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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3 枫叶荻花秋瑟瑟第7部分阅读(1/2)

    家霆心里火烧火燎,说:“我去发动未中毒的同学都来救护中毒的人,把中毒的人都集中扶到寝室睡下。”

    施永桂老练,向〃南来雁〃说:“你去饭厅,把稀饭桶找人保护起来,不让破坏。再舀些稀饭赶快过江,找卫生所化验。看看中的什么毒, 有了结果,问了解毒方法马上回来。最好能买药带回来!”〃南来雁〃说:“买药的钱呢?”他连摆渡的船资也没有呢!家霆把身边的钱掏给了〃 南来雁”,说:“我写张纸条,你到南安街九号找我父亲,请他筹点买药的钱由你买了药带来!”说着,从衬衫口袋上取下钢笔,从口袋里掏 出小纸片写了一张便条。

    他把纸条递给了〃南来雁”,忽然又对施永桂说:“永桂!我看,在这里干等不行,靠我们自己也不行。人命关天,是不是组织人把中毒最 重的同学干脆立即送过江去,请县政府收容救命?”

    正说着,只见马悦光和章星老师踉踉跄跄从上边沿着山路跑着来了。马悦光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十分着急,老远招呼着说:“童家霆、施 永桂,这很像是中了毒!呕吐、腹痛、腹泻,我看,快把重病号送过江去让卫生所抢救。放在学校里既无医生也无药物,耽误了时间可不行。”

    章星老师也是满脸焦急,说:“得赶快组织一个抢救队,马上行动!马上动员没病的同学抬重病号过江。”

    施永桂对尚在等待的邹友仁说:“那,你就快找个同学一同办稀饭化验的事吧!买药的事就不办了!”

    邹友仁将家霆写的条子还给家霆,飞步就向上边饭厅方向跑。这里,马悦光、章星和施永桂、童家霆马上分头去组织抢救队。马悦光去组 织未中毒的伙房工人,章星和施永桂到教室一带去找未中毒的同学,家霆到宿舍里发动未中毒的同学。大家忙了一阵,中毒太重需要立刻渡江 抢救的学生,有窦平等二十七人,其中有的已昏迷不醒。组编成一支五十多人的抢救队,包括伙房工人和学生,连背带抬,由马悦光、章星和 施永桂带领,立即下山到得胜坝摆渡过江。商量好在抢救重病号的同时,买了解救药品由施永桂及时送回来。

    重病号转移到对江后,学校里还有大批轻病号和没中毒的同学。家霆感到自己应当留在学校里,不能离开,又重写了一张纸条给爸爸,让 施永桂如在必要时可以去找童霜威支持。

    章星老师临走时,心情沉重地轻轻对家霆说:“我看确实像是有人在稀饭里下了毒。这件事出现得蹊跷,说不定是邵化之流玩了什么鬼!老 马拟稿你们同意的协议书八条,邵化本来同意,忽又完全推翻了,说:'不同意,不能让步!'据老马说:昨晚,蓝教官和邢斌鬼鬼祟祟回来过。 会不会是他们干的坏事呢?这事他不便挑明,只有先救人要紧了。不过,我怕邵化要借这件事做文章了!你要特别谨慎小心!”

    抢救队抬着、背着重病号走后,家霆在山上看着队伍远去,心中一阵凄凉。他头脑里思索起来了:为什么突然发生这样严重的事呢?发生 了这件事邵化会怎样?越想越苦闷烦躁,有一种〃山雨欲来凤满楼〃的感觉笼罩心上。

