七载过去。

    昔日的黄毛丫头已经十四岁,沈老爷决定,待一年后沈妮儿及笄,便将两人的婚事办了。

    春末初夏,天气大好。

    沈夫人便吩咐沈妮儿去临街的张裁缝家取订做好的喜被,沈妮儿正倚在窗边嗑着瓜子看书,闻言不愿意地皱皱眉,撒娇道:“不嘛,娘,您吩咐君盼去吧,啊?”

    自打读了书识了字,沈妮儿的子确实斯文许多,也因为长大,不再像从前那样顽皮。可依旧习惯欺负着君盼,一有事情便推脱给他。自己倒是愈发懒惰。

    沈夫人摇头道:“君盼一早就陪你爹看地去了,现在正是秧时节,得盯着点儿。”

    “啊?走了啊!”沈妮儿悻悻合上书,揉了揉眼睛,把抄下来的生字放在君盼书桌上,用砚台压好。

    “难怪一早就不见人影,原来是到乡下去了,该死的,也不知喊我一起去……”沈妮儿一边不满地嘟哝着,一边舀了清水准备洗漱。

    清凌凌的水中,倒映出女孩青葱的模样。依旧是略圆的脸蛋儿,却已经渐渐除却稚气,蜕变为少女特有的秀气。

    当然,幼时的五官并未有太多的改变。沈妮儿还是沈妮儿,并未有倾国之姿,只因为家境富裕,而比其她女孩要莹润许多。再加上韶华正茂,姑且称得上好看。

    把盆放到木架上,沈妮儿掬起一捧水撩到脸上,清清凉凉的顿时舒爽了不少。一阵暖风吹来,毛孔都跟着舒展了起来。

    沈妮儿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惯地去照镜子,一抬头,却是愣了。

    不消一会儿,又慢慢抿起了嘴儿,对着镜子上贴着的纸片呲了呲牙,道:“嘁,谁稀罕!“

    纸片上写道:莫要气了,明天一定陪你去。

    不过心里还是欢喜,他说一定去,便是了。

    张裁缝家有一个女儿,名叫张俏,同沈妮儿一般大小,长得杏眸桃腮,比沈妮儿要俏丽得多。两人打小一起玩,感情不错。已经有几日没见着,自然腻呼的分不开。

    “冯记的果脯就是比其他家的好吃!俏俏,别光顾着绣花,你也吃呀。”

    “嗯,快好了。”张俏埋着头一针紧似一针,眼看就要收尾,眼前突然多出个杏脯,张俏抬眼睨了睨沈妮儿,后者笑眯眯看着她,只得叹了口气,张嘴把杏脯含进去。

    沈妮儿一边快速塞了个果脯进自己嘴儿,一边探过头去,呀了一声:“好美,这花式以前从未见过呢!是……莲花吗?”

    张俏把嘴里的吃食咽下,咬断了绣线,方笑道:“算你有眼光,这花式极少见的。叫并蒂莲,就是同一花上的两朵莲花。”

    “什么意思?”沈妮儿接过来看了又看,不由得连连赞叹,“真好看。”

    张俏眯起眼:“你学吗?我把样儿给你。”

    沈妮儿依旧直着眼赞叹,脑袋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喜欢绣花,费时费力,没趣得很。”

    张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也没再勉强,只是遗憾道:“这并蒂莲的喻意是指恩爱的夫妻,你和你那个小相公从小一起长大,这并蒂莲正适合你们呀……不过算了,到时我绣好了送你也一样……”

    沈妮儿忙不迭地大叫:“谁的小相公?!别提他!讨厌的家伙!”

    正值夏初,房间里也有些闷热。

    张俏边说着话,边移了移身子,侧身将支摘窗打开。两人玩闹忘了时辰,外头太阳已经快要落山,热气正渐消弭,一阵凉风从窗缝吹来,张俏不禁闭目深吸了口气。

    待正欲回身的时候,却倏地看见夕阳的余晖下,站着一个人。

    此时街上栉次邻比的小摊位已经收拾了起来,白日里的杂乱喧嚣都化为了宁静悠然,一轮红日挂在角楼西头,那人背对着橘光静静立着,宛若一尊镶金的雕像,与天地融为一色。

    如水墨画晕染过的眉眼,那么清晰。正在发育中的身材修长而略显单薄,他朝这边看着,似乎在等待着谁。手里面,还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篮。

    少女沉寂的春=心此刻砰然而动,张俏涨红了脸,仿佛怕被少年瞧见,猛地将自己藏起来。

    耳边有人在说着什么,张俏一回头,就看到沈妮儿同样红彤彤的脸:“哎,好不好嘛!给我呀!”

