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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终局第1部分阅读(1/2)

    这本书的故事是发生在公元前二○○○年埃及尼罗河西岸的底比斯,时间和地点对这个故事来说都是附带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无妨,但是由于这个故事的人物和情节、灵感是来自纽约市立艺术馆埃及探险队一九二○年至一九二一年间在勒克瑟对岸的一个石墓里所发现,并由巴帝斯坎·顾恩教授翻译发表在艺术馆公报上的埃及第十一王朝的两、三封信,所以我还是以这种方式写出。

    读者可能会有兴趣注意到书中所涉及的祭祀捐赠产业——古埃及文明日常生活的一项特征——原则上跟中世纪的祈福捐赠遗产非常类似。财产遗赠给一个祭祀业司祭,期望他维护遗赠者的墓园,每年按节期祭祀上供,以祈求死者灵魂的安息为回报。

    古埃及的农历,一年有三个季节,每个季节有四个月,每个月三十天,构成了农民生活的背景,每年年底附加五个闰日,用来作为官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年历。这个“年”起始于埃及尼罗河泛滥季开始来到时,依照我们的算法是七月的第三个星期。由于缺乏闰年,使得这个“年”经过几世纪落后下来,因此在我们故事发生的时间里,官方的新年比农历早了大约六个月,也就是说是在一月而不是七月。然而,为了读者阅读的方便,省得老是要扣除这六个月,章首所用的日期是依农历计算的,也就是说,尼罗河泛滥季——七月底至十一月底;冬季——十一月底至三月底;夏季——三月底至七月底。

    第一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二个月第二十天。

    雷妮生站着望向尼罗河。

    她微微可以听到远处她两个哥哥,亚莫士和索贝克,高声争论着某地的堤防需不需要加强的声音。索贝克的声音如往常一般高亢、自信。他有断言自己的观点正确的习惯。亚莫士的声音低沉,带着喃喃抱怨的意味,表现出迟疑与焦虑。

    亚莫士总是处在一种焦虑状态中。他是长子,他父亲不在家,到北地的庄园去时,农田的管理权便多少落到他手上。亚莫士迟缓、谨慎,而且具有自找麻烦的倾向。他是个身材笨重、动作迟缓的人,没有索贝克的欢乐与自信。

    从小时候开始,雷妮生便听惯了她这两个哥哥用这完全一样的声调争论着。这突然给她一种安全感……她又回到家了。是的,她回到家里来了……

    然而当她再次望向那泛白闪烁的河面,她心里的反叛与痛苦再度升起。凯依,她年轻的丈夫,死了……笑容满面、双肩壮实的凯依。凯依和阴府之神在死人王国里——而她,雷妮生,他心爱的妻子,被孤单单地留在人间。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八年——她只不过比小孩子大一点点时就跟他走了——而如今她守寡归来,带着她和凯依生的孩子泰娣,回到她父亲的家里。

    此时,她的感觉有如她从没离开过……

    她衷心欢迎这个感觉……

    她要忘掉那八年——如此充满着不堪回首的快乐的时光,如此被失落与痛苦所撕毁的时光。

    是的,忘掉它们,把它们从心中抹去。再度成为雷妮生,祭祀业主应贺特的女儿,无忧无虑,不用思考,不用感受的女孩。这份对丈夫的爱是残忍的东西,它的甜密欺瞒了她。

    她想起那健壮厚实的古铜色肩膀,那布满欢笑的嘴——如今凯依已经被涂上香料,做成了木乃伊,全身裹札着布条,在护身符的庇护之下,迈上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旅途。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凯依扬帆尼罗河上,在阳光下欢笑捕鱼,而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船上,泰娣坐在她膝头上,对他回笑……

    雷妮生心想“我不要想这些。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回到了家里。一切都和过去一样。我随即也会和过去一样。

    一切都会象以前一样。泰娣已经忘了。她跟其他的小孩子一起游玩、欢笑。”

    雷妮生猛然转身,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去,途中遇到了一些载货的驴子被驱往河堤去。她路过谷仓和库房,穿过大门,走进了中庭。在中庭里令人感到非常愉快。一座人工湖,四周围绕着花朵盛开的夹竹桃和茉莉,以及无花果树。泰娣和其他的孩子正在玩着,他们的声音尖锐、清晰。他们正在湖边的一幢小楼阁跑进跑出。雷妮生注意到泰娣正在玩一支拉动绳子嘴巴便会一张一闭的木狮子,一个她小时心爱的玩具。

