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公子顾(2/2)

不备,一把将借据抢过来,迅速撕下右下角的画押,吞入口中。锦衣大汉阻拦不及,勃然大怒,一记拳头挥了过来,“王八羔子!敢坏大爷的好事!”顾云臻左闪右躲,并不还手。锦衣大汉冲着随从叫道:“还不去请县太爷来?!”当下有几人跑出去叫人,另有几人将顾云臻围在了中间。

    一盏茶功夫,县令带着人赶到。顾云臻见他果然和这赌霸勾结,不禁暗自摇头,不过他急于在清明节前赶回去,且自己现在尚无官爵在身,不好插手太深,只道:“县公,我且问你,我朝律法,私放印子钱,如果超过两成利,该当何罪?”县令愣住,支吾着不说话。

    锦衣大汉与县令交换了一个眼色,正想着要不要“杀人灭口”,有衙役进来,在县令耳边低声道:“这小子的马掌上打着纪阳侯府的印记。”县令吓得魂飞魄散,向锦衣大汉喝道:“刘武,这借条上的利子钱,确是你放出去的吗?!”刘武与他勾搭多年,自然心领神会,忙连声道:“不是不是,县公,这借据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而且还没有画押,我们赌场奉公守法,从不放利子钱,定是那等小人诬陷!”县令皱眉道:“既然不是你放的,那就好。只是谁干这等诬陷之事,让本官白走一趟!”说罢向顾云臻赔了一个笑,带着衙役匆匆离去,刘武也与手下悄悄溜走了。

    顾云臻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借据撕碎,向那少女道:“你可以走了。”少女向他跪下,重重地叩了几个头,顾云臻忙将她扶起,道:“没事了,叫你爹以后莫要再去赌场。”

    他见天还未全黑,便出了酒肆,正要上马,却见那少女仍跟在自己身后,一副凄然欲泣的神情,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少女泫然而泣,顾云臻不耐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还得赶路。”

    一旁送客的店小二见这少女哭得如梨花带雨,心中十分不忍,左右看了看,凑到顾云臻耳边道:“公子,你现在救下了她,只怕回头她就会在回家的路上遭人劫了去。”

    顾云臻顿时头大,向那少女道:“难道我还能保你一辈子不成?”少女“卟嗵”一声跪在泥水之中,泣道:“不瞒公子,这刘武分明是看中阿萝,才设下圈套,诱我爹入局。他定不会善罢甘休,阿萝现在无路可走,求公子收为奴婢,阿萝愿做牛做马,服侍公子。”说着重重地磕下头去。

    店小二抹泪道:“真可怜。公子,你就发发善心,将她带离此地吧,若她落在刘武手中,玩过几日,便要卖入青楼的。”顾云臻为难道:“我要赶路,带着你真不方便。”阿萝仰起头来,泣道:“阿萝什么苦都能吃,定不会拖累公子。”

    顾云臻想了想,觉得虽不能带她回京城,却可以将她先安排在纪阳府的庄子上,待回去后请小叔叔查一查这县令和刘武,将这两个恶霸铲除掉,再派人把她送回家不迟。如果自己现在撒手不管,便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只得说道:“也罢,你先跟着我吧。”

    阿萝大喜,嫣然一笑,宛如初春之花破雪而出。店小二浑身一麻,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等二人走出很远,他才喃喃道:“我的个娘呀,李老头的女儿什么时候长得这么漂亮了?!”

    ※※※

    顾云臻带着阿萝赶了十余里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得寻到一座破庙歇息。他穿着蓑衣,阿萝却打湿了身子。顾云臻将火堆生起才看见,道:“你怎么不早说?”阿萝眼中闪过一丝委屈之色,低声道:“公子要赶路,不能为我耽搁了时间。”顾云臻觉得她颇善解人意,心中有点过意不去,道:“这样不行,你会生病的。”他话音一落,阿萝便打了个喷嚏。

    顾云臻四处看了看,便在偏殿生了堆火,再出来道:“你进去将衣服烤干吧。”阿萝不动,顾云臻道:“你放心,我在外面守着。”阿萝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多谢公子。”慢慢地走入了偏殿。

    顾云臻吃了点干粮,倚在正殿的神台前,望着火堆出神,想起杏花林中人比花娇,不禁黯然叹气。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侧殿内传来阿萝的惊呼声:“有蛇!救命啊!”

    顾云臻跳起来,冲进偏殿。融融火堆边,阿萝仅着亵衣,面有惊惶无助之色,火光照着她娇嫩的肌肤,仿若能滴下汁来。见他进来,她像受了惊吓的猫儿一般扑入他的怀中:“公子救我!”

