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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延安第13部分阅读(2/2)

:“电话架起来了。彭总在电话中,已经仔细地给我讲过了。”

    挂在墙上的地图下,丢了一二十个纸烟头。地图旁边的窗台上,丢着三四个烧得不能再点的蜡烛头。大约,司令员在地图下消磨了一个通宵。

    司令员端着蜡烛,看了一看墙上的地图,又一口一口地吸着烟,显然心情很激动。

    陈兴允猜想:“又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司令员向外看,黑暗已经悄悄地从他身边逝去,黎明爬上了窗子。他吹熄了蜡烛,说:“兴允,中央机关、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就在我们驻地以北二十里的梁家岔。我原来想让你派一个勇敢、机动的团级干部带一个营,去给中央机关和毛主席担任警卫工作。现在不要了。马上要打仗,抽不出人来,我把纵队警卫连派去了,要他们去找任弼时同志接头。我很担心,因为毛主席知道我们派去了人,他就一定要把战士们打发回来。毛主席决不让我们把部队从战斗中拉出来去担任警卫工作。”

    陈兴允一听到中央机关、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就在自己跟前,就在最近这几天,他屡次经过的梁家岔,心头涌起一种不能抑制的欢腾情绪。他想起彭总接到的那封电报。他觉着,当彭总和他谈话时,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就在他们身边,现在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像是又在这纵队司令部。

    陈兴允说:“司令员,你把纵队警卫连派去,那纵队直属队用什么掩护?我派一点部队来好吗?要嘛,我带一些部队去把警卫连换回来。+h,说呀,只要你点头就行。”

    司令员大声笑了,他说:“有什么关系?难道敌人敢啃我们直属队?对咯,你想去看望咱们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兴允,这几天有的是机会噢!”三

    十五日后半夜,镇川堡北面十五里——无定河南岸的下盐湾村一带,驻满了敌整编三十六师(军)的部队。

    离下盐湾不远有个小村,村当中有一座院落。进了院子大门,迎面是齐整整的五孔石窑洞。这是当年地主的住宅,后来分给农民。如今,三十六师师长钟松和师司令部的一些重要头目住在这里。

    正中一孔石窑洞里,墙上挂满了作战地图。有几个参谋人员站在地图边,念着西北野战军的部队番号,并在图上查看位置。有时,他们低声交谈着,从那乐观的声调听来,他们对这正在查对的情况是摸熟识透的。现在还要来查对一番,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例行差事罢了。

    钟松坐在行军床上,带着吃饱喝足以后的懒散劲,脸色是沉着而得意的。有几个军官坐在小凳子上,其中有一个不停地打饱嗝。地下扔了很多纸烟头、破纸片和几个“杜鲁门”牌子的空烟盒。看来,他们刚开完一个什么会议。

    钟松站起来剔了剔牙缝的饭渣,说:“榆林的酒,味道还好,但是并不有名!”

    一个高个子军官说:“是的,师长。听说榆林的栽绒毯很出色,我们也没来得及见识见识!”

    钟松走到地图下,漫不经心地瞅瞅那些个参谋人员,来回踱着。他左手伸在空中,指头弹动,像敲什么鼓点子。他像是满意自己,满意那作战地图和参谋人员,就连这石窑洞他也觉得住上很舒适。

    那个四十来岁的军官,矮个子,满脸起皱。他看见钟松满有兴致地打量窑洞,就很识眼色地说:“师长,像窑洞这样原始的住宅,也有它别致的地方,冬暖夏凉啊!”

    钟松无意谈这些题目。他说:“刘军长的来电,你们看过了吗?其中大有文章!哼,哼!……想起来不愉快!在延安开的一次会议中,刘军长曾当众讥我长于议论。其实,我是不能不议论的。我以往反对,现在也反对那弥漫在指挥部的恐惧敌人的情绪。”他自负而又有讥讽地说,“某些靠运气爬上去的人,没有四五个旅的兵力,就连三五公里也不敢移动;至于夜间,那就几乎是带上六七个旅也不敢行军,不能作战!……这也差不多成了恐惧共军的流行病,真可耻。”他气愤得脸腮抽动。

    钟松旁边坐的人,都尊敬而有趣地望着他。他们知道钟松是朝刘戡、董钊那般兵团指挥官放箭,但是有的人唯唯诺诺,有的人只用热烈的眼光表示钦佩钟松的意见。

    那个低个子满脸起皱的军官,避开谈胡宗南的指挥部和兵团指挥官刘戡等人的题目,从正面提起了话头:“我们一个师越过沙漠地带,增援榆林,使共军措手不及而土崩瓦解。这简直是剿共战争的创举,范例!”

