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前进。
法官瞥一眼约翰尼后就跟了上去,约翰尼尾随在后。
“凯文,我要你见过我的一位远房亲戚,约翰尼·辛恩,凯文·华特斯。”
凯文·华特斯刻意地停下来。他小心安置好除草机后转过身来,这才第一次正眼看约翰尼。
“你好。”他说道。一说完他又启动了。
约翰尼说道:“啊。”
“这就是我们的方式,”法官说道,然后他抓着约翰尼的手臂引导他走到路上,“凯文是我们的维修部。镇上的管理员、学校和镇公所及教堂的警卫、正式的挖墓人等,住在那边半山腰上,芬妮婶婶家再过去。华特斯的房子是这附近最古老的之一,建于一七一二年。凯文的屋外厕所是他独立完成的杰作。”
“这就是凯文。”约翰尼说道。
“孤零零在世界上。凯文惟一有的就是那间旧房子以及他身上的衣服——没有车,甚至连马车或手推车都没有,是这附近真正的穷人。”
“他从来不笑吗?”约翰尼问道,“我不认为我曾经见过一张完全没有表情的脸,除了在军队的掩埋场之外。”
“可能凯文认为没有什么值得笑的,”法官说道,“就我所能回想,辛恩隅的青少年称他为笑脸华特斯。当他还是婴儿时从一辆农场马车上摔下来,从此就不是很正常。”
他们穿越辛恩路走向南隅。本尼·哈克,他拥有转角的屋子。辛恩法官介绍,他不仅是当地的治安官,他还是消防队长、镇代表、税捐稽征员、学校董事会成员,法官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他也卖保险。
“本尼必须保持忙碌,”法官说道,“他的太太爱拉在生最小的孩子时死了。他的母亲,莎琳娜·哈克,替他管家,但莎琳娜已经相当老而且重听了,三个孩子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嗨,乔!”
一个身材结实穿着牛仔衣的男孩,无精打采地在辛恩路上朝着哈克家走去,很好奇地看着约翰尼。
“哈罗,法官。”
“本尼·哈克的长子,乔——康福高中一年级。乔,这位是辛恩少校。”
“少校?”那男孩让约翰尼的手停在半空中,“一个真正的少校?”
“真正的前少校。”约翰尼笑着说。
“喔。”哈克家的男孩转身走开。
“你今天起得不嫌早吗,乔,就一个夏日早晨来说?”辛恩法官愉快地问道,“还是想到今天的活动使你太兴奋了?”
“都是玉米。”乔·哈克踢着摇摇晃晃的栅门,“我多么希望能带着我的点二二和艾迪·潘曼去打猎,但爸要我去找欧维利要一份工作。我明天开始做——帮他挤牛奶。”
他走进哈克的屋子砰地关上门。
“你今天可要好好地准备讲稿来打动那个孩子,”约翰尼说道,“那是什么招牌?”
在本尼·哈克家隔壁有一间漆成红色的护墙板并且拉上白色的百叶窗的房子拘谨地竖立在阳光中。前院中有个招牌写着彼露·普玛——古董和旧物。每样东西都需要油漆。
“唔,这是个企业。”约翰尼说道。
“彼露糊口的。偶尔在夏天里卖一些东西,当喀巴利和康福间有人车往来的时候,但她主要是经营小规模的古董物件邮购业务。彼露是我们的知识分子,在鲤鱼角有一些艺术家朋友。她一直设法要芬妮·亚当斯婶婶对他们产生兴趣,但没成功。芬妮婶婶说她不知道要对他们说些什么,因为她根本不懂艺术。那几乎气死彼露了,”法官格格笑道,“与一个全国知名的艺术家做了一辈子的邻居,却不能带给她任何好处。那是欧维利·潘曼。”
“法官,不要把我介绍成辛恩少校。”
“好吧,约翰尼。”法官平静地说。
他们已经转过分隔普玛家和潘曼农场的石墙,并且通过小农舍朝着大型红色的谷仓走去。一个高大的汗涔涔的人穿着工作服站在谷仓门口,正擦拭着他的脸。
“原谅我不能握手,”——当法官介绍约翰尼时他说道——“正在清理肥料槽。米丽让你吃得还不错,是不是,法官?”
