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下午三点的飞机,将移民美国定居。”
他去世的消息,顾家瞒得紧。
既然他们都不希望她知道,那她就当作不知道吧。
五十年,她当他活在大洋彼岸。
五十年,她第一次来这里看他。
当年的那场婚礼,因为他的不阻止,成了真。
既然他希望那场婚礼成真,就顺了他的意吧。
五十年,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她享受着最平凡的俗世之暖。
五十年,她家的老头子,叫韩哲。曾经那个浅笑有梨涡的少年。
头顶的雨忽然停止,她抬起头,看到雨伞下另一张被岁月的风霜雕刻过的苍老容颜。
他朝她伸出干枯的手,目光温和地笑着。
她勉力露出一抹飘乎的笑,伸出手想牵上他的。
触及他的指尖,手臂忽然无力垂了下去。
枯瘦的身体倾倒在水泥地面。
双眼,悄无声息阖上。
天地间,万籁俱寂。
松柏青青,她再也看不见;
风声雨声,她再也听不清。
只心里闪过最后一丝残念。
顾夜深。
五十年前,你走的时候,痛不痛心?
五十年后,我紧赶慢赶,算不算迟?
结局+新文预告
天地间一片泫然欲泣的青灰色,温暖站在万豪国际酒店七楼的窗口,望着烟雨蒙蒙中伫立的银灰色人影,眼里刻划着深深的痛,紧攥的双手,指甲陷入肉里,丝毫不觉疼。
韩哲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温暖,你去吧,把他留下来。”
温暖缓缓摇头,正欲转身走开,眼睛忽然睁得大大的,只觉世间万籁俱寂,凉风细雨在窗外肆虐而过,她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清。
视线里,那道银灰色人影忽然像落叶般静静滑落,倒在空旷的街道上,那一幕像是舞台剧的最后一个场景,染上了悲剧色彩。
“韩哲,快叫救护车!”
仁爱医院。
救护车风驰电掣将已经昏迷的顾夜深送进急救室,温暖随同韩哲一起跟着救护车来的,她站在急救室外,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抖着。
身上一暖,韩哲已脱下他白色的新郎礼服披上她,她这才感觉到冷,身上还穿着最后那一身红色旗袍,在奔出酒店的路上,已经被细密的雨淋湿。
她目光复杂望着韩哲,他只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我马上回来。”
几分钟后,他转了回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双棉绒拖鞋,温暖才发现,原本脚上的高跟鞋在奔出酒店后不知道被甩到了什么地方,脚上只有薄薄的丝袜,医院走廊的瓷砖地面沁骨冰凉。
她穿上后,还来不及说谢谢,纪如瑾领着一众获悉消息而心急如焚的顾家成员赶来,得知正在抢救中,都一时失了语。
顾康康握紧温暖颤颤发抖的手:“暖暖,哥让我们大家都瞒着你,实在是无可奈何;把你推开,他心里比谁都痛,实在是他这个箔…”
“康康,不说用了。”温暖打断她,虽然全身发抖,声音听起来却甚是平静,“我早已经知道了。”
顾康康愕然:“你早就知道!什么时候?”
“一个星期前。”温暖已经开始镇定,回忆起那天去见骆琛的情形。
她站在外面等候秘书小姐的通传,几分钟后,秘书小姐出来:“小姐,骆经理请您进去。”
她进去后,尚未开口,骆琛已一脸不爽:“你要做的催眠治疗,现在找我也没用。”
有点被他的模样吓到,她小心翼翼:“骆琛,我不是来做催眠的,如瑾……”
话未讲完,骆琛又怒气冲冲:“我跟她已经离婚了,别在我面前提到她!”
他愤怒的表情、笃定的语气,以及近乎不修边幅的模样,她几乎就要相信并且转身离去,可是,看见他办公室的墙壁上有“久城制药厂”的字样,脑子里灵光一现,脱口而出:“我不信!骆琛,我不信你们会离婚,去年制药厂出事,如瑾还为你各方奔走,你们感情好,我看得出来!”
