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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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被通知去接我爸爸的时候,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辛老爷看我呆呆的站在那儿,咳嗽了一声,看了看我,又转向辛穆:“你陪她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辛穆点头,拽了拽我的手:“媳妇儿,别傻站着了。接咱爸回家啊!”

    辛老爷不动声色的咳嗽了一声。

    辛穆立时笑开了眉目,凑到他身边:“不是……您看哈……这结婚之后,他不也是我爸么。”

    辛老爷不满,胡须往外撇:“她到现在还只叫我公公呢……像话么,谁是公公啊……”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实在是没想到家里看起来挺承事儿的一老一小到头来跟我撂这么不靠谱的话。

    辛穆上楼换衣服,直接把我的外套拿下来,大冷天的给我弄一不戴帽子的貂皮大衣,我瞬间有点崩溃。

    “你去上楼,把我那个带帽子的羽绒服取下来。这个就不用了……”

    辛老爷也赞同:“别穿的太喜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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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的铲雪车动作很快,只是因为最近过节清理没那么及时,路上还偶尔有些残雪凝成的冰。

    我早就张罗要在帝都买一台车,辛穆说甭买了车库里那么多车呢你再弄一辆来都没地方放,到时候又得重新装修,丁丁咣咣的不消停。于是我就勉强开着他的车。

    我们在一条单车道的小高速上奔驰,我按着限速加五英里的时速开,后面一辆摩托车追上来,不停闪灯要超过去。

    路面狭窄,辛穆打后视镜里观察了一会儿,蹙眉交代:“你开在正中间,不要让他,这里让车太危险。”

    我老老实实听话,一边抱怨道:“这玩意儿太危险了,开汽车是铁包肉,他这是肉包铁。”辛穆回了一句:“跟我说这些没用,你得跟后面这哥们儿去说。我记得我上大学那会儿,有一年高一也不打哪弄来一机车……哎哟喂别提多拉风了。”

    说完,车里一下就静下来了。我没说话,很专注的开车。

    他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闷闷的,似是在跟自己窝火:“你是不是觉着,要是当年你在,能看到他一眼,就好了?”

    我点头:“本来没这意思,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真有点。”

    这人无聊,不这么跟他抬杠他就永远不知道自己个儿多没劲。

    果然,赌气没有好下场,他别扭的转过头去,不再理我。

    转眼到了一处开阔地带,他前后看看,对我说:“要不你还是往右边靠一靠吧,他要是想过就可以过了。”

    这其实是违反交规的,但我本身也是个爱开快车的人,所以很理解后面那人的心情。我放缓车速,轧着右面的分界线开,后面的摩托车果然一越而过,那人到了前面还跟我挥挥手,车后面一圈彩灯挨个儿闪了一下。我笑笑,喊一句:“甭客气!”

    忽然就想,高一当年是不是也会有这样有趣的小心思,甚至,前面的那人会不会是他?

    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开得快了些。那人却更快,飞驰而去,瞬间没了踪影。

    谁知开过一个转弯,又看见他了,原来前面有一辆比我还慢的车,而且毫不相让,在大道正中慢慢爬行。那骑手为了超车,紧紧逼在大车后面,车距显然过近。

    辛穆立刻说:“减速,离他们远点。”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赶紧松了油门,轻踩刹车。

    正在这时,阳光一闪,忽然看见前方路面有一块成片的薄冰,紧接着便看见那摩托车在薄冰上斜飞而起,连车带人撞在前面车的车尾,然后那人像风筝一般落在路边。

    所有一切都在一眨眼的功夫发生。在封闭的车厢中,加上自己发动机的声音,我们甚至连声响都不大听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已经那样被抛起落下。前面的车即刻刹车,我惊得没了动作,一直盯着那个骑手。几丝发丝飘在风中,不是我冥想中的那个人。

    辛穆叫了一声:“刹车!” 同时伸手去拉手闸。

    我这才反应过来,幸好脚本来就是踩在刹车上的,一脚踩到底。前面那车显然也是踩到底的,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往那辆倒地的重型摩托和大车的车尾撞过去。