    另一个军官附和:“钟师长高超的指挥和铁的决心,是这次进军成功的关键。”

    钟松说:“的确,增援榆林之捷,会给那些葬送胡先生事业的人一些教益。同时,这也给全国剿匪战争提供了新方法。同事们常说,共军行动迅速,飘忽不定,难以捉摸。这种说法是有夸大成分在内的。其实,用兵贵乎神速,这是军事常识。但是,我军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却寥寥无几。我们此次增援榆林,可谓神速,惟其神速,才使以行动神速著称的共军措手不及,狼狈周章。”他翻起眼望着窑顶,“听说,蒋主席明天要飞到延安,和胡先生一起指挥此次的大战;因为此次大战中,我军如能打击或消灭共党中央和他的军队,那全国战局将会有多么重大的变化呢?诸位,好好干!我们大大地出人头地之日来了。”

    那高个子军官说:“蒋主席要来?太好了!师长,我们全靠你提携。……说来真叫人佩服:我师在钟师长指挥下,屡次受到胡先生称赞。此次我师增援榆林,使陕北战局改观之后,蒋主席还传令嘉奖。如果我们三二日以内,能肃清陕北之共军,那么,钟师长将成为怎样伟大的人物呢!”

    钟松说:“老头子和胡先生对本人是非常器重的。不过,本人除了雄心勃勃的劲头以外,别的方面谈不到。……”那个矮个子军官,两只手搓着,来回走动,仿佛钟松的话,使他大受感动。他说:“钟师长功在党国,有目共睹,有目共睹!”他慎重而严肃地思索了一阵,又说:“本人不止一次说过,我师伟大的战功,不在以往而在未来。这未来即近在咫尺。”他以很小的步法,迅速地走到地图下,指着图上葭县一带的地区说,“师长!按第一个情报,共党中央在葭县附近。共军主力未能攻克榆林,缺乏粮食又极度疲劳,现在已将山炮及笨重武器埋藏山间,有渡河东窜的征候……第二个情报:共军未能攻克榆林,伤亡惨重,其所谓主力已渡过黄河,王震率其残部三千人在米脂县以北地区活动……师长——”钟松没有扭转身子,手在身后向那地图边正在讲话的军官摆着,表示:这些他都熟知。

    高个子军官说:“胡先生刚才来的电报中,就说得很清楚:

    两个情报有其抵触之处。但是,共军未能攻克榆林,伤亡惨重所剩无几,陷于被动地位,这是确实无疑的。假如敌人已开始渡河,我军即可半渡而击;如未渡河,我迫敌背水一战。如此,我师将会创造震惊全国的战绩。”

    钟松坐在行军床上,手托住下巴思量了一阵,长出了一口气,说:“咦!我部是以大胆进攻而为友军所惊服。但是他人惊服之余,岂知我们花费的心血?我们任何大意疏忽,都可能被敌人利用。这样沉痛的经验是很多的。和共军作战,要勇猛大胆,也要万分小心。例如,我军从鱼河堡出发,我主张不顺公路南下,而渡过无定河沿河南岸和公路平行推进。诸位曾提出过异议:何必这样绕圈子?其实,这是以防万一的,这是不得已的!因为和共军作战太不易!共军,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凶顽最狡猾的敌人。有时候,你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被消灭了,可是他突然又扑上来扼住你的脖子。你简直说不清他们是一种什么人!”他猛地站起来,说,“有我无敌,我们是和共军誓不两立的。为此,我要求我的部下,扫除对共军的任何恐惧观念!我也要求我的部下铭记:勇于进攻,胆大心细,使敌人无隙可乘,作战则百无一失!”

    那个矮个子军官说:“是啊!钟师长雄才大略,雄才大略!”