    到山下请校医的〃博士”,浑身汗湿地跑步回来了。他带来了住在得胜坝的校医徐秀伟。徐秀伟是物理老师朱启的太太。两夫妇一样都有点 本事。男的课讲得好,女的医术也不坏。两个人都一样老实,也一样都被生活重担压得抬不起头。他们有两个孩子,但一个男孩风瘫,一个女 孩肺病。平时两人在家,总找点可怜的活路干,赚钱贴补家用。据说朱启天天半夜起来给附近一家伤兵开的面馆揉面切面,也给人家代写书信 、刻木图章。徐秀伟则替人家打针、织毛线衣、补衣服、绣花。现在,徐秀伟气喘吁吁地来了,问了详情,由家霆和〃博士〃陪着到寝室里看望 中毒较轻的学生。徐秀伟问了病情,翻看了好几个学生的眼皮,看了舌苔,看了症状,最后说:“看来是急性中毒!但不化验还难说是中的什么 毒。我觉得有点像砒中毒:剧烈呕吐、腹痛、腹泻。为怕误了病,赶快去买点生鸡蛋给大家吃。如是砒中毒,能有好处。”

    听徐医生这样讲,家霆马上同〃博士〃找了些同学分头筹钱,自己又找了几个本地绅粮家的同学借了钱,马上派人到周围农家收购鸡蛋。

    又忙了好一阵:照顾泻肚的同学上厕所,扫除呕吐出来的脏物,找人给大家去煮开水送开水。徐医生和家霆分头在病号集中的寝室里护理 病人。这时,有的腿快的同学,已将收集到的鲜鸡蛋陆续送来了。徐医生和家霆就把鸡蛋敲开一头,让中毒的同学吮吸吞食,每人二枚。忽然 ,家霆听到有〃橐橐〃的皮鞋声和听不清的说话声,似乎来了些人。家霆刚想从五号寝室走出去看看是谁,意外地看到蓝教官和鲁冬寒带着四个 宪兵出现在门口,并且六个人都走进寝室里来了。

    “啊,童家霆,你在这里啊?”蓝教官神气活现,突然盯着家霆问:“咦,你怎么好好的一点事儿也没有啊?”

    家霆感到他眼中有刺、话中有话,说:“我早上起迟了,没有吃稀饭:所以没中毒。”

    “啊,那真太巧了!”蓝教官朝鲁冬寒看看,似乎用眼在交谈,说,“鲁所长,这就是童家霆!这次闹风潮的英雄,倡导罢课的学生代表! ”

    鲁冬寒阴沉的脸上毫无表情,白皙的脸上刮光了的胡髭,乌青地衬得他那表情更加冷森森,两只细小的眼睛也不正视家霆。其实,他早认 识家霆,这时抹下了脸,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

    家霆听蓝教官话里带着挑拨和陷害,冒火地说:“现在发生了中毒事件,你蓝教官来不要大摇大摆七嘴八舌,你该像我们这样做点实事, 使中毒的同学早点脱险才对!”

    想不到蓝教官忽然凶相毕露了,不怀好意地说:“中毒?不是还没有化验吗?你怎么知道是中毒?既是中毒,当然是人放的毒哕!谁放的? 你知道不?”

    见他栽赃了,家霆气愤地反驳:“谁放的毒谁自己。心中有数!”〃我看你心中是有数!”蓝教官高叫,“如果是中毒,这么多人都中毒了 ,偏偏你例外,不是太奇怪了吗?而且,谁也没有说是中毒,你却脱口而出漏了馅。不明真相的人会这样说的吗?嫌疑太大了!你这个一贯要把 水搅浑的家伙!”

    家霆不能忍受,脸都红了,说:“你血i21喷人!”

    谁知,鲁冬寒开口了,说:“童家霆,你带头闹风潮,给学校造成的损失很大。闹闹闹,又闹出了这样严重的事情,我们是要仔细调查破 案的。这件事,任何在校的人都不能说没有嫌疑,你也在内。我们一同过江,我要同你好好谈谈。”

    家霆明白:一张网已经罩在自己头上了。真是暗无天日啊!他大声责问鲁冬寒:“是要抓我吗?”

    鲁冬寒阴丝丝地回答:“现在还没有!如果该抓,我们有的是手铐。你跟我们走吧!”