    两人各揣心思。竟是谁也未发现谁。

    沈妮儿又觍颜道:“把那并蒂莲的样儿给我吧,我正巧无聊,想学一学。”

    “嗯……恩好。”张俏回头朝窗外望了一眼,见那少年依旧不动,发丝衣袂皆被夏风吹得摇摇曳曳,说不出的风流姿态,心再如鹿撞。

    沈妮儿接了花式忙喜滋滋塞进怀里,一看天色不早,就打算道别。却见张俏三五不时地回头瞧,一张脸害了热病似的红着,终于察觉了端倪,一时顽皮,猛地爬到窗户上,在她耳边喊:“瞧什么呢?!莫是哪家的俊少爷?!”

    张俏呀地一声惊呼,正羞恼着欲将沈妮儿从窗户上拖下来,却听得沈妮儿咦了一声,接着欢天喜地冲外喊着:“沈君盼!你杵在那儿干嘛呢?给我过来!”

    张俏心里忽的一沉,也顾不上害羞,挤了挤沈妮儿,也趴到窗台上。

    却见之前一动不动面色沉静的少年,这会儿竟似微微笑了,拎着篮子朝这边走来。

    他刚在窗前站定了,沈妮儿便把手伸出窗外,毫不客气地扯着他的前襟把他拉过来,问:“等了多长时间?如何也不说一声?”

    张俏这会儿终于看清,少年的确是笑了,此刻猫着腰,一张出奇漂亮的脸近在咫尺,逼得张俏几乎喘不过气来。

    少年似乎有些羞赧,竟好像微红了脸,道:“哦,不到半个时辰,你难得出来玩,就没急着催促。”

    “笨蛋。”沈妮儿咕哝了一声,把手里的蜜饯递给他,不客气道,“拿着。”

    少年听话接过来,看也不看放进竹篮中。张俏这才看见,少年手中的竹篮,装着一些鲜嫩的野果,各式各样,青青红红煞是好看。

    “这是俏俏,我的好朋友。”沈妮儿指了指脸红红的女孩,指使君盼道,“叫俏俏姐。”

    张俏一听,脸更红了,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直摆手。

    少年似乎这才看到沈妮儿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对张俏一点头,道:“张小姐好。”

    张俏咬了咬牙,羞道:“沈、沈公子也好。”

    沈君盼点了点头,不再看她,视线又放在沈妮儿身上,刚才一瞬间的淡漠气息也倏地恢复成柔和。

    张俏垂下眼。

    她是知道沈妮儿家童养夫的事情的,只是打小就知道沈妮儿嫌弃他,从来不带他出来玩。因此这么多年过去,对这个沈君盼也只是耳闻。

    如今竟以这种方式遇见,竟一时有些怨怼。

    这样一个少年,哪像沈妮儿说得那般不堪?

    从张裁缝家取了喜被,因为君盼在,路也不远,便不用特意差人送货。被子捆好后,君盼将它背在身后,两人便回家了。

    沈妮儿在前面拎着竹篮蹦蹦哒哒走着,君盼在后头默默跟着。

    走了许久,前面的少女蓦地停下脚步,指了指竹篮道:“就这些?”

    少年弯眼一笑:“还有一捧野花,放在花瓶里生着呢。”

    沈妮儿看着他,这个木头脸家伙是从何时起,开始对自己笑了呢?

    七岁?八岁?还是更晚?

    沈妮儿摇摇头,竟是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小时候,这小子总是一脸的森森,十分不好相与。

    咳,那时他还是个大头萝卜呢!现在倒好,个子去年便追上自己,到了今年,竟比自己还要高一点了。

    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欺负了。

    沈妮儿捏了一颗野果抛进嘴里,一咬,紫色的皮儿噗的裂开,一股香甜的味道瞬间弥漫口腔。

    把篮子里的油纸打开,挑了颗蜜饯出来,沈妮儿伸手递到少年嫣红的唇畔,笑得猥=琐:“特意给你留的,姐姐疼你吧?”

    好像真的被调戏似的,少年脸一红,张嘴含住蜜饯的同时,无意间碰到少女葱白的指尖。

    那唇柔软湿暖,再看少年含笑带雾的眉眼,沈妮儿脸一红,蓦地缩回手,静了好久,直挺挺回身,一溜烟跑了。

    少年从后面跟上,边低头走边轻声道:“明天一定陪你去。”

    “嗯。”少女踢着路上的石子,静了一会儿道,“俏俏一直在看你。”

    声音听不出息怒,很平淡。

    背着膨胀棉被的少年也嗯了一声,两人便都不说话了。

    蓦地,少女狠狠凿了少年口一拳,嗔叫道:“谁叫你长了这么一张脸,死小白脸!”