“很好,很好,欧维利,”法官回答,“麦伊有消息吗?”
“似乎喜欢海军远超过务农,”欧维利·潘曼说道,“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在海军里,另一个懒得一无是处。”他吼着,“艾迪,过来这里!”
一个高高瘦瘦的十七岁男孩,两手红通通的,由谷仓里面现身出来。
“艾迪,这是法官从纽约来的亲戚,辛恩先生。”
约翰尼说声哈罗。
“哈罗。”艾迪·潘曼应着。他不悦地一直看着地面。
“你明年毕业之后想要做什么,艾迪?”辛恩法官问道。
“不知道。”潘曼家的男孩说着,还是盯着地面。
“说得好,不是吗?”他父亲说道,“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快乐。你继续把那些挤奶机器清干净,艾迪。我马上就过来。”
“听说我们这里明天会下雨,欧维利。”艾迪一言不发地消失了之后,法官说道。
“是呀,可是气象预测说夏天是干燥的。”那高大的农夫对着无云的天空皱眉,“再一个干燥的夏天就会使我们完蛋了。去年九月我们几乎损失了所有的玉米,雨来得太晚了。而且二期收割的干草也撑不到圣诞节,干草少得可怜。如果再度发生……”
“永远不要去做农夫,”他们走回辛恩路时法官说道,“这是欧维利,在穷人之间拥有这附近最好的农场,有优良的瑞士种、英国种及荷兰种乳牛,产量大约有十罐,而他能不能再撑一年都是个问题。对胡伯特·赫默斯、莫顿·伊萨白及司格特家就更惨了。我们正在慢慢凋零,约翰尼。”
“你真的让我不能不说了,法官,”约翰尼抱怨道,“突然我觉得你对我有所图谋。”
“图谋?”法官显得无辜地问道。
“你知道的,要我到这里来,这样你可以像一个杨基叔叔般地对我训话,输一些血液到我的血管里。可是你比我还要坏。”
“我有吗?”法官喃喃说道。
“你差一点把我带回尘封己久的盲目爱国主义。我要扭着你的手臂要你看看飞扬在那上面的国旗。那是绝不会凋零的,不管你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干旱是短暂的——”
“年纪大和邪恶,”辛恩法官反驳道,“才是永久的。”
米丽·潘曼摇摇摆摆地穿越辛恩路。她几乎和她丈夫一样庞大,前后用羽毛装饰得好可怕。她挥舞大手时,阳光从她的金边眼镜反射过来。
“帮你们准备了一些燕麦面包,法官,”她经过时叫道,“我会回来准备你的晚餐……黛——比?你在哪里?”
法官轻轻地对着农妇挥手,不过他又重复道:“是永久的。”
“你是个骗子。”约翰尼说道。
“不,我是说真的,”法官说道,“喔,我不断地讲一些花言巧语,但那只是因为一个杨基人宁愿投票给民主党,也不愿公开表达他的情感。事实是,约翰尼,你正漫步于一条毫无希望的大街上。”
“而我在这里,错认你是具有崇高内涵的绅士而受苦。”约翰尼笑着说。
“喔,我有信仰,”辛恩法官说道,“比你所曾有过的信仰还要多得多,约翰尼。我信仰上帝,举例来说,还有美国的宪法,再举个例子,还有本州的法令,还有我们国家的前途——相反的则是氢弹、神经毒气、麦卡锡主义、前军中情报少校。但是约翰尼,我也了解辛恩隅。我们愈穷,我们愈恐俱;我们愈恐惧,我们就愈偏狭、愈刻薄酸苦、愈不安全……这是很好的一篇七月四日讲稿,我要说!我们去拜访一下彼得·巴瑞,辛恩隅中最快乐的人。”
这村子里惟一的一家店位于十字路口的东边一角。一个破旧的建筑漆着脏兮兮的黄褐色,显然是一幢十九世纪的建筑,入口就开在转角上。吱嘎作响的锥形木梯通向一个小院子,里面塞满了园艺工具、篮子、桶子、扫把、天竺葵,还有好几百种东西。院子上方有一块褪色的红色招牌:巴瑞杂货店。
约翰尼帮法官拉开纱门时,一个老式的铃响起,然后一股浓厚的酸醋味、橡胶味、咖啡味、煤油味以及干酪味直扑他的鼻子。
“我愿享用这些气味一次甚至五次,”约翰尼说道,“在那些发臭的稻草里。”
“可惜彼得不知道,”法官说道,“要不然他会把它装瓶出售。”
半空中几乎和地面上及货架上有同样多的东西。他们在一个挂满商品的丛林中找路前进,穿过桶装的钉子、整桶的马铃薯和面粉、一袋一袋的洋葱、煤油炉、牵引机零件、家用计算器、干货,还有杂货、廉价的鞋子,一个小房间标示着美国邮局代办处——甚至还有一个展示架放了平装书及漫画书。招牌上写着煤炭和冰块、冲洗和印刷、洗衣和干洗——似乎没有什么服务是彼得·巴瑞不打算提供的。
“隔壁在辛恩路上的巴瑞车厂也是他的吗?”约翰尼颇有感触地问道。
“是的。”法官回答。
“他怎么能处理这么多事?”