    家霆心里想:估计有爸爸在,他们还不能把我怎么样!不存在的事总是不能成立的。这一想,倒坦然了。出祠堂,下山去得胜坝,蓝教官和 四个宪兵随后跟着,样子很像押解犯人。家霆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跟着鲁冬寒沿着印有深深辙印和骡马凸凹蹄印的小路,朝得胜坝走。走到远 处,回首望时,见熊氏宗祠门口有好些同学扶病在张望。”博士〃怅怅站在那里,徐校医也怅怅站在那里。家霆在稽查所里被拘留了整整一星期 。算是优待,未进牢房,住的是一间潮湿阴暗的小房,有张竹榻,但无蚊帐,被蚊子叮得浑身是疙瘩。有人一天送三餐饭,家霆一再提出希望 通知家里,未得答复。

    所谓〃调查”,是鲁冬寒亲自三次讯问。每次讯问,鲁冬寒的态度不坏也不好,他就像一只无感情的冷血动物,脸上冷冷的,阴沉得可怕, 说话轻轻的,声音不大,却使人起鸡皮疙瘩。问的问题,老霄是同样那几个:“你为什么那天偏偏不去吃早饭?是否你事先知道了什么?”〃你 现在当然已知道这是一次放毒的事件了,可是那时你为什么一下子就肯定这是放毒?你的根据是什么?”〃现在经过化验,确是砒中毒,毒是不 是你放的?”〃你为什么思想左倾?”〃你知不知道这学校里谁是异党分子?谁是汉奸?”家霆受了折磨,不由想起了一句西洋的谚语:“河里 的鱼一上岸就会渴死。”如今,特务是把我当作一条鱼了!他们要我离开水,让我渴死。

    对于鲁冬寒颠来倒去的讯问,家霆也只能颠来倒去地回答。他心里好像油煎,真咽不下这口气。拘禁一星期,家霆感到时问像一张砂纸, 慢慢地想把自己浑身的棱角都打磨光了。

    天气闷热,常常说晴不晴,说阴不阴。从小房的窗口看到灰蒙蒙的天上,有时能隐约见到的头无端地发白,像个月亮,真是白昼也有暗夜 的感觉了。

    一星期后的一个晚上,鲁冬寒突然进了小房,坐在竹榻上,说:“童家霆,现在先放你回家。但有两不准:第一,不准对外边人讲这里的 一切情况;第二,学校里已经将你开除!(家霆一惊,心头像被猛地戳了一刀。好呀!竟将我开除了!窦平他们呢?啊,他们一定糟了!)你以后不 准再与同学联系来往,不准再插手学校的事。说实话,我们还是看令尊的面子才对你宽容的。没有刑讯,没有拍你一巴掌。但你的嫌疑并未完 全消除,我们也许随时还会再找你回来问问什么的。”

    家霆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做声,只能在肚子里咬牙切齿。心想:能放出去就好!心里急切地想了解这一周来,外边发生了些什 么?学校里情况怎样?同学们怎样?还有人被捕被开除吗?只有赶快回家,看看爸爸,从他那里一定可以知道些情况的。他离开稽查所,出门 回头看了一眼挂在门口的那块白底黑字的木牌上的字样:“重庆卫戍区总司令部稽查处江津稽查所”,忽然感到那一个个扁方的字形都像一张 张鬼脸,非常狰狞可怕。

    马路黝黑,路灯灯泡坏了,只剩下电线杆伶仃伫立。胸膛里郁积着委屈、怨恨,墨染的沉沉夜色使他心里充满忧郁。他脚步匆匆,一口气 走到了南安街。

    当他跨进九号大门时,在往炉子里用火钳夹煤球的钱嫂看到了他,惊喜地高叫:“啊呀,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大少爷,你回来了!”马上 关切地问:“听说你给稽查所抓去了,是真的吗?现在放你回来了?”她那善良的脸上充满关切,使家霆感到温暖,“怪不得今天一早,邓六 爷园里大树上的喜鹊老是'喳喳'叫,我就知道有喜事!阿弥陀佛!”

