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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延安第16部分阅读(2/2)

有捞住机会!”周大勇让战士们掩埋了同志的尸体,又把伤员用绑带放下沟底去。他说:“马全有,你带两个战士支撑一两分钟,我带着战士们一下去,你们立刻就下来!”

    “马全有说:“对。你走,你快走!”

    周大勇把战士们收拢起来,正要拉住绳子溜下沟的当儿,敌人乘虚从阵地中央突过来;周大勇和马全有他们让敌人截开了!

    周大勇看得分明:自己手下战士很少,可是马全有手下只两个战士。眼看马全有他们是走到绝路了,周大勇在今天战斗中,第一次产生了激怒暴躁的感情。

    断黑,十来步远还能看清东西。周大勇和他的战士们射击着,想尽力和退到左边崖畔上的马全有他们接上头。但是周大勇率领战士们攻击敌人的时候。却感觉不到马全有他们的动作。他想:“怎么的,出了漏子?”

    突然,敌人后边响起了枪声,眨眼,又是稠密的手榴弹爆炸声。敌人慌乱了,扭头就跑,互相冲撞,大喊大叫,像天塌地陷了。

    “啊呀,枪声!”周大勇跳起来喊。

    “同志们,追呀!追呀!”战士顺山梁向西追去。

    天空升起许多敌人打的红绿信号弹;很多照明弹挂在天空,耀得人眼痛。趁亮,周大勇看见一群群慌乱的敌人;还看见山梁上到处都是敌人的尸体、背包、子弹箱、手榴弹、门板、木椽,单人掩体、机枪工事,炮兵阵地……。

    战士们都把自己的枪背上,手里端着夺自敌人的美式冲锋枪,他们朝一群群慌乱的敌人扫射。一顿好揍啊!

    周大勇率领战士们追了几个山头,迎面就碰见卫刚他们。

    卫刚猛地拦腰抱住周大勇,喊:“营长!痛快,痛快,痛快!我们把敌人打了个稀烂。夜战,夜战可真够味!营长,我碰到很多游击队员,他们说,有几十支游击队,像我们一样,钻到敌人肚子里乱搅。嗨,营长,咱们赶紧追击呀!”

    周大勇说:“不能再追了。马上收拢战士们,准备敌人反扑!”他思量了一下,又说:“没有游击队的配合,我们哪里能把敌人搅得这么乱?不过,咱们赶快返回去,伤员还在那边山崖下边哩。”一想到这儿,他的心猛然一抽,因为追击中,他没有看见马全有他们跟上来。

    周大勇和卫刚他们回到原来作战的山梁上,没找见马全有他们。他想:兴许他们下了沟了!他率领战士们拉着原先放伤员的绳子往下溜。天黑地暗,对面看不见人,好不容易啊!他们下了好半天,下到一个断崖上,大伙的衣服叫棘针挂破了,手掌磨破了,脚板擦热了!一看,前面还是断崖,再下去才是沟底。周大勇估摸:“我们下了这么久,崖又能有多高呢?”他往下扔了一块石头探听了一下,当真不高。他就率领战士跳下去了。……

    崖呀,崖有三丈多高哩!

    马全有和周大勇他们被敌人截断联系以后,他率领两名战士顶住敌人。幸亏,马全有占领的小山嘴子三面是沟,敌人只能从正前压迫,而且兵力展不开,也不能包围他们;可是三个战士,顶住成千上百的敌人,终究是困难的事。

    敌人向马全有他们进逼,情况变得非常危险。……

    马全有、宁二子和梁志清趴在地上拚命地向敌人射击,向敌人投弹。

    最后,他们退到绝崖边!手榴弹、子弹都光了,眨眼工夫,凝聚了心里的一切紧张:光荣牺牲或是伸长脖子让敌人杀死!马全有两手狠狠地攥紧枪,牙一咬、嘴一咧,猛跺脚,一个使人血液凝结的想法闪过脑子:“跳崖!”

    战士宁二子和梁志清,都紧紧地抓住马全有的胳膊。马全有直挺挺的站着,死盯住敌人。他想,这样死去真是太窝囊,再有子弹还要换他几个。他喊:“把枪栓摔掉!”两个战士哗啦一声把枪栓卸下来,朝沟里扔去。马全有,抓住枪梢抡起来往地上猛掼,枪没掼断。他猛地扭转头,一把抓住梁志清的肩膀,问:“你是党员?”