    她再度感激地想着:“我回到家了……”这里什么都没改变,一切都象往昔一般。在这里,生活是安全的、是持续的、是不会改变的。泰娣如今是这里的孩子之一,而她是关闭在家园围墙内的母亲之一——然而,一切的架构、本质,是不变的。

    孩子们正在玩的一个球滚到她的脚前,她捡起来丢了回去,笑出声来。

    雷妮生继续走到有着色彩亮丽柱子的门廊,然后穿过门去,走进屋子里,越过有着彩色荷花和罂粟花横饰带的中央大厅,继续来到内室妇女活动区域。

    高昂的谈话声淹耳而至,她再度停顿下来,品尝着这往日熟悉的声响。莎蒂彼和凯依特——还是一样争论着。莎蒂彼那耳熟能详的声调,高亢、跋扈、威风十足。莎蒂彼是她哥哥亚莫士的太太,高个子、精力充沛、大嗓门的妇人,俊俏中带着严厉、威风凛凛的意味。她永远在下着命令,制定律条,叱责着仆人,到处找碴,纯粹靠她的叱责和个性让他们完成一些不可能做到的工作。每个人都怕她那副嗓门,没命似地跑去完成她的命令。亚莫士本人非常钦佩他这生气蓬勃、坚决果断的太太,尽管他那任她欺凌的样子经常叫雷妮生看了生气。

    在莎蒂彼那高八度的话语停顿之时,间歇可以听见凯伊特那平静、固执的话声。凯伊特是个脸孔宽广平庸的妇人,英俊快活的索贝克的太太。她一心一意奉献给她的子女,很少去想到或谈到其他任何事情,她以平静、不为对方所动、固执地重复她原先所说的话这个简单的策略来对抗她妯娌的争论。她显得既不辛辣也不冲动,除了她本身的立场,其他的一概不加考虑。索贝克极为依恋他的太太,什么事情都跟她说,知道跟她说是安全的,她会表现上看来好象是仔细在听,适度地表示同意或不同意,随后就把一些不中听的话都忘了,因为她的心中确实一直被一些跟子女有关的问题占满了,没有空位去容纳他说的那些。

    “这是侮辱,我说的,”莎蒂彼大吼:“要是亚莫士还有一点点血气的活,他一定一刻也不能容忍!应贺特不在时这里由谁当家?亚莫士!而身为亚莫士的太太,我有优先挑选这些编织踏板和垫枕的权力。那块黑奴编的河马图案垫枕应该——”

    凯伊特深沉的声音插进来:“不行,不,我的小乖乖,不要咬洋娃娃的头发。看,这个东西比较好吃——一颗糖——噢,真好吃……”

    “你,凯伊特,你真没有礼貌;你甚至都没有在听我说话——你不回答——你的态度恶劣。”

    “这蓝色的垫枕一向就是我的……噢,看看小安可——她在试着走路……”

    “你就跟你的孩子一样笨,凯伊特,而且这说明了很多!不过你别想这样就了了。我要维护我的权利。我告诉你。”

    雷妮生被身后悄悄的脚步声吓了一跳。她转过身,看到喜妮那妇人站在她身后,一种熟悉的讨厌感涌上心头。

    喜妮一张瘦削的脸如往常一般扭曲成半带谄媚的笑容。

    “一切都没改变多少,你会这样觉得,雷妮生,”她说:“我们都是怎么忍受莎蒂彼那嗓门的,我可真不知道!当然,凯伊特可以顶她嘴。我们有些就没这么幸运!我知道我的地位,我希望——我感激你父亲给我这个家住,给我东西吃,给我衣服穿。啊,他是个好人,你父亲。而我总是尽我所能去做。我总是在工作——帮帮这里帮帮那里——而我不指望人家谢谢或感激。要是你亲爱的母亲还在世的话,那就不同了。她欣赏我。我们就像姊妹一样!她是个美女。好了,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守住我对她的诺言。‘照顾孩子们,喜妮,’她临死时说。而我一直讲话算话。我一直为你们做牛做马,从没想要你们道谢。既不要求道谢也没得到道谢!‘只不过是老喜妮’,人家说:‘她算不了什么。’没有一个人谢过我。为什么他们该谢谢我?我只不过试着帮上忙,如此而已。”