“唔,彼得尽可能在晚间处理大部分的修车工作,等到店门关上了之后。可能的话埃米莉会帮忙。迪迪——他的十岁孩子——已经够大到足以使用瓦斯泵及跑腿,另外凯文·华特斯则帮忙用彼得的卡车送货。”
他们沿着一条窄窄的走道走向杂货店的柜台,也就是摆收银机的地方。一个大块头的肥胖男人一边把一条条的面包堆放在柜台上,一边和一个瘦长的穿牛仔衣的少年说话。那男孩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自然,辛恩法官碰碰约翰尼的手臂。“我们等一下,”他说道。
柜台边的男孩最后低声说了一些话,彼得·巴瑞笑着,摇摇他的头。他大约四十五岁,两颊高耸,随着曲线的分合不停地改变其形状。那是一张应该透着粉红的脸,然而,现在它却是令人失望地灰暗;应该是明亮闪烁的蓝眼眸,但现在却是愚笨冷酷的。
“那个男孩是谁?”约翰尼低声问道。
“杜克莱·司格特,易尔和玛茜达的长子。他十七岁了。”
“他似乎对某事感到沮丧。”
“杜克莱有他自己的工作。因为易尔和塞司的瘫痪,农场由他在经营。那中断了他的学业,”法官耸耸肩,“他已经落后一整年了,不可能再念完了……早安,杜克莱。”
杜克莱·司格特慢慢地走向他们,双眼低垂。那双漂亮的眼睛下方肿得好大。他消瘦的脸庞上有痤疮,看起来很痛苦。
“早安,法官。”
“要你认识我的一位亲戚。”
那男孩视而不见地抬起眼睛。
“你好,”他说,“法官,我要回到谷仓去——”
“这几天有帮手吗,杜克莱?”法官问道。
“有一些,目前是老人李蒙。从康福来的杰·伟立——他答应要来收割南边那部分并协助我把干草收进来,但杰要到下星期才能来。”司格特家的男孩郁郁寡欢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典礼时会见到你吧?”
“不知道,妈会带茱蒂去参加。”杜克莱·司格特快步通过,他瘦削的肩膀紧缩着,似乎害怕背后会有一拳打来。
“早安,”彼得·巴瑞大声说道。他堆满笑容,“真美好的一天,法官!期待你今天的演讲……”他不停地望着法官和约翰尼,灰色的好像是由海水构成的脸庞飘忽变动。
“谢谢你,彼得。”法官介绍了约翰尼。
“真高兴见到你,辛恩先生?法官的亲戚,呃?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
“那太可惜了。你喜欢我们的小社区吗?”
“很好很实在的一个小镇,”约翰尼选择着词汇说,“稳定的,安详的。”
“那是事实。”约翰尼真希望巴瑞的脸能够静止一会儿,“停留久吗?”
“大概一星期,巴瑞先生。”
“那么,呃,那很好。喔,法官,米丽·潘曼前几天记了一些杂货的账到你名下,有没有关系?”
