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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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夜走失

    元夜风光,沿岸灯火,辉映春=色。

    貂裘小帽,随车信马,迷失人潮。

    待回过神来,人已经在一艘小小的乌篷船里。尚还有几个差不多大的小孩,同他挤在一起东倒西歪地睡着。

    船两头站着的三个穿着衣厚袄的大人,不知他醒了,正在对话。

    “这次收获不多,才八个。”

    “没有麻烦吧?”

    “放心……”

    他一边听着,一边垂下头去扯拴在脚踝上的麻绳。那麻绳太,他力气又小,任怎样也解不开。

    闷闷地,就流下眼泪来。

    就在前几天,姆妈还曾吓唬过他,再不听话便叫那人贩子拐走。

    除了吃人的鬼怪,他最怕的,便是那拐小孩的人贩子。

    如今,竟真叫他遇见了。

    乌篷里又有其他孩子陆续醒了,见不到爹娘,哇哇大哭起来。

    他本就惶惶恐恐,一开始还只是小声抽泣着喊娘,后来也跟着大哭大嚎。

    一个颧骨高高,盘着油光发鬓的女人猫腰进来,手里端着一盆吃食。几个孩子昏睡了一天,早就饥肠辘辘,见着香软的松糕,便都眼巴巴地望着。

    女人诱哄着:“想吃吗?姐姐喜欢不哭不闹的乖孩子,谁乖就给谁吃。”

    他四岁便开始上塾,到现在已经两年,最近新学了一句话——不食嗟来之食,先生说,这句话是告诉我们,做人要有气节。

    可他也不过六岁,同饿肚子比起来,气节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太过无足轻重。

    他也只是比其他孩子多了片刻犹豫,便果断放弃了气节。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又挨不住困倦昏昏睡去。

    如此反复,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中渡过,一艘乌篷船就这样畅通无阻地由南向北,渐行渐远。

    头重脚轻随人下了船,迷迷糊糊上了马车,又耷拉着眼皮被人牵着走啊走。

    待彻底睁开眼来,便看到一双打量他的眼睛。

    有些浑浊,带着点欣喜和笑意的眼睛。

    “孩子啊,几岁了?”那眼睛的主人是一个略胖的伯伯,一说话,上嘴唇的胡子便抖几抖。

    “六岁。”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现姆妈给他穿的短靴变成了一双扎脚的草鞋,冷风从缝隙里刺刺的灌进来,脚冻得生疼。

    “叫什么名字?”那人好像对他颇感兴趣,又再问。

    “君盼。”

    “以后啊,跟我姓沈,做我的儿子好不好?”

    他立刻摇摇头:“伯伯,我有爹。”

    一只手在他头顶上了,那姓沈的老爷站直了腰,道:“就是他了。”

    ……

    沈老爷的大手厚实温暖,牵着他单薄冰凉的小手,一摇一晃走在北方硬冷的阡陌小路上。

    北方的气候,即便是打了春,还要干冷上四十天。

    他身上值钱的厚衣裳已经被人换成了单薄的布衣。

    他觉得冷,瑟缩着。

    身子一轻,他便坐进沈老爷暖烘烘的怀里,大手揉搓着他冻得通红的脸蛋:“孩子,爹带你回家。”

    他好想辩说自己真的有爹的,可那怀抱太暖和,他竟一时混沌迷糊,恹恹睡去了。

    不知又走了几里地,沈老爷叫醒他的时候,人已进了一家宽敞大院。

    沈老爷刚弯腰放下他,便有容貌质朴的妇人从堂屋里出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圆脸圆眼的黄毛丫头。

    妇人睁大眼睛看了他,迈开步快速朝他走来,晦涩的脸因为激动而泛红:“真买回来了?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呜呜,老爷,我对不住你,临到头还是要你走了这一步!”

    因为走得快,那妇人的额头垂下几缕乱发,模样显得痴颠。

    君盼有些怕,缩肩躲在沈老爷身后,扯着他的衣角,只露一双乌黑黑的眼怯怯看过去。

    沈老爷重重叹口气,又他的头,把他拉到身前:“君盼,快叫娘。”

    君盼直着眼睛摇头,就要哭出来:“伯伯,我有娘,她不是娘。”

    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却不是他。

    是妇人身后一直恨恨盯着他的女孩,小蛮牛般狠命冲出来,猛地一把推倒他:“呜呜,那是我娘!那是我爹!不要脸,不许抢我爹娘!”