骆琛神色有异,半天才冷冷淡淡地说:“信不信由你。”
她还是不信:“如瑾说倾城是顾夜深的孩子,可她的眼睛和鼻子都特别像你……骆琛,拿你们的离婚证书给我看一下,这样、这样我就会彻底死心,好不好?”
骆琛的表情已经有些古怪,半天后才无奈开口:“算了,我自作主张告诉你吧。顾夜深头部受过伤,有凝固小血块漂移至记忆神经中枢,如果动手术,会造成失忆;但他拖延了手术时间,血块已经粘附在脑动脉血管上,不动手术会被疼痛折磨至死,动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就是这样。”
康康叹气:“那你……”跟韩哲结婚,到底是什么用意?算了,“哥只是因为爱你。”
温暖何尝不知道。
她知道顾夜深爱她有多深,只是他不该在她表白后还看不到她爱他有多深!
急救室的门被打开,医生护士鱼贯而出,顾家大小立刻围上前,邹医生宣布:“病人已经清醒,家属暂时不能进去打扰,事不宜迟,马上要转移至手术室。”
半个小时后,顾夜深被推出来,他微微地笑着,用眼神示意家人不用担心,然后,他的视线里出现温暖已花了妆的容颜,双眸顿时闪过三分慌乱,二分抱歉,五分心痛。
最后关头,还是让她知道了……老天真是残忍。
温暖平静地望着他,与他的视线在空中胶着,推车经过她时,她握住他的手跟着一起走,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微微地笑着,唯美而哀伤。
直到被推进手术室前,她又紧了紧他的手,“夜深,你不能在骗我爱上你之后出事。如果你不活着出来,我恨你一辈子。夜深,我等你出来……”
顾夜深逼退涌上鼻间和眼眶的酸涩,回以慢慢一笑。
手术室的门缓缓被关上,等在外面的人已经开始焦虑不安,忽然,安静的走廊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走廊尽头,五个服色各异的人匆匆忙忙往这边过来,为首的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气场强大,左右两边是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最后是两名穿制服的警察。
都只认得穿西装的是枫城W。D传奇总裁陈原野,独北堂寂望着他身后穿白大褂的医生以及护士小姐。
医生高且弱,却看似弱不禁风,面色病态般苍白羸弱,只一双凤眼灼灼发亮。
护士小姐有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大而闪亮的眸子如星辰璀璨,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
北堂寂眼睛不由亮起:“大哥,大嫂……”
陈原野与顾敖招呼后询问:“进去多久了?”
“五分钟不到。”虽然还弄不清楚他的来意,顾敖却几乎是条件反射作答。
而在一众人未回过神来时,陈原野与瘦弱的医生交换一个眼神,作一个手势,两名警察已破门而入,里面只传来轻微的动静。
一分钟后,两名警察铐着面如死灰的邹医生从手术室出来,众人目瞪口呆,许蔚然第一个反应过来,大惊失色拦住:“警察同志,这位医生正在给病人动手术,你们抓走他,要出人命的!”
“这位太太,请勿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其中一位警察严肃开口。
另一位紧接着补充,意味深长地:“不抓他才要出人命。”
许蔚然懵了,北堂寂拉开她:“妈,夜深不会有事,刚进去的那位医生,是我大哥,北堂阡墨。”
一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北堂阡墨,乐城北堂家族长子,不爱商业爱医学,赫赫有名的外科手术医生,但又不仅仅是外科医生。
传说他最擅长的是做各种手术,但有一个怪癖,无论是看病或者动手术,必须且只能有他的妻子阮星辰在一旁当副手。
他的一把手术刀舞得出神入化,速度快、精、准,手法巧、活、细,普通医生做到百分之五十成功率的手术,他至少可以做到百分之九十八。
但他和他妻子的行踪一向飘乎不定,北堂家族的人都甚少知道他们的下落,如果放在古代,那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侠侣。
北堂寂也曾想过找他为顾夜深做手术,无奈根本联系不上人,他就是这样,一旦隐藏行踪,如果他不透露,任谁也找不着。
现在有他亲自操刀,手术成功率无疑将大大提高。
只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疑惑。
邹医生为什么会被警察带走?为什么“不抓他才要出人命”?陈原野为什么会亲自请来北堂阡墨?