    少年低着头不说话,好像真的犯了错一样,任打任骂。垂在身侧的手却慢慢抓住了少女的,继而握在手中。

    沈妮儿心里扑通一声,猛地红了脸,一双眼睛慌乱四顾,此时家家户户忙于生炊,路上未有几个闲人。

    她低呼了一声“登徒子”,抬起另一只手便要打过去,却在抬头的瞬间,看到少年黝黑的眼睛,此刻散着柔和却又坚定的波纹。不知怎地,她就无力挣扎了。

    “妮儿。”少年嫣红的唇动了动,眼波流转,“你真好看。”

    沈妮儿在心里想着,你才好看。嘴上却说不出来,只是一扭头,便牵着少年跑起来。

    风声在耳畔呼呼而歌,沈妮儿拉着少年一路不停歇的跑着。

    曲折的羊肠石子路,争相从石缝里蹦出的青草野花,霞光万里的天空,云云袅袅的炊烟,都那么美。

    ☆、并蒂莲花

    两人到了家门口,沈妮儿甩下君盼,一个人先进了院儿。

    沈老爷正在猫腰给菜园里的茄子浇水拣虫,沈妮儿跑过去掐了个茄子钮儿,被她爹爹睨了一眼,喝道:“败家丫头,别净挑嫩的吃!”

    沈妮儿冲爹爹吐吐舌头,叼着茄子进了自个儿的房间,转个身又趴在窗户上向外看。

    外头沈君盼正将喜被递给沈夫人,后者拿出汗巾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道:“沈妮儿这丫头,就知道欺负咱们君盼,累坏了吧?看我不打她。”

    君盼抿嘴笑了笑,低声道:“不累的,我有力气。”

    沈老爷也放下水瓢走过来,脸色却是不大好,沈夫人见了,忙识趣的走开了。

    “君盼,你怎么看?”沈老爷眉头紧锁的模样,显然是已经把君盼看做可以商量的对象了。

    君盼闻言也微微锁了眉,想了一会儿,劝慰道:“靠天吃饭便是这样了,既然无能为力,也只能听天由命。好在家里储备的粮食多,到时拿出来赈灾,扛过这一年,应该不成问题。”

    说的也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复赞赏地看了看君盼,这孩子,已经快能独当一面了。

    沈妮儿见君盼朝这边走来,忙回身坐回椅子上,面前放着一大捧香气四溢的野花,她抱起来闭眼嗅了嗅,嗯,真是沁人心脾。

    “好闻吗?”君盼进了屋,一边洗手一边问。

    “嗯。”沈妮儿点点头,随口道,“方才爹爹同你讲什么了?你们两个都好严肃。”

    君盼摇了摇头,言简意赅说了句:“今年滴雨未下,庄稼怕是要收不上了。”

    沈家的规矩是不能让女人这些心的。所以沈妮儿虽是地主家的女儿,但对这些农事向来不上心,听了这话也只是皱了皱眉,并未往心里去。

    君盼擦了手,视线错落到书桌上,看到砚台底下的宣纸,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走到沈妮儿身后。

    沈妮儿每次读书,总有些不认识的字,君盼不能时时在身边,她便把那些字写在纸上,等君盼有时间再教她。

    自从两人不打架了,这个习惯已经延续了多年。

    将那宣纸放在沈妮儿眼前的桌子上,沈妮儿呼吸一紧,便见少年细长的手指从后面伸过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给她念。

    “饕餮,山海经里面便有介绍,龙之一子。由于吃得太多,最后被撑死。用来形容人的贪得无厌……冢,嗯?这儿你少写了一笔,有坟墓的意思……”

    少年的呼吸喷薄在耳畔,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清爽味,都让少女的心无法静下来。

    沈妮儿深吸了口气,蓦地撑桌站起来,少年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正着,捂着下巴好似很委屈的看着她。

    沈妮儿也不理他,径自从笔架上拿起毛笔,就着宣纸写下了三个字,然后抬眼问:“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向下一看,漂亮的眉眼登时糅合成一片:“并蒂莲,就是形容我们两个的。”

    少女难得又红了面,把毛笔递给少年:“会画吗?给我画一幅吧。”

    少年听话地点点头,坐下来铺开纸就要起笔,门外却响起沈夫人的召唤:“君盼,妮子,吃饭了!”

