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十五(1/2)

    李高成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今天的常委会竟能开成这样。

    没有人议论,没有人表态,甚至没有人吭声!

    市委书记杨诚的一个简短的讲话,然后是李高成的一个将近两个小时的情况报告。他既如实地谈了工人们的情绪和看法,也如实地谈了中纺领导们的情绪和看法。余下来的时间就是让大家讨论发言和各自发表意见和看法。

    结果是会场上一片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书记杨诚督促了好几遍,李高成也一再地让大家都放开好好谈一谈,但就是没一个人说话。

    连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来!

    然而当说到一个题外话时,会场却突然地活跃了起来。那种热烈的气氛,就好像好多天的禁闭一下子被解除了一样。

    有关中纺的问题,就好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谁也不敢踏进一步,谁也不想踏进一步。

    是因为自己吗?李高成默默地瞅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而又让人感到分外陌生的脸,他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些电话,他们都说他们什么也清楚,什么也明白,也都说他们知道该在会上怎么做。

    那么都做了什么?就这么一个个一言不发、一声不吭,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们最最担心的都是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一个个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李高成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们昨天晚上给他打来的那些电话,也照样可以一丝不差地打给市委书记杨诚!

    这就是说,同样的话,他们很可能既说给了市委书记杨诚,也说给了市长李高成。于是在会上就形成了这样的一种局面,装聋作哑,谁也不想发表意见。之所以如此,理由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怕在这件事情上得罪市里两个主要领导中的一个!

    为什么会如此?理由当然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中纺的问题上,人们都清楚,或者人们都猜测到了他同市委书记杨诚有分歧、有矛盾,而且直到现在也仍然存在、仍然没有消除。

    显而易见的是,既然市长、市委书记在这件事情上有矛盾,其余的人也就犯不着在这样的事情上同市长或者是同市委书记过不去了。不就是一个国有企业的事情么?问题再大,影响再广,事态再严重,似乎同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不有你们市长、书记么?干我们什么事?看来在某些人眼里,只要是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涉及到自己的仕途,涉及到可能会影响自己的人事关系,即使是国家的事情,老百姓的事情,都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但是,你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有资格这样去评判他们吗?

    是不是应该先好好地反省反省自己,审视审视自己,然后再返回头来去分析和判断别人?上梁不正下梁歪,在中纺的问题上你就没个正儿八经的态度,又如何指望别人不偏不向、毫无顾忌地拿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来?

    是不是自己应该先表个态?真心实意、开诚相见地把自己的看法和观点毫无保留地全盘端出来,然后再让大家拿出意见来,看看究竟应该怎么办?

    看着市委书记杨诚那张严肃沉重而又不动声色的脸,李高成的心里突然涌进了一股说不出感觉:杨诚这个人如果是个好人的话,那他很可能是一个大好人,而如果他要坏起来的话,那又极可能是一个坏得你根本没法招架的大坏人。

    杨诚自常委会开始以后,除了简单的几句开场白,基本上一直在保持沉默,几乎就没再说什么。他的脸上也一样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连会场上的人看都不看一眼。这让李高成感到非常的纳闷和意外,因为以他平时对杨诚的了解,杨诚在这样的会上,极少会这么一言不发、沉默不语的。比如像上一次的市委常委会,在他影响下,会场的气氛是那样的热烈,发言是那样的踊跃。那是研究关于市里主要街道的扩建工程的,也是关系到拆迁、用地等许多严峻敏感的重大问题,但人们的观点、看法和意见,却是相当的透明和尖锐,根本没有什么顾虑和忌讳。而今天人们怎么会一下子就全变了?看来跟杨诚的态度有着很大的关系。

    假如杨诚要是在这个问题上想给你暗中使个什么绊子的话,或者说他要是想在这上面给你使个什么坏心眼的话,那就很可能让你的所有想法和目的都一无所成。比如就像现在会场上的情况一样,他想让你多尴尬,就能让你多尴尬。最终的结果也就只可能是一种,那就是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按他所想的来。

    但是,假如杨诚要是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坏的想法的话,那么从另一方面来看,杨诚的沉默很可能就是一种完全要成全李高成的举动,杨诚确实是在协助他支持他,换个说法,杨诚确实是想听听其他常委真实的想法和真实的意见,其实也就是想从侧面积极帮助李高成拿出一个更为成熟的思路和决策来。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首先在暗中向李高成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和态度,而当到了会上后,则不发表任何意见,也不表示任何看法,从而作出姿态向人们表明,他在中纺的问题上,一切还是以市长的意向为主,如何解决中纺的问题,自然也还是视市长的意见而定。