    “是,连长。”

    马全有头一摆,眼睛指着身后的绝崖,说:“党需要你的忠心。”

    梁志清凝视着马全有,足有十几秒钟的工夫。然后,他向崖边走了几步,喊了声:“连长!”一滚就下去了!……

    宁二子突然抱起马全有的腰,说:“连长,连长!咱们死活都要在一块,咱们一块……”马全有把宁二子推了一把,没有理他,只是用血红的眼,凝视着敌人。

    宁二子抱住头,猛一跺脚,滚下绝崖!

    这工夫,敌人射击着,呐喊着,扑来了。马全有直挺挺地屹立在那里,直到敌人靠近了,才把破枪朝敌人摔去,敌人一惊,忽地趴下了。马全有退到沟边,转过身,像投水一样,一跃而起,扑下去了!……

    黑洞洞的夜,枪声一阵一阵响。大风顺沟刮下来,卷着壮烈的消息,飞过千山万岭,飞过大河平原,摇着每一户人家的门窗告诉人们:在这样漆黑的夜晚。祖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七周大勇跳下崖,昏迷了好一阵。他清醒以后,率领卫刚和战士们摸到马全有他们跳的绝崖下边,找着牺牲的同志跟活着而受重伤的同志。然后,他们摸到九里山东边的山沟了。

    这里往北有敌人,往南有一条山沟通到清涧县大川。他们从敌人中间摸出来了。

    他们拐进一条沟里,找见几个冷山洞。嘿呀,山洞里有很多逃难的老乡,真是深山有亲人啊!

    老乡们都忙着给自己的部队烧水做饭。他们觉得和自己的部队住在一块,那就天塌下来也不怕了。从他们那欢天喜地的面容看,这一支部队是永远和他们住在一块不会走了。

    周大勇把马全有等伤员接到窑洞中,又让卫刚出去布置警戒,他坐在窑洞里的地上,从身上摸出一片纸,准备写什么。老乡的小油灯要灭不明。他喊:“通讯员,把拣到敌人的那个手电筒拿来!”

    通讯员负伤的右手用绷带捆着。他走近周大勇,说:“手电筒打坏了!”

    周大勇头靠墙,微微闭住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你不是还拣来几个蜡头吗?”

    通讯员点起一个蜡头。他坐在周大勇左面,端着蜡头。

    周大勇写了不到半分钟,通讯员打盹,头碰在周大勇肩膀上,蜡头灭了。

    周大勇喊:“你搞什么?”

    通讯员连忙又点起蜡头。周大勇刚写了两句,通讯员又睡着了,蜡头又灭了。

    周大勇很生气,可是没有去喊醒通讯员。他狠狠地揉了揉眼,又用拳头把自己的头敲打了几下,就去招呼伤员了。

    周大勇端上灯看着伤员们:有四个伤员并排躺在草上;马全有脊背靠墙坐着,上身挺得硬直,他闭着眼,脸上还是那样激烈,仿佛他是急行军以后,临时坐下睡一阵,马上就要去厮杀。周大勇心里猛地一动,他真想把马全有抱起来,尽情地喊几声:“全有!全有!”可是他没有喊也没有抱。他只是望着马全有的眼,说:“说话呀!我是周大勇。”

    马全有咬紧牙,一声也不吭。

    周大勇把脸靠在马全有肩头,说:“你说话呀!看,我们总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他使劲地抓住马全有的手,好像怕他离开似的。

    马全有的汗像瓢泼,脸上的肉一股一股的暴起,脸腮的伤疤显得更分明。他牙齿咬得嘣嘣响,可是死活不哼一声。

    周大勇的头挨着马全有的头,问:“挺得住吗?”

    马全有从牙缝挤出一个字:“能。”他用眼表示,叫给他口里塞点东西。周大勇给他口里塞了块手巾。马全有紧紧地咬住手巾,不动也不呻唤!

    周大勇望着马全有那每一个汗毛孔里都充满忠诚和顽强力量的钢骨铁架似的身躯,望着那脸上始终不变的刚烈劲儿,心里很难受。可是再看看那身上的伤,周大勇又放心了:马全有的生命没危险!