    家霆点头回答她的好心,问:“我爸爸好吗?他在里面吗?”

    “好好好!”钱嫂点头微笑着回答,有一种欣慰,“秘书长在里边,可把他急坏了!你快进去吧!我来给你弄东西吃。”

    家霆回答:“我吃过了,不吃了。我进去了。”同钱嫂打个招呼,就心跳着走回家去。

    书房电灯下,见到童霜威时,家霆发现爸爸气色不好,显得憔悴,眼泡有点浮肿,家霆说:“爸爸,我回来了!”他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 此刻心里反倒不那么激动了。原来,他想见到了爸爸自己可能是会流泪的。现在,坚强得一点也没有想流泪的感觉了。

    童霜威却是十分激动的。走了上来,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见儿子这么冷静,他仍然抑止不住地说:“啊呀,孩子!你真把我急坏了!现在 ,整个形势是暗中在反共,共产党的代表在重庆谈判,一个问题也未谈成,周恩来等都离开重庆回延安了。所有的事扣上红帽子就倒霉。怎么 样?吃苦没有?他们怎么待你的?”

    父子俩在椅子上坐下来,钱嫂提了瓶开水来,要给家霆泡茶。家霆谢了她,让她把水瓶留下,给爸爸茶杯里斟了水,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坐 下,把七天的经历全部讲了。最后,问:“爸爸,你知道学校里的情况不?”

    童霜威点点头叹气说:“你是放出来了!我费了好大的劲,能找的人都找了。可是你两个同学:窦平和靳小翰都出了事。窦平还是中毒极重 的,说他放了毒故意又假装服了毒的。你那个好朋友施永桂来找我主持正义,可是特务是不管青红皂白的,说两人都是要犯,听说用了重刑, 都有了口供,早送到重庆稽查处大牢里去了。”

    家霆听到这里,忍耐不住了,说:“真是誓无天理了!”他气恼得想哭,说:“我完全明白了!他们放了毒,接着就栽赃镇压!你看,抓的 就是窦平和我还有靳小翰,因为最仇恨的就是我们三个!窦平和我最先反抗他们,靳小翰写了大标语,又撒贴过传单,邵化和蓝教官一定非常恨 他。真恶毒啊!他们一定是被重刑屈打成招写出口供来的。”

    童霜威叹息说:“唉,木已成舟了。你们学校复课了!邵化、鲁冬寒由李思钧陪着来过一回,算是给我一个面子,说中毒的事上边很重视, 不能不秉公处理,有嫌疑的学生总得调查清楚,不然不好交代。又说校有校规,为了整肃校纪,不能不开除你,希望我能谅解。反正是要我默 认就是了!”

    家霆体内升腾起一股炽热得能熔化一切的愤怒烈焰,他高昂着头,仍掩饰不住内心深处那种沉重的孤独和锥刺的痛楚。突然流下泪来,而 且潸潸满面了,说:“我恨这些坏蛋!我要永远恨下去!”但又冷静下来了,问:“爸爸,施永桂不知怎么了?”

    在童霜威那憔悴和带着不快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说:“我知道你同施永桂好。你被捕后,他来过两次,一次是为窦平 、靳小翰被捕的事求我援救;后一次来时留了张纸条给你,说第二天要去重庆,但第二天去重庆的那只船,在小南海触礁沉没了!”