此时陈原野从手术室出来,却只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候着。
一时之间,走廊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一刻钟后,手术室门大开,北堂阡墨和阮星辰走出来。
“病人已无生命危险,大约三个小时后会醒过来。”北堂阡墨淡淡地宣布。
众人喜形于色。
温暖悄悄松一口气。
阮星辰在一旁翻着白眼:“这个手术,就是普通医生也能达到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
意思很明显,到北堂阡墨手里,小菜一碟。
但不明白的是,手术的成功率竟有百分之六十,而不是希望渺茫的百分之二十!
这时,W。D总裁陈原野径直走向顾敖,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深深鞠一躬:“顾董,很抱歉,是我连累到顾总。”
没有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没有人相信W。D传奇总裁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作这样的举动。
温暖隐隐约约觉得,这跟去年骆琛的制药厂被W。D的竞争对手当成替死鬼那件事有关。
陈原野简单地作了解释,果然是如此,但其中的曲折远不是她所能想象。
邹医生邹庆春,仁爱医院有名的外科手术医生,目前担任外科主任,但他私下里是一名赌徒,为还巨大的赌债,不但私下收病患的红包,还利用手中的权利往医院进假药。
W。D的竞争对手获悉这一漏洞,伺机从中作手脚,想弄出一些事扩大不良影响,邹庆春丧尽天良,在重金报酬的诱惑下,当了内应。
去年,医院因药品问题出了人命,久城制药厂被当成替死鬼,医院隐瞒不上报集团,任由事态扩大,顾夜深顺手帮纪如瑾的忙,把电话打给陈原野,迅速作了妥善处理。
随后,陈原野对医院进行整顿调查,警方亦有介入,直至一个星期前才查到邹庆春,但在证据不完全充足的情况下,未打草惊蛇。
另一方面,陈原野意外得知顾夜深的病情,感恩于那一个及时的电话,一直在联系与他交情匪浅的北堂阡墨,直至昨天晚上才从大洋彼岸传来消息,他立即亲自去请。
与此同时,警方又查到邹庆春在事发之前,一直被人穷追不舍要赌债,无力偿还,致使一双儿女被绑架,功败垂成后,没拿到任何报酬还债,儿女被残忍撕票,心理开始变得扭曲,一直伺机报复让他拿不到钱的人。
得到情况后,他和北堂阡墨立即回国,没想到,赶来医院时,遇到的竟是邹庆春正要给顾夜深动手术,真是千钧一发!
“幸好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叱咤风云的陈原野亦心有凄凄焉。
而走廊上的其他人几乎都像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似的,无不全身冒冷汗。
明明有百分之六十成功率的手术,偏偏被邹庆春认定为百分之二十,很明显他已经知道顾夜深是打那通电话的人,心里已经扭曲的他,只要在手术中稍动手脚,就能让顾夜深死于手术失败……
他们无不庆幸陈原野和北堂阡墨来得及时,更庆幸,上一个星期因为温暖要结婚,顾夜深果断地推迟了手术时间,否则……
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纪如瑾悄悄离开,她没想到,他只是帮她一个忙,就差一点被置于死地,幸好手术成功,她也功德圆满了。
半个小时后,顾夜深被推回加护病房,温暖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一眼睡颜安静的他后,转身,对一直陪在身后的韩哲:“我们走吧。”
“你,不等他醒来?”韩哲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顾夜深把她推给他,是这样一种无可奈何。
温暖平静地笑笑:“韩哲,他没有阻止,所以那场婚礼是作数的,我们明天去登记。”
韩哲愕然。
她大喊“快叫救护车”、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出宴会厅、不顾一切奔向倒在斜风细雨里的人,他以为,这场婚礼,就以这种方式被阻止了。
其他人都沉浸在手术成功的喜悦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悄悄离开,出了人流熙攘的医院大门,温暖才又开口:“韩哲,酒店那边……”
“那边没事,不用担心。”韩哲打断她,“有人处理,我先送你回去,一身都湿了,会感冒。”
“好。”
韩哲手机响起,低头去掏,是母亲打过来的,询问他这边的情况,待通话结束,他才注意到温暖已默默跟随人流往路边走了很远。
正要大步追上去,忽然,他大惊失色,视线里,温暖扔下披在身上的白色礼服径直往路中央冲去,奋不顾身抱起一只被雨淋湿的白色小狗,然后,他听见刺耳的刹车声,人群里惊恐的尖叫声,最后,他看见一抹向地上扑去的红色身影……
顾夜深在三个小时后醒来,仍处在手术后的极度虚弱中,他看到父亲如释重负,看到母亲喜极而泣,看到叔婶姑姑发自心底的欣慰,看到康康笑中带泪,甚至北堂寂都像松了一口气,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看到温暖。
眼底是掩不住的失望,他闭上眼,心里苦涩而闷痛,她不说,等他出来……是生气了,还是,真的就那样,结婚了?