    钟松两臂交叉起来抱着肩膀,表示有些凉意。随即有人给他披上一件草绿色绒夹衣。

    钟松说:“明天渡无定河,镇川堡唾手可得。我军一进入镇川堡,就立刻经沙家店、乌龙堡东进,和刘军长率领的队伍会合,最后扑灭共军!这样猛进,看来危险,实际上是安全的。因为,共军已摸到我军行动规律:迟缓。而我们行动迅速,就会出敌意料。”他得意而自信地重复:“出敌意料!”

    那个矮个子军官试探地问:“刘军长不是来电说,要我们在镇川堡暂时休息,充分研究敌情以后再东进?”

    钟松说:“他已经是惊弓之鸟了!看,这是胡先生刚发来的电报。他说,蒋主席要我们握紧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最后消灭共军,结束陕北战争。胡先生也电示刘军长,要他率领队伍十九日到达乌龙堡与我部会师。”

    另外一个军官问:“不是说,刘军长派一部分队伍顺咸榆公路北上到镇川堡与我师会合后,我们进入北线的大军才分头向葭县地区推进吗?”

    钟松说:“我只对胡先生负责。我拒绝了刘军长的命令,因为他这没有远见而胆怯的作法可能贻误军机。我不仅拒绝了他的命令,我还要刘子奇率我师一二三旅先火速向乌龙堡推进。我要向胡先生证明:刘军长率他的二十九军全部人马还不能达到乌龙堡的时候,我师的一个旅便提前赶到了。”

    那个矮个子军官大吃一惊,说:“师长!我记得方才会议上你似乎没有明确地提到这一点呀!子奇兄率一二三旅首先东进,似乎有分兵推进之——”话不投机,钟松作了个截止对方谈话的手势,又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各位相信我好了。行兵贵乎神速。神速!这是成功的要法!”他走到地图下。亲自端着蜡烛,在黄河跟无定河之间画了个大圈子,说:“看,诸位!我云集在北线的十万大军分路合围,全部消灭共军,指日可待。诸位,我师将士虽然备尝苦辛,但是我们将在中国军事界获得光辉的地位。这是现在即可预加论断的。作战如下棋,预测不出几着还和敌人交手,岂不可笑!”他迅速地转过身来,又说,“两三天以后,陕北战场将会出现怎样的奇迹啊!现在能理解这一重大事件意义的,只有蒋主席和胡先生。”

    那个四十来岁的矮个子军官哈着腰,说:“师长的英断,本人十分敬服。我们即将完成的丰功伟业,不仅会使全国战局改观,而且会被写入战史,成为兵家的美谈!”

    钟松高高地举起右臂,环顾周围的人,兴奋地说:“如果达到了这一目的,那就要感谢蒋主席和胡先生对我们的栽培。”

    将校官员,“啪”地脚跟一靠,胸脯挺直,两臂下垂,五指并拢贴住裤缝,仿佛蒋介石和胡宗南,进了窑洞,到了他们面前。……四

    白天,敌人飞机在米脂县以北葭县以南,黄河和无定河当间的地区,反复地侦察,但是他们在这一片波涛起伏似的黄土山地里,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不要说集结在这里的各路大军,就是连一个老乡、一头毛驴也看不到。山坡上或者川道里的一个又一个村庄,也都不见炊烟,像是远古洪荒的地域。可是晚上呀,这一片山地里就变得热闹了。老乡们,男女老少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活动开了:有的帮部队碾打粮食;有的帮部队烧火做饭;有的帮战士们缝补衣服;有的扛着枪四处巡逻;有的扛着担架,急急地奔走……成千上万的人民解放军,也在紧张地运动。山头上山沟里,到处都是步兵、炮兵、骑兵。步兵在山沟行进,脚步声沙沙地响;战士们紧张、低声地转述命令:“跟上!”“不要跑,迈大步跟上!”炮兵部队上山的时候,驮炮骡子哼哧哼哧喘气;炮兵战士们,用手推着炮筒,给牲口使劲。一队队的骑兵侦察员和三五成群的骑兵通信员,从部队行列边的河槽里跑过去,马蹄嗒嗒嗒地响着。马蹄下溅出的火星,吸引住步兵战士们的注意力。

    步兵战士们悄悄议论:

    “这些老总们真抖哇!像首长一样,抬脚动步就是马!”

    “哎,我干过那活计,也不松快!”“是呀!我们这一阵儿两只腿驮着身子走,一宿营可就睡大觉。他们?宿营后还要喂牲口,半斤八两一个样!”