    “啊!”家霆好像当头被猛击了一棍。

    “是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会有这么巧的事!”童霜威说,“我特地把报纸留着给你看的呢,川江水险,小南海那地方常有 船出事。但怎么偏偏施永桂坐了这条船?唉!”童霜威去书架一l将一张放在那里的《中央日报》拿来递给家霆。

    家霆含着泪将报纸打开,上边一条花边新闻,重霜威用毛笔打了个黑框框,新闻写的是:

    【本报最后消息】 昨日由江津驶渝之〃民渝〃轮,于上午十一时驶抵小南海险区时,因轮机陈旧,过滩时用力过骤,不胜水力,损坏后于江 心触礁,不幸翻覆沉没,船上乘客近三百人,在激流中大半丧生。水性娴熟者有十数人免遭没顶外,迄至今日凌晨本报截稿时止,已捞起尸首 八十余具。

    像一声惊雷,炸得他头昏眼花,家霆呜咽起来,说:“爸爸,施永桂留的纸条呢?”

    “啊,你看,人老了,心情不好,就这样丢三忘四的。我刚才说要拿给你的,一转眼又忘了。”童霜威去房里写字桌抽屉里,找出一张折 着的纸条递给家霆,说:“这我看了,好像他是和你的一个老师一起走的。”

    家霆没有就回答,急忙接过纸条一看,确是〃老大哥〃的字,写的是:

    家霆:相信你是会出来的!校中情况你出来后当会了解。由于有要事,我随星师明晨即乘民渝轮赴渝。未能握别,十分遗憾,后会有期!

    永桂留条

    啊!家霆又目瞪口呆了。沉没的船上不但有施永桂,还有章星老师呢!可是他们都没有好水性,在川江湍急凶险的激流中是难以逃生的。这 么说,难道就真的永别了?

    “那个'星师'是谁?”童霜威问。

    家霆忍着悲痛回答:“一个非常好的老师,教国文的!”他头脑里翻来覆去地想:从永桂的信上看,他一定是随章星老师匆匆转移了。很 可能是窦平、小翰都被捕了,怕被牵连;也可能是察觉到邵化和鲁冬寒之流要下毒手。从永桂的留条上看,他说〃后会有期”,就是说明他们走 了,并非三两天就会回来的。那么,他们足属于转移则绝无问题了。再说,那封从白胡子犯人手里得来的信,章星老师也一定是立即要转上去 的吧?她去为了这,也是可能的。章星老师和〃老大哥〃竞这么不幸!小南海的礁石,你为什么这样残忍?川江的湍流,你为什么这样无情?想起 章星老师和〃老大哥〃死于非命,身上带着秘密,家霆泪水再次湿了脸颊。

    唉,唉!丢下了我,我怎么办?

    那天,章星老师谈话时的情景犹在眼前,但,现在烟尘消殒,泥泞荆棘,我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了!你们离开了我,学校开除了我,我怎么 办?他爆发似的大哭起来。

    童霜威似乎能了解儿子的悲戚,其实也不了解儿子为什么这样痛心疾首。他对儿子内心深处埋藏的秘密知道得太少了,喟叹地安慰着说: “乱世人命不值钱,这川江上翻船死人的事常常发生。家霆,事已如此,不要难过了。古人诗云:'尝恨知音千古稀,那堪大子九泉归'1,但 人生赋命有厚薄,天地无穷,人生难卜,强求不得的。”

    1唐钱起《哭曹钧》诗。

    家霆沉默着,没有回答。爸爸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他的痛苦只有靠他自己克服,别人无法帮助。逝去的事,像一个残破飘零的梦。

    “呜!——”汽笛呜叫,电厂在九点半钟的时候要停电,这是在警告用户快点蜡烛或者油灯。

    这一夜,父子一同睡在童霜威卧室的大床上,二人抵足共眠,谈到夜深。当童霜威打起鼾声来时,

    家霆仍醒着。睡在床上,从窗口里望出去,可以看到夜间的星空,他真想在星空中寻找未来的 梦。他的眼一直睁到天明。他心里有个想法 :我要到小南海附近去找〃老大哥〃和章星老师的尸体,我也要设法找徐望北同他联系,我更要到重庆去探监,看望靳小翰和窦平,给他们送些 吃食和零用……

