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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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向都是多话的人,可是几天来却鲜少开口,只默默地陪着,几乎不说话。

    他抬手拍拍我的肩膀。我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还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辛穆还没有音讯,我自己整日在医院里安胎,根本没有精力去打听。

    日复一日,时光终于把我们变成了走着两条路的陌生人。

    纵使殊途同归,到底意难平。

    正文 求月

    光yīn总是要在人最最脆弱的时候,变得分外漫长。

    父亲下葬之后,我做了一次B超,当那个小黄豆一样的生命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我内心第一次升腾出一种有了依靠的感觉。

    虽然尚不知性别,亦不晓得会生得什么模样。可这么久以来,终于有这样一个人,同我血脉相连且不离不弃。

    我想,我定不会叫我的孩子重复我的路。将来无论世事多艰难,亦不管人间多少诱惑。我知安心做一位母亲,给我的孩子虽不及最好,但求安稳。

    无愧于心,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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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是孩子给了我力量,还是终日里进补的食材起了作用,一周之后,我就出了院。

    怀孕的反应越来越大,吃点东西动辄就吐出来。我心说这一定是个女孩子,娇气的紧,生下来之后不定要*多少心。

    本来我的身子骨不太好,经不住一天八遍吐这样的折腾。往往一口粥还没吃完呢,前半碗就尽数吐出来了。

    可一想到孩子,又忽然觉得不委屈了。辛穆不在我身边,使小性子纵使有旁人来疼,却也终究不是他。

    辛为颖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本来就是上了年纪的人,再一瘦,就愈发显得形销骨立,有时候看她穿着昔日里的衣服,腰身整整宽出一个号来,就不免觉得心酸。

    她知道我怀孕的时候,默默的拽着我的手,没看我,只是自个儿掉眼泪:“……他都不知道……”

    我原以为她说的这个“他”是指辛穆,本想说几句宽慰的话来,不妨她又道:“他一定做梦都想看看自己的小外孙……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做姥爷了。”

    一句话说的好不凄凉,我本极力控制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见我哭了,忙着给我擦眼泪:“好孩子……是阿姨不对了,你现在不比从前,一个人带两个身子,万事都要小心,辛穆不在你身边,也没个能和你说体己话的人。若是你不嫌弃,往后就由阿姨来照顾你,好不好?”

    我破涕而笑:“这有什么不好,辛穆要是知道,也不定怎么高兴呢。”

    辛为颖看着我,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只我觉得这笑心酸的很。

    自打那一晚解了心结,我和辛为颖就越发的友善起来。如今这个家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辛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担心的很。

    他也曾私下里跟我说过,正在努力*,只是这件事情急不得,总归辛家没做了亏心事,不怕旁人来查。

    我知道他是说给我宽心的,可心里却也并非如此豁达。只要辛穆一日还未归来,我们就一日不得安稳。

    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做了父亲的事情呢,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那欢喜的模样。

    暮冬初春,世间万物生机盎然,我也只能虔心期盼,世间万事亦能枯木逢春,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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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往往爱重复一句话:真相总是可怕的。

    可纵然如此,还是有那么多的人孜孜不倦的追求真相,并被真相中伤。

    长此以往,乐此不疲。

    其实我本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我读初中的时候,班主任是教语文的,那会儿我初出茅庐,端的是一身正气凛然,不懂得取舍,更不懂得难得糊涂。就记得语文老师在我毕业同学录上给我写了一句话: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途。

    年龄渐长,便越发觉得这句话乃世上至理名言。

    说这么多,完全是出于我下午听到的,高一同辛老爷子的对话。

    中午吃过了饭,我本来是想出门买个防辐射服的。家里带辐射的电器那么多,保不准哪天就闹出故事来,我琢磨着好久没出门了,还是得跟辛老爷报备一声。

    辛老爷的书房,大门关着,走进了才发现原是虚掩着的。

    我刚要伸手推门,就听到高一的声音。

    “这事儿也不能一直瞒着初尘,尤其她现在是个带身子的人。我们这样对她,恐她日后知道,会伤到孩子。”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辛老爷沉着声音回答:“说的倒是轻巧,如果这事儿是个好开口的。我早就同她说了。你看她那个样子,为人子女的,怎么能体谅我们的难处。”

    高一急着又道:“可总这么着也不是法子啊……”

    房内一时静极,我轻轻的又考前几步,便听得辛老爷叹了口气:“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不然你让我怎么跟她说?说他父亲的确是我们设计害死的?说她腹中骨肉的爷爷害死孩子的外公?高一,你平日里是个顶有眼色的孩子,怎的到了她身上,你就总是犯糊涂?我知道你还放不下她,可是且不说她现在注定是我辛家的儿媳妇儿。就是你看辛穆,不也一面真心实意,一面为我们圆谎善后么?”

