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我在后面喊他。
前面三人都停下脚步,回头看我。那年轻女子向我的方向迈了一步,侧身挡在韩文护身前。
“我最多也就用雪球再砸他一次,你不用紧张。”我看着她说。
年轻女子轻轻皱了皱眉,仔细看看我,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退到一旁。
其实是个很漂亮的人,可惜不会笑。我心里想。
“洛儿表妹有事?”韩文护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我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身后灵堂内突然传出一阵大哭,声音凄凉,惊飞了堂前老树上的一群麻雀。
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有点茫然地看着他:“我有些难过。”
韩文护眉毛动了动,微微叹了口气:“我也是。”
说完就转身走了,那个壮汉侍卫神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跟了上去,那女子却皱了皱眉,一脸嫌恶。
我孤零零地站在院里,耳边响着此起彼伏的哭声,突然想起前世母亲的葬礼,心里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悲伤。
20、葬礼
三天后,兰老将军出殡发丧。
全城的百姓,几乎都来了,拥在道路两旁,为这位戎马一生的将军送行,拉着灵柩的马车后面,一身素缟的士兵们满脸悲戚。
我从未见过这么震撼的出殡队伍,浩浩荡荡,如一条白色的长龙。
老将军被葬在城外校场以东的坡地上,这是兰莹的意思。
“没有死在战场上,是父亲最大的遗憾,就让他守着校场,看着自己的将士吧。”她说。
我没有出城,和于呈、夏氏一起,站在城楼上瞭望,看那大片大片的白色,融进天地的苍茫。
大家都不说话,默默地目送着出殡队伍离开,又默默地走下城楼,坐马车回府。
我本来是和夏氏、窈娘共乘一辆来的,正要上车,却见韩文护刚刚掀了帘子,坐进自己的车里,驾车的正是那个壮汉侍卫。
“韩表哥,我坐你的马车吧!”我想起有些事情还未明了,一溜烟跑到韩文护的马车前。
“洛儿!”夏氏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向她做了个“V”的手势,她不太明白我的意思,但还是犹豫地点了点头。
韩文护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我看见那个女侍卫也坐在里面,他看看我,对着那女子说:“青蝉,你和秋虎一起吧。”
青蝉嘟了嘟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不情愿地挪了出来。
我抱着手炉,笑嘻嘻地爬上马车,钻进帘子里。
“都死人了,还笑!”青蝉在外面不阴不阳地说。
“那也比虚情假意、兔死狐悲的好!”我不甘示弱地回了过去。
“你……”
“咳……”韩文护轻咳了几声,外面立刻鸦雀无声。
“你有话跟我说?”他坐在对面,看着我。
“听说,你是来提亲的?”我紧盯着他,开门见山。
“是的。”语气平淡得出奇。
“我不会嫁给你的。”我声音干脆。
身下的马车颠簸了一下,韩文护眼睛眯了眯,有些不悦:“你真直接。”
“谢谢,坦率是我的优点!”
“我知道。”他瞟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姑父都跟我说了,你有婚约了。”
婚约?我倒是暗暗吃了一惊,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韩文护紧紧盯着我,似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于呈真的和他这么说的?还是,这家伙存心使诈?
我心里疑惑,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婚约的事情,爹爹还未曾明说,但是,我的确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哦?是么?是谁呢?”他轻哧一声:“阮天恒?”
我偏过头,没有做声。
“其实我可以不管你嫁给谁,但是——。”他突然凑到我耳边,低低地说,“嫁给我,总比被关在韩府的水牢里强。”
彷佛刮过一阵冷风,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抬头看见韩文护已经闭上眼睛,嘴角一丝阴冷的笑。
韩文护那么坚持要把我带走,除了想牵制于呈,是不是还有别的预谋?十五岁的于心洛,真的那么重要么?