    ☆.平生恨

    顾宣落下最后一笔,再看了看,才将信笺折起来交给顾十一。顾十一收好,道:“看九哥的了。”顾宣难得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她不正闲着吗?松松筋骨也是好的。”

    顾十一出去,不一会又折进来,道:“侯爷,春风阁的人请您过去。”顾宣站起来,道:“明天就是清明节了,云臻还没回吗?”顾十一道:“时间确实赶了一点。”

    顾宣进了春风阁后院,阿寐正在院中洗头发,见他进来,也不扭捏作态,自在地将头发洗好,慢慢梳理着,才道:“侯爷,实在惭愧,您那侄子我收服不了。”顾宣一愣,道:“哦?”阿寐道:“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出道这些年,您这位侄子是让我栽得最惨的一位。”

    顾宣疑道:“这小子是不是有毛病?又或者……”他猛地抬起头来,“难道他有断袖之癖?!”

    阿寐轻笑:“若是让您大嫂听到这话,非得急死不可。”又正容道:“侯爷,依我看,小侯爷只怕是有十分喜欢的心上人了。”

    顾宣沉默半晌,缓缓道:“何以见得?”

    阿寐道:“大体来说,少年人情窦初开之时,眼睛是直的,只看得到心上人,心中也只有她一人。不像成了亲的男子,眼神是散的,看其他女人都好,唯独看不见自己的妻子。”顾宣一笑:“你倒看得透彻。”

    阿寐道:“小侯爷定是有了十分喜欢的女子,所以其他女子在他眼中都如粪土一般。她们便是不着寸缕站在他面前,他也视若无物,她们便是再温柔如水,他也毫不心动。”她忽然无端怅然起来。纵是千帆阅尽,她也从未见过那样明亮清浅、心若磐石的少年郎。

    顾宣似被这话触动了什么心事,默然无语,许久才道:“这事虽然没有成功,但武安侯手上的那样东西,我仍会替你拿来。”

    阿寐大喜,道:“侯爷,您今后但有吩咐,阿寐莫敢不从。”又道:“侯爷,无以为报,我们刚刚探得的消息,毕长荣只怕是苏理廷的人。”

    顾宣讶道:“哦?”他慢慢地笑起来,“这倒有些意思。”

    ※※※

    顾宣回到府中,下人们正忙着准备明日清明祭扫的香烛祭物。顾宣问道:“云臻回来了吗?”话音未落,顾云臻直冲进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笑道:“小叔叔,我回来了。”顾宣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事情可解决?”

    顾云臻道:“解决了,只因有位佃户摔伤了腿,今年交不了租,管家正好生病起不来,便让他侄子去收租。偏那侄子是个混帐东西,也不管那佃户正病着,将他家的东西砸得稀巴烂。其他佃户看不过去,加上平时受此人欺压甚狠,便联合起来闹事,想的就是京城能派人下去,查知真相。我免了那名佃户今年的租,将那侄子赶了出去,并公示众人,他以后与顾家再无半点瓜葛。管家是老人,我罚他一个用人不当,扣了他半年的月例。”

    顾宣点头,“嗯,办得还不错,快进去见你娘吧。”顾云臻得他夸赞,浑身骨头轻了几两,强自装出一副稳重的样子告退。直走到瑞雪堂,他才想起忘了将救下那少女阿萝之事禀报给顾宣,转而想起阿萝已经留下一封书信去投奔亲戚,这事便算作罢。再看天色已晚,只得按捺下去青霞山的心思,自去给顾夫人请安。

    第二日便是清明,顾府众人早早起来,门口数辆素色马车等候。顾云臻扶着顾夫人出来,众人皆腰系素带,登上马车,出了京城。顾显葬在离皇陵不远的地方,顾云臻在墓前跪下叩头,顾夫人掩面低泣。顾宣却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墓碑,多年过去,那上面的字仍殷红如血,刺痛眼眸。

    纸灰纷飞,一杯水酒洒下,顾宣静静地闭上了双眼,黑色长袍的下摆在风中微微晃动。

    ——定昭,不要哭,等你不再为任何人流泪,你就不会再上当受骗,不会再心慈手软。

    ※※※

    其华这日烧得厉害,强撑着起来,挽着竹篮来到沈红棠墓前,将祭物鲜果一一摆上,点上三炷清香,跪在墓前,哽咽道:“娘,您一走,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疼其华了……”她想起这十来日在杏林中淋雨吹风,苦等痴候,却不见那人半片衣角,显然人家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好哄骗的乡下女子,轻薄过后便丢在一边。她越想越是心酸,忍不住泪水掉落下来。再后来,自沈红棠过世后一直压抑在心中的孤苦飘零之感夹杂而来,索性放声大哭。