    一席话说的不紧不慢,于我,却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

    然后,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高一不会回答他什么的时候,我听到他说:“我知道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信任这种东西,是顶奢侈的,若你拥有,请千万珍惜。因它一旦失去,便再不复存在。人心就是这样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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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整个晚上,我坐在露台上的黑暗里,不能讲话,也终于知道自以为全都过去了的一切,还远没有过去。我从来就不是内向的人,高一也不是。但是面对他,我总有话不能讲出来,而他对于我来说,也一直是本没办法读的天书,好像扉页明明是汉字,翻过来一看里面,写的却都是甲骨文。

    我远处,焰火在夜空中升起。我恍惚想起来,今天竟是正月十五。

    本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我却独自坐在这里。

    任何时候都可能有陌生的人在不思议处相遇,但是,有些熟悉的人却在逐渐远离。

    有首诗这样写道: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正文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离开为好。人在看透一切的时候,往往都有种心灰意冷的倦怠。

    无论事情何种真相,往事都不能重来。逝去的人不会回来,失去的人亦不可留恋。

    在花园里坐着,看不远处莺飞草长,又是一年四季轮回,万物在此间繁衍不止生生不息,人越老,越明白什么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股子悲凉与无奈,恐是生活给予人们最初的意义。

    身边有人坐下,我侧过头去看,竟是辛老爷。

    “怎么在这里坐着?”

    我想了想,回道:“去年秋天的时候,这里的花都凋零了,今年又开,想不到这样美。”

    辛老爷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缓缓的道““小姑娘,人不是生而平等的。所有生灵都不是生而平等的。我给你一点时间想明白。”

    我拾起自己的披肩,站起来,淡淡的回他:“不必了。”

    然后转身,回楼上整理自己的行李。春天来了,树木还是灰败的绿色,林中没有任何新生雏鸟的叫声,只有一片可怕的死寂。回想小时候,跟家人一起去公园的时候,那么温暖,那么亲切。那时我们还没有想到,生命很短暂,也很漫长,会经历美好,也会经历寒冷和忧伤。往昔的回忆会凝聚成勇气,支撑着我渡过这一生中最寂静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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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魔都一个礼拜之后,我接到了辛穆的电话。

    他语气很自然的问我,要不要出来见个面。

    我本来想狠狠的挂断电话,但是想来想去,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有些事情就算我不问明白,起码要知道,他有没有要同我坦白的心。

    上班日的中午,魔都处处拥挤,快餐店里总是能见到一面打着电话一面大口塞着三明治的白领人士。

    于是我对自己约在茶馆里见面这样的决定十分满意。

    这茶馆是我一个初中同学开的,半俗半雅,雅的是喝茶品茗听古典音乐小桥流水人家,其中滋味自不可言传,很多时候我跟小漏来这里坐上半日之后都不免感叹心灵被重新洗涤。

    俗的是这里也摆了牌局,喝茶打牌旁边还有身穿紧身旗袍的曼妙女子*解乏,好不逍遥。

    所以说人赚钱是干嘛的啊,就是为了堕落和返璞的。

    他比约定的早来了十五分钟,这在他的行为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我惊讶的看着这个向来不知早到为何物的男人朝我走来。

    许久没见,他还是印象中的模样。可我明明知道,有些什么,终究是不一样了。

    辛穆很自然的坐在我对面,问我:“喝点什么?”

    “我点了一壶花茶,你要不爱喝,再要盏旁的什么吧。”

    他叫来服务生,点了一杯大红袍。

    我的花茶上的比较早,我倒了半杯,小口啜饮。

    “我听高一说,你怀孕了?”