    这时候,如果有人突然用照明弹把这山沟都照亮,那便会看见:这些部队有南来的北往的,东走的西去的,穿来插去;有些部队在三岔沟口拥挤着抢路走。哎呀!这该多么混乱!其实,这一股一股的部队,都是按统一的号令向自己目的地走着。这真像一盘棋,随着棋子的走动,棋势仿佛幻变莫测,其实它是有规律的。

    夜里四点钟,陈光允那个旅的部队,在一条偏僻的山沟里宿营了。

    少数放警戒的部队上了山,其他的战士们都在山沟里的路两旁睡着。战士们有的枕着背包抱着枪,一个紧挨一个睡;有的蹲着背靠背睡;有的因为冷蜷缩着睡。他们有的人睡得很实在,像是大炮也震不醒;有的拉鼾声;有的牙齿咬得嘣嘣响;有的含糊地说梦话;有的因为脚痛有病,在梦里轻轻地呻唤。河槽里炊事员们有的抬水,捡柴,有的在油布上给病号擀高粱面。火苗舔着大行军锅的锅底,从锅的周围升腾起来。指挥员和政治工作干部,有的站着靠树干睡那么三五分钟;有的把驳壳枪木套栽在地下,坐在枪套上,双肘支住膝盖,双手托住下巴闭闭眼;有的在战士们旁边来回走动,哪个战士低声呻唤,他便跑过去,摸摸那个战士的头,很久很久地蹲在那个战士身边,听那不均匀的呼吸声。没有睡的人,都不停地仰起头望着夜空。天气阴沉沉的,现在,怕的就是下雨!

    宿营后,旅首长住在半山坡上的窑洞里。这窑洞,想必是远年住过人。如今没有门窗,墙角挂着蜘蛛网。可是住在这里比露营就舒服得多啦!

    参谋们正在旅首长住的窑洞里挂作战地图。

    旅政治委员杨克文坐在马褡子上,他双手撑住膝盖,头微微偏着,眼睛盯着墙角,像要看清那墙角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陈旅长在政治委员面前来回走动,有时候用左手搔着后脑壳。

    机要员送来一份电报。

    旅政治委员飞快地看了一下,走在地图边,指着镇川堡附近的一个村子说:“老陈,这里有二百多石粮食。司令员要我们派一个连去掩护群众把粮食搞出来。看样子,我们动手迟了,明天中午这些粮食就会落到敌人手里。”他把电报交给陈旅长,又说:“司令员还说,粮食转运出来,拨一部分给我们!”

    陈旅长把电报看了看,说:“不要说给我们一部分粮食,给一斗粮食我们也干!”

    杨政委说:“不给一粒粮食,咱们也要干。老陈,从哪个团抽一个连去执行这任务呢?”

    陈旅长说:“要赵劲派个连去。电话架通了,让参谋长告诉他。”

    夜里四点钟的光景,周大勇带领战士们,顺一条山沟向前走去。在前沟里,他就听见兄弟部队的同志说,自己团的队伍驻地离这儿不远,可是走了十多里路还没走到,真是心急锅不滚!

    猛乍,周大勇看见,沟渠右边半山坡的一个窑洞里吐出灯光。他乐了,向灯光跑去。可是哨兵问口令的喊声挡住了他。

    周大勇不乐意地说:“我们执行罢任务刚回来,怎么会知道口令?”

    哨兵问:“你是谁?哪一个单位的?”

    周大勇说:“我是‘英雄部’第一连连长周大勇。”

    一个参谋在黑暗中答话了:“周大勇?来,来!”

    周大勇走过去一问,知道这里是旅司令部驻地。闪亮的窑洞里住的旅首长。他问清了去他们团的路线,正要转身走,又听见旅政治委员在窑洞中喊:“外边是周大勇?进来!”他扭头向陈兴允说:“老陈,凑巧!我们不是要派点子部队去掩护运粮?周大勇他们也许可以去。”

