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一章(1/2)

    万生园超市的老板葛占水正搂着妓女睡在皇冠娱乐城的包间里。

    天色熹微,他起床悄悄地穿上衣服,进卫生间洗脸时,不经意碰响了淋浴罩中的收音机开关,刺耳的噪音在空气中颤动起来。他赶紧摁掉开关,瞥见卧室那团被门缝挤压成薄片的粉红色肉体,静静地,像一片光斑泻在床上,这才放下心来。床上的妓女是他昨天在花园路橱窗前遇到的。他没问她的名字,她也一样。两人的目光,像牲口贩子在袖口里的手语,一番捏拿后,她溜进了他的宝马车里。他喜欢跟这种野鸡媾合,她们大都实在没了嚼食,才偶尔卖一次,身子干净不说,人也羞涩乖巧。不像那些职业妓女,胡乱叫一通,便摊着手掌讨钱。虽然都是卖身子挣钱,但两者差异很大。他时常将前者比作浇了大粪的蔬菜,虽然表面不那么光亮,但吃起来有味。

    葛占水把钱放到床头柜上,她的眼皮似乎痉挛了一下。她的熟睡兴许是装出来的——他心里嘀咕着。这种野鸡,通常以这种方式,回避交易时的尴尬。她的腿很粗壮,橡皮树般泛着黝亮的光泽,当它们合拢夹紧的时候,他有一种被吸入溶解的感觉;衬衣领口的扣子掉了,可能是昨夜被他撕掉的,低垂的领口涌出一大团乳房。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柔软肥硕的乳房,他用手抓住的时候,黝黑的肉便从指缝中淌出来……

    葛占水在床边凝视了一会。她到底是值得咂味的,不象那些职业妓女放完枪就只剩下火药味。他从酒柜里拿酒时,她还劝他:你别喝这里的酒,很贵的。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见她剧烈颤动起来,先是脸部,迅速扩散到全身。没等到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便猛地弹起身子,哇哇吐起来。他躲闪不及,裤子和鞋上溅满了秽物。

    “你怎么了?”葛占水警惕地问。

    女人望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又干怄起来。

    葛占水用手指翘起她的下颌,愈发警惕起来:

    “你到底怎么回事?”

    女人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嘴里却被秽物占着,喉咙咕咕响着,似乎肚里蓄了一口井,不断地涌出水来。

    葛占水狠毒地抽了她一巴掌,骂道:

    “妈的,有病你出来发什么骚?你他妈要害死我啊?”

    “我没有病……只是怀孕啦。”女人低下头,咕咕噜噜说道。

    葛占水这才嘘了口气。

    他推开房门,一股清冽的空气灌了进来,他感到一阵眩晕,一股酒气涌上来……门外一片刺眼的银白色,荆江市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葛占水仰头望望雪雾溟蒙的天空,放弃了开车的念头。

    他在雪地里走了好一阵子,才惭惭透出清醒。

    妈的,洋酒的后劲真大#蝴暗暗骂一句,脑子重新陷入那个女人的肉体里。他猜想这是个进城的农妇,只有趟过麦地的人,肌肉里才会有这样的力量。尽管这种艳遇时常掏光他肌肉里的气力,但他还是留恋那种粗糙的裹挟感,那大腿仿佛灌饱了大粪,气味浓稠,棵大叶肥,躺在里面整个身子都被卷起来,吞噬掉。虽然有位老中医提醒他,到了这种年龄,应该节欲,身子里的精气就象瓶子里的油,用一点就少一点;而近年来他愈发感觉到委靡颓废,身子像单发猎枪,射出去就哑壳子了,但一粘上女人,或者只是一闻到女人肉体里的味道,却又不能自持,嘴角甚至还会淌出一串闪亮的涎水。这样想着,他的双脚又飘忽起来,某种令人牙根酸软的欲望涟漪般自上而下荡漾开来……

    风裹挟着干硬的雪粒将街道两旁的卷闸门吹得哐啷作响。这是一条商业街,旁道树阴下大都是做服装生意的小店面房,拉拉杂杂,零零散散,极不工整。平时,这里捱三顶四算得上人声鼎沸,可遇上这鬼天气,所有的门面房都扳着铁面孔,只有几家早点摊门窗洞开,汽油桶改装的灶子里蹿着火星。葛占水好不容易在街尾找到一家鞋店。鞋店很小,一孔神龛大的窗户连接另一家住户的后阳台,窗户没有玻璃,被几只废纸盒堵了半孔,覆了条塑料薄膜,再搁置些积满灰尘的化妆品,吊上一面小圆镜,便成了简易的梳妆台。店内摞满了纸箱,几乎接近了棚顶,显得突兀而危险,可就是这么狭窄的空间里,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鞋架,里面摆满了皮鞋。

    店主是个年轻女子,裹着一件大衣,嘴里哈着气,双手互相摩擦着取暖。

    “给我找双皮鞋,42码的。”葛占水说。

    “你要什么牌子的?”女人兴奋地问道。

    “随便吧,只要把我脚下的这双换掉就行。”

    女人低头看他脚上的鞋子,神色不安起来:

    “你这双鞋好好的,只是有点脏,干嘛换掉呢?”

    葛占水奇怪道:“送上门的生意你不愿意做?”

    女人的表情有些尴尬,她嗫嘘着:

    “不是不愿意,而是你鞋的皮子太好了,不如我帮你擦擦,上些油吧。”

    “你这里不也是牌子鞋吗?”

    “牌子是供货方自各儿标上去的,实际上都是假的。”

    葛占水愈发困惑,虽然他一眼就瞥出架子上的货色,但店家这样说的确少见。现在水货像瘟疫一样在市场上蔓延,他自己的超市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可大家都底气十足,浑身是假雄赳赳,自个露底的还是头回遇见。他不禁打量起对面的女人来。

    女人二十七八岁,鼻头尖笋般晶莹剔透,脸皮儿薄薄的,透出来里面鲜嘟嘟的肉色,额头宽阔而圆润,边缘泛着嫩青色的光泽,在鞋店黯淡的光线里,苹果般照耀着;大衣摊开的三角型领口处,十分淫秽地袒露出一小块胸骨,鲜红的,像嘴唇一般迷人。与那个粗壮的野鸡相比,她的身材像一只小巧玲珑而又精致无比的胎瓷,仿佛只是用作欣赏,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似的。

    葛占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这样寒碜的鞋店里,居然隐藏着如此风姿绰约的女人。一股强烈的冲动在他骨节眼里洇散开来,令他牙根发酸,两条腿变得僵硬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苏宝莲。”

    大雪使夜晚提前降临了,刚到晚饭的时间,天空便黑下来,原本就黯淡的鞋店微弱的光亮一点点泻出去,被天色染得一片漆黑。这个叫苏宝莲的女人拉下卷闸门,打烊了。这种鬼天气,街面没有行人,开下去只会白耗灯火钱。她经过站牌,一辆绑着防滑链的公交车停过来,踟躇片刻,她还是继续朝前走。

    也许是太冷的缘故,街灯缩成一粒小绒球,能见度很差。苏宝莲孤独地走着,连自己的倒影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