    我没看他,轻描淡写:“早就打掉了。”

    他没说话,我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整个人都呆坐在那里,仿佛不相信我说了什么。

    过了许久,谁也没再说句什么。我总觉得不该如此沉默的坐着,既然约好出来谈谈,那有些事情总该讲清楚的。

    “孩子我做掉了,我不想我的孩子重复我的老路,有个不负责任的爹妈。咱们两个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说了。都是成年人,好聚好散吧。”

    说完,放下茶杯。起身离去。

    辛穆赶紧跟了我出来,不依不饶,“孩子也是在帝都做的对吧,那之后谁在照顾你?”

    我的身子被他拽住,侧过半面看着他:“你能不能不再这么纠缠?我真的觉得很累。”

    “是吗?那为什么你会跟我在一起生活,还在一起那么久。”

    “因为你给了我钱,”我笑了笑,歪着头想了想,又补充道 “还算不少。”

    他怒了,板起脸孔声音也逐渐升高,“你能不能别老这么自欺欺人?你就非要这么定位咱俩的关系?就没想过我是要娶你?怎么就说不懂,怎么就非往自己脑袋上扣这样不干净的帽子。”

    “没想过,”我说的是实话,从来没有奢求过这个结局,“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你早晚都会离开我的。”

    过了一会儿,我又沉声道:“辛穆我绑不住你。”

    他很生气,声音都高了八度:“你凭什么万事都这样自以为!”

    不管怎么用力,都挣不开他的钳制,我也怒了,大喊:“你别跟我说爱情,全世界我最信不过的就是这玩意儿。”

    “你*是根本就不相信我!”

    他大声喊着,我同学在吧台那里探头探脑的看着我好几次了,茶馆里旁的人也都侧目,甚至当一场好戏来看。

    我平日里绝不是这种抛头露面的手,但是今天,我觉得还是一次性说清楚了好。

    “辛穆,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你爸爸不会接受我的。再来就是我爸,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家庭,怎么跟你在一个家庭里生活……这些都是刺,我不能忽略不见。”

    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是狠狠的盯着我,咬牙说:“说白了,你还是怨恨我爸。所以,连同我就一起不接受?可是不管错的是你爸,还是我爸,这个结果都不该是我们两个去承担啊。”

    他说的有道理,我懂,可是事实上我还是没办法面对辛家的人。一边挣脱,一边胡乱的说着:“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是你让本来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他狠狠在攥着我的手腕,眼睛都红了“你怎么敢……你居然……”

    我听出他声音中的哽咽,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只能低下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辛穆却慢慢的放开了手,我看见他的手抖的厉害。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你走吧……”

    我站着没动,却不敢抬头,只说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过去种种……今日两清。”

    实在是舍不得恨他,可又不敢爱他。进退两难,束手无策。

    他轻笑了一声:“我们从来就不相欠,何来两清之说?你不想见我,便依你好了……”

    说完,站在那里。我们谁也不看谁,却又都挪不动脚步。

    我咬咬牙,转过身向门口走去。身后久久没有声音,我走到门口,终是忍不住回了头。

    只一眼,就红了眼眶……

    他独自立于宽阔的茶馆之内,微微垂着头,一滴一滴的流着眼泪。

    耳边是茶馆里的古筝女子弹着梁祝的声音,我想,如果上苍真的能实现我一个愿望。

    我便只愿他此生,再不复今日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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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前爱听一首老歌,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里面有句歌词是“恨不能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两个人在一起,好的时候如胶似漆,原也就是如此。

    曾经想过很多种关于我同辛穆的未来,但从未预计过会是这种。爱意没有丝毫的消减,可恨意也随着那么多旁人的事情而增加。相爱过的两个人,到底为了什么会走到如今的地步。辛穆爱我,却更无情的打击我,使我脆弱。

    一直以来,总是活在过去的yīn影中,这么多年,心伤难熬,夜夜苦楚。

    事已至此,爱反而变成了一种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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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慢慢长了起来,小漏每次看到我穿着从前衣服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挖苦我道:“你这看着就是胖了,哪儿是个孕妇样啊?”

    我嗤之以鼻:“小破孩儿没坏过孕少给我来这套,我怎么着不像孕妇了?孕妇都什么样啊?”

