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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节(1/2)

    扛着用一块废旧塑料布裹起来的被褥卷,韩家栋从金沟坐上汽车到了泰城。他赶到“北国之春”,本想把吴大嘴已再婚的喜讯告诉吴有爱,并劝她一定回家看看,以解赵兰香的挂念,并让胡搅蛮缠的吴长善彻底消除误会。然而,正像吴大嘴所探听到得那样,她的确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飘落到哪里去了。啥时候才能让吴长善还他个清白,看来只能得到猴年马月了。他怀着满心的失望,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泰城站,坐上了奔向省城的列车。

    韩家栋自然不会想到,那天吴有爱见他如此薄情寡义,连声招呼也没打就偷偷溜走了,非常伤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一次次拿着自己的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结果都是自取其辱。她百思不得其解,他姓韩的为啥对她一直冷若冰霜。多少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心当牛做马听她使唤,而自命不凡的他为啥却成了例外?难道他有病了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他不近情理的表现,既让她伤心,也让她痛心。她终于决定丢掉幻想,不再固执地非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她怕韩家栋回去后会走漏了风声,随后便离开了“北国之春”,从此远走高飞。

    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城镇村落、桥梁道路、山川河流、成片而碧绿的玉米、花生和地瓜地,韩家栋一直浮想联翩。

    而今,他已是无牵无挂的人啦,既是漂荡在茫茫大海里的一只孤零零的小船,也是钻入云霄里的一只可以自由翱翔的云雀。他就要做一只不怕山高水远的云雀,不,他要做一只勇敢搏击长空的雄鹰,在天上不怕电闪雷鸣,在地上不怕豺狼虎豹。

    那天早晨,他正在吃早饭,听到吴长善在大门外面破喉咙哑嗓子,像被狗咬着似地大声叫唤:“韩——家——栋,今天我就是豁上这条老命,也要和你搞个水落石出。你老实交待,你到底把俺妮给拐卖到啥地方去了?”

    他慌忙跑了出来,急忙说道:“表大爷,您来啦!快家里坐,有话咱爷俩慢慢说。”

    “谁是恁表大爷?你这个孬种,连个爹也不叫一声!看来真把俺的妮给卖了。你当俺都是傻子,点化俺的儿来回跑着玩。我跟你这个骗子没完。呜——呜——”吴长善说着,骂着,不顾老脸哭将起来。

    他忙给吴长善解释,说好话,可吴长善的两只耳朵里好像全都塞满了驴毛一样,半句也听不进去。

    韩振纲和徐芳两口,韩振焘和王香草娘俩,还有几个邻居,听到动静后,都急忙从家里跑出来,“呼呼啦啦”围住吴长善,七嘴八舌,劝他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吴长善见来了这么多人,不再担心韩家栋被惹急了会揍他,更加有恃无恐,开始指手画脚,历数韩家栋的种种罪行。说他未婚同居在前,拐骗妇女在后;说吴大嘴去泰城找他们回来明媒正娶,可他根本不领情,不管酒不管饭也就罢了,还差一点揍了他这个的大舅子;说他这次偷着回来,连丈人家的门也不进——丈人爹是晚的,丈母娘可是亲的;最可恨的是,他还点化吴大嘴又白跑了一趟泰城,耽误工夫不说,光路费就白白花了好几块啊——想起来就让他疼断肠子。

    几个回家吃完饭正要去上学的小孩子,从人群外面挤到了里面,瞪大眼睛,看着又矮又胖、满脸紫得像黑茄子的老头儿浑身酒气,满嘴白沫指天骂地,个个比看到了精彩的电影还要兴奋。

    吴长善自认为把他的疮疤揭得差不多了,开始搞斗争扩大化,一竿子打一片,怪罪起整个韩氏家族来:“说到底,恁姓韩的家出了这么一个败类,恁个个都有责任,个个都不是好人。”

    王香草就站在吴长善的跟前,实在听不下去了,就铁青着脸说道:“我说表哥呀,你也一大把子年纪了,过的桥比小孩们走的路都多,吃的盐小孩们扛也扛不动,不是我说你,你说话也忒没把门的了。别说栋儿还不孬,就是他孬,姓韩的家就个个都孬啦?”