    周大勇再看看其他几个伤员,有的腿上的裤子从膝盖以下统扯掉了,有的满身衣服都是子弹穿的洞,有的衣服前襟烧去了一片,在他们身上都有一股火药味直向人鼻孔扑。

    周大勇想,梁志清牺牲了,可是为什么马全有、宁二子从那么高的绝崖上跳下去以后,还能活出来呢?其实,这也和战场上那经常出现的“怪事”一样:原来马全有、宁二子他们跳的绝崖尽管有十几丈高,可并不是像刀切的一样齐。这绝崖中间有的地方凸出来,有的地方凹进去。他们跳下去的时候跌到那些凸出的地方,又滚到另外一个凸出的地方——

    要是一直跌下去,那就全完了!

    只有战士梁志清牺牲了!因为他跳下崖的时候,头碰在石头上,永远离开了人间!

    周大勇和几个伤员并排躺在草上。窑外面是黑洞洞的夜。

    他听着沟里的风吼声和野兽的嗥叫声。想起在外边放警戒的卫刚和战士们,想起了白天那激烈的战斗,想起九连连长和九连的战士们……头老是轰轰地有点发昏。

    夜深了,天气阴沉沉的。沟渠里树木的枝叶,在风地里沙沙价响。

    周大勇昏昏迷迷地刚闭住眼,宁金山就进来喊:“营长,你记得李振德老伯伯吗?”

    周大勇爬起来忙问:“怎么的,咱们谁还记不得他!”

    宁金山说:“营长,我刚才去舀水,老乡们围定我,问东问西。猛地,我看见了李老伯伯的老伴——李玉山的妈妈。营长,你知道,她老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

    周大勇说:“啊!她老人家怎么能到这里呢?”

    宁金山说:“可不,我也这样想!”

    有人掀开窑门上挂的草帘子,进来了。周大勇站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又瘦又小的老妈妈,看来,风都能把她吹倒。她身后跟着几个妇女,有的还抱着孩子。

    宁金山扶着老妈妈,说:“老妈妈,这就是我们营长!”

    周大勇坐在地上。老妈妈盘腿坐到周大勇跟前。她把他的脸打量了好一阵,又摸摸他的手,说:“啊,你就是周大勇。

    玉山他爹常念叨你哩!唉,咱们逃到哪里,白军就跟到哪里。

    我是快入土的人啦,还不能安生!”说罢,她从怀里掏个谷糠蒸的窝窝头,放到周大勇怀里。那窝窝头上,还带着老妈妈的体温。

    周大勇轻轻地搓着手,不知道该怎样说些家常话来安慰老妈妈。

    老妈妈指着一个近三十岁的女人,说:“营长,这是我的大女子,出嫁到九里山。前几天我一家老小逃上来,到她家躲风险。人都谋算白军打不到这里。我们一家人逃到这里刚交三天,千刀万剐的白军,可就踏着脚踪追上来啦!营长,这仗可要打到多会才能了结呀!”老妈妈面容愁惨惨的,长一口短一口地叹气。

    周大勇让老妈妈的大女子和其他几个妇女坐到旁边的谷草上。他问:“李老伯伯呢?”

    老妈妈说:“他在呢。他把我一家老小领到这里,就跟上游击队走了。他说,他三天两头来探望家里人,可一走呀,就无踪无影!如今,粮食缺嘛,吃了上顿没下顿;十家人里头有八家是冰锅冷灶。今日,天一明我打发人到前川找玉山他爹去啦。唉,说来说去,就算把他找到我们跟前,又能顶什么呢!他,也是吃了一天没有一天的人!人上了年纪,就没活法了。他呀,这一阵,说不上三句话,就吹胡子瞪眼。我是受不完的肮脏气!营长,我那大小子李玉山,你该认得嘛!

    他有月数时日也没信息,不晓得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那二小子,小名叫满满,也参加咱们部队啦。年青人,高一脚低一脚的,谁晓得会出什么凶险!一个儿女一条心呀!这一阵骨肉离散的……”老妈妈一把一把地擦眼泪。

    老妈妈旁边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女人,抱着吃奶的孩子,她说:“妈,你老人家说话就没有个完;人家周营长打了一天仗,累啦!”

    老妈妈说:“给周营长说说话怕什么?他是咱们队伍上的人,又不是外人。”她又转向周大勇,指着阻拦她说话的女人,说:“这就是李玉山的婆姨。那一个,”她又指着一个刚交二十岁的小媳妇,说:“是我满满的婆姨。我满满娶过她,没满五个月,世道就乱啦!”

    周大勇看老妈妈、妇女、孩子,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想,这些个老乡都是他的亲人,他们的苦难就是他的苦难;他们需要他保护!他说:“老人家!快了,敌人眼看就要垮咯!

