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38章(2/2)


    曹皇后被何贵妃反咬一口,暗自掐紧了指关,涂了丹蔲的纤手掐得青白。她斜眄钱昭仪一眼,自然还是要保钱昭仪。

    虢国公一脉与曹家不仅是私交甚笃,两家能结盟是因共同利益。再过不久,礼部尚书蔡瞻年纪大了要致仕,六部必将有一番人事变动,曹丞相也在谋划此事,若此时与虢国公府上离了心,爷爷的这盘棋局也就搅了。

    况且,钱昭仪已经给她献了生子药,此人现在废不得。

    曹皇后朝下面递了个眼色,九嫔之一的崔充容明白了她的示意,犹豫片刻,便走出来,跪倒在地:“陛下,臣妾心中有一猜测。那日兽乱,猛虎行凶,是不是丽妃妹妹故意用身上的香,引来了虎豹?”

    这是要害她郑家万劫不复之地啊!

    丽妃眼前一花,狠剜了崔充容一眼,她今夜若能自保,日后定要让崔充容跪她七天七夜!

    她哀声道:“陛下,臣妾冤枉啊!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此乃栽赃嫁祸!臣妾爱香是不假,却又怎会以身诱虎……臣妾难道不要脸了吗?分明是有人觑准了臣妾喜香的爱好,以此将老虎诱到殿中,图谋不轨啊!”

    “陛下……”此时门口一阵响动,走进几个内卫,正是先前派去重华殿和朱颜殿搜宫的人。他们在火光拂及不到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何贵妃心跳如雷,郑丽妃急促喘息,忐忑地望着他们走近,在他们摇头的那一瞬,感觉世界都仿佛宽了三分——

    随即,他们走上前:“御宴剩菜赐了下等宫人,并未发现有异,奴婢等搜宫,也没有发现二位娘娘藏纳什么,然而这鹦鹉……”

    他们依照此前坤仪殿传的嘱咐,拿出了从何贵妃宫中搜来的鹦鹉。

    竹制笼子里,那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见人不但不生怯,还抬抬左脚抬抬右脚,拍了拍翅膀,声调高昂道:

    “皇后是个贱人!皇后是个贱人!”

    “……”

    所有人面色五彩斑斓。

    何贵妃差点瘫软下去。

    “皇后是个见人就笑的贤后!皇后是个见人就笑的贤后!”

    “……”

    曹皇后的脸上也是五彩斑斓。

    何贵妃的心,又悬吊吊地回了来。

    这心情一起一伏间,仿佛从山巅谷底来回游走,一会儿坠下云端,一会儿又回了平地。贵妃几乎要感谢德妃当日的机灵了,让她的鹦鹉不至于酿成大祸。

    然而她心刚刚安放,那鹦鹉下一句话,又把她打入了万仞深渊——

    “她是圣德妃,我就不能是皇贵妃么?”

    “……”

    何贵妃心头暴怒,她一定要把这畜生拔了毛扔到火中活活烧死!她仰起头,狠戾怒视那鹦鹉:“畜生!本宫可从未教过你如此逾越之言,是哪个包藏祸心的大胆奴婢,这样陷害本宫?!”

    众妃嫔们此刻少不得看笑话了,纷纷心想,这后宫里,还有谁敢有底气说出这句话的?

    何贵妃不由分说,将这话推了出去。她此刻也不由得怀念德妃了,若德妃清醒着,也许还能帮她回圆两句。

    这一次马球比赛,她进球最多,何家也早有谋划,倘若谢令鸢要被晋封圣德妃,何家就请旨立她为皇贵妃。眼看赢了比赛,晋封皇贵妃也被提上日程,只差过几天的礼部议定了。皇后却挑在这个时候,把此事掀到众人面前,阻断她的路!

    “行了。”何太后冷冷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刀光剑影。没有什么真相,也没有什么心系六宫,只不过是各有所图的人,互相指责和自保罢了。

    她声线中有一丝阴寒:“此事牵涉甚广,也不是一人便可为。贵妃与德妃虽无直接干系,然心思不正;虎豹行凶一事,丽妃即便无辜,但御下不严,宫人过失导致香料外漏。钱昭仪经办御宴,手下纰漏;皇后亦有失察之责。着皇后、贵妃闭门反思七日,丽妃宫人全部肃清,钱昭仪褫夺协理六宫账目之权。”