    他猝不及防,啊的一声蹲坐在地。

    手掌蹭了硬冷的地面,一阵撕痛。

    妇人抱着女孩哭作一团,沈老爷要拉起他,那女孩又扑到他怀里大哭,边喊着:“爹!爹!你不要妮儿了吗?爹!爹!妮儿以后都听话……”

    沈老爷脸上泛起无奈的柔色,弯下腰抱起哭泣的女儿,给她擦去眼泪:“傻妮子,爹如何会不要你?爹最疼妮子了……”

    他坐在地上,看那女孩从沈老爷肩膀探出头,扬着泪痕未干的红脸蛋对他得逞似的笑。

    不知哪来的坚强,将将要逼出的眼泪又生生缩了回去,他默默藏起淌血的手心,一声不吭爬起来。

    他突然便明白。

    因为有人心疼着,眼泪才有意义。

    反之,亦然。

    ☆、争抢闺房

    沈复是这闭塞县城里的土财主,家里良田百亩,每年收的租子就有一大笔,又在县城里开了粮店布庄,生意蒸蒸日上。

    唯一叫他犯愁的,却是这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

    沈夫人身体一直不好,年近四十才怀上孩子,夫妻二人欣喜若狂,一直谨小慎微,生怕闪失了。却只得一女孩。

    生下沈妮儿已经耗费了沈夫人半条命,她断断是无法再生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沈复无计可施,只得又添了一房小妾。

    只盼得男,延续香火。

    偏偏也多孽障,这小妾分明是健康好生养的体格,却几年过去,肚子里愣是半点动静也无。

    眼看沈妮儿都七岁了,沈老爷在房=事上愈发力不从心,无奈之下,便同大夫人商量着,打算领一个模样聪明的男孩子,好生培养,将来娶了沈妮儿,也算后继有人。

    领来的孩子没有血缘引着,怎么说也隔着心,却真的别无他选。

    沈夫人凄哀哭了几场,也只得同意了。

    人牙子领的几个孩子中,他一眼便相中了君盼。

    白净净小脸上嵌着两只黑黢黢的眼,年纪虽小,却有种让人见之忘俗的气质。

    沈夫人也同他嘀咕过:这男娃的身子骨看起来不比县上的其他孩子,人又好像闷闷的,一个男孩子还不如小妮儿淘。我看他不像庄稼人,倒像是读圣贤书的料子。将来咱家老了之后,那些个地,谁来种?难不成要沈妮儿这女娃子下地干活?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沈复摇摇头,“这孩子一看就稳重聪慧,咱家的家业岂能是靠力气就能打理的?那靠的是脑子。再说了,脾气软点有什么不好?将来沈妮儿压得住他,也不至于吃亏。”

    沈家从最开始的小富到现在凤城县的首屈一指,便可看出,沈老爷是个能人。

    所谓能人,首要的便是会看人、会用人。

    确实如他所说,沈君盼同沈妮儿的关系,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

    沈妮儿牢牢地吃定他、压制他,即便后来他完全有能力将他幼时受过的欺负都讨回来,他也从未这样做过。

    他算计过任何人,却唯独不会对沈妮儿使半分心眼儿。

    似乎,容忍沈妮儿的一切,替她背黑锅,为她遮风挡雨,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沈家的生活是简朴的。

    正房厢房一目了然,老爷夫人住着大房,大房的左侧是老爷的账房,大房的右侧是沈妮儿的闺房,再往右,是沈老爷小妾的房间。

    几个小一些的厢房,住着下人。

    老爷虽没读过几年书,却晓得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

    但对沈妮儿,却是宠着的。

    大概老来得女便容易娇惯些,沈妮儿是这个家的掌上明珠。

    所以她的脾气,是有些骄纵的。

    却也并不是那般刁钻恶毒。只不过家里突然多了个陌生的孩子,要同她争抢父母的爱,任哪个小孩也不会愿意。

    所以一开始,她理所当然地仇视他。

    让君盼睡沈妮儿的闺房,沈老爷有他自己的考量。反正日后两人是要成亲的,也不必忌讳太多。再说,这房间虽说是沈妮儿的,可她毕竟小,大多时候是睡在父母房间的。这房间,她暂时用不着。

    可沈妮儿不会考虑这么多,她容不得男孩染指自己的任何东西!