    李玉山么,你不要惦念他。他是个勇敢精明人,吃不了亏。你说满满参加部队了,李老伯伯也给我打过一封信,托咐我找寻满满。老人家,满满的官名叫什么?知道他的官名,我一定尽心给你打问。打问到下落,一定给你捎信。”

    老妈妈想了一阵,问满满的婆姨:“满满的官名叫什么?”

    满满的婆姨,躲到她嫂子身后,羞羞答答地说:“李玉明!”

    宁金山问:“李玉明?他不是上嘴唇长个黑痣?”

    老妈妈又惊又喜,连忙问宁金山:“你在哪里见他来?”旁边的妇女和李玉明的媳妇,都把眼光投到宁金山脸上。她们眼睁睁地等宁金山说出她们亲人的下落。

    周大勇说:“你老人家不早说!李玉明就在我们第一连嘛。”

    老妈妈呆痴痴的端着两手,问自己:“莫非是梦!”过了一阵,她把眼光转向那躺在草上的伤员们身上。其他的妇女也都把眼光投到伤员们身上。李玉明的媳妇更显得惊慌,害怕!

    周大勇转念一想:“还有这么巧的事?兴许我们第一连的李玉明跟她的儿子是同名同姓——这种事多得很哪!”他问:

    “老人家,我们一连的那个李玉明,填军人登记表的工夫,说他父亲叫……叫什么来?”他用手搓前额。“啊,叫李老千。”

    老妈妈说:“是嘛,他爹当年小名叫李老千,后首起了官名李振德。可叫他官名的人倒不多呀!”

    周大勇说:“宁金山,你到山上放哨,快让李玉明下来。

    另外,你告诉卫刚,放警戒要多操心。”

    周大勇走到窑外,站在崖边上,望望天空又望望前面的山沟。

    天更黑了,对面看不见人。沟渠里的溪水潺潺地流去。山头上吼着沙漠地吹来的风,山坡上稀稀疏疏的几棵树在摇摆着。

    他两手帮在腹前,压着被风吹得鼓胀胀的衣服。他觉得很冷,心想:“立秋该有月数天气了吧!”

    周大勇巡查了警戒,回来躺在草上,心里很烦乱。他已经派了一个战士又请了三位老乡,去和九连连长他们联络,可是还不见信息。他听见隔壁窑洞里老妈妈、妇女们和李玉明谈话,谈得正热闹。他也想过去和老乡们谈谈。突然,一个身材高大的老汉,不言不语地进来了。他一直走到灯跟前,周大勇才认出他是李振德老人。

    周大勇跳起来,说:“老伯伯,想不到在这里又看见你老人家了!”

    李振德老人的眼窝更深了,看来很疲乏。可是他那固执的形样、又耿直又倔强的脾气倒没变。他说:“大勇,你好!”

    他蹲在地上,装起了旱烟锅,打火镰。“大勇,我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碰到你!”

    周大勇笑了,说:“老伯伯,我也是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碰到你呀!”

    李老汉吸着烟,烟锅吱吱叫。“不走的路还要走三遍!瞧,我们又到这荒山冷沟里避难啦!”过了一阵,他又说:“我来,是谋划把这里避难的人带到南川去。这一阵,情况时时变,谁也闹不清哪里安宁!”

    周大勇说:“老伯伯,你打的信我收到咯!”

    李老汉没吭声。他像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一样,脑子反应不快。他照自己想到的事情往下说:“敌人不叫咱们安生,他也快完了。我今日个从玉山那里回来。玉山他们在清涧城北边集合了两三千游击队员。他们说,敌人退下来,就叫他好走不了。”

    周大勇说:“是呀,我们要把敌人全盘端掉,让他们知道:

    陕北不是好来的地方,陕北人民不是好惹的!”

    李老汉像是想起什么重大事情,他眼里发潮,脸上很光彩。他说:“大勇,玉山前些日子在北面川里看见咱们毛主席啦!”

    周大勇自豪地挺起胸脯,问:“当真?当真?”

