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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部分阅读(1/2)

    春玲惊出一身虚汗,刚想叫——又忍住:那女子一惊,更要跌下去了。她急忙脱掉鞋,赤着脚丫,悄不声地顺着陡坡冲向崖边。尖利的石头、棘针、草茬,碰刺得姑娘的脚疼得要命,但她咬着牙忍住,只顾往下快跑。

    正当那女子手脱松枝,要向绝壁下跳去时,春玲象只燕子似的抢上去,两手奋力地抓住她的胳膊,猛向后拉她。两个人一齐向后仰倒在山坡上。她们的脚下搓起的石头,飞蹦着滚向深沟。

    那女子从惊吓中醒来,向前挣扎着叫喊:“放开!放手!”

    春玲紧张地拼全力地用脚蹬住树根,使她们不致一齐滚下去。她急声叫道:“淑娴!你……”

    那女子忽然停住,转回头惊呼道:“啊!春玲……”“你这是做什么,快上来!”春玲眼睛潮湿了,用力向上拖她。

    淑娴哭着说:“好妹妹!别管我。”她又向崖边冲。春玲赶到她面前,堵住去路,着急地喊道:“淑娴姐!是人还能见死不救吗?你,你这末傻!”

    淑娴直直地看春玲一霎,捂着脸嚎啕起来。

    “快走吧,这地方不是好玩的!”春玲把淑娴拉到路旁的树荫下坐好,这才看清,淑娴的眼睛肿得和熟透的桃子一样,前襟湿了一大片。

    春玲掏出手绢给她擦着泪水,怜悯地问道:“快告诉我,淑娴!你这为的什么呀?”

    今天吃完早饭,淑娴和正要出发送公粮的大爷老东山商量,要去儒春的姨家走亲戚。她是以走亲戚为名,去找孙若西的。

    孙若西自从调到他本村任教后,很久前来照过淑娴一次面,以后再也没见影子。淑娴越想越不安,最后鼓足勇气要去找他一趟。

    “拿上点饼和鸡蛋。你催催他,好日子也过了,打算多会成亲。我忙着,没工夫去。”老东山嘱咐道。

    淑娴跑了十几里路,来到儒春姨家的大门口。她不由地惊住了:那漆黑的大门板上,贴着刺眼的崭新的红对联——德高望重书香门第青春儿女喜结红姻门上,墙头上,贴着红纸墨笔大喜喜字。淑娴虽然认不全上面的字,但是它们所表示的意思她是心明如镜的。这就是说,孙若西正在办或已办完喜事了,因为他们家再没别人能结婚。

    “我没走错门?不错,是他的家……这,这怎么会呀?”淑娴心里狂乱地叫着。她站在门口,全身麻木,象站在冰窖里一样寒冷。她痴呆呆地,愣怔怔地站着,眼睛发黑了。她隐约地听到身后响起话音:“瞧,这是谁家的闺女?”“哦,是不是孙先生他姨家的人?”

    “对,想必是来吃喜酒的,明天是孙若西的好日子。”“呀!姨家到底是近亲,老东山赶早打发闺女来帮忙,明天他自个也准来。”

    “那还能少了他?”

    “那老头子见外甥娶了个门当户对,在烟台上过学的大闺女,一准喜得合不上嘴。”

    “那还用说!”

    淑娴的心象有钢刀在剜,眼泪禁不住夺眶而溢。她转过身,迷迷糊糊地看见两个女人站在井台边指着她发议论。淑娴再没力量听下去,迟钝地顺着来路往家走。

    姑娘迈着沉重的两腿,眼睛无神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自己的影子。她一直被悲怆塞住,神情有些恍惚。她不知想些什么,想了没有;也不知走向哪里,走了没有。她的整个心胸,一再响着两个字:“完了!完了!”

    春玲听完了淑娴的叙述,气恨地皱起眉尖,板紧脸面,忿忿地说:“犯得着吗?淑娴姐!为他那末个东西值得送命吗?照我说这是好事,苦枣当甜的吞下去,上当只一次,认清坏蛋再不受骗就是啦!那样的人,离得远远的才对,不值得正眼看!”

    淑娴嘴唇搐动了好几下,哽哽咽咽地说:“妹妹呀!俺上当啦!”