    她执拗堵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两只小手努力抓着门框,仰脖瞪着表情有些淡漠的男孩儿:“这是我的屋子!就不许你进!”

    男孩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沈妮儿突然就打了个冷战。

    县城里如她这般大的孩子,都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高兴便笑,不满便闹,委屈便哭。

    散发出这样平静如水的气息,本不是同类!

    她因此更加不喜欢他。

    包括他的眉目,也本不像个男孩子。

    白白净净,像是戏台上花旦刻意勾勒出来的眉眼,还有,她记得他说话时的口音,听起来就很奇怪。

    这都让她鄙视不已。

    当然,这一切厌恶的缘由,不过是他要争抢她的父母之爱。

    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你走!”壮胆似的大喊一声,脑子里闪过一句骂人话,她口不择言道,“臭要饭的!”

    男孩终究还小,闻言还是微微变了变脸色,黑沉沉的眼直直盯着她。

    沈妮儿得意了,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又加了把劲儿,恶狠狠地:“小杂种!”

    男孩又蓦地垂下眼。

    “沈妮!”沈老爷生气了,他虽宠着闺女,却绝对由不得她如泼妇般骂街,沉着脸一把将沈妮儿扯到腿边,“谁教给你的这些?!”

    由于身子小,沈妮儿一头撞到爹爹腿上,额头撞得生疼,登时有些愣住了。过了一会儿,眨巴眨巴眼,哇地一声哭了。

    沈妮儿不知自己犯了错,她只晓得爹爹向来是疼她的,从来也不曾这样严厉呼喝过她。

    一切,都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

    他抢夺了爹爹的宠爱,又来挑拨她与爹爹的关系!

    女孩抱着沈复的腿,瞪着一双红红的眼,恨恨盯着男孩。

    可惜男孩并没有看她,忽就上前拉了拉沈复的手:“伯伯,我不要睡这里。”

    男孩还是执意不肯改称呼,沈复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便也没有勉强,只是蹲下来,孩子看似平静的小脸:“孩子,妮子不懂事,爹会管教她的,这以后就是你的房间。”

    沈妮儿瘪了嘴,又打算哭,可见男孩沉静的模样,又生怕被他看了笑话,竟也忍了,只是气鼓鼓瞪着他。

    沈妮儿年幼看不出来,可沈复是晓得的,男孩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蕴藏着太多的恐惧和委屈。他若是能同小妮一样哭出来发泄一下,倒也没什么了。他越是不哭,便越让人忧心。

    男孩还是平静地摇头,伸指着一侧的厢房,道:“伯伯,我住那里。”

    里面有几个下人,正扒着门缝冲外瞅,见他指过来,都缩了回去。

    “那是下人房!”一直鼓着嘴的女孩突然道,见男孩看过来,立刻把头扬得老高,傲慢十足地哼了一声。

    其实这一次,她并没有存太多的恶意,只是孩子气地单纯提醒。但在别人听来,好像她在说“你连下人房也不配住!”。

    男孩木然移开眼,没有说话。

    沈复也不再说话,他是一个悲悯谦厚的人,对男孩的心疼又多了几分,此时一把将腿上的沈妮儿抱起来,另一只手牵起男孩,进了沈妮儿的闺房。

    沈妮儿趴在爹爹的肩膀朝下看,男孩的头顶乌黑的,灰布衣的肩膀处打了个难看的补丁,比她还要矮小的身子倒是挺得直直的,像一棵幼松。

    ☆、床也要抢

    爹爹走后,沈妮儿叉腰站在自己的大床上,居高临下睥睨男孩:“只许你进来,不准你碰我的床!”

    男孩立在地中央,并没有看她。

    小孩子的注意力并不能持续太久,沈妮儿开始觉得无趣了,这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橘红的光散在院子里,照的一切有了暖意。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沈妮儿娘在外头喊她:“妮儿,过来!”