    李老汉说:“当真。咱毛主席还和玉山拉了一阵话。玉山呀,一提他见过咱毛主席的事,就高兴炸啦!”八

    周大勇昏悠悠地合住眼。他立刻又进入炮火连天的生活里。一个敌人端着刺刀直向他扑来,他闪过敌人的刺刀,抱住那个敌人,滚来滚去,一直滚下沟……下去了,下去了……

    耳边风在吼……他一惊,睁开眼,心还在狂跳。可是他眼前却是另外一幅情景:李玉明的母亲和三个老妈妈在灯下忙着:

    有的给战士缝鞋子,有的给伤员缝那破烂的裤子。老妈妈——

    李玉明的母亲,把周大勇露出脚趾头的鞋子脱下来,坐在周大勇脚边钉补。鞋子泥多,针扎不透,她不停地在那白花花的头发上磨针。她的眼不得力,一边钉鞋,一边揉擦眼睛。有时候,针上的麻绳掉了,她穿针要穿好一阵。看来,她老人家夜间做针线活,是蛮艰难的。但是她一针针地缝,一针针地衲,仿佛,她的亲骨肉——儿子要到万里之外去,她要千针万针结结实实地缝;针针缝上妈妈的希望和嘱咐,针针缝上妈妈的心思和话语,让这山南海北征战的儿子平安、健壮,时时惦记着妈妈。有时候,她停住手,长久地望着伤员们,听他们梦里的呻唤声。她那昏花的眼里,闪着泪花,闪着说不尽的疼爱和怜惜!

    北面传来一阵一阵的枪声。西北面炮声轰轰地像打雷。

    寒森森的秋风掀起了窑洞的草帘子,蚕豆大的灯舌,摇摇晃晃的。

    老妈妈们有时互相贴住耳朵说什么,她们轻声慢气,生怕扰醒战士们。这寒冷而寂静的破山洞里,有一股温暖的感情在流动。哦,这从母亲那伟大而慈善的心里流出来的感情,在苦难的时日里,给了人多少力量,哺育了多少生命啊!

    周大勇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老妈妈们。他仿佛置身在家庭生活中,感觉到安宁和爱抚。同时,有一种轻微的声音,震动他的耳膜,这声音,好像农家夜里的纺车声。有时候,他闭上眼睛,想再睡一觉。他疲累得各骨节都酸痛,脑子胀,但是睡不宁。他回想起万千白了头发的母亲。他——周大勇,在华北平原,在大青山岭,在黄河两岸,在长江南北,遇见过多少老爹,老妈,姐妹兄弟啊!在过去那艰难的日子里,他们有的牺牲了自己的儿子或丈夫,救了周大勇,有的用一家人的生命救了一个共产党员。他们这样作,是为着什么来?为了在他们摆脱饥饿,穷困和压迫的斗争中,周大勇和他的同志愿意上刀山,直到死亡临头也不离开他们。

    夜深了。李玉明的母亲,把她那稀疏的头发理了理,对其他的老妈妈们叮咛:“脚步子放轻,不要惊动孩儿们。唉,他们给熬累坏啦!”

    她们轻手轻脚地走出窑洞。

    “叭!叭!”北山上响了两枪。

    “敌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抱着孩子提着包袱,叫了一声,从窑门外跑进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了事啦!

    这山沟冷窑里,敌人也摸来啦!天老子呀!”接着,许多老乡都涌进了窑洞。

    周大勇忽地站起来,说:“老乡!别怕,天塌下来也有我们顶着!”他眉毛一动,盘算了一下,提着驳壳枪朝窑外走。

    猛地,一个人扑进门,跟周大勇碰了个面对面。原来是个战士。他报告:“营长,九连的同志们来了。咱们那十个看押俘虏的同志,也带着俘虏回来了。你听见枪声?我们险些跟他们发生误会。”

    昨晚,九连连长指挥部队摆脱敌人以后,曾六次派人和周大勇他们联络,都没结果。后来他知道周大勇他们跟敌人粘住了,便在拂晓率领部队去增援,但是几次增援都让敌人顶回来。天亮以后,他们只好隐蔽在那十个战士看押俘虏的那条山沟。当天夜里,九连连长又派了个班,去和周大勇他们联络,大伙找了半夜,也没找出名堂。鸡叫时分,九连连长率领部队,向这条偏僻的山沟转移,才碰巧和周大勇他们遇到一块。

    九连连长带的战士们和营长周大勇带的战士们一见面,就挤在一块,说不尽的喜欢说不尽的话,仿佛他们不是分手一天一夜,而是一两年。

    九连连长拨开人,三跷两步,走到周大勇跟前,挺起胸脯敬了礼,叫了一声:“营长!”就什么话再也说不出来。

    卫刚从山头上跑下来,一进窑洞门就喊:“王连长!你们回来啦?真不简单!给你说,咱们周营长真有几下子哩。他说:‘经历的危险越大,获得的胜利也越大。’千真万确,一点不错!”