    三四天以前,陈旅长在电话上听到团长赵劲向他报告:周大勇和他的连队下落不明。当时陈旅长愣了一下,便喊:“派人,立刻派人去找。你一定要把我的战士们找回来!”这几天,他常常一言不发,独自苦思,就算周大勇完了,可是要把那形样从心里挖去是不可能的。有时候,他又连连向旅政治委员说:“周大勇很机灵,保管出不了什么漏子。”旅政治委员从话音中听出,陈旅长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安慰他自己。现在,周大勇在外头说话的声音,给陈旅长带来很大的高兴。陈旅长为了表示自己的乐和心情,正在盘算用些什么严厉的话来“''w”周大勇。

    可是周大勇一进来,陈旅长的心猛烈地抽动了一下,一切兴致都跑得精光。

    陈旅长和旅政治委员,从头到脚打量周大勇,像是第一次看见他。

    周大勇头上缠着绷带,脸又黑又瘦,两腮陷落,眼窝、鼻眼里尽是沙土,让火燎过的黑眉毛变成黄的了,眼睛倒是显得更大了。他身上的衣服花里胡哨的,有泥巴有血迹,有火烧的洞,有子弹穿的孔。衣袖打肘子往下都被火烧去了;裤子从膝盖以下撕破几绽。那光脚丫子有血有泥又肿,看起来格外厚、大。

    他直挺梆硬地站在首长们面前,微微抖动嘴唇,想说什么,可是那干燥发肿的嘴唇不听使唤。

    陈旅长和旅政治委员互相望了望,默默不语。

    变了!大变了!可是周大勇那双眼睛还闪着无穷无尽的顽强的光。它像是在说,残酷的战斗并没有熄灭青年的英气;也像在说,艰难和痛苦并不能折服为理想而斗争的人。

    旅政治委员左手搭在周大勇肩膀上,叫了声:“大勇!”他的眼光在他脸上转动,头轻轻的左右摆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陈旅长抓住周大勇的胳膊,说:“站到这里干什么,还没累够!坐下,好好歇歇,坐下!”

    陈旅长不看周大勇,来回走动着说:“看得出来,打得很苦!打得很苦啊!战士们呢?”

    “外边!”给首长说话就是这样坐着?周大勇正要站起来。陈旅长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和他肩并肩坐下。警卫员端来一碗水,旅长接过来递给周大勇。

    周大勇端着水,手直打颤。嗬!那手肿的像发面饼子,有干血巴有泥巴。

    杨政委听说战士们在窑外边,就急急地走出去了。

    陈旅长说:“回来咯!我知道你们会回来的。你们团长派了所有的侦察员和十几个骑兵通信员去找你们。你没碰到?倒霉的事常是往一块凑合的。战士们全都回来啦?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回来。这是可以想到的!可以想到的啊,同——志!”

    陈旅长用左胳膊揽着周大勇的肩膀。这,让周大勇挺不自在。他刚参加部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时,旅长这样规劝过他。他在二万五千里长征中走不动的时候,旅长这样鼓励过他。他过雪山草地饿肚子哭鼻子的时候,旅长这样安慰过他。可是自从他下连队当了战士以后,多数场合旅长对他是蛮严厉的,有时候简直严厉得不近情理,叫人受不了。因此,周大勇常想看见陈旅长,可又躲着他。

    陈旅长呢,他看见周大勇这副死而复生的样子,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疼爱和激动。他对周大勇有一种特别的感情——

    父兄对子弟的感情。他不只是亲眼看着他从一个讨饭的孩子成长为一个英雄,而且是和同志们一道儿把他抚育成人的。陈旅长说:“大勇,告诉我,你们打得苦吗?一路上的情况怎样?”

    周大勇那勇敢自豪的眼,变得纯真,羞怯,还带点稚气。

    两只手好像变成多余的东西了,放在哪一块也不合适。他毫无目的摸着衣角,说:“没有什么,完成了掩护任务,我就把战士们带上赶主力部队。路上,敌人戳打了我们几下,我们也戳打了他们几下!”

    陈旅长问:“你说得多轻松!——你看我吧,不要老看着墙壁——你们从榆林城郊撤退时,敌人一定反扑了。路上也许和南下的三十六师猛干了几场!”

    周大勇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沙土,拘拘束束,舌头像短了半截。他说:“和敌人碰打几下,那是免不了的!再说,部队就是为打仗用的,不打仗还叫什么部队!”