    沈妮儿正愈发没趣,听到娘唤她,又来了劲,朝男孩的头顶得意扬了扬眉:“我娘叫我,哼!那是我娘!”

    说罢从床上跳下来,穿了棉鞋就往外跑,路过男孩身边的时候,挑衅般瞪了瞪他,却见男孩依旧面无表情,不免有些失望。

    “娘!”示威般喊得又脆又甜,沈妮儿扑倒沈夫人身上,“娘,娘只疼妮儿一个的,对不对?”

    沈夫人无奈叹口气,了沈妮儿软塌塌的头发,没有回答她,只道:“吃晚饭了,娘带你去洗洗手。”

    见娘没有理那个男孩,沈妮儿心里又有些小得意,还怀着小心思,特意把手洗得仔仔细细的。

    上桌的时候,男孩还没到,沈妮儿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好容易洗净的手却不知放在哪儿好,生怕又给弄脏了,只等那男孩过来同自己比比,到时好嘲笑他。

    好在等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爹爹领着男孩进了屋子,二娘也跟在后面。

    男孩这时已经换了一套棉衣小褂,脚上穿着同沈妮儿一样的小棉鞋,头发也重新梳洗过,人显得更加白嫩可爱。

    沈妮儿娘微微皱了皱眉,可惜就是表情还是一样的木然。

    原来这段时间,大人有意把沈妮儿支开,就是为了给男孩梳洗换衣。

    好在沈妮儿一门心思放在比手上,竟未发现男孩穿了自家的衣裳,用了她的棉鞋。

    男孩刚一上桌,沈妮儿便把手伸出来晃,朝男孩嚷嚷:“喂!你洗手了吗,就来吃饭?”

    这话通常是娘对她说的,如今照搬用在别人身上,沈妮儿有说不出的畅快。

    男孩这才把视线从棉鞋移到沈妮儿脸上,黑黝黝的眼看得沈妮儿直发憷,然后男孩点了点头。

    沈妮儿一愣,张口道:“不可能!”

    娘每次要她好好洗手,比登天还难。县里的孩子都同她一样,不喜欢洗手洗脸。

    “我看看!”沈妮儿撑着桌面跳下椅子,咚咚咚跑到男孩面前,不由分说抓起男孩藏在袖子底下的手。

    男孩下意识躲开,却还是被抓到手,拽到女孩眼前。

    不同于自己的冰凉,女孩的手暖烘烘的,模样又细又小,倒有些像**爪。

    “呀!”沈妮儿急冲冲掰开男孩握紧的手指后,小小惊叫了一声,呐呐问,“好大的一条口子,你不疼吗?”

    男孩小小的手掌已经肿了,上面遍布着参差的划痕。最触目的,是手心的那一条,又长又深又红,怪吓人的。

    沈妮儿心里就有些戚戚然,若是换成她的话,还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子呢。

    这样想着,沈妮儿就小心翼翼抬起脸,看男孩乌黑的眼。男孩却默默别开脸,看着自己的膝盖。

    沈复这才发现君盼受了伤,方才这孩子一直很乖的洗手洗脸,他也就没有注意到。

    此时忙把孩子拉过来,仔细查看。

    大夫人也担忧地看过去,正想叫丫头春桃去拿药酒消消毒,二夫人却提前出声,把君盼揽在怀里挨着,柔声道:“疼吗?姨娘给看看。”又扭头吩咐自己的丫鬟,“冬梅,愣着干嘛,快给小少爷拿药酒呀!”

    大夫人脸色变了一变,刚到口边的话就给咽了回去。

    沈妮儿闷闷看着一家人都围着男孩转,连平时冷淡不爱言语的姨娘也这么关心他,心里头对男孩刚刚升起的些许怜悯又蓦地消失,只剩厌恶。

    又咚咚咚跑回沈夫人身边,呼哧呼哧爬上椅子,抓起馒头用力一咬,却竟不小心咬了自己的手指,登时痛得呜呜直哭。

    沈老爷以为她又在闹脾气,只皱眉看了她一眼,又关心起君盼。而沈夫人则本没有听到,只是脸色复杂的看着忙碌的二夫人。而二夫人更是一如往常,看都没看她一眼。

    一家人,都在关心着那个人!