    她像条鳗鱼一般从雷妮生身边溜过去,滑进内室里。

    “关于那些垫枕,对不起,莎蒂彼,不过我碰巧听索贝克说——”

    雷妮生走开。她往日对喜妮的厌恶感涌起。奇怪他们全都讨厌喜妮!讨厌她那不停牢骚的声音,那持续不断的自怜和她的恶意煽动争论的火把。

    “噢,算了吧,”雷妮生心想,“这有什么不可以?”她想,这大概是喜妮自娱的方式。生活对她来说一定是可怕的——她是像个苦力一样地工作着而从来没有一个人感激过她,这是事实。你无法感激喜妮——她那么坚持标榜自己的功绩,让你的一颗感激之心都凉了。

    雷妮生心想,喜妮是那些命中注定要把自己奉献给别人却没有一个人肯奉献给她的人之一。她长得不吸引人,而且又笨。然而她又总是知道什么事情正在进行当中。她无声无息的走路方式,她耳力的灵敏、眼力的锐利使得没有任何事情能长久逃过她的耳目。有时候她把她所知道的藏在自己心里——有时候她一个接一个的去跟人家耳语,然后站在后面高高兴兴地静观她说悄悄话的结果。

    这屋子里每个人都不时请求应贺特把喜妮摆脱掉,但是应贺特从来就不听。他或许是唯一喜欢她的人;而她回报他的是令其他家人相当恶心的过度的奉献。

    雷妮生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听着她两个嫂嫂增高增快的吵嚷声,喜妮加入干涉,火上加油的后果,然后她慢步走向她祖母的小房间。她祖母伊莎独自坐着,两个黑人小女孩在侍奉她。她正在检视着一些她们正展现给她看的亚麻布衣衫,一面具有个性地、友善地责骂她们。

    是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雷妮生站在那里听着,没被注意到。老伊莎身体缩小了一点,如此而已,不过她的声音还是老样子,丝毫未变,几乎就如同雷妮生八年前离开这里时一样……

    雷妮生悄悄溜出去,那老妇人和那两个小女奴都没注意到她。雷妮生在敞开的厨房门边停留了一会儿。一股烤鸭的香味,一大堆谈笑责骂声,全都同时涌过来;一大堆青菜等着处理。

    雷妮生静静地站着,她的两眼半闭着。从她站的地方可以同时听到各种声音。厨房里混杂的各种喧嚷声,老伊莎高亢、刺耳的声调、莎蒂彼的尖叫声,以及非常细弱、较为深沉、持续的凯伊特的女低音。各种女人的喧哗声——聊天、说笑、抱怨、责骂、尖叫……

    突然之间,雷妮生感到闷得透不过气来,被这些顽固、喧嚷的妇道人家所包围着。妇人——吵闹、喧嚷的妇人!一屋子的妇人——从不平静,从不安宁——总是在谈话、叫嚷,只说——不做!

    而凯依——凯依沉默而警觉地在他船上,他的全副心神都贯注在他即将投矛一刺的鱼身上。丝毫没有这种喧嚷,这种忙碌,这种持续不断的大惊小怪场面。

    雷妮生快速再度走出屋子,进入温暖、清朗的沉静里。

    她看到索贝克从田里走回来,同时远远地看到亚莫士朝着坟墓走去。

    她轻身踏上通往坟墓所在地的石灰石断崖的小径。那是伟大、高贵的梅瑞普达的坟墓,而她父亲是负责看管维护的司祭。所有的庄园都是祭祀产业。

    当她父亲不在时,司祭的责任便落到她哥哥亚莫士的身上。雷妮生慢慢地沿着陡峭的小径往上走,抵达时,亚莫士正在墓穴的小石室里,跟她父亲的事业经理人贺瑞磋商。

    贺瑞的膝头上摊着一张草纸,亚莫士和他正俯身看着。

    亚莫士和贺瑞在她抵达时都对她微微一笑,她在他们附近的一处阴影下坐着。她一向喜欢她哥哥亚莫士。他对她温柔多情,而且性质温驯、善良。贺瑞也一向对小雷妮生很好,有时候帮她修理一些玩具。她离开这里时,他是个严肃、沉默的年轻人,手指敏感灵巧。雷妮生心想,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老些,却没什么改变。他投给她的庄重的微笑就如同她记忆中的一样。

