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十七(2/2)

话,就把他吓得出了一头汗。得到的越多就越怕失去,真是至理名言。我现在看他们这些人,就像看猴子爬杆一样,可笑,可悲。

    别看我好像是一无所有,但我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让他们这么一个个都像孙子一样。光屁股不怕穿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在这个世界上,越是一无所有,越是无法无天,不讲道德就越有力量。看看现在那些摇摇晃晃,肥头大耳的老板款爷,当初有几个不是穷得裤裆里叮当响,又有几个不是流氓无赖,刑满释放劳改犯?那些有文化有知识的,还不就是因为安分守己,老实听话,才一个个勤勤恳恳地为人家谋福利,扛长工?这个社会我早就看透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发了黑心的,穷了受苦的。心越黑人越毒,越是六亲不认,才越会吃香喝辣,人见人怕。

    今天我又干了一次那个新来的指导员,既然你软硬不吃,那就让你尝尝硬果子。我们监舍的人,集体告了他一状。你他妈的别想好受了,气不死你算你命大。

    ……

    5月7日,星期六,晴。

    真是大意失荆州,从禁闭室里回来,才发现就在这两天里,组里发生了巨变。尤其吃惊的是,自己所犯的错误自己却没有意想到。幸亏后果并不严重,否则无法想象。

    几天来,内心世界渐渐得到了演变,自己应该活得更充实。自己应该知道自己的弱点,我致命的错误就是一个“情”字抛不开。为情所伤,为情所困。

    好些现象反映在表面,对干部的不信任是犯人们的共识,但是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的危害。可上级干部和下级干部相互间的不信任,就有了大问题,这对自己很不利。要注意。要警惕。

    虽然减了刑,但内心的负担和痛苦并没有解脱。下午和同号的犯人打起了“争上游”,这是今年第一次打扑克,也算是对内心痛苦的一种排泄吧。玩得正上劲时,门卫告诉我,内警队的叫你马上出去一趟。我还以为是谁有事,急匆匆地往中队院门走,到了院门才知道是接见客人。是毛毛来看我,没想到会是他。两个人都很激动,真是生死之交,差一点我们这辈子就见不上面了。他带来不少东西,我看也没看就全都塞在兜里了。时间关系,我大致给他说了说我现在的情况,他也给我说了说外面的情况。聊了一个小时的样子,我催促他马上回省城。不管怎样,做得不能太过了。

    掂量自己,看看别人,处境与身份,不由得感触万千。但他的话还是给了我极大鼓舞,自己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大的信心。

    真的没想到,社会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没有这样的社会现实,也许我早就到西天极乐世界去了。

    现在的那些国家干部党员干部,我一个个都看透了。都只为个人利益着想,没有一个人为国家利益着想;都只为自己着想,没有一个人为组织着想。现在的政府,其实早就成了一个空架子。那些砸国库抢银行的强贼,其实都是政府的人在保护着。犯了国法的人不怕国家。搞垮政府的人不怕政府。犯了弥天大罪的人害怕老百姓,偏偏不怕领导干部!那些抢人偷人的罪犯,一旦被老百姓抓住,不是告饶求救,而是大呼小叫地要去见政府,要去找警察。政府里的人才真正是这些人的保护神,花上几个臭钱什么法律也能买转了。连那些抢劫杀人的也纳闷,就这么几根骨头,咋就能让一群狗跟着跑?有这么一群狗守着护着,还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毛毛的话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太好了,进展太快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希望就在眼前。

    何波平时的生活习惯,每天不管多忙,中午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睡个午觉,然而今天他却无一丝睡意,躺在沙发上,连眼睛也合不上。罗维民给他的这些东西,尤其是王国炎的那本日记,给他的印象实在太强烈了。

    王国炎都在骂谁呢?他所骂的人里头是不是也包括你自己?

    就像眼前这个王国炎,你明明知道他极可能是一起重大恶性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但你就是对他无计可施,束手无策。

    我们每天都在嚷嚷社会治安形势日益严峻,社会治安形势正在恶化。究竟严峻在哪里?又到底恶化在什么地方?

    我们每天同犯罪分子做斗争,其实最可怕的并不是那些犯罪分子,而是那些对犯罪分子实施保护的另一个犯罪阶层!