“当然没关系,彼得。”法官有点尖锐地说道。
“可恶的女人。赊账到辛恩隅——”
“我们不打扰你了,彼得,”法官说道,“我知道你今天早上只营业几个小时——”
“法官。”
“怎么?”
彼得·巴瑞用神秘的样子倚身在他的柜台上。
“好久以来我就想要跟你说……”
约翰尼刻意到书架那边避开,但巴瑞似乎忘了他,雷鸣般的声音还是继续着。
“是关于司格特家的。”
“喔?”辛恩法官说道,“司格特家怎么了?”
“那么,呃,你知道我一直供应司格特家……”
“欠你一大笔钱,是吗,彼得?”
“呃,是的。我在想我能采取什么行动,你是律师又是法官——”
辛恩法官的声音变得尖锐:“你是说你打算送司格特家上法庭去?”
“不能一直拖欠下去。我想要预留额度给我的邻居们,可是——”
“他们难道没付过钱吗?”
“零零星星的。”
“但他们至少在设法付钱。”
“唔,是的,可是赊额愈来愈大。”
“你有没有跟易尔谈过,彼得?”
“跟易尔谈没有用。”
“我想也是,”法官说道,“易尔被困在那张轮椅上。”
“我跟杜克莱谈过,可是,杜克莱还不算是半个男人。让一个男孩经营一个农场!在我看来易尔该做的就是卖掉——”
“杜克莱怎么说,彼得?”
“他说他一有机会就会付钱。我不想对他们太严格,法官——”
“可是你在考虑法律途径。嗯,彼得,我来告诉你,”辛恩法官说道,“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纳森·巴瑞深深陷在一个洞中。你也记得——那是在大萧条的时候。老塞司·司格特当时是个可以用两腿站立的人,不像现在,是袋双腿撑不住的猪油。塞司和他的儿子易尔,他们顶着风雪前进。你的父亲,纳森·巴瑞,向塞司及易尔求救,是他们救了他的命,彼得——是的,还有你的。要不是司格特家,你今天不可能站在这个柜台后面!”——辛恩法官的声音细线般地传给约翰尼,像是为步兵队补充弹药——“如果你可让这些人赊上五年的账,彼得·巴瑞,你该去做并且要感激有这个机会!趁着我发火之前,彼得,我要告诉你我觉得你的价格如何。我觉得你是一个拦路强盗,那就是我所想的。利用这些跟你一起长大的人,他们不能到别的地方去买,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去买!当然你工作很辛苦,但他们也是如此,只不过是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供展示贩卖的,不像你一样!”
“不要这么激动,法官,”另外一个声音还是笑的,“只不过是个问题罢了。”
“喔,我会回答你这可恶的问题的!如果司格特家欠你的钱少于一百元,你可以把你的请求递给小型索赔法庭。若比那个多,一直到五百元,你可以去一般诉愿法庭——”
“总共是一百九十一元六毛三分,”彼得·巴瑞说道。
“第二个建议,”法官说道,“你可以下地狱去。走吧,约翰尼!”
等到约翰尼赶上老人,他的脖子红得像是在他头上方飘荡的法兰绒衬衫,他听到法官喃喃地说着:“垃圾!”
