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姐姐(1/2)

    一

    达拉在详细地讲述一个邻居(同她住在一个村子里的一个不幸的女人)的无理而残暴的丈夫胡作非为之后,简要地归结道:“像这样的丈夫,应当用火去烧他的嘴。”

    久伊戈巴尔先生的妻子绍西,听了这种议论,感到很难过。一个女人,最多只能看到自己的丈夫嘴里叼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如果除此之外还想用什么火焰去烧他的嘴,那还成什么体统!

    因此,她对此表示了一点不同的意见,而狠心的达拉却更加激愤地说:“宁可守七辈子寡,也不嫁给这样的男人!”她说完便气冲冲地离去,大家也都不欢而散。

    绍西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可不能想象,丈夫会做出这样一些坏事,而且为此要对他那样狠心。”当她在心里回味着这句话的时候,在她那颗温柔的心里,就对出门在外的丈夫产生了一种爱恋的感情;她伸展双臂倒在床上,倒在她丈夫睡觉的位置上,吻着他的枕头。在这个枕头上,她感觉到了丈夫头上的气息。然后,她闩上门,从木盒子里取出一张因时间过久而褪了色的丈夫的照片和他亲笔写的几封信,坐在屋里看着。在这一天宁静的中午,她就这样独坐在房间里,回忆着往事,流着伤心的眼泪,痛苦地熬磨时光。

    绍西科拉和久伊戈巴尔,已经不是新婚夫妇。他们在童年就结了婚,并且已经有了子女。夫妻俩长期生活在一起,所以就觉得日子过得很平淡。他们两个人中,任何一方都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爱恋激情。夫妻俩在一起度过了将近16个年头,从来没有分开过。可是为了工作她丈夫突然到外地去之后,绍西心里就涌起了一股强大的爱情之波。离别的纽带拉得越紧,心里的爱情结扣就系得越牢;在爱情结扣松弛的情况下,她倒没有这样的感觉,现在她却感到很苦恼。

    就这样,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在这样的年岁,已经做了母亲的绍西,竟在这样一个春天的中午,独自倒在房间里的空床上,做起了充满青春激情的新娘子美梦。情不自禁地涌现在生活面前的这种爱情,今天忽然以它那温柔的歌声把绍西惊醒了,她仿佛觉得是在默默地逆着这种爱情的溪流而上,并且看到了两岸远处那许许多多金碧辉煌的城池和郁郁葱葱的丛林——但是在那已经逝去的幸福渴望中,现在再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她在心里想:“我再和丈夫重逢的时候,可再不能让生活平淡无味,不能再虚度春光了。”她过去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曾多次嘀嘀咕咕地搅得丈夫不得安生;今天她怀着忏悔的心情默默地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急躁了,再也不违拗丈夫,一切都要按照丈夫的嘱咐去做;不管丈夫的行为好坏,她都要怀着一颗爱恋而温柔的心来忍受这一切——因为丈夫就是她的一切,丈夫是最亲爱的人,丈夫就是神呀!

    绍西科拉从前是她父母的独生爱女。所以,久伊戈巴尔尽管收入不多,可是他对未来一点儿都不忧虑。他岳父有相当多的财产,足够他们一家将来在乡下过王公般的生活。

    现在,绍西的父亲伽利普罗松诺几乎到了桑榆之年,却不合时宜地新添一子。说实话,对于父母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不合适的行为,绍西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久伊戈巴尔也特别不高兴。

    父母的钟爱都集中到这个老来子身上了。这个新生的、瘦小的、只知道吃奶和睡觉的小舅子,伸出两只软弱的小手,无意识地把久伊戈巴尔的一切希望都抓走了。这时候,久伊戈巴尔在阿萨姆邦的茶园里找到了一个工作。

    大家都劝他就近找个事情做,但不知道他是和大家赌气,还是了解在茶园里有某种迅速发迹之道,谁的话他都不听;他将绍西和孩子一块送回岳父家里,就到阿萨姆去了。这是他们夫妻婚后的第一次离别。

    为此事,绍西很生她那年幼兄弟的气。她心里的这种不满又说不出口,所以这种情绪就更加强烈。那孩子照常安静地吮吸着乳汁,或者闭着眼睛睡觉,可是他的姐姐却日夜不安地发脾气,不是说牛奶太热,就是说米饭太凉,再不就说孩子上学迟到了,等等,搅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没过多久,孩子的母亲去世了。这位母亲在临终的时候,把这个婴儿交给了自己的女儿照管。

    不久,这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就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他姐姐的心。他高声叫着扑到他姐姐的身上,总想用他那无牙的小嘴去咬她的嘴唇、眼睛和鼻子;他一旦用小手抓住她的头发,就怎么也不肯放开;每当太阳升起之前,他就醒了,然后爬到他姐姐身边,温柔地贴在她的身上,接着就大喊大叫起来;他开始口齿不清地呼叫她“喋喋”了,并且在她工作或休息的时候,他尽做一些不让他做的事,吃一些禁止他吃的东西,他到处乱跑,开始给她捣乱,因此,绍西就再也不得安生。在这个任性的小霸王面前,她彻底屈服了。因为这个孩子没有母亲,所以他就可以对姐姐施展无限的权力。

    二

    这孩子名叫尼尔莫尼。他两岁那年,父亲得了重病。家里给久伊戈巴尔去了一封信,叫他火速回来。久伊戈巴尔经过不少周折才请准假,当他回到家的时候,伽利普罗松诺已经奄奄一息。

