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为什么生我(2/2)

我复何为?

    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

    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

    2010年夏天,我在北京约了一位“父母皆祸害”小组的成员见面。此前,她在小组里发了一篇长文,表达对自己父母的怨恨。她可不是什么“80后”,是一位“80后”青年的母亲。姑且叫她梁女士吧。

    梁女士一岁多的时候,父亲被打成右派,母亲为保持自己的革命血统,与之离异。母亲有着狂热的革命工作热情,疏于照顾孩子,却没有疏于打骂。她粗暴残忍,会用火钳打破孩子的头颅。家庭成了梁女士和她哥哥的噩梦,母亲为了防止他们逃走,把户口簿和粮证都锁了起来。

    如今,梁女士的儿子都已长大**了,她却还在追问自己来到人世的意义。她五十六岁了,仍有一种被人**、被人关切的渴求,那是她童年缺失的东西,恐怕再也无法得到。于是,她总想结束自己“不该获得”的生命。在小组里,她为自己起的网名是“拒绝出生”。

    拒绝出生,一个无效的抗议,却不会因其无效而显得可笑。

    我自己这条命,曾在生与不生之间挣扎了许久,但并非人力所能掌控。母亲的一生,如同社会底层版的林黛玉,因体弱多病而敏感焦虑。我在娘胎里就命运多舛,陪她一起吃了不少药。情况糟糕的时候,母亲想放弃我,于是服用打胎药;没想到我那么顽强,没打下来,于是赶紧服用保胎丸。听陪护的姨妈描述,生产那一刻,我父亲还在外地出差。出生后,我被推进一间抢救室,妈妈被推进另一间,紧张的抢救同步进行,两条命最终勉强保住。

    也许与在娘胎里的遭际有关,我一直发育迟缓,体质柔弱,小学的前三年,还要靠同学背着通过校门前的一小段斜坡。这条小命,几年后能在足球场上跟着同学瞎跑,确实是个奇迹。遭此不幸的我,倒也从未抱怨父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疾病是难以预料的事情,况且孕育我的时候,恰是“文革”那种蛮荒年月,人们哪有可能深思生命的意义。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不至于厌世到对自己的母亲说出:你拿回去吧。但是,这并不构**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行使生育权的理由。

    也许有人会说,我们只是生物之一种,繁衍无非本能。这样的说辞,有意无意间在遮蔽一个事实:人类具有社会性。

    繁衍确为本能,但是,我没见哪种动植物与后代谈条件。一只王八不会对儿女说:小王八犊子(如果是兔子,它会说小兔崽子,以此类推),你因我而来,必须什么都听我的,将来还有义务赡养我。如你所知,人却会这么做,而且理直气壮。

    哦,要生的时候你就强调人的动物性,向孩子要求顺从和回报的时候你就强调人的社会性,便宜都被你占了。

    作为生命体,我知道有必要尊重它繁衍自身的规律和本能。不过我又贵为人类,有了更高级的思考和抉择的能力,这让我倾向于思考之后的结论。造物主始终缄默无语,我无从知道,今日这个自我失控的人类,是否违逆了他的本意。我愿替他做一次裁定,为生命的延续投下否决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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