法官似乎觉得自己很丢脸。他不停地嘀咕怎么会变成一个古里古怪的老傻瓜,那么控制不了他的脾气,毕竟彼得·巴瑞有他的权利。当整个村子都沉到水里时,尽力使人们不要淹死又有什么用。如果约翰尼不介意的话,他想要去躺一会儿并思考他的讲稿。
“你先去吧。”约翰尼说道。他看着法官带着老人特有的僵直膝盖,穿过十字路口朝辛恩宅走去,不知辛恩隅居民今天会听到什么样的演讲。
约翰尼·辛恩在他父亲祖先的村子里闲逛了几分钟。他走上四隅路,经过巴瑞房子低垂的门廊和那个丑陋的维多利亚式角楼,停在镇公所的破旧信箱前,仔细看看后面荒废了的羊毛工厂:窗户都没有了,入口的门不见了,地板陷进去……然后站在工厂建筑后面的水沟边缘。到处都是桦树、松树及矮树丛——再往南一点,是铝罐和垃圾。
他漫步走回十字路口,穿越它走向北隅。他检视了马槽及其漏水的水龙头和绿色的黏质物。教堂及牧师公馆矗立在杂草、繁缕及蒲公英丛生的草坪上,小小的牧师公馆被紧挨着墙壁生长的常春藤和紫藤包围住……
在牧师公馆后方是公墓,不过约翰尼突然间不想去探索公墓了。他突然觉得在一个上午之中他已经见了太多辛恩隅居民了。他转向西隅,绕过玩具大炮及剥落的纪念碑和可笑的旗杆……踏上法官的管区,走上摇摇晃晃的门廊,坐进摇椅里摇了起来。
“路易斯·辛恩是个无赖。他没有想到你一来的时候就该把你带过来,”芬妮·亚当斯婶婶说道,“我喜欢年轻人,特别是有漂亮眼睛的年轻人,”她透过她的银色眼镜凝视他,“颜色像晶亮的锡器,”她决定这么说,“干净且看起来有家的感觉。但我相信路易斯也会喜欢它们。天底下没有比不怀好意的老头子更自私的动物了。我的哥斯是全喀巴利郡最自私的人。不过他也喜欢漂亮的眼睛。”她叹口气。
“我认为,”约翰尼说道,“你很美丽。”
“你认为,现在?”她高兴地拍拍她旁边的椅子。那是一把高背的山胡桃木椅子,一把美国的温莎细骨木制椅,可以让搜寻古董的人流下贪婪的眼泪,“姓辛恩,对不对?对辛恩总有话可说。爱说笑的,你们都是!”
“如果我有勇气,”约翰尼说道,“我会要求你嫁给我。”
“你看吧?”她咯咯发笑,再次拍拍椅子,“你的母亲是谁?”
约翰尼深深着迷了。她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有着农妇多节的双手,两眼锐利并闪耀得像是圣诞节阳光下的白雪,脸庞是多皱纹且严肃的,像棵苹果树。九十一年的岁月把一切都拖垮了,胸部还是饱满的,一个宏伟慈母般的腹部——只有精神没被拖垮,那是使皱纹添上优雅,使衰老的双手保持温暖的精神。约翰尼觉得他从来没有看过比这更睿智、更敏锐、更和善的脸孔了。
“我不认识她,亚当斯太太。她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啊,那不好,”她说着,摇摇她的头,“母亲造就男人。谁养育你,你父亲?”
“不是,亚当斯太太。”
“太忙于赚钱?我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不比一只初生的牛犊大。再也没回到辛恩隅来。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也去世了。”
那双敏锐的眼睛研究着他:“你有你祖父霍瑞斯·辛恩的嘴巴。顽固。而且我不喜欢你的笑容。”
“抱歉。”约翰尼嘟嚷。
“那后面什么都没有。你结婚了吗?”
“老天,没有。”
“应该要有,”芬妮·亚当斯婶婶决定,“有个女人会让你成为一个男子汉。你是做什么的,约翰尼·辛恩?”
“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她大骇,“可是你这样是不对的,孩子!为什么,我已经九十多岁了,我还找不到时间去做一半我想要做的事!从来没听过像你这种的。你多大了?”
“三十一。”
“那你什么都没做?你很有钱吗?”
“穷得很。”
“你不想去做一些事吗?”
“当然想。但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但你是被训练成什么都不做的吗?”
约翰尼大笑:“研读法律,或正准备开始。战争把那打断了。然后我似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些飘忽,试过一样又一样。朝鲜战争爆发,我又跳进去了。从那以后……”他耸耸肩,“我们谈谈你吧,亚当斯太太。你是个更加有趣的主题。”
但是那缩皱的嘴并不松懈:“不快乐,对不对?”
“快乐得像只云雀,”约翰尼说道,“有什么不快乐的?你知道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吗,亚当斯太太?”