    少年请示般抬眸看着沈妮儿。

    这是什么眼神啊?

    少女撇了撇嘴,不自在道:“当然是先吃饭了,等你画完了,裱好再送我吧!”

    说罢也不等人,自己抬脚便走。

    少年从后面跟上来,小声道:“妮儿。”

    “嗯?”沈妮儿头也不回。

    少年垂下长长的睫毛,好半天才道:“我会好好画。”

    “嗯?哦……”沈妮儿有些莫名其妙,不经意回头,却见少年的脸不自觉微微泛了红晕。

    搞什么?最近这家伙总是奇奇怪怪,不会又有什么谋吧?

    想起小时候他森森站在自己床前的模样,沈妮儿皱皱眉,一溜烟儿跑进厅堂。

    沈老爷年事已高,小妾李氏却风华正茂,又无子女可依靠。

    早在前几年,沈夫人就做主将李氏改嫁他人,如今那李氏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生活虽不及沈家富足,却很幸福。

    现在这饭桌上坐着的,只有这祥和温馨的一家四口。

    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沈妮儿在外人面前对君盼的态度依旧恶劣,而君盼也似乎很冷漠,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

    此时一个默默吃饭,一个与母亲眉飞色舞说着在张裁缝家听到的趣闻。

    沈夫人往少年碗里夹菜:“君盼,多吃些。你反倒不如小时候有,下巴尖的能削葱了。”

    “是呢!弱柳扶风说得是美女吧?我看这小子倒是很适合……”沈妮儿习惯地接话刻薄一下,正打算再来点怪笑,却见一直安静的少年忽的抬起头来,黝黑的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好像等待了好久似的。

    沈妮儿哽了一下,登时笑不出来了。

    晚上,沈妮儿将床帐牢牢地系好,用被子将自己卷成个蚕蛹。

    闭目静躺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

    虽说这屋子已经用挂帘隔成了两间,可那挂帘起的作用也只是象征的。以前倒是未觉不妥,只是今天被君盼牵了手之后,竟升起诸多心思来。

    咳,当时真是该甩开他才是!怎就容他放肆了呢?

    床帐外的少年好像还没入睡,绰绰的影子打在床帐上,风一吹便跟着晃动,翻书的沙沙声也不时传入耳膜,搅得沈妮儿人心烦意乱。

    忍了一会儿,蓦地大吼一声:“沈君盼!你不要太过分!还要不要人睡了?!把灯灭了!”

    “嗯,知道了。”少年低低应了一声,轻手轻脚收拾了画笔,将画了一半的莲花小心卷起来收好,吹灭了油灯。

    此时窗外玉蟾皎洁,少年着了一身月色的亵衣,长发散落垂着,沾着月华的眉眼愈发好看。

    就着月光向淡粉色的床帐看去,里面朦胧的人影动来动去,显得颇为浮躁。

    少年走过去,在床外立定了,道:“妮儿。”

    “呼……呼……”里面的人努力拉长了呼吸,假装熟睡。

    少年弯了眼睛,他家的妮儿就是这么可爱。

    若是平时,定不忍心打扰她。

    可他有话要说,于是又道:“妮儿。”

    沈妮儿翻了个身,捂上耳朵。不要理他,一到半夜就变身幽灵的家伙!

    “妮儿,妮儿?”他似乎天生有种诡异的执着劲儿,比牛还执着!

    猛地将被子一翻,沈妮儿受不了地坐起来,冲着帐外吼:“说说说!有话就说!”

    外头却又没了声息。

    沈妮儿擦掉捂出来的细汗,向后一仰,大字型倒下去:“再不说话,我真睡了啊!”

    “今天……咱们牵手了……”少年吭哧半天,说出这么一句话。

    不难想象他此刻的表情,带着些羞赧的幸福。

    “……”沈妮儿闭上眼。

    “妮儿?”

    “嗯……我听到了……”沈妮儿也很无奈,叫魂似的喊了半天,就为了说这件事?这件她最想遗忘掉的糗事?!果然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哦……”少年闷闷点点头,因沈妮儿的冷淡而有些许失落,他以为妮儿也会很开心呢。

    在床帐外杵了许久,直到听见少女均匀的呼吸,才无声地离开。

    他家妮儿的子他最是了解,外冷内热。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讨厌自己呢。

    就像小时候,她明明凶巴巴的,却也只是恶作剧罢了,实际上还是很体贴的。

    他还记得有一年她养的小花猫死了,害她哭了许久,看,她就是这么心软的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