    “是呀!”春玲看着她,恳切地劝慰道,“淑娴姐!不是我多嘴,老爱批评人。你性子那末软,怎么行呢?既然孙若西那样狠心,还有什么值得哭的?我真替你难受,本来对水山哥那末好,就架不住碰钉子,经不住孙若西的甜言蜜语,心就随他了。你可真没见识。好啦,把泪擦干,吐口唾沫,呸,忘掉他算啦!”

    “我恨他一辈子!”淑娴低下头,咬着牙,揩着不断头的眼泪,“他害我……我没脸见人……我……不要脸的他,还,抱过我……”

    “那个该死的东西,真该死!”春玲骂了起来,“好,你也别太认真啦,算换了个教训!”

    “春玲啊,你看我,自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人家知道了,再怎么过下去啊!”淑娴悲伤地说,“我再没希望啦,一辈子算糟蹋啦……”

    “淑娴,我又责备你,为这些事寻短见,那是旧社会里的人做的。可现在,你,你太没出息啦!”春玲恳切地对女友道,“人活着哪里是光为自己的事?你要想得开,看得远。咱们不光为自己活着,要为大家,为革命!想着这些,心就透亮啦!你吃亏就吃在看人对事只瞅一点,光在自己身上算,没和大处比。看一个人,如果对自己好就好,对自己坏就坏,那不一定对。因为有的人是驴屎蛋蛋外面光。你要看他大的方面,骨子好不好,进步不进步,对革命是真心还是假意,那就能看透他,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你说对不?”

    “对是对,就是我脑子笨,不会做。”淑娴深叹一口气。“不是脑子笨,是你想自己的事想得太多啦,改变了这个,就精细啦!”

    “好,我往后再不想自己啦!”淑娴下决心地咬着嘴唇。“你也别走到另一个头上去,”春玲沉思着说,“自己的事全不想也不好。比如说水山哥吧,他和你正相反,光想大事去了。他这末做,我又说好,又说不好,自己的事办对了对革命也有利。比方说,他能和你成亲……”淑娴要张嘴,春玲摇了摇手,“你听我说完。你俩要成了亲,他可以帮助你进步,为革命多出力;你呢,也能照顾好他的身子,使他干更多的工作。”

    “嗳呀!你快不要提人家啦,我哪还有脸挨着他啊!”淑娴心里针扎般地刺痛,眼泪又要涌出来。

    春玲用手巾把她脸上的泪珠拭净,响亮地说:“淑娴姐!不要往坏处想。有错改错不算错。找媳妇嫁男人是相亲相爱,一块劳动一块干革命。你看俺那春梅姐,人家两口子是怎么结合的?唉,日东哥牺牲了,俺姐真是痛心啊!可是她干工作比以前更加有劲了。要是她老想自己的男人死了,是个苦命寡妇,那就糟啦,什么对她都没有意思啦,日头无光,天老是黑的啦!淑娴,咱们做妇女的,要向俺姐那样的女同志看齐!”春玲给她理好头发,拔下自己发针上那朵白菊花,戴到淑娴头上。

    “好,妹妹,我听你的话,学春梅姐!”淑娴的声音提高了,用力站起来。

    这时,从山下走来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带着扁担口袋。春玲拉一把淑娴,给人家让路。那人走过去又回过头,看着春玲道:“你是山河村的青妇队长吧?”

    “是。”春玲应道,“你怎么认得我?”

    那人笑了:“我不认得你,可认得送郎参军的媳妇,支前模范的闺女,白毛女……”

    春玲听他数说她在戏里扮过的角色,就明白了。她问道:“你是哪里的?”

    “我是西山庵上的,叫大成,才出案回家。”大成回答道;走着又说:“青妇队长,你们再演些戏给俺们看呀!”大成走后,春玲指着被淑娴摔在树根旁的篮子,问:“那是什么呀?”

    “唉,是干粮。”淑娴下去把撒在地上的面饼拾进篮子提上来。

    “正好,我真饿啦!”春玲笑着拿起一个饼,一掰两半,分给淑娴一块,“这好的东西,差点给狗吃了。哈,该咱们自己享享嘴福啦!吃,吃饱了咱们去挑柴禾,唱歌,回家!”她们担着柴捆走到村头时,淑娴小声嘱咐道:“妹,不要把这事告诉俺大爷吧,他一听准要气坏啦!”

    “要,”春玲肯定地说,“要告诉他。就是要他生气……”老东山带着拾粪工具,怒气冲冲地上了路。

    在村外有人碰上他,问:“大爷,你去做么呀?”“走亲戚!”