    伽利普罗松诺在临死之前,委托久伊戈巴尔照管这个没成年的孩子,并将1A4的家产写在他女儿的名下。

    为了照看家产,久伊戈巴尔只好辞退原来的工作,回到了家乡。

    经过长期分离之后,夫妻二人又重新团聚了。一件东西如果打破了,还可以把它准确地重新拼揍起来,但是两个人在一个地方分离之后,又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是不可能还在原来那个地方一点不差地再重逢的。因为人的心是一种活的东西,它每时每刻都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

    对于绍西来说,重新团圆激发了她新的感情。她仿佛觉得自己和丈夫才结婚不久似的。在过去的夫妻生活中形成的那种习以为常的淡漠之感,被离别期间的思念一扫而光了;她仿佛感到比以前更加需要自己的丈夫。她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不管日子过得如何艰难,也不管岁月多么漫长,我永远不会再让自己对丈夫的那种爱情火焰暗淡下来。”

    久伊戈巴尔对待重新团聚的心理状态,是与妻子截然不同的。以前,当夫妻二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他所有的切身利益和各种习惯,都与妻子联系在一起,妻子成了他生活中一个常在的实体。假如没有妻子,在他那日常生活习惯的大网里就会突然出现许多漏洞。因此,初到外地的时候,久伊戈巴尔感到很不习惯,简直就像掉进了深水里一样。但是,新的习惯渐渐地驱逐了过去的旧习惯。

    还不仅如此。以前,他总是懒懒散散、无忧无虑地过日子。这两年他振兴家业的雄心勃发了,在他心里就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同这种新的强烈的愿望相比,他从前的生活简直就像虚幻的影子。女人性情的主要变化是受爱情影响。而男人则受罪恶企图的驱使。

    久伊戈巴尔过了两年回来后,发现他的妻子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他那年幼的小舅子为她的生活开辟了一个新的天地。这个新天地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在这个新天地中,他和妻子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他妻子多次试图把自己对这孩子的钟爱分一部分给自己的丈夫,但是很难说这种愿望是否能够实现。

    绍西面带微笑,抱着尼尔莫尼,来到丈夫的面前,可是尼尔莫尼拚命地搂着绍西的脖子,把脸藏在她的背后,根本没有对久伊戈巴尔表现出任何亲戚般的情意。绍西希望她这个小弟弟,能把学会的各种动人的把戏,在丈夫面前表演一番,可是久伊戈巴尔对此根本不感兴趣,而且这个孩子也不特别热心。久伊戈巴尔一点儿都不理解,在这个身材瘦弱、面孔严肃、皮肤黝黑的大头孩子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如此厚爱的东西。

    女人是很懂得爱的感情的。绍西很快就明白,久伊戈巴尔根本就不喜欢尼尔莫尼。从此之后,她就特别小心地照看着弟弟——尽量使他避开丈夫那双冷漠、厌恶的眼睛。因此,这个孩子就成了她秘密关注的财宝,独自宠爱的对象。众所周知,爱的情感越是藏在心底,越是藏在无人之地,它就越发强烈。

    尼尔莫尼哭的时候,久伊戈巴尔就非常反感,因此,每当这种时刻绍西就急忙把他抱在怀里,用心地安慰他,哄他不要哭泣——特别是夜里,如果是因为尼尔莫尼的哭叫妨碍了丈夫睡眠的话,她丈夫就会极端仇视这个爱哭的孩子,并且还要大发脾气。这时候绍西就像罪犯一样,感到困窘和不安,于是就立即把他抱在怀里,走出房间,并且用十分恳切亲昵的语调叫着“我的宝贝”、“我的心肝”、“我的宝石”来哄他入睡。

    孩子们由于各种原因总是要吵架的。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绍西总是惩罚自己的孩子,而袒护自己的弟弟,因为他没有母亲。可是现在随着法官的更换,刑罚也变了。现在,尼尔莫尼常常无缘无故地受到严厉的责罚。这种无理的责罚,就像利箭一样,刺痛了绍西的心。所以,她只好把受到责罚的弟弟领进自己的房间,给他糖果和玩具,抚摸他,吻他,企图安慰他那颗受了伤的心。

    结果发现:绍西越是疼爱尼尔莫尼,久伊戈巴尔就对他越讨厌;反过来也一样,久伊戈巴尔越是讨厌尼尔莫尼,绍西就越向他身上喷洒爱的甘露。

    久伊戈巴尔从来不粗暴地对待妻子,绍西也总是满怀感情,默默而温顺地侍候丈夫;夫妻俩都是因为尼尔莫尼才伤害了彼此的心。

    这种潜伏着的无声的矛盾冲突,比起公开的争吵来,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三

    在尼尔莫尼的整个身体中,头是最主要的。只要看他一眼,你就会觉得,他的头仿佛是造物主在一根纤细的管子顶端吹起来的一个大气泡。医生们也常常担心,这个孩子就像一个气泡一样,可能是短命的。很长时间他都不会说话和走路。看到他那张忧郁深沉的面孔,你就会觉得,一定是他父母把自己晚年的一切忧患都压在了这个瘦小的孩子头上了。

    在姐姐的关怀照料下,尼尔莫尼总算度过了难关,并且长到了6岁。

    在加尔底克月兄弟节①那天,绍西把尼尔莫尼打扮得像小少爷一样,让他穿上新上衣,披上围巾,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