    我本能地想要避开他们,想让自己离他们远一些,所以往左打方向盘;眼角余光却看到辛穆因拉手闸而正前倾的身体,电光火石间不容我细想,我咬一咬牙又将方向盘往右拨过去。

    “咚”的一响之后,车身震了一下,安全带瞬间勒紧,拉住我身体,避免我前冲。我的车子撞上摩托车之后被阻了一阻,堪堪停在了前面车的后面几公分处。

    我早已吓得失了声,辛穆舒一口气:“没事,没撞到前面那辆大车就好。”他转身拍拍我:“你刚才反应太慢了,前面都刹了很久你还没动。”

    我双手仍然紧握方向盘,脚还踩在刹车上。他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轻声说:“没事了,我不是骂你。”说着将档位推入停车档,探过身来帮我熄火,而后关切地问道:“你没事的,对吧?是不是胸口被安全带勒得有点疼?过两天就好了。”

    我说:“膝盖也有点疼。”

    他看了一眼,下车来走到我这一边,打开我这侧的车门,而后跪到地上看我的膝盖,看过后说:“你刚才左右摇摆,膝盖可能被前面划了一下,应该不要紧,如果疼得不厉害,就下来再看吧。”

    我转头:“如果是骨折怎么办?是不是一动就会错位。”

    他笑:“要是骨折你早疼哭了,我还不知道你?看见前男友带个女孩儿都能哭成那样。”说着将我由车中抱出来。

    我分辩:“这玩意儿太不靠谱了,当年高一怎么可能有胆子玩这个呢?他现在还碰不碰了?回去可一定得给他把这事儿讲讲,当反面教材教育他。”

    辛穆冷冰冰地回答:“别以为你受伤了我就不舍得折磨你。”

    前面下来两个女孩子,正在那里打电话叫警察。

    我被放在路边草地上。辛穆望了望路面的车痕,低头问我:“你刚刚为什么不停转方向盘?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

    我靠着他肩膀,不说话。

    他想了一刻,似是明白了,紧紧抱住我,良久之后说:“初尘,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留住你。”

    过一阵又不放心,嘱咐我:“下次,你记得先顾自己。失去你对我来说比失去自己还难受,我对爱情的理解是这样子的。”

    我没说话,安心的靠在他怀里,高速上的风很大很大,我没彼此依偎也取不了多少暖意。心里只后悔没听他的话穿了那件貂皮大衣来。

    辛穆没有催我,也没问我是要回去还是继续走。

    在去接父亲的路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说不是一种凶兆?

    正文

    因为路上发生的意外,我跟辛穆比原定的时间还要晚许多才到达。

    秦城监狱的门口多年没有过这样的热闹,救护车警车,甚至还有许多牌照显赫的私家车。虽说这些很震撼人的眼球,但说到底这里是关押着曾经辉煌一时的政客的监牢,无论在这里看到了什么,都不足为奇。

    政治就是如此,波云诡谲难辨方向,好比说一个人在漫无目的的大海上航行,行的好坏,前方将遇到什么,一切都不能确定。

    我早就从刚才的事故中缓了过来,虽然手还是冰凉,但是心里那种“突突”的感觉早就没了。毕竟是旁人出了事儿,我不过就是一目击者,顶多往后帝都做公益广告的时候,我免费出境告知市民“摩托车有危险,出行请谨慎”。

    把车远远的停下,辛穆揽着我往大门走,嘴里还不忘挑衅:“你说你这孝子行为,能能让你家老爷子觉得倍儿舒坦,觉着你这当闺女的真懂事?”

    我用胳膊肘撞了他肋骨一下:“说什么呢,那是我爹!”

    他一口亲在我大脑门上:“好闺女。”

    “嫌命长了是不是!”

    我俩一路笑闹着走过去,门口的那些医生护士还有几位穿着制服的民警看到我俩,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我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

    还未等有人来跟我说话,身后一架车子几乎是横冲直撞到我面前,若不是辛穆眼疾手快的拽了我一把,我恐怕此刻已经置身于轮胎下了。

    车子里的人在车还未停稳的时候就开了车门,跌跌撞撞的下了车。正是平日里仪态万千的辛女士。

    一刹那,有种预感醍醐灌顶。我祈祷所有人都不要开口,不要说出我心中的那个恐慌。

    高一从车子的副驾驶席上下来,几步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双肩,仔细的看着我:“你……你还好么?”