    亚莫士和贺瑞一起喃喃念着:“小伊彼七十三蒲式耳大麦……”

    “那么总数是小麦二百三十,大麦一百二十。”

    “是的,不过还有木材的价钱,和农作物在柏哈换成的油……”

    他们的谈话继续。雷妮生在喃喃的男人话声中,满足地坐着,昏昏欲睡。稍后,亚莫士站起来,把那卷草纸交还给贺瑞,走了出去。

    雷妮生在和悦的沉默中坐着。

    稍后,她摸摸一卷草纸问道:“这是我父亲寄来的?”

    贺瑞点点头。

    “上面写些什么?”她好奇地问。

    她把它摊开,注视着上面一些对不识字的她来说毫无意义的符号。

    贺瑞微微一笑,探头过她肩膀,一边念一边用小指指着,这封信是职业书信家用华丽的文体写成的。

    祭祀产业业主,应贺特主祭说:

    “愿你们身心健康,长命百岁。愿众神保佑你们。愿天神使你们心情愉快。儿子禀告母亲,祭祀司祭对他母亲伊莎说,您好吗,平安、康健?对全家人说,你们都好吗?对我儿亚莫士说,你过得怎么样?平安、康健?尽力管理我的田园。尽你全部力量,埋头苦干。知道吧,如果你勤勉,我会为你赞美天神——”

    雷妮生笑了起来。

    “可怜的亚莫士!我相信,他够卖力工作了。”

    听到她父亲的训诫,令她眼前浮现起他鲜明的形象——他那自大,有点难以取悦的态度;他那持续不断的告诫与训示。

    贺瑞继续:“全心照顾我儿伊比。我听说他不满。同时注意要莎蒂彼善待喜妮。记住。不要忘记来信告诉我麻布和油的事。保护我的收成——保护一切我的东西,我要你负责。

    如果我的土地淹水,你和索贝克就有苦头吃了。”

    “我父亲还是老样子,”雷妮生愉快地说:“总是认为他一走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她让那卷草纸从手中滑落,轻柔地加上一句说:“一切都是老样子……”

    贺瑞没有答腔。他拿起一张草纸,开始书写。雷妮生懒洋洋地看了他一会儿。她感到心满意足,不想开口说话。

    慢慢地,她梦想般地说:“懂得怎么在草纸上写字会是件有趣的事。为什么不每个人都学?”

    “没有必要。”

    “或许是没有必要,不过会是件愉快的事。”

    “你这样认为,雷妮生?这会让你产生什么不同?”

    雷妮生考虑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说:“你这么一问,我倒真的不知道,贺瑞。”

    贺瑞说:“在目前来说,一大片产业只要几个书记就够了,不过,我想,这一天会来到的,全埃及会有大量的书记。

    我们是生活在一个伟大时代的开端。”

    “那会是件好事,”雷妮生说。

    贺瑞缓缓地说:“我可不这么确信。”

    “为什么你不这么确信?”

    “因为,雷妮生,要写下十蒲式耳大麦,或一百头牛,或十亩小麦田是这么容易,这么不费力气——而写下来的东西看起来就好像是实物一样,因此动笔的人就会轻视那耕田、收割、饲养牛只的人——然而田地和大麦、牛只是实实在在的——它们不只是草纸上的一些墨迹而已。而当所有的草纸卷,所有的记录都被摧毁掉,书记都被驱逐时,那些耕作收割的人会继续下去,而埃及也会仍旧生存下去。”

    雷妮生专注地看着他。她缓缓说道:“是的,我懂你的意思。只有那些你看得到、摸得到、吃得下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写下‘我有两百四十蒲式耳的大麦’并不表示什么,除非你真的有那些大麦。人可以写下一些谎言。”

    贺瑞看到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微微一笑。雷妮生突然说:

    “你帮我修理狮子玩具——很久以前,你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雷妮生。”

    “泰娣现在在玩它……同样那只狮子。”

    她停顿下来,然后纯真地说:“凯依到阴府去时,我非常伤心。但是如今我回到家来了,我会再快乐起来,忘掉——因为这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

    “你真的这样认为?”

    雷妮生猛然抬起头看他:“你是什么意思,贺瑞?”