我觉得自己一直浑浑噩噩地被困在迷雾中,而最大的谜团,就是于心洛本人。
“你来合州,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睁眼,嘴唇动了动,听不清说了什么。
一阵冷风,掀起帘子的一角,强行灌了进来,韩文护低头一阵猛咳。
秋虎停了马车,青蝉探进身来:“公子……”
韩文护用手帕掩了嘴,低着头摆了摆手,青蝉讪讪地垂下帘子。
可能是咳得猛了,韩文护苍白的脸上透出一点红晕,手指的关节却越发青白。
“你好像身体不好?”我小心翼翼地问,二十一世纪的同情心再次泛滥。
“无碍。”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强忍的疲惫。
“喏,这个给你。”我把手炉递给他。
他奇怪地看看我,并没有接。
“哎呀,不用客气,给你就拿着。”我把手炉塞进他的手里,冷不防触到他的皮肤,冷得骇人。
“身体不好,干嘛还跑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我轻轻摇摇头。
“嘭!”韩文护一脸愠怒地掀开帘子,手炉重重地被甩了出去。
“喂!你……”我又惊又怒,“我好心好意……”
“你在同情我吗?”他冷冷地开口,脸上阴云密布。
“真是个怪胎!”我并不示弱。
韩文护的脸猛地凑近,阴恻恻地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
声音像来自地狱。
我身体往后退而退,脊梁紧紧挨着冰冷的车板,强作镇定:“你不会。”
“为什么?”
“我死了,你还怎么提亲?”
他阴翳的狭长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身体却又往前欺了欺,细长冰冷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细细摩挲:“居然敢跟我坐同一辆马车,不知道这叫勇敢还是愚蠢。想活得长点,就不要轻易惹怒我,小蠢货!”
我气呼呼地打掉他的手,推开他,竟是灿然一笑:“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合州到底为了什么?”
威胁我?哼!
他有些诧异地望着我,大概从来没见这么不知死活的人,愣了两秒,随即艰险地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想知道?那你今晚来我屋里,我告诉你,敢不敢?”
“好!”我傻乎乎地笑。
马车又颠了一下,晃晃悠悠。
到了于府大门,我掀开帘子先钻了出来,推开秋虎伸过来的胳膊,自己跳了下去。
回头看看那三个人各异的表情,耸耸肩,对着韩文护扮了个鬼脸:“你那件的被我弄脏的墨绿袍子就别穿了,太老气了,这身黑色的也不好,像罗刹鬼一样。”
说完无辜地笑笑,转身进了大门。
作者题外话:前面火火犯错了!韩文护应该称夏氏为姑姑,不是姨妈,已经更正了,脸红地退下~~~~
21、嫁给谁?
心里悔得要死。
明知道是激将法,还头脑发热地答应他晚上要去。我趴在桌子上,拍拍自己的脸,唉声叹气。
“洛儿是在担心韩文护的事情?”夏氏轻轻走进来,掩上房门。
“娘——”我撒娇地迎上去,抱住她的胳膊,“我不要嫁他。”
夏氏拉着我的手,一直走到床边才坐下来,抬起右手,轻轻拂起我额头的刘海:“过了年,洛儿就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我心中动了动,看着夏氏,等着她后面的话。
“韩家来提亲,如果直接拒绝,恐怕会招来嫉恨,你爹便推脱说你有了婚约。”
我点点头:“这也是个办法。”
“但是韩文护好像并不相信。”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他说,除非你真的出嫁,否则他不会放弃。”
哼。我暗自冷笑,想起韩文护在马车里的话,要是真嫁给别人了,他也会把我抓回去,我的后半生估计就只能呆在水牢了。
“所以,娘想让我嫁人么?”我轻声问。
“洛儿,这大半年,你的变化很大,娘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可是娘也希望能有一个可靠地人可以保护你。”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打断我,继续说,“韩家达不到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既然已经卷进这场漩涡,合州和于家怕是逃不过这次风雨了,爹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夏氏的声音越来越低,神情愈加黯然。
“娘……”我有些动容。
“洛儿,嫁给天恒,你可愿意?”