    五

    日月风尘埋下了沉冤!即使是短短的一些时日,也刺心锥骨,使童家霆难以忍受。

    在这种心情下,盟军七月十日登陆西西里,使意大利政治发生激变这样的好消息,也未使家霆心里有多么高兴。

    鲁冬寒的〃两不准〃还像两把刀子架在家霆头上,威胁着他,他却决定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当然,必须注意策略,注意技巧,不再傻于蛮 干。

    最初,他想过要去小南海附近两岸寻找〃老大哥〃和章星老师的尸体。听说县里有些人去寻亲属尸首的都失望而归,原因是川江水急,尸首 大部都已沉没水底或冲向下游不知何处去了。捞起来的尸首,由于天热,有的已无法辨认,有的捞上来后已很快腐烂变质,都及时作了掩埋处 理。这样,家霆只好放弃了寻找尸体的打算。

    他决定打听徐望北的下落,设法能见到他。为了这,他连续几天,都故意伪作寄信或买邮票到邮局去,希望在邮局碰上这个县党部派往邮 局检查邮件的特派员。可是,失望连着失望,没有见到徐望北的踪迹。

    是什么原因呢?徐望北也出事了?他也转移了?

    又不敢向爸爸明讲,也就无法托爸爸去打听。家霆只好把苦闷憋在心里。

    有一天,从邮局回家,不巧在路上迎面碰到李思钧夫妇。他躲避不及了,爽性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李思钧摆出了长辈的态度,苦口婆 心谆谆教导起来了:“啊,家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南京时,你只有这么一点点高。我们是关心你喜欢你的。见你好,就高兴;见你不好 ,就难过。这次该'吃一堑长一智'了!以后,千万不要做出规犯界的事。你这是交上坏朋友了!思想左倾万万不行。要不是靠你父亲的老牌子, 靠我们大家出力,早押到重庆去了。该在家闭门思过,多读点书。《中国之命运》是委员长的重要着作,要多读!往后要循规蹈矩,安分守己, 懂吗?”

    打扮得〃老来少〃的钱敏敏,头上居然用天蓝绸带扎了一根〃处女带〃打了个蝴蝶结。据说〃处女带〃是电影明星白杨这样打扮过的。她用绸带 扎发后,青年女性竞相效法。抗战时期条件差,这种打扮花钱少,仅仅一根绸带就添了不少妩媚。但钱敏敏年岁大了,头上扎根鲜艳的绸带叫 人看了滑稽。她也在一边帮腔:“是呀,家霆,往后别叫秘书长为你烦心了。这次要不是大家帮忙就糟糕了。往后,要听话!你李叔叔刚才说的 话要记在心上。”

    他俩没有讲完,家霆已经拔步走了。家霆没有看到他俩的表情,那该是激动而尴尬的吧?

    家霆在家里,苦闷得如坐针毡。过江去找马悦光吧?目前是绝对不行的。虽然,从爸爸处听说学校里人事无变动。马悦光该还在位上吧? 章星老师死了,马悦光会怎样?同马悦光之间的关系既挑明了又并未挑明,这种艰难时节找上门去,怎么行?

    找徐望北!怎么找呢?家霆终于想:托吕营长吧!请他打听徐望北。

    这天一早起床后,家霆就又到文庙附近渝江师管区一团二营营部去了。

    情况同上次来时没有什么差别。仍旧是门口的卫兵拦着讯问,仍旧是小勤务兵将家霆带进里边去。那个房屋破旧、地上生满了青苔的潮湿 小院仍旧肮脏、零乱。从这小院穿过一条屋旁的小过道往里走,里边又有一进旧瓦房,仍旧听到〃哗哗〃的牌九声和嘈杂吆喝的人声。

    小勤务兵一通报,吕营长热情地从自己房里出来了。显然,他没有在隔壁房里赌牌九,头上包着一条白毛巾,脸色发红,热情地说:“啊 ,小老弟,你来了!我病了好几天了!来来来!”他招手,“快进屋坐!”