    “我的意思是,总是有改变的。八年就是八年。”

    “这里什么都没变,”雷妮生自信地说。

    “或许,那么,是会有所改变。”

    雷妮生厉声说:“不会,不会,我要一切都保持老样子!”

    “可是你自己就不是当年跟凯依离去的同一个雷妮生。”

    “是的,我是!或者如果不是,那么我很快就会再是。”

    贺瑞摇头。

    “你无法回到过去,雷妮生。就像我的这份计算。我以二分之一为主,加上四分之一,然后十分之一,然后二十四分之一——到了最后,你看,完全是个不同的数目。”

    “可是我只是雷妮生,不是数字。”

    “可是雷妮生一直有东西加上去,因此她一直在变成一个不同的雷妮生!”

    “不,不。你还是同样的贺瑞。

    “你大可以这样想,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是的,是一样,亚莫士还是老样子,这么忧虑、这么焦躁,而莎蒂彼还是一样欺压他,而她和凯伊特还是和以前一样为了踏板和珠子争吵,而待会儿我回去时,她们又会笑作一团,还是一样最好的一对朋友,而喜妮还是一样鬼鬼祟祟的,到处偷听,发牢骚,诉说她的功劳,而我祖母还是一样为了一些亚麻布跟她的小女仆唠唠叨叨!一切都还是老样子,而且不久我父亲就会回来,又会是大惊小怪、吵吵闹闹的,他会说,‘为什么你们没这样做’‘你们应该那样做,’而亚莫士会一脸忧愁,索贝克会大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相,而我父亲会宠坏了伊比,他现在十六岁了,就像他八岁时他宠他一样,一切根本都没有改变”她停顿下来,喘不过气。

    贺瑞叹了一声。然后他柔声说:“你不了解,雷妮生。

    有一种邪恶来自外界,它从外界攻击,所以人人都见得到,但是有另外一种是在内部滋长——没有显出任何外在的迹象。

    它一天一天慢慢地滋长,直到最后整个果实都腐烂掉了——被疾病吞噬。”

    雷妮生瞪大眼睛注视着他。他几近于心不在焉地说着,好像不是在对她说,而像是一个在自我沉思的人。

    她突然大叫:“你这是什么意思,贺瑞?你让我感到害怕。”

    “我自己也感到害怕。”

    “可是,你是什么意思?你说的这个恶魔是什么?”

    他看着她,然后微微一笑。

    “忘掉我所说的吧,雷妮生。我是在想着破坏农作物的病虫害。”

    雷妮生松了一口气。

    “我很高兴你这样说。我以为——我不知道我以为什么。”第二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三个月第四天。一。

    莎蒂彼正在跟亚莫士说话。她的声调很少改变,总是高亢、刺耳。

    “你必须要有主见。这是我说的!除非你自己坚持己见,否则你永远不会受到重视。父亲说你一定要这样那样做,还有为什么你不这样做?而你乖乖地听着,回说‘是的,是的,’不停地向他道歉,说什么你该照他说的去做——天晓得他说的那些都是相当不可能做到的!你父亲把你当小孩子看待——把你看成是个不负责任的小男孩!你简直就跟伊比一样年纪。”

    亚莫士平静地说:“我父亲一点也没有像对待伊比那样对待我。”

    “的确是没有。”莎蒂彼恨恨地抓往这个新话题:“他那样对待那个被宠坏的小鬼真是傻!伊比一天比一天难对付。

    他一天到晚大摇大摆的到处乱逛,不做任何他帮得上忙的事,假装任何人家要他做的事对他来说都太辛苦了!真是可耻。

    这一切都因为他知道父亲总是纵容他,袒护他。你和索贝克应该对此采取强硬态度。”

    亚莫士耸耸肩。

    “有什么好处?”

    “你简直会把我逼疯掉,亚莫士——你就是这样!你没有血气。你像女人一样温顺!你父亲不管说什么,你都马上同意!”

    “我对我父亲感情很深。”

    “是的,而且他利用这一点!你一直温温顺顺地接受指责,为一些不是你的错事道歉!你应该像索贝克一样开口顶回去。索贝克谁都不怕!”