“娘!”我几乎是跳了起来,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心里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天恒是个不错的孩子,我们两家又是世交,而且,你自小便喜欢他……”
“不要!”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
夏氏似乎被我突然提高的声音惊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不要?以前你不是一直缠着我要爹娘把你许给天恒吗?”
于心洛还做过这样的事情?我微微有些脸红,低下头,喃喃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夏氏看着满脸别扭的我,了然地笑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哎呀!”我有些气恼地甩甩手,“不是娘想的那样,我……我不要嫁给他!”
“不嫁他?”夏氏满脸惊异,“那你想嫁谁?”
想嫁谁?我谁都不嫁!心里暗暗地说。
脸上却换了一抹憨笑,使劲钻进夏氏的怀里,细声细气地说:“娘,我不嫁人,我就守着爹,守着您,洛儿不要别人保护,洛儿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保护爹娘!”
“傻孩子!”夏氏重重叹了口气。
“洛儿,需要保护的,不仅仅是我们于家,最重要的,是整个合州和合州十几万的百姓哪!”于呈推门进来,想来已经在门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我也可以……”我急急地站起身。
于呈看着我,言语中有些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我已经同青州的阮大人商议过,让天恒来合州的将营里做参军,兰老将军过世,合州,需要新的力量啊!”
我默然。
于呈看看垂头不语的我,想了想说:“暂且先以与阮家有约的理由搪塞韩文护吧,至于你和天恒,稍后再议吧。”
“啊,真的?谢谢爹!”我见于呈送了口,顿时喜笑颜开。
“老爷……唉!”夏氏看看于呈,有看看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越来越奇怪了。”
我扯扯嘴角,冲着一脸无奈的两人做了个鬼脸。
于呈和夏氏走后,我心情有些低落。
早早的嫁人、生子,是古代女子唯一的路么?
我承认对阮天恒有好感,但是并不认为他就是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最起码,现在不是。
爱情,是个遥不可及的信仰,就像太阳对于向日葵一样;而婚姻,是个确确实实的存在,现代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尚不牢靠,何况在这样一个男人三妻四妾的时代?
回想现代于洛二十八年的经历,每次伤痛都来自感情,这样一颗残缺破碎的心,复原的过程该有多长?
心下烦躁。支开小多,自己拿了斗篷,出去透透气。
绕着厚厚的结了冰的池溏,慢慢地走,却见前面假山旁站了个人,披着白色的大斗篷,一动不动。
我仔细看看她的背影,轻轻唤道:“三娘。”
那人回过头来,果然是窈娘。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一样,见是我,神情有些不自在。
“三娘?”我再次唤了一声,带了一丝询问。
“没什么,风大,眯眼了。”她笑了笑,恢复了往日的娇媚神态。
“我看您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不冷么?”我凉凉地说。
“屋里太闷,出来透气,洛儿也是么?”她反问。
我没有回答,接着问:“三娘那么专注的样子,在想什么呢?”
她看看我,嘴角弯了弯,却并不让人觉得那是微笑。
我们都不再说话,静静地站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听说天恒要做合州营的参军了。”良久,窈娘出声打破平静。
“三娘的消息,好快啊。”我紧了紧背上的斗篷。
她低头,看不见表情:“洛儿是喜欢他的吧?”
“是呀。”我自嘲地笑笑,“三娘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
她不再说话,低头看自己的脚。
我突然觉得一阵无趣,跺跺脚准备离开,回头看看仍然静静伫立的窈娘:“三娘,你如果不喜欢我爹,为什么要嫁给他?”