许蔚然见他才睁开眼又闭上,立刻急了:“夜深,夜深!快去叫医生过来!”
顾夜深再度睁开眼,轻轻摇头。
陈原野亲自指定后继观察的医生很快过来,仔细作了检查后宣布:“病人一切指标正常,现在最需要的是多休息,还请给病人留出空间。”
知道他终于平安无恙,一家人都如释重负,略略坐了片刻后,都离开病房,第二天各归各位忙自己的事,只留许蔚然一个亲自照顾他。
顾夜深总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有人进来便迫不及待朝门口张望,但每一次,眼里的光亮都瞬间黯淡,直至一个星期过去后,他终于彻底失望。
暖暖,不会来了。
不敢开口问,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已经没有资格。
他和她,终究逃不出宿命的安排。
如果不推开她,他会提前动手术,然后,在人为的手术失败中死亡,与她天人两隔,让她再尝一次失去的痛苦;推开她,他却活了下来,她从此成了他的别人。
原来他就是,一只丢了幸福的猪。
许蔚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她不忍心说出真相。
小堂妹顾昭曦随母亲一起来看他,他问:“昭曦,囡囡还好吗?”自从他住院后,不得不把囡囡交给昭曦照顾。
昭曦可怜巴巴:“夜深哥哥,囡囡……囡囡它……”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把囡囡弄丢了!”
顾夜深闭上眼,老天连这一点念想都不留给他。
直到出院那日,顾夜深才在病房里无人时问顾康康:“康康,暖暖她……”
顾康康迅速别开脸,努力克制住一瞬间涌上喉咙的悲痛后才说:“她和韩哲在婚礼第二天去美国了,大概会移民定居……”
她眼睛红红的,再也说不下去。
移民定居美国?
听到这几个熟悉的字眼,不知道为什么,顾夜深心里突的一跳,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初以为自己会死,也是这么对暖暖说的……
试图拨打她的电话,传出的只是冰冷的机械女音:您所拨的的电话已停机。
彻骨的凉意袭上心扉。
他恨不得在手术意外中死亡。
出院后,为了方便照顾身体恢复,他回了顾宅居住,暂未恢复上班,深居简出,偶尔,会在开车经过蔷薇花园时,将车速放缓,只是并没有勇气侧头去望一眼温暖曾住房间的阳台。
原来有一种痛,叫覆水难收。
春日的黄昏来得早,晴朗的天气,夕阳也早早沉入建筑群,顾夜深漫步出了顾宅,踽踽独行至附近一座休闲小公园。
每天黄昏,他都会到这里的大草坪里走一走,这个时刻青草格外茂盛,一大片绿油油的,周围还有各种应季而开的春花,绚丽多姿。
他站在草坪附近的人工湖边,背影萧瑟落寞,与灿烂春景形成鲜明对比。
直到有小狗“汪汪”叫着在脚边乱蹭,他来慢慢回过神,低头看时,一只白色小狗正亲热地攀上他的裤管,仰起头吐着粉红的舌头望着他,眼睛亮亮的,模样分外兴奋。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夜深晦暗深邃的眸子亦亮起来,他弯腰抱起小狗:“囡囡!”
囡囡见到主人亦格外兴奋,低声叫着直往他脸上蹭,他搂着软软的一团,露出多日来的第一个笑。昭曦说把它弄丢了,但是现在它白白净净,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显然被好心人收留起来。
仿佛有轻微的脚步声在背后响着,他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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