    “……臣妾谨遵懿旨。”何贵妃寂了一瞬,俯首谢恩,心中如坠泥淖。

    她不能怨太后,姑姑这样决断,既是保她也是警醒她背后的何家。所以她就这样失去了晋封皇贵妃的机会——皇贵妃离皇后,只有半步之遥。

    她此前的努力,为此与北燕的比试,也全都付之一炬。

    何贵妃恶毒剜了皇后一眼,恨不能将其啖肉饮血。

    “谢太后……”曹皇后心中一黯,随即却也一松。

    没有将丽妃拉下去,也在她意料中,毕竟对方立了功。好在她赶着丽妃和贵妃封赏之前,掀起这番风浪,让她们的封赏只能搁置。且揣摩太后的判决,在凤位这件事上,太后目前还是属意曹家的。

    谢令鸢一直窝在白昭容怀里,她从头到尾,目睹这一场宫心计,却连发声都不能。她情不自禁地吐起了舌头,随即发现这一点,一爪子拍在狗脸上,努力做出严肃端正的姿态。

    若此刻有人注意她,就会发现,这只狗比很多人都要神情端正。

    她吐着舌头想,果真是从未融入过她们的宫廷斗争中,而今旁观她们,这每一句话,都是为着家族的利益诉求啊。

    何贵妃与丽妃虽然暂时失了封赏,然而毕竟功过相抵,经历两国比试,太后和皇帝对她们持有信任,也就没有过于为难。御医交待了德妃养神的事项,萧怀瑾就命令众妃嫔先告退了。

    谢令鸢被白昭容交给了宫女曲衷,一路扭头,眼珠子哀怨地望着自己的寝宫越来越远;望着寝宫里倒吊的海东青越来越小……

    “汪汪汪!”

    她抗议着,最终却还是一路被抱去了仙居殿。

    时辰已经过了子时,仙居殿外的游仙园,白昭容静坐在长亭的玉席上,曲衷似乎是察觉到了白昭容心绪不佳,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白昭容怔忪出神,良久,才淡淡道:“德妃不在,这宫中,似乎也是缺了什么……”

    曲衷不解,搓着怀中狗的爪子:“能缺什么呢?曹氏依旧稳坐中宫,何贵妃又被她打压了一头,还和先前一样……”

    白昭容摇头,眼中闪过一抹讽刺。寻常人哪能看得出,德妃带给后宫里的,微妙的变化呢。

    那也许是星星之光,却已泯灭在漆黑夜色中。

    “虽然她是可惜了……”

    然而造化弄人,自己所背负的沉重,注定也只能与德妃陌路。

    ****

    夜风中,白昭容踱步进了寝殿。

    仙居殿内设布置简洁,简洁到谢令鸢甚至看不透白婉仪的喜好。

    白昭容去梳洗卸妆去了,她便趴在案几下,只待一会儿众人睡下,就偷溜回丽正殿一趟。她一定要和星使碰头,问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想办法苏醒回来。否则,就今夜事来看,德妃若不在,后宫迟早生变!

    然而,她正在畅想回丽正殿,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唱报:

    “圣人驾到——”

    “叩见陛下!”

    谢令鸢站了起来,爪子扒拉着案几,汗都要流出来了。难道她要留在白昭容的寝殿里,听皇帝和白昭容的活春宫?

    萧怀瑾已经进门了,一身常服,神色疲惫。瞄向案几扒拉着的狗儿时,总算流露出淡的笑意,俯下-身抱起了谢令鸢,逗了她两句。

    听着他嘴里发出“啾啾”的斗狗声,谢令鸢只能耷拉着前爪,两眼发直地看他,尴尬地夹起了尾巴。她也是刚刚才发现的,自己附身的是只公狗,已经做了阉割手术……不穿裤子好奇怪,她还是要挡一挡吧。

    萧怀瑾得趣,拍了拍她的狗头,把她放回案上。白昭容微笑着相迎,德妃,不,谢令鸢则趴在他们的榻边,听二人倾诉衷肠。

    这滋味……真诡异……

    这一天中发生了很多事。晋国赢了北燕,后宫失了德妃。

    萧怀瑾辗转难眠,躺在白昭容的床榻上,才觉几乎喘不过气的心头,好像松了些。千言万语,他已经疲于诉说,只枕在白昭容的腿上,微微阖上眼帘。

    白昭容见状要熄灯,却被萧怀瑾挥手制止了,示意不必:“就这样暖融的光,不要更黑了。”