    我蹙眉,实在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许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的答复,高一猛的将我拽进怀里,一只手拍着我的后背,一只手轻轻地*我的头发。

    他的手在抖,声音也夹着浓浓的不安。这个久违的怀抱,居然在今时今日还能给予我温暖和力量。

    “二儿,你听我说……”

    他更紧的抱着我,耳边一切的喧嚣和嘈杂的声音都渐渐沉寂,只有他,一字一句,字字携着万钧的重:“你父亲……他在狱中……”

    “割腕了。”

    这三个字,好像无形的大山,重重的扛在了我的肩上。

    勉力支撑的身体终于透支……我回过头去看辛穆。他站在众人中间,眉目疏淡,背着落日的余晖,将他脸上的表情完全隐藏。

    我看不清他的脸……隐约却好像听到笑声。

    心里只觉得苍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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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时候,我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不用问,我一定是毫无预兆的晕了过去。

    抬了抬手,才意识到病床旁边还趴着一个人。

    我看着高一熟悉的身影,扯了扯嘴角,却完全没办法笑。

    “高一。”

    他闻声,抬起头来,眼底布满红血丝,精神状态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问他:“辛穆呢?”

    他侧过头看我的吊瓶,不知是有意转移话题还是无意。

    “一会儿有人会来跟你录点口供。”他重新看向我“你父亲还在ICU。”

    我点头,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不想再多言语,只道了句:“谢谢。”

    他听到,微微叹了口气。

    过了十分钟左右,有人敲门。高一去开门,跟着他一起进来两个穿警服的人。

    “初女士是么?”

    我点头。

    “你父亲今天中午在牢房里企图自杀,因为他一直有午睡的习惯。所以监狱里的人发现的并不及时。你也知道,在那里,是一人一个牢房。他并没有什么室友。”

    我无话可说,这些理由天衣无缝,我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

    警察见我没有多问,于是翻开本子,又拿出一支笔,草草写了几笔,抬头问我:“你不久前是不是去监狱探视过?”

    “是的。”

    “那时候他有什么异常么?”警察抬起头,很严肃的对我说“请你好好回忆回忆,因为另外两位家属都说没有异常情况。”

    我自然知道谁是另外两位家属。

    思索良久,头痛欲裂,心里也不好受,隐隐觉得这种拷问真是没有人性。我父亲在ICU,我虚弱的下不了床。

    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问答?

    仿佛是察觉到了我的抵触情绪,警察又重复一遍:“这是突破口。您必须配合我们。”

    “对不起。”我抬起一只手覆在额上“这些请等我父亲从ICU里出来之后,我们再谈。好么?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

    警察显然还想说什么,高一站了起来,道:“她身子不好。今天不适合接受调查。请你们谅解。”

    两位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只能道:“好吧。如果你什么时候有心情,可以随时同我们联系。”

    不等我回话,高一已经送了他们两人出去。

    可能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涉,三人在门口低声说起话来。我听不清,也不想听。索性看向别处。

    窗外下起了大雪,鹅毛一样。

    我心里静的不得了。真是安心啊,平日里的烦躁和纠结全都去了,化为乌有,被这白色的雪冲刷的干净。

    我在病床上坐着,觉得生命无限长,我此时只在这长长的生命中停顿。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自己。

    所有处心积虑的事情,都显得那么轻,不值得。

    生命无意义。

    正文

    我父亲走的很安静,医生跟我说,凌晨的时候,由于抢救不及时,最终还是没能挽留住他的生命。

    自始自终,我父亲的意识都处于昏迷状态,所以没受什么苦。

    我想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生无可恋。虽然我一直也不知道,是什么把他逼到自杀的地步。

    连死都可以面对,还怕面对生么?