    不要脸!抢人家的爹娘!

    沈妮儿气得眼泪直涌,一气之下爬到桌子上,一巴掌将男孩的饭碗打翻,冒着热气的粥便倏地撒了男孩一身!

    男孩痛得唔了一声,沈妮儿自己也被烫了手,却是瞪着一双红彤彤的杏眼,挑衅看着他。

    男孩第一次没有别开视线,静静看她。

    倏地,那漆黑的瞳仁竟似乎划过一丝笑意,甚至是不屑。

    沈妮儿一愣,男孩便又恢复了淡漠。

    下意识瞅瞅周围的大人,他们都未看见男孩方才的神情,只是对沈妮儿的蛮横表示气愤。

    好像刚才那一瞬,就只是沈妮儿自己的错觉。

    理所当然的,沈妮儿又被爹爹狠狠训斥了。

    可她竟没有力哭闹,因为她此前从未在同龄人脸上看过如此莫测高深的神情,一时被吓住了。

    沈妮儿开始觉得男孩也只是看似软蛋,实质并不是什么善类。

    晚上,沈妮儿躺在床上,进行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失眠。小小的脑袋里不断闪现出男孩似笑非笑的眼,最初的震慑劲儿过去之后,沈妮儿气得咬牙切齿。

    一个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小不丁点儿!居然敢那样挑衅她!

    现在他正霸占着自己的床,说不定还会尿床。

    想到这儿,沈妮儿一骨碌坐了起来。

    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沈老爷还在账房里算账未回,沈夫人就在她身旁倒着,见她起来,以为她起夜,便招呼春桃陪小姐方便去。

    沈妮儿也不辩解,套上棉袄,趿拉着棉鞋就往外跑。大夫人撑起半个身子,在后面训她:“快把鞋提上,后帮都叫踩坏了。一个丫头,斯文点儿……”

    话还未等说完,沈妮儿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沈夫人呆愣了片刻,倏地对着偌大的空房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倒了下去。

    当初沈老爷纳妾的事,当初也是经过沈夫人同意的。谁叫她自己身子不好,生不出带把的来呢?

    人也是她亲自千挑万选的,好人家的闺女谁肯给个老头子做妾?正巧同村的李家姑娘,家里穷,下面有个弟弟适婚的年纪说不上媳妇,只好把她送来做妾,给弟弟换彩礼钱。

    李氏人看似挺老实的,闷葫芦似的不大爱说话。

    缺点也是冷淡,对任何事都不大上心,除了爱往娘家倒腾点米粮钱财外,倒没什么大毛病。

    今天,竟然出奇地对君盼如此关心。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君盼年纪尚小,万一与李氏建立了母子情分,将来君盼娶了妮子,这个家虽然仍姓沈,可说了算的终归会是君盼。老爷万一早走,那李氏岂不成了一家主母?

    而自己说不定会死的更早,到时候只剩妮子孤零零一人,可怎么办?

    这样辗转反侧思来想去,时间不觉过去了,竟也未想到沈妮儿怎会去的这样久。

    而沈妮儿这头,已经气势汹汹跑到男孩的房门口,哐哐铛铛地砸起门来!

    春桃拉她不住,只得回去禀告夫人。

    “出来!谁许你栓门了?!这是你家吗?!不要脸……”

    正骂得起劲儿,门倏忽被打开,沈妮儿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一步。却见男孩散着头发,着一身白的亵衣,立在她面前。

    可能已经睡下了,缠着纱布的小拳头正揉着惺忪的睡眼。露出的一截小臂,又白又嫩,似被月华照出水漾来。

    沈妮儿梗梗脖子,一把扒拉开男孩,大摇大摆进了屋,一骨碌爬上床,钻进还有余温的被窝,只露出一颗头来,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这是我的床!你要睡就睡地上!”