    周大勇指着身边站的李振德老人说:“同志们,瞧,这不是李振德老伯伯!”

    卫刚猛地转过身,两只手拉住李老汉的两只手,看老人那方脸、高颧骨、闪闪发光的深眼窝和那花白的胡子,说:

    “老人家,你越发硬朗了!”

    李振德老人说:“我算什么哩?瞧,你是多磁实的小伙子!”

    李老汉把手从卫刚的手里抽出来,又说:“你把我这一把老骨头都捏酥了。哦,力气出在年青啊!”

    周大勇兴奋地说:“卫刚,咱们第一连的战士李玉明,就是李老伯伯的儿子。李老伯伯一家人都在这里。”

    卫刚两手一拍,说:“嘿!这就太巧了。刚才宁金山给我说了这件事情,我还半信半疑。”

    天明前的黑暗,慢慢地消退着。周大勇告别了李振德老人和老乡们,带上战士们和俘虏,绕道向九里山地区走去。九

    今天是九里山阻击部队,日夜猛烈进行阻击战斗的第七日。五六万敌人,在两三千人民战士用智慧、勇敢和意志筑成的铜墙铁壁面前,不但不能前进一步,而且碰得头破血流。

    被我军阻击住不能逃跑的敌人,大批地被杀伤击毙,饿死、病死、逃散的也不少。

    敌人快垮了,也更疯狂了,从昨天黄昏到今天早晨恶战一直没有停止。敌人整营整团地向坚守九里山的我军举行轮番冲锋。我军从敌人手里和敌人尸体上夺来子弹,还击敌人。

    我军,不分什么营、团指挥所,不分什么战士、干部,统统直接参加了战斗,在投弹、射击,在向敌人举行反冲锋。

    我军阵地左翼的一个山头,是第一营昨天晚上从敌人手里夺过来的,现在他们坚守着。敌人集中了一个整编旅的火力,向这个小山头上作毁灭性的轰击。整团、整营的敌人向一营的阵地连续冲锋。到吃午饭的时候,第一营的战士们连续击退了敌人七次攻击,山坡上横七竖八地摆着敌人的尸体。

    敌人伤亡惨重,但是并不死心,还在继续不断地猛攻:不讲什么队形,没有什么组织,士兵们在督战队的机枪扫射下,一窝蜂一样地向上拥。战斗一分钟比一分钟激烈。

    教导员张培,勇猛地指挥战士向敌人反扑。汗水从他那瘦棱棱的脸上流下来;眼眉直立,脖子上发紫色的血管一条一条暴起来。他抡起驳壳枪呼喊着,带领战士们,反击突破我军阵地的敌人。

    战士们又一次击退敌人攻击以后,张培和王成德跳回战壕。张培衣服敞着,手里提着驳壳枪。他脸上汗水混着泥土,看来,刚强、威武、有力,动作迅速而机敏。现在,他这样子跟举动与他平时的温和、文雅和腼腆的神态比起来,简直前后是两个不同的人。他说:“王成德,我们把敌人打惨了!”

    他看看手里的驳壳枪,又说:“我这驳壳枪可真利索!一连打了七八梭子子弹也没出故障!”

    王成德说:“你给枪筒里再倒点油!”

    张培说:“冲锋枪比驳壳枪更好,以后打仗,我要使冲锋枪!敌人上来,用冲锋枪哇哇哇扫一梭子,嘿,真痛快!”

    王成德悦:“嗨,你脖子上流血了!”

    张培用手擦了一下,说:“小意思!王成德,再坚持半小时,天黑,我们就完成任务了!”他把驳壳枪别到皮带上,拿起镜子望着说:“敌人又动了。看,左前方那个山头……”“嗖——嗖——嗖——咣——”几颗重迫击炮弹在他俩身边爆炸。烟雾、泥土,吞没了他俩。

    张培手一扬,把镜子摔在一边,跌倒在王成德脚边。

    王成德一骨碌爬起来,抱起张培。张培脸色煞白,软瘫瘫地靠在王成德肩头,慢慢地又溜下去了,仿佛,他没有力量支持自己的身体。

    王成德紧紧地抱住张培。他仔细一看:张培并没有负伤,只是被炮弹掀起的气浪摔倒以后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