    “不爱听是吧?回家坐在炕头上听戏匣子去,哪里面的戏好听。我说两句你们就受不了啦?要放在民国之前,出了一个孬种,要株灭九族的,你们都要跟着完蛋的——‘咔嚓’,吃饭的家伙就没啦。”吴长善就像一条疯狗,哪管你女的男的老的少的,张牙舞爪,到处乱咬。

    “你这个老东西,给你留脸你不要,看我咋收拾你!”他眼看老少爷们都跟着他挨骂受辱,终于忍无可忍,挽袖子撸胳膊,怒不可遏地骂道。

    “你这个孬种,欺负我不是你亲丈人爹咋的?奶奶的熊,我早瞧准了你的花花肠子有多粗有多长,我不怕你这一套。”吴长善的气焰依然十分嚣张。

    他被骂得急红了眼,遂继续破口大骂:“你再敢在这里胡噙,我就砸断你的狗腿。”他嘴里骂着挤到了前面,就要动手。不是韩振焘用力拉着他,非让吴长善的脑袋开花。

    吴长善赶快往人群外面挤,大家以为他害怕了,要逃跑,都纷纷给他让路,哪里想到他径直跑进了韩家。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从韩家南边的橱房里传来“砰”地一声。没等他进去看个究竟,有个小孩子窜得比黄鼠狼还快,“嗖”地钻了进去,接着在里面吆喝开了:“砸锅了,砸锅了,把大铁锅砸烂了!”

    把人家做饭的家伙头给砸了,这在乡下可是震动四方的重大恶**件,并不亚于掘了人家的祖坟,即使为了报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也不会轻易使用这样丧心病狂的报复手段。

    听到那个小孩子“砸锅了”的报告,王香草大声哭喊道:“韩家真没人啦?还不赶快把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砸巴砸巴喂了狗!”

    王香草和那些妇女孩子摸坷垃的摸坷垃,拣石头的拣石头,照着从韩家窜出来的吴长善身上纷纷砸了过去,有的还上来要对他拳打脚踢。人群中那些没有动手的,有窃窃私语的,有高谈阔论的,有喊叫的,有助威的,一时闹得胡同里鸡飞狗跳,鹅鸭乱窜,一片混乱。南瓜也混在人群中,幸灾乐祸,捂着嘴偷偷地笑。幸亏韩振纲、徐芳和韩振焘都还一直比较冷静,极力保护着吴长善。韩振焘依然使劲攥着他的胳膊,生怕他惹了大祸,还怕见了好友吴大嘴不好交代,不然他也会狠狠踹上可恶至极的吴长善两脚。

    在韩振纲和徐芳,还有几个外姓村民的保护下,吴长善自知引起了众怒,身上挨了几坷垃几石头后,赶快趁机顺着胡同道往南逃跑了。跑远了,他回头一看并没有他娘的啥子追兵,便虚张声势地吆喝道:“恁姓韩的这些鸟人都听着,我跟恁没完,从今往后,见一个我就骂一个。”

    几个小孩子拍着手,边笑边把从前早已烂熟于心的童谣稍加修改,在后面喊了起来:“吴胖子,不害臊,夹着尾巴逃跑了。到了路上摔一跤,脑门长个鹅头包……”

    临来之前,他估摸着林建军已回厂上班了,便早早地吃了晚饭,趁着月色,爬上了莲花山,准备去向蓝天秀做最后道别。好不容易爬到了老风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气的时候,他触景生情,想起了换亲前后围绕他所发生的种种是是非非和喜怒哀乐,不禁黯然神伤。她终有所归,他应该感到欣慰才是,不该再去打破她那平静的生活。这次跟她相见,虽说被林建军突然撞破,好些心里话没来得及说出来,留下了许多遗憾。然而,再次前去,又有啥意义,无非徒增两个人的伤感罢了!他考虑再三,彻底打消了再去探望她的念头,然后悻悻地沿着原路下了山。

    无精打采地回到村里,他又拐进了韩明山家去道别。

    听说他又要准备外出打工,韩明山老两口一个劲地哀声叹气。

    “唉,你就这样到处游逛,总不是个长法,不论咋样也得先再成个家啊!”韩明山眉头紧锁,一只手攥着长长的旱烟袋,胳膊压在桌子边上,上身朝前倾斜着,慢条斯理地说道。

    “穷得叮当响,谁愿意进咱的门!”他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张口就来。

     “作孽呀,这小日子才刚刚有点苗头,说哗啦就哗啦了——”坐在床沿上的段富花又重复起了从前曾对蓝天秀说过的话。

    “大叔大婶,拔不掉这穷根子,咱就甭想有出头的时候。我这次出去,要是混不出个样来,我就死在外头。”

    “难听,可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外头就好混啊?也不容易呀!”看着他拧着眉头、咬着牙,段富花禁不住两眼潮红。“没爹没娘的,唉——”……

    看看四周性别不同、年龄不一,衣着千差万别的乘客,有看书报杂志的,有把头靠在椅背上迷瞪的,有趴在小桌上呼呼大睡的,有磕瓜子的,有偷偷吸烟的,有高谈阔论的,有窃窃私语的。那些窃窃私语的,不知到底交流的是世界形势、党国大事,还是道听途说的街谈巷议。而那些高谈阔论的,无不红光满面、眉飞色舞,所谈内容无非是到那里能大发财,干什么能赚大钱,让他听得津津有味。

    现在,国家政治清明,形势一派大好,“谁穷谁狗熊,谁富谁光荣”,已是上上下下、大江南北的共同心声。韩家栋刚才从对座乘客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