她身子抖了抖,抬头紧紧盯着我。
我耸耸肩:“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
我安静地离开,脚步轻盈,心里却有些沉重,看得出来,窈娘对阮天恒有种特殊的感情,那她嫁给于呈,也是很无奈的吧,毕竟这个时代,女人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的。第二书包网
22、夜访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
我决定遵照约定,去找韩文护。他人在于府,我并不担心会对我不利,只是想起要应对那么一个城府极深的奸险之人,着实觉得心烦。
自从发生被劫事件后,院子里的灯笼便整夜整夜地灯火通明,我对小多说是去夏氏房里谈事情,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服她不要跟着我。
依然披了厚重的大红斗篷,把手藏在肥大的袖子了,低了头,一路向外院的方向走。两侧摇曳的灯笼闪烁着微弱的光亮,我的脚步轻盈而迅疾。
到了韩文护所住房间的外面,也不多想,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很暖,围炉里炭火正旺,韩文护正立在桌旁,在纸上画着什么,青蝉垂手站在一边,面无表情。
门被我猛然推开,挟了一阵冷风进来,韩文护微咳了几下,抬头看看我,声音冷冷清清:“你果然敢来。”
我大摇大摆地径直走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这里是我家,我想去哪儿,还需要什么敢不敢?再说——”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又不是没人知道我来你这里了。”
哼,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韩文护瞟了我一眼,朝身边的青蝉微微点了点头,继续低头作画。
青蝉简单行了个礼,往门外退去,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光复杂。
“那个青蝉,只是你的侍卫吗?”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并不喝,接着微弱的光亮,看见水面上倒映出的清丽脸庞若隐若现。
“也算是我的侍妾。”语气平淡。
我扁扁嘴,我就知道。
“那你有几个侍妾?”我兴趣盎然。
韩文护终于抬头,显出些不耐烦的神色,冷冷地说:“你大半夜来,就是为了问这些?”
“当然不是。”我笑着摸了摸鼻子,“言归正传,你来合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直起身,轻轻吹了几下纸上的墨迹,跳动的灯火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么?”我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低头那幅似乎已经做好的画。
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云鬓高耸,顶一朵大红的芙蓉,着一袭粉红色的轻纱,娉婷袅娜。
“咦,怎么没有脸呀?”我有些诧异。
“忘了她的样子。”韩文护淡淡地说。
我不再多问,怪人就是怪人。
“说吧,你的目的。”
“提亲,娶你。”他抬起手,用灯掭拨了拨有些倾斜的灯芯。
“如果不是因为有亲,你就会直接抓我回去吧。”我心里冷笑。
“也不完全是。”他瞥了我一眼,目光又移到别处:“合州的人,不是谁都能动的。”
“哦?”我挑挑眉毛,这倒是我不曾想到的。
“怎么,你连家史都不清楚?”韩文护狐疑地看了看我。
我摇摇头,坐回刚才的座位。
韩文护在我对面坐下,眉头微皱,似乎在考虑是否还有解释的必要。
“你可以简单地说。”我提醒他。
“合州,是大景开国太宗皇帝起兵的地方。”他一面说,一面看着我,“我们的曾外祖父夏远铎将军便是从这里出发,随着太宗皇帝,驰骋南北,征战天下的。大景定都建国以后,为了奖赏曾外祖父这位开国元勋,颁了一道旨意,历任合州节度使之职由夏家承袭,并兼任守将,其下部将的赏罚迁任,均可不受朝廷制约。”
原来合州还有这样深厚的背景,我暗暗惊奇。
韩文护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了一口,继续说:“但是曾外祖父只有两个女儿,便是你我的外祖母,因女子不能出仕,合州节度使一职便由你外祖父继承,有意思的是,你外祖母也只有姑母一个女儿,而你……”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这么说,你是为了合州,才来提亲的?”
他轻哼一声,扭头看跳动的灯火。
“合州地处北方,又是边城,物产也并不丰富,怎么会那么有诱惑力?”我依然有些疑惑。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
“要我来提亲,是家父的命令,我只是奉命行事。”韩文护的声音骤冷。
“不是你提亲我就会嫁你的,镇平王怎么知道你就能成功。”我一脸不屑。
“不成功,你和我都得死。”他的声音像一道寒风,冻住了我脸上的表情。
“你……真的是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