    如果杨诚确实是这么想的,也确实是在这么做,那么现在会场上的这种局面,主要的责任也就只能是在你自己身上了。

    杨诚已经明明白白地向常委们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作为一个市委书记,他不首先表明自己的任何态度,这其实已经是一个明显的态度了。而你的沉默,给人的感觉,则似乎恰恰相反,就好像你是在闹情绪,闹意见,闹矛盾,本来应该是你分管的事情,事实上也是任何人都不想介入的事情,而你却一言不发,这究竟是想表示什么?无非是想让人们知道,因为我在这件事情上同书记有分歧,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会场上的这种气氛,看来就只能由你自己来扭转了。你必须首先亮明你自己的观点,尤其是必须声明一点,那就是明明白白地告给所有的常委们,中纺的问题已经不能再拖了。确实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再不下决心彻底解决就会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这已经不仅仅是某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市委市政府所有领导都必须关注的问题。如果真要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和极坏的后果,所有在座的人都有无法脱卸的责任。

    形式确实严峻,问题确实重大,态度必须坚决,行动必须果断。这就是你应该表明的观点,如不这样,这个会就很难再开下去了,结果则只能是使中纺的问题再这么毫无意义地拖下去。

    就算杨诚在这个问题上有他不可告人的想法,那也只能这样去做。你现在只能把他当做一个确实非常好的大好人,其实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也就是在这个当儿,杨诚被一个电话叫了出去。

    李高成不禁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凭直觉他感到这个电话一定不会是个一般的电话。能从电话上把一个市委书记从市委常委会上叫出去的人,绝不会是个一般人物。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的意外,像家里突然出了什么事情,老婆孩子遇到什么不测……但这些事情的可能性都极小极小。

    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什么领导给叫出去了。

    当然很可能是别的什么事情。

    但如果不是什么别的事情呢?

    而且那会是谁?

    他默默地猜测着。

    他发现在场的常委们都似乎在默默地猜测着。

    足有10分钟的时间,杨诚才回到了会议室。

    杨诚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也没有朝任何人看一眼,等一直走到他的桌位跟前时,才扭过头来悄悄地对李高成说了一句:

    “电话,在会议室旁边的办公室里。”

    “……谁的?”李高成怔了一怔。

    “出去就知道了。”杨诚并不看他。

    会议室的门外,杨诚的秘书小李在等着他,把他引到打来电话的那间办公室里,然后掩住门轻轻地走了。

    “喂,谁呀?”李高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李么,我是严阵。”

    “哦!严书记呀,我是李高成。”

    省委常务副书记严阵的电话!

    怪不得能这么放纵无忌,在一个市委常委会上,敢一个电话把市委书记和市长都叫了出来。

    “正在开会是吧。”严阵分明是明知故问。

    “是常委会,严书记。”李高成一边回答,一边猜测着严阵电话的来意,“有急事呀?”

    “这两天压力很大,是吧?”严阵的语气里透着一种实实在在的关心和眷注。

    “……压力?”李高成对严阵的话好像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严书记,你指的是……”

    “别再给我装不在乎了,你们今天的常委会是什么内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呀,啥时候也这样,天大的事总也是一个人闷在肚子里。”严阵分明是以长者的口气在同他说话,其实他比李高成还小一岁。

    不过平日里李高成对严书记的这种口吻早已习惯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李高成几乎可以说是严阵一手提拔起来的。李高成在中阳纺织厂当厂长时,严阵则是当时的市长。当时如果没有市长严阵的支持和举荐,李高成的副市长是根本没有可能的。李高成当了副市长不久,严阵便被任命为省委组织部部长并成为省委常委。于是有人就说,李高成命大福大,有了严阵作后台,真是福星高照、如登春台,仕途顺畅、一路绿灯。而且凡是跟着李高成的人也一样大沾其光,正是靠着大树好乘凉,凡是李高成看好的人,或者凡是李高成认为可以提拔可以重用的人,基本上可以说是丁一卯二、十拿九稳。所以在李高成当副市长,在严阵当省委组织部长期间,由于李高成的举荐,实实在在地任用了一大批干部,至于李高成手下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比如像现在中阳纺织集团公司的绝大部分主要领导,都是在这期间选拔起用的。再后来,便是李高成的被举荐为市长,一般的人认为,这也一样主要是由于省委组织部长严阵的作用,假如没有严阵的支持和信赖,一个由基层顶上来的企业干部,是不可能当上副市长,尤其是根本不可能当上一个省会市的市长的。

    所以所有对李高成有所了解的人都是这么一致地认为,李高成如果没有严阵在背后撑腰,第一不可能当上副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