    “是的,可是,你要记住,莎蒂彼,我父亲信任的是我,不是索贝克。我父亲对索贝克毫不信任。任何事情都由我来判断,不是索贝克。”

    “就因为这样你才确实应该加入为产业合伙人!你在你父亲外出时代表他,你在他不在时执行司祭的职权;一切都交在你的手上——而你的权威并没有受到确认。应该做妥善的安排。你现在已经是个将近中年的大男人了。还把你当小孩子一样看待是不对的。”

    亚莫士怀疑地说:“我父亲喜欢凡事都掌握在他手上。”

    “正是。这屋子里每个人都仰仗他让他感到高兴——一切都得看他高不高兴。这是糟糕的事,而且会变得更糟。这次他回来你必须大胆跟他谈一谈——你必须说你要求书面的安排,坚持要有个明订的地位。”

    “他不会听我的。”

    “那么你必须让他听。噢,我怎么不是个男人!如果我是你,我会知道该怎么做!有时候我觉得我嫁的是一条虫。”亚莫士脸红。

    “我会看看我能做什么——我可能,是的,我或许会对我父亲说——请求他——”

    “不是请求——你必须要求!毕竟,你是他的左右手。

    这里他除了你之外找不到任何人来帮他负责。索贝克太野了,你父亲不信任他;而伊比又太年轻了。”

    “总是有贺瑞在。”

    “贺瑞不是自家人。你父亲信赖他的判断,但是他除了自己的骨肉之外,不会把权力交到别人手上。不过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太温顺了——你的血管里流的是牛奶,不是血!你不考虑考虑我和我们的孩子。在你父亲死掉之前,我们都不会有适当的地位。”

    亚莫士沉重地说:“你看不起我,不是吗,莎蒂彼?”

    “你真叫我生气。”

    “听着,我告诉你我会在我父亲回来时跟他说。这是我给你的诺言。”

    莎蒂彼喃喃说:“是的——不过你要怎么说?像个大男人——或是像只小老鼠?”二。

    凯伊特正在跟她最小的孩子安可玩。小孩子正在开始学走路,凯伊特笑着鼓励她,跪在她前面,双臂张开,等着小孩子小心翼翼、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不稳地投进她母亲怀抱里。

    凯伊特在展示这些成就给索贝克看,但是她突然了解到他并没有注意在看,而是坐在那里,漂亮的额头深深皱着。

    “噢,索贝克——你没在看。你没有看到。小家伙,告诉你爸爸,他真顽皮没看你走路。”

    索贝克愤愤地说:“我有其他的事要想——是的,还有操心。”

    凯伊特站了起来,把遮住她的浓密黑眉,安可手指抓住的一绺头发往后梳理。

    “为什么?有什么不对吗?”

    凯伊特不十分注意地说,这句问话不只是半机械性而已。

    索贝克生气地说:“我操心的是我不受信任。我父亲是个老人,头脑古板得可笑,他坚持要独揽大权——他不会让我判断处理这里的事情。”

    凯伊特摇摇头,含糊地低声说:“是的,是的,这太糟糕了。”

    “要是亚莫士有血气一点,支持我,可能还有希望让我父亲明理。但是亚莫士这么胆怯。他执行我父亲在信上给他的每一项指示。”

    凯伊特对小孩子摇着一串珠子,喃喃说道:“是的,这是事实。”

    “这件木材的事,我父亲回来我会告诉他我用上了我自己的判断。把它们换成亚麻布比换油好太多了。”

    “我确信你是对的。”

    “但是我父亲固执得很,非照他的方法做不可。他会大吼大叫,‘我告诉过你把它们换成油。我一不在这里,什么事情都出差错。你是个一无所知的笨孩子!’他以为我才几岁?他不知道我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大男人,而他已经过了黄金时期。他的指示,还有他拒绝任何不合常规的交易,表示我们做不成什么好生意。要致富就必需冒一些险。我有远见和勇气。我父亲这两样都没有。”

    凯伊特的眼睛看着孩子,轻柔地说:“你这么有胆识,这么聪明,索贝克。”

    “但是这次如果他敢再找碴,对我大吼大叫,我就要他听听一些真心话!除非放手让我干,否则我就离开。”

    凯伊特伸向孩子的一只手僵在半途,猛然回过头来。

    “离开?你离开到那里去?”

    “某个地方!我不能忍受让一个爱挑剔、自以为了不起,不给我任何表现机会的老头子欺压、唠叨。”

    “不,”凯伊特厉声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