    “怎么不拿点礼物?光给人家粪?”

    “哼,这粪他也捞不着!”老东山不转头地说。

    老东山出去送公粮昨天半夜回的家。今早上吃饭时,他留心到侄女精神不振;听妻子说她还哭过。但问淑娴她却不讲。接着,他从未过门的儿媳妇那里得到答案。老东山一时还不敢完全相信,外甥孙若西会如此坏,竟欺负到他姨父头上,骗了他老东山和他侄女,又另娶新人。于是,老东山直奔连襟的家门而来。

    老东山心急如火,快步如飞,但是来到孙若西的大门口时,粪篓亦已沉甸甸的了。老东山看着大门外人群拥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心火更旺了。他正要闯进门,忽听人声嚷:“来了!花轿来了!”

    两抬四人彩轿,悠哉悠哉地来到门前。花轿一落地,老东山想去揪出孙若西,但是人们一拥而上争着看新娘子,使带着拾粪工具的老东山靠前不得。

    接着,门里响起笛笙喇叭,新郎在前,新娘搭着盖头布,脚不沾土——踏着铺地的新苇席,由两个戴花的中年妇人搀扶着忸忸怩怩地进了门。

    此情此景老东山没有看,因为他早把眼睛闭紧了。“瞧,那不是孙先生的姨父吗?”昨天议论过淑娴的两个女人,今天又站在她们的临门井台上,谈开老东山了。“是他,老东山!我昨天就说啦,他准会来的。哦,他怎么也不打扮打扮,也没拿礼品?”

    “老辈人吃小辈人的喜酒,打扮不打扮有何妨?礼物怕是先送来了。”

    “他怎么还不进去?”

    “等人清净了,亲戚出来迎吧?”

    她们越说,老东山气恨的情绪越发炽烈。他半睁眼睛一看,人都进了门,他也就跨进门槛。

    大院子更热闹,客人、来宾、瞧热闹的村人,挤得满满的。隆重的婚礼在顺序进行。老东山进门时,正逢新郎新娘在“拜天地”。院子中央,八仙桌子上香火旺盛,蜡烛闪光,摆着供奉的大白饽饽和酒菜。孙若西头戴礼帽式的雪白的凉帽,身穿水滑滑的蓝绸长袍;那女的全身红花绫罗。新郎、新娘并肩挨膀,双双跪在供桌前铺了红毡的地上,随着掌婚人“一叩——二叩——”的喊声,正在大磕其头。新郎屁股朝天正磕第三叩的时候,突然屁股上猛挨重脚,一个跟头翻到供桌底下去了。

    人们一时被老山东的行为惊呆了。

    老东山把粪篓子向供桌上猛一放,香炉撞倒了,蜡烛震灭了,酒洒了,菜翻了,两堆高高垒起的大白饽饽,象绣球一样,骨骨碌碌,扑扑通通向地下滚落。老东山抡着粪叉子,抓着孙若西的长袍前襟,将他揪起来。

    孙若西凉帽摔歪,脸上沾泥,绸长袍洒上了酒和菜汤,好不狼狈。他定神看清是老东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只怕老东山在众人、在新娘面前揭他的丑,乞求道:“姨父!怨外甥有错……我本想去和你商量……”

    “呸,你这个坏小子!”老东山破口大骂,“这象人干的事吗?你他妈的哄骗你姨父,欺侮我娴子!”

    这时,孙家的亲戚、客人围了上来。有的扶起新娘子,有的向东老山发怒,要拖他上政府论理,有人去叫来新郎官的高堂。孙若西的母亲本来稳坐正房,等待儿子、媳妇来向她叩头,闻讯赶来了。她向老东山吼道:“你凭什么来造反!告诉你,我听若西说啦,你想把淑娴嫁给他,我若西不乐意,你就骂他,说再也不登我家的门……哼,想得倒不孬,你那丑侄女,能配我儿子吗?凭你的几亩地,能和我家对门户吗?哼,你这末不讲理!走,打官司去!”

    一些客人、来宾向老东山发火,有些看热闹的人上前劝解。

    老东山已松开孙若西。他平了平气,眼睛半闭,泰然处之,稳立不动。等他们叫喊完了,老东山才对孙若西的母亲冷冷地说:“还有没有了?好,叫你儿子开口吧!”

    孙若西心里作难,不知如何是好。他陪着小心向老东山道:“姨父,不是外甥心不正,是属不对。我真属虎,冲犯淑娴妹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