    她夸张的托着自己的腰,肚子微腆:“这样!”

    “你那是吃多了。”

    跟所有的孩子一样,我的孩子也是个不省心的。

    身边唯一一个有生产经验的女性就是何静,她的孩子现在正是最难带的时候,每次来看我都要拎着爱马仕那款硕大无比堪比菜篮子的包。孩子事事烦心:饿了要哭,尿了要哭……什么事都没有也还是要哭。

    一见到这对儿母子我总是莫名对当妈妈产生一丝惧怕,我对怀孕一向没有什么兴趣,也一无所知,生活频道的节目给我上了第一堂课。

    第九周,我知道它大概有一颗蚕豆那么大了,长着一个于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头,眼睛是个黑点,鼻孔和耳朵是四个洞,身体上长出的幼芽将会变成腿和胳膊。而且它开始心跳了,每分钟有一百五十下!甚至可能做了第一个动作!只是我感觉不到。

    晚上躺下来的时候觉得乳·房很胀,有的时候还是会肚子痛,医生说那是因为子·宫在扩张。人家说的专业,我听的却一头雾水。以前从来没想过,当一个妈妈比预想的还要考验我的意志力。

    平躺着的时候,*会变得温热而紧张。

    然后最恶心的,就是孕吐。

    小漏现在都懒得理我了,因为我总是要求吃这吃那,她曾抱怨过:“这明明是孩子的爹干的活,凭什么落我头上啊!”

    大抵是因为吐的难受,我第一次没忍住,在她面前红了眼眶。她见我如此,又马上手足无措:“嘿我说你怎么还哭了呢!我就开一玩笑啊!!”

    “哎呦姑奶奶您可消停点吧,不能哭了,我听人说女人这时候哭容易坐病呢!”

    我伸手拍开她在我脸上胡乱折腾的手:“什么啊那是说坐月子的时候!”

    小漏撇撇嘴:“你可真难伺候。”

    “人家怀孕呢嘛……本来就是情绪不稳定,你还刺激我!”

    她抚额挫败的看了我好多眼,终于还是作罢。

    我仿佛是一个韩剧里面得了绝症的人那样头昏乏力,恶心呕吐,胃里几乎留不住东西。很少有食物对我的胃口,总是嫌这个了,那个又太腻,或者就含着眼泪什么都不吃。

    过了最初的无奈期,小漏开始找到了对待我的方法。有时候我发脾气,她就静静的放下食物,然后离开房间。过几个小时再回来,我基本上已经抽风完毕,又相安无事。如是几次,倒也各自安生。

    其实后来快生产的时候,我好几次都做噩梦,梦到我马上就要生了,却还在闹别扭,于是所有的人都离开房间。我无论怎样也喊不回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羊水顺着脚踝往*,然后是钻心的疼痛,却如论如何也没有人愿意理会我

    醒来之后,满身的大汗……便怎么样也不能入睡,或者抱着被子偷偷的哭,或者看着天花板直至天明。

    产前检查仍旧是一个月一次。虽然我觉得自己又笨重又浮肿,但医生每一次都说我体重增加的有些慢,提醒我注意饮食,还做了额外的几次超声波检查胎儿是不是在正常发育,总算我的孩子长得挺好的。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验出来贫血;不断涨大的子·宫压迫到我身体里某条神经或是某根血管,做有些姿势的时候会突然心跳很快,甚至觉得心悸;激素的变化还让血管变得异常脆弱。

    这一连串的术语只能让我本来就格外敏感的神经更加紧张,几乎已经是惴惴不安。

    这种恍惚的状态太过明显,于是小漏开始建议我给孩子布置婴儿房。

    我高度紧张,犹豫半响,问道:“婴儿房得布置成什么风格的啊?”

    小漏漫不经心:“随便啊……”

    然后忽然转过来看着我,很严肃的问我:“男孩女孩?”

    “不知道……”

    “明儿看看去吧。”

    我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应了。其实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的孩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了。

    夜里,不知为何又做了那个被众人抛弃的梦。

    这恐怕是我哭得最长的一次,这个阶段泪腺似乎也特别的丰沛。中间可能睡着过,也可能没有,直到一点点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