她把他柔软的手放在她薄纸般的双手间:“好吧,”她说道,“不过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约翰尼·辛恩。我们需要好好地长谈一下……”
十一点时辛恩法官和他一起走在辛恩路上,经过教堂转进亚当斯的大门,穿过一个充满芳香紫罗兰、玫瑰和山茱萸树的花园,来到简单的石梯,上方则是高达两层楼的优美大门及陡峭的屋顶。她就在那里,这位美妙的老妇人,用冷淡的热忱接待她的邻居们,对每个人说一句话,特别尖锐的则是给法官。
她的房子就像她本人一样——干净、古老并充满美丽。
到处都是色彩,同样鲜艳的色彩也挥洒在她的画布上。挤在前廊的辛恩隅居民们好像也因此而鲜明起来,变得简单又充满生机。有许多的笑声及玩笑声,前廊里处处是浓浓的友谊。约翰尼推断芬妮·亚当斯婶婶开放门户的场合是沉闷的小村生活中精彩的大事。
老妇人准备了许多牛奶、大盘的饼干以及高耸的冰淇淋给孩子们。约翰尼品尝了蓝莓松饼、玉米面包、酸苹果果冻、小红果莓酱以及葡萄奶油,还有咖啡、茶和鸡尾酒。她不停地给他吃,仿佛他是个孩子一样。
他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她坐在他旁边,穿着一件黑色高领的长洋装,没有装饰品——除了一个老式的玛瑙项链表,她用一条金链子戴在脖子上。他们谈论着许久以前的事,那时她还只是辛恩隅的一个小女孩,那些日子里事情是怎么样的。看来回顾过去是老年人特有的愚行。
“年轻人不能活在他们亲戚的过去之中,”她微笑着说道,“生命就是试着去破坏计划。死亡就是在牵引机的年代里用手犁田。改变没有什么不好。到最后都是同样好的事情存活下来——我期待你们会说这是‘有价值的’。不过我喜欢跟得上时代。”
“然而,”约翰尼也笑着说,“你的房子里却充满了最美好的古董。”
——死亡,他寻思,是静静地站在咫风的中央。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她灵活的眼睛闪烁着:“但是我也为自己买了冰箱、现代的水电以及一个电炉。家具是为了回忆的。电炉是用来告诉我我还活着。”
“我也读过非常类似的说法,亚当斯太太,”约翰尼说道,“是关于你的绘画的。”
“他们是那么说的吗?”老妇人咯咯笑,“那么他们比我评估的还要聪明些。多数时候他们说的是中文……举摩西奶奶为例,她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画家了,只不过她大部分的画都是她记忆中事物旧时的模样。我也喜欢回忆——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在这个村子里生活的方式,不过那只是讲话。等我手上有了画笔的时候,回忆和讲话似乎都不能满足我了。我喜欢画我看到的东西。若是结果看起来很可笑——彼露·普玛的朋友所称的‘艺术’——那么,我期待如此,因为那是我所看到的颜色,事物摆给我看的方式……主要的是我不懂得‘绘画’!”
约翰尼热切地说道:“你真的相信你所看到的是值得看的吗,亚当斯太太?”
但这个问题她却没能回答。因为在那一刻,米丽·潘曼走过来在芬妮·亚当斯婶婶耳边低语,那老妇人便跳起来惊呼:“我的天!还有好多在冰箱里,米丽。”她向他告退而后走开了。等到她带着冰淇淋回来给孩子们时,约翰尼已经被彼露·普玛缠住了。
彼露·普玛是个瘦而强壮的女士,正值勇猛的中年,整张脸好像只剩下嘴。她的永不疲乏的舌头不停地拨弄着。她穿着一件很入时的浅紫色亚麻装,在整屋子朴素的农妇之间她就像是墙上蒙德里的安的画中人物一样格格不入。两个大铜环吊在她的双耳上,一条蜡染的围巾绑在她的灰发上,卖弄风情般地垂在一边的肩上。
“我可以吗,辛恩先生?”彼露·普玛说着,一边把她鲜红的爪子插进他的手臂里,“我一直在等待机会来独占你。我要拥抱米丽·潘曼,因为她把亲爱的芬妮婶婶带走了。真是可人儿!当然,她根本不懂艺术还大肆宣扬,这是她最奇特的地方,因为她真的不——”
“我知道,”约翰尼相当粗鲁地说,“你卖古董,普玛小姐。”
“呢,我偶尔为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