    他还是受不了黑夜的,会做噩梦。

    那灯便半明半昧地亮着了。

    “这样安静的夜,没有别人就好。”萧怀瑾闭着眼睛,握着白昭容的手轻喃:“你真像我的母妃。她也是这样,最喜欢数我的头发,我小时候头发少,她总要给我剃掉,惹得大皇兄发笑。”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丝几不可察的感激:“你们真好……”红尘有幸,让他不至于踽踽独行。

    白昭容温柔地看他:“柳贤妃早逝,若知道三郎这样记挂她,一定很欣慰的。三郎节哀。”

    啊……眼睛辣辣的。

    谢令鸢伸出两只前爪,捂住了狗眼,然而忘记了她不能直立行走,“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好,就不想那些了。婉娘,再给朕继续讲讲玉隐公子的故事吧。”萧怀瑾的声音,带着几分追思。

    他今日看到了方老将军纵马驰骋,那长在心中一簇熄不灭的火苗,一直灼舔着他的心,沸腾着他全身的血液。

    “好。”白昭容轻垂眼帘,用梳子为他梳着头发:“上回讲到了哪里来着?”

    “嘉西关城破,胡虏进犯,烧杀抢掠。玉隐公子要带着他召会的侠客们出征,为边关平难。”萧怀瑾记得很清晰,分毫不差。

    仙居殿的灯火熄了大半,隐隐绰绰,不知为何,却总有种朦胧的温馨,这是谢令鸢入宫以来从没有感受过的气氛,她……情不自禁地……

    摇起了尾巴……

    烛光暖融,谢令鸢趴在榻边,摇着尾巴,听着白婉仪讲故事。

    白婉仪的声音如她人一般清丽,娓娓动人地讲述,那边关战场上,玉隐公子如何以少胜多,如何伟岸英武——朝廷军失了的城池,玉隐公子带着他的侠客,将其收了回来,还一路追出了边关外,打得胡人不敢再犯。

    他还喜欢喝宣和城一家酒肆的酒,每每去了,必定要来一坛。与那酒肆老板也是忘年交。

    萧怀瑾听得心生向往,眼中闪过憧憬,时不时问她些话。

    “玉隐公子为什么喜欢那种酒呢?那酒可有什么妙处?”

    白昭容温声道:“那是一个退隐江湖的豪杰开的酒肆,他一生快意恩仇,四十多岁时生归隐之心,到边境宣和城,才开了家酒坊,独门秘酿“英雄泪”,据说是走南闯北这些年,精研了各地的酒所创,只有英雄配喝得。”

    “那为什么不叫英雄酒,而叫英雄泪呢?”名字多悲凉啊。

    “……大概是,成了英雄的人,背后总有道不尽的酸楚吧。只有喝得懂这酒的人,才能以酒会友,品出人生百味。所以,酒肆老板不轻易卖人,只有他瞧得上的人,才卖这酒。玉隐公子便是他敬佩之人。”

    白昭容微微一笑,“那酒喝了以后,先是觉得快哉落泪,有美人兮偎偎我怀,五陵风流把盏言欢。然后是觉得悲哉落泪,世间至悲,莫过于英雄末路壮志未酬,与天地问穷途无道,人生更该如何行走?”

    萧怀瑾支起身子,困惑道:“那玉隐公子如此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也会品出这些苦吗?也会壮志未酬吗?”

    白婉仪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臣妾……不知道呢。”

    谢令鸢听着他们彼此聊得入神,心知时机到了。

    她悄悄地在地上一蹭一蹭,蹭到门槛儿,伸出爪子翻了出去……此刻才明白那只海东青逃生的心情,她再也不欺负大鸟了……

    待翻出仙居殿,她便如脱肛的野狗般一路狂奔,向着丽正殿而去。倒是跑起来比从前快多了,身轻如风,仿若翱翔……

    眼前,丽正殿的宫宇越来越近。她一步三阶地跳上去,此刻宫内外皆熄了灯,大殿周围显得有些冷寂。殿阶之上,遥遥地映着月光,一个人的身影立于月色下,柔静而高华,似乎正在等待她。

    郦清悟。

    谢令鸢鼻头一酸,变成狗的委屈纷纭涌上,满满的倾诉涌到喉头间,化作了一句——

    “汪!”

    作者有话要说:  赠一千字~

    上周忘记申榜了,经常忘记这事,哪位小天使以后周四的时候能提醒我一下_(:3ゝ∠)_

    这周在看不见榜上,十分凄惨,门庭冷落鞍马稀,所以需要小天使们多多评论一下来暖暖我了……

    以及作收快五千了,帮我加一把怎么样?点进作者专栏,轻轻一戳~~~明天教你们怎么做酥脆饼干(*^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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