    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高一就坐在我身边,我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却夜夜没有失眠。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轻轻的跟我说:“怎么这么凉。”

    我没说话,这种时候,语言无比的苍白。

    医生叹了口气,又对我说:“请你节哀,发生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家属还是我们做医生的,都是不希望见到的。可是毕竟逝者已矣,你要珍惜现在的生活。你看你爱人对你这样好,就算为了他,你也要相信生活。”

    我笑了笑:“谢谢你。”

    可是我好好的生活,不是为了谁对我好。只是因为要对得起自己。

    我父亲的生活是他的生活,他的生命是他的生命。所以他的诞生、死亡,于我而言,虽然息息相关,却不免总归是他人的事情。

    殊途,同归。

    “另外……”医生拿出手里一直攥着的病例,递给我“我们再给您验血的时候,看出您已经有了四周的孕期。这几*的情绪实在是不稳定,已经出现了流产的现象。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你必须早日作出决定。”

    说完,又看了看高一。

    高一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我的手。

    过了良久,他才低声问我:“要吧。”

    “当然要。”

    无论发生什么,生命都需要被敬畏。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在进行中、充满变数的,生。

    这孩子来的真巧,我摸着尚未有任何改变的*,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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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跟着医生一块儿出去的,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好多补品。我自然知道都是做什么的,不免失笑:“买了这么多?真小题大做。”

    他却严肃的看着我:“医生也说了,你的体质很虚弱。孩子才四周,头三个月最主要了。咱必须从现在开始安心养胎。”

    说到孩子,过了最初的喜悦。

    我开始不免担忧。

    “你要不要见一见辛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最近到底在做什么?我问了你好多次你也不说。”

    高一走过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却始终没有看我:“我答应他,不告诉你的。如今可能要失约了。”

    听他这样说,我不知怎的感觉很心安,于是取笑道:“真是的……你俩干嘛啊?什么天大的事儿要瞒着我?”

    “你们家出这么大的事儿,你一定早就想问我他哪里去了吧?”

    我道:“是啊,可你每日都顾左右而言他。”

    高一抹了把脸,我鲜少见到他这个样子,好像很无奈。

    “反正这事儿吧,三言两语的我跟你也说不清。”他坐下来,很认真的看着我“你也知道,秦城监狱那是个什么地方。出这种事儿,免不得有人要拿当年的案子出来说事儿。首当其冲被人拽出来的,就是辛家。”

    我不禁提高了嗓音:“怎么可能!”

    “是啊……”他笑了笑“你知道不可能,我也知道不可能。可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影响不好,按说一个快放出来的人,怎么就无缘无故自杀呢?正常人的逻辑,都想不明白这件事吧。你说呢?”

    “可是这关辛家什么事儿啊!”我都快哭出来了“辛穆到底干嘛去了!”

    高一一时语塞,过了好久,才说:“我抽根烟行么?”

    “你快说啊!”

    他一手掐着烟,一手拿着打火机,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着。我看着心急,在这种节骨眼上真的是舍不得再失去谁了。

    “出事儿那天,辛穆就想到了这事儿绝对要引起轩然大波。辛老爷子一把年纪了,决不能再经历一次这个。所以……总之他现在正在接受调查,自由受限。”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的拽着高一的袖子:“什么事儿啊这叫,我父亲人都没了还调查什么啊。再说怎么可能是他们么……怎么可能……”

    高一轻轻的把我抱进怀里,嗓子可能是因为抽过烟的关系,变的很沙哑:“别哭了……要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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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葬礼举行得简单朴素,他生前从未在安葬之处做过什么嘱咐,所以我一厢情愿的将他的遗体埋葬在爷爷的旁边。

    二月的帝都依然萧瑟寒冷,天空应景似地下起雪来,高一站在我的身后,黑衣黑裤,神色亦凝重。

    我好多天都没有好好地睡过一顿安稳觉,天还没亮就早早地醒来,睁着清冷的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七年前,父亲入狱之时恳求我原谅自己的哀伤模样总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浮现。

    他一遍遍地说:晓晓,对不起。我害了你妈妈,也害了你。

    多久的事了?我居然还这么牢牢的记着。

    我原以为,父亲于我而言,不过就是让我心灰意冷的亲人而已。不知为何,他走了,我会那么难受,这种感伤出自真正的内心深处,挡都挡不住。也许,我潜意识里一直希望和别人一样,渴望着有血脉相连的家人。

    真的见到了,父亲却就这么走了。那份巨大的失落感让我疼得无以复加。

    高一脱下自己的外衣,轻盖在她的身上。

    我这才认真打量起他来。面容依然干净清隽,无比的疲惫与憔悴却显露无疑。他跟着我,也是好几天没踏踏实实睡过觉了。我一醒,他也跟着醒。我不睡,他也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