    男孩被她一拨,哐当一声撞在门上,捂着手肘好像很疼的样子,不过还是没有出声。

    沈妮儿趁机快速脱掉棉衣,从被子里抛出来,并在被窝里伸展开手脚,大有雷打不动的架势。

    父母很快赶来了,见这架势也就立刻明白了。

    忙给君盼披上棉衣以免着凉,一边批评沈妮儿。

    沈妮儿捂着耳朵哇哇直叫,就是不听话,气得沈老爷呼气翘的老高,真想把沈妮儿从被里拖出来,一顿暴揍。可见沈妮儿鼓着一张小脸,泪眼汪汪的模样,也真心舍不得。

    只好委屈了君盼,派人把大夫人小憩用的贵妃榻搬过来,给他铺上棉被褥子,暂作床用。

    鼓弄好一切之后,沈妮儿这个罪魁祸首已经四仰八扎地睡了。君盼也困得倦眼乜斜,铺好了被,就乖乖爬上去睡了。

    沈老爷沈夫人叹口气,从房间里出来,轻轻关好了门。

    “老爷,”沈夫人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开了口,“我有话对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沈妮儿以为她胜了,其实她睡着以后是这样滴

    ☆、夜里幽灵

    晚上,沈妮儿睡得正酣,朦朦胧胧的,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看,看得沈妮儿一阵心慌。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沈妮儿一下子便醒来,就看到自己床前静静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着月光而立,容貌模糊不清,手里好像抱着什么。

    沈妮儿心里咯噔一身,眨眨眼,就要哇哇大哭。

    那人却开口说话了,声音清幽森凉:“不许哭,陪我尿尿去。”

    沈妮儿被唬地一哽,就没有哭出来,愣愣仰脸看着那人。

    那人见沈妮儿不动,便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重申道:“起来,我要尿尿。”

    他侧了侧头,月华便柔柔笼罩出他的模样,竟是君盼。

    依旧木然的脸,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枕头。

    沈妮儿已经被吓呆,老老实实就爬起来,看了看君盼怀里的枕头,忙把自己的也抱起来,穿上鞋吧嗒吧嗒跟着君盼就出去了。

    “要尿到哪里?”

    抱着枕头的君盼似乎很不一样,有种威严的气势。

    沈妮儿被他的气势所摄,看了看几步之遥的茅房,嗫喏道:“我晚上……都是在院子里尿的……”

    君盼冷静地看了她一眼,就大大方方地在沈妮儿面前脱了裤裤,尿了。

    沈妮儿抱着自己的枕头,也很冷静地听着潺潺流水声,回到床上之后,开始做恶梦。

    梦见自己变成了君盼,一直站在院子里尿尿,却怎样也尿不完,最后急得哭了。

    猛一睁眼,天都亮了,身子底下却成了汪洋大海。

    她沈妮儿居然尿床了!

    下意识看看房间另一头,不远的贵妃榻上,被子已经卷起来叠着,昨晚睡在上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沈妮儿瘪瘪嘴,委屈不甘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不肯落下,慢吞吞脱光了亵衣,沈妮儿抱着湿塔塔的衣物光溜溜站在床上,不知如何处理。

    许久,才想到栽赃嫁祸。

    沈夫人一推开门,就看到自己闺女穿戴整齐的站在地上,她居然还自己叠了被子,虽然只是卷起来,却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沈夫人舒展了眉目,正想夸一夸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臊气。

    再看看沈妮儿,一脸的做贼心虚。

    又看看君盼睡过的长塌,被褥乱糟糟地摊着,走进了一瞧,被角还在滴答着水。

    沈妮儿跟在身后,结结巴巴道:“嗯……呀!他……他居然尿床了……”

    后面的话越说越声越小,脸也红的不像样子。

    沈夫人皱了皱眉,登时明白了,便问:“妮子,你的亵服呢?”

    沾了尿的证据自然被藏了起来,还指望不被察觉,没想到娘会这么的聪明……

    沈妮儿一惊,眼睛骨碌碌乱转,嘴上说不出话来,脚下却小步慢挪,一步步挡到床边。

    沈夫人便沉着脸朝她走过去,沈妮儿大骇,摆着小手惊慌尖叫:“娘!娘!衣服真的不在床底下!”

    ……

    沈妮儿第一次被打了屁=股,娘教训她:“打你不是因为你尿床,而是因为你竟然学会了栽赃嫁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