    陈旅长的心剧烈地动了一下,再没有问什么。他一边朝灶火台跟前走,一边说:“你看,三十六师多积极,现在进到米脂城以北三十里的镇川堡了。”他从灶火台上端起一个碗,走到周大勇跟前。

    嘿!三个熟土豆,周大勇像看见酸杏子一样,几天来第一次感觉到口里有了唾沫。

    陈旅长指着土豆,说:“来!你三口就会把三个土豆吞下去的,不过要慢慢嚼。你几口吞下去,连它的味道也尝不出来,那多可惜!”

    旅长递过土豆来,周大勇往起一站,伸手去接。因为起来得太猛,眼前突然一团黑,还啪啪地爆火星子。他连忙用手扶着墙,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看见陈旅长脸色非常严肃,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周大勇望着墙壁盘算:首长们大约在地图边站了多半夜了,兴许米面屑也没沾口。这三个土豆准是陈旅长、杨政委和参谋长的口粮。

    陈旅长说:“吃吧!多妙啊,三个土豆!”

    周大勇心虚口松地说:“我不饿!”

    陈旅长大声喊:“什么?真是要不得!”

    周大勇连忙抓过三个土豆,再没敢说二话。旅长的眼睛多尖啊,谁还能瞒哄了他!

    周大勇拿起一个土豆刚咬了一口,几个战士的影子闪在他眼前:他们就是那昨天说“连长,饿啊,走不动了!”的人。周大勇当时对他们说:“走啊,同志们,我知道你们,你们走得动!”

    周大勇乏的像摊泥。他把土豆拿在手里,就头低在胸前睡着了。

    陈旅长背着手,站在周大勇跟前。他那炯炯的眼光,长久的停留在周大勇脸上。他像是在周大勇身上发现了某种事物,某种深深地动人的事物。他甚至于惊奇自己以前不曾体会到它。

    杨政委走进来,轻轻地走到陈旅长跟前。两人不吱声地望着周大勇。有时交换着感动的眼色。

    窑洞里,除了周大勇那从甜睡中发出的舒畅而均匀的呼吸声以外,静得能听见人们的心脏跳动。

    陈旅长双手塞在裤兜里,来回稳实地走着。杨政委还站在原地,轻轻地呼吸,生怕惊醒周大勇。让他多睡一分钟,只有军人才知道这一分钟的睡觉多美,多难得啊!

    杨政委低声说:“给累坏咯!我刚才和战士们谈过,他们很惨烈地打了几天几夜。还带回来一些伤员和俘虏。我让政治部和卫生部马上派人来安顿!”

    陈旅长和杨政委走到墙壁上挂的地图边。陈旅长看了看地图,说:“派人去掩护运粮的任务,决不能让周大勇他们去执行!”

    “要得。我们另派别的部队去。”

    周大勇睡得正香。他梦见他率领战士猛烈地向敌人冲锋,突然一颗炮弹轰的一炸,炮弹掀起的土把他埋住了。他一惊,醒来了。睁开眼一看,首长们站在地图下。在首长面前就呼呼地睡大觉!他怪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也正在这一刻,他听见陈旅长和杨政委的话尾:不派周大勇而派别的部队去执行什么任务。

    周大勇向前走了两步,说:“有什么任务一定交给我们。”

    陈旅长和杨政委回头一看,周大勇气昂昂地站在他们身后。

    陈旅长把周大勇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一番,说:“你偷听我们谈话?鬼得很。你睡了一觉?这就是战士们说的:‘骑马坐轿,不如扳倒睡觉。’我知道你睡得多舒服!”

    杨政委说:“离天明还有半个钟点,你们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不在这里争取吃饭,那你会后悔的。”

    周大勇问:“任务呢?”

    陈旅长严厉地瞅了周大勇一眼,没吭声。他转过身去,来回走动。

    杨政委笑了,说:“老陈,这小伙子听见任务就没命咯!

    没有任务,有任务也不给他!是么?”

    周大勇说:“七○一,要有任务。就交给我们,我们打得苦,可谁又打得不苦?”周大勇眼光转向旅政治委员,请求着。陈旅长说:“任务!任务!任务有,但是不能交给你们。你不要看杨政委。他不是说他不支持你的要求吗?”

    杨政委望着周大勇那急迫的神气,突然变了口气,说:

    “老陈,不。我支持周大勇。不畏惧艰难困苦的人,是不会为疲劳制服的。好在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