    房里药香扑鼻,小木板床上的脏被窝掀开着,看来刚刚吕营长是睡着的。那张老式的木桌上,比上次见到时更杂乱,除了墨水瓶、脏饭碗 、钢笔、旧瓶罐、脏玻璃杯和连环画外,还放着药壶,一碗冒着热气熬好的中药汁液盛在一只粗瓷蓝花大碗里,上面架支筷子。苍蝇〃嗡嗡〃地 在叮饭碗。

    家霆关切地问:“什么病?见好没有?”说着,在旧扶手椅上坐下,要吕营长快睡下。吕营长坐在床上,高叫:“勤务兵,快拿开水冲茶 !”

    房里真是没有变化。红木椅仍在,只不过上面堆了一只西瓜和三四斤米花糖;木制洗脸盆架子上花花绿绿旧脸盆里,仍是半盆{亏水泡着一 条发了黑的旧毛巾;屋角的破箱子和另一只破柳条包也仍在,只不过灰尘积得更厚了。依然是屋顶的瓦背上一绺绺地垂着条状的尘埃,像是流 苏。惟一变化大的是木头格子窗户上,因为天热,原来糊的旧桑皮纸撕掉了,如今漏了空,苍蝇飞进飞出,风却不吹进来。屋里潮湿霉烂的气 味浓得刺鼻,叫人想去晒太阳。勤务兵斟水泡了茶走后,没等家霆开口,吕营长说:“小老弟!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去看过你,遇到你们南 安街九号看门的老钱。他告诉了我你的事。我们这里有个连长,他表弟刘智渐也在你们学校,你不熟?是的,他跟你不在一个班,也谈了你的 情况。我曾买了些吃的给你送去,想看看你。”他指指红木椅上的西瓜和米花糖,“可是,稽查所不让我看望也不给我转交东西。依我的火气 ,恨不得带上十几个弟兄砸了他门口那块特务牌子。后来一想,砸了牌子又怎么?就吞下了这口气。可心里一直在记挂你啊!你好吗?听说开除 你了,今后怎么办呢?”

    吕大鹏深情厚意,家霆感动,如实把自己的情况讲了。吕大鹏一边听一边摇头,最后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还年轻,我劝你 怂恿你父亲,带上你去重庆住。现在重庆没敌机轰炸了!不像以前连炸几百次,死伤先后总有二三万人吧?现在已久不见重庆上空出现日机了。 你父亲有地位,到重庆给你再找个学校我看能办到。无论如何,多读点书有个学历总是好。在此地,闲住下去可不行。”

    家霆点头表示对,用手挥赶叮药碗的几只苍蝇,正打算提出请吕营长打听徐望北的事,吕大鹏却叹了口气告诉家霆说:“小老弟,你一定 还不知道,我就要开拔了。”

    “走?”家霆问,“去哪里?什么时候?送壮丁去吗?”

    “才不会让我送壮丁哩!那是肥差,轮不到我的。我是去上前线!”吕营长回答,“日期未定,反正快了!让我到昆明报到,听说要准备配 合盟军打通中印公路,在缅北作战。现在,国际战局形势倒是不错,德寇在苏联斯大林格勒一败涂地后不那么顺利了,英美在北非打败了隆美 尔元帅,太平洋上形势好转,日寇在中国战场上泥淖越陷越深,只是大后方这个腐败的样子,太叫人痛心。战争把人命变得不值钱了!我对自己 这条命估价从来不高。在后方消磨意志,倒不如早点上前线痛快。”

    家霆听到吕营长讲这些话,心头有些说不出的同情,闷闷叹了一口气。吕营长头疼,掐掐眉心皱皱眉头说:“上次你给我把信递交给了冯 玉祥,我很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