    围绕着这个王国炎,辜幸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究竟是个坏人还是个好人?或者是个不坏也不好,只是在背后发发牢骚的人?

    就像眼前罗维民所列举出来的这种种让人怀疑的情况和问题,究竟有多少是辜幸文知道的,又有多少辜幸文听之任之或者是其一手策划的?

    王国炎的大幅度减刑,究竟是不是合理合法,辜幸文会不清楚吗?

    王国炎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辜幸文会不知道吗?

    王国炎要求保外就医,甚至要求保释出狱,辜幸文会毫不知情吗?

    王国炎平时说出来的那些罪案,辜幸文也真的会以为都是在胡说八道吗?面对着王国炎这些疯狂的言行举止,罗维民多次给他们紧急汇报,莫非辜幸文也真的以为纯粹是小题大作,多此一举?

    何波终于拨通了辜幸文的电话。

    电话铃声似乎只响了一遍,辜幸文就拿起了电话。

    听辜幸文的话音,好像也根本没睡。

    “辜幸文,请讲。”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就像是在重复和演练一道必经的程序,机械而又机警。

    听着辜幸文熟悉的声音,何波反倒一时僵在了那里。如果他也没有午睡,那他在干什么呢?

    “说话,谁呀?”辜幸文催问了一句。

    “……我是何波。”何波终于回答了一声。“我以为是谁呢,怎么了这么吞吞吐吐的?”辜幸文的口气顿时温和活泼了许多。

    “没打搅你吧?我怕你午休还没起来呢。”连何波也觉得奇怪,跟辜幸文说话,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嘴上说怕打搅别人,可偏偏要在午睡时间给别人打电话?”辜幸文却仍然跟过去一样,说话机警辛辣而又不失幽默,根本听不出任何思想和情绪上的变化。“也不看看已经几点了,谁还在这会儿睡午觉?神神鬼鬼的,说一套,做一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何波愣了一愣,他明显地感觉到了辜幸文话里有话。“苍天在上,谁要是只说好话不作好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他下辈子当牛作马,托生成王八癞蛤蟆。”

    “哟!这么大火气呀?”辜幸文并不在意,依然是一副调侃的口气,“到底是谁让我们的大处长这么怒火中烧,说话就像个雷神爷似的?”

    其实话一出口,何波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听辜幸文这么一说,赶紧放缓语气说道:“中午喝了点酒,嗓门就低不下来。你也知道的,我这人不能喝,一喝就上头,跟谁说话也头大。”

    “谁这么大面子呀,能让我们的大处长喝得这么晕头转向的?咱们可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你什么时候赏脸喝过我的酒?”

    “好了好了,老辜,我有事想见你。”何波就势打住。

    “我也有事想见你。”

    “什么时候?”

    “我不是给你说过了,需要时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事情有了变化,不小的变化。”

    “我说过了,到时候我会主动打电话约你的。”

    “不行,我现在就得见你。”

    “我知道你要给我说什么。”

    “什么意思?”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要当面听你说。”

    “见了面也一样,就算我们现在面对面,那也只是一句话。”

    “……什么话?”

    “你想听的我这儿什么也没有。”

    “那你就是故意不想给我说,或者不敢给我说。”

    “如果你没听明白,我还可以再给你说清楚点儿,你想要的东西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

    “要是连你也不清楚,那才是活见鬼了。”

    “何波,我告诉你,现在世界上的事情可不比前些年了,不会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辜幸文,就算你不敢面对现实,连我这么一个马上就要退休的人你也不敢面对吗?”

    “所以我刚才已经给你说过了,你脑子要放清楚点,出了你那个圈子,你什么也不是,你什么事情也办不了!你以为你什么都清楚,其实你什么也不清楚!好了,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了,我只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懵懵懂懂地把我的事情给搅坏了,我到死都不会放过你!”

    “辜幸文!我也要正告你一句……”

    何波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分明地听到了电话里的忙音,辜幸文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不过何波并没有感到自己在生气,因为他根本顾不上生气,他惟一感到的是,辜幸文确实是话里有话。

    辜幸文话里的话都是些什么呢?

    如果你从正面理解,他也许会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人;而如果你从反面去理解,那他很可能会是一个坏得让你想像不到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