    正哭得伤心,肩头忽然多了一只手,背后传来一把柔和的声音:“别哭了,你娘看到你这样伤心,在地下也不会安心的。”其华扭开头,抹去泪水,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苏理廷叹口气,蹲在墓前点燃香烛,凝望着墓碑,许久,轻声道:“阿棠,地下冷不冷?”其华本想上前将他摆的东西掀掉,听到这句话,心中一软,起身掉头便回了小木屋。

    过得一炷香功夫,苏理廷推门进来,其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不理睬。他背着手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叹道:“你跟你娘一样,东西从来都不收拾,到处乱糟糟的。”

    其华正心情不好,便回嘴道:“你管不着,我姓沈,不姓苏!”这件事正是苏理廷的心结,他不觉怒火中烧:“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去?一个姑娘家住在这里,成何体统?!”

    其华这日被遗弃的感觉极为浓烈,出言也咄咄逼人:“回哪里?回苏府?我说了,我姓沈,不姓苏。我从小到大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从来没见过我爹对我娘笑,我爹也从来没有抱过我!”

    苏理廷何尝被人这么顶撞过,气得扬手欲打,却将桌上一叠薛涛笺带落在地。他低头一看,只见每一张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顾定昭。

    苏理廷太阳穴一跳,其华已冲过来将薛涛笺捡起,藏在身后。苏理廷伸出手,道:“拿出来!”其华脸上一红,道:“凭什么给你看?!”苏理廷厉声道:“就凭我是你爹!”说着便来抢,其华闪身躲避,苏理廷追得一阵,气得发抖,指着她道:“你出息了!谁教你的武功?!”其华傲然道:“娘!”

    苏理廷大怒,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兀自觉得不解气,颤声道:“我倒要问问你娘,她答应过我不教你武功,怎么说话不算数?!她不答,我就将她从地下揪出来!”说着便甩袖往外走。

    其华见他这副样子,不知怎么忽然感到很害怕,不由哭道:“你问她什么?问她人家是怎么欺负我的吗?你的宝贝儿子从小便会往我屋子里丢蛇,你家下人只会拿剩菜叶子给我吃,多问两句,她们还会拿棍子打人,你家三夫人,我不过是见到她没有及时跪下,她便拿针刺我的背!你说你是我爹,那个时候你又在哪?!娘不过是想我不受人欺负,才教我轻功,她也只教了我轻功。你凭什么去质问她?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她且哭且说,十多年来没有父亲疼爱的辛酸委屈悉数涌上,又觉浑身烧得难受,不禁嚎啕大哭,心中想:原来自己一直是很在意的,一直希望面前的这个人,像抱六夫人的女儿一样,抱一抱自己。

    苏理廷呆在门口,许久,才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你。”其华哭道:“你没有对不住我,娘说你是我爹,不许我跟你顶嘴,要我孝顺你,可是没人教过我,应该怎么去做一个孝女!”

    苏理廷走过来,伸出右手,想抚摸其华的头发,却又慢慢缩了回去,只道:“你怎么认识这个顾定昭的?”其华抬头,脸上仍挂着泪水,道:“你认识他?”苏理廷冷冷一笑,“名满天下的纪阳侯顾定昭,谁人不知?”

    其华不与人来往,自然不知道什么达官显贵,听了这话,抽噎了一下,道:“原来他是什么纪阳侯,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苏理廷寒声问:“你怎么认识他的?他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其华一撇嘴:“做你女儿很了不起吗?人家才不知道,不过偶遇,他教我骑马而已。”苏理廷冷笑道:“他千寻万寻才得到的塞外踏雪名驹,居然用来教你这个山野女子!真是其心可疑,其心可诛!”

    其华听着逆耳,气道:“你以为人家个个像你吗?是我求他教我的,我回了塞外,不学会骑马怎么活下去?”苏理廷一惊,问道:“你去塞外做什么?”其华傲然道:“当然是去找舅舅!”

    苏理廷“啪”地一个耳光扇了过来,其华没料到,不及躲避,脸上便火辣辣地挨了一掌。她捂着脸,愣愣地望着苏理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死忍住,才没有掉落。

    苏理廷一掌扇出也愣住了。他望着其华迅速红肿的脸庞,想起那年那日,红棠挺着肚子,跪在那人面前,求他放过苏家。那人扇了她一记耳光,她当时也是这种倔强的神情。他不禁心头大恸,踉跄着退开两步,望着自己的手,怆然道:“其华,你心中肯定怪我,为什么那样对待你娘。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一看见你娘,就会想起,是你那个……那个所谓的舅舅,杀了我的爹娘……他们,也是你的爷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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