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散去的好日子(2/2)

奔赴不可知的未来,隐隐有割断脐带的痛楚。

    生我养我的土地,在我眼里亲切起来。你们,玉米和高粱在列队为我送行吗?

    下双庙坡前,我回头看了一眼东北方青纱帐掩映的村子——高家村,几乎缩成小点。它东边是我的出生地汤家村,溺爱我的爷爷,孤零零住在偏厦房里,他将在几年后离开人世。汤家村东南的王上村有我干爹一家,我幼年的快乐时光储存在他们温暖的窑洞里,干妈,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他们是我的庇护。双庙坡正北的绛中村,是我的生命之根——母亲的家。外祖父外祖母长眠地下,大舅二舅分家而过。绛中村西北方向的毕公村和朱家村是两个姨的家。十多年后,小姨子宫大出血离世,大姨头痛而亡,二十多年后,大姨夫被烟头燃着的大火烧死在冷冰冰的床上。

    我的生父此刻正在绛帐镇以西一百公里外的宝鸡,惦念着我的行程,一个月前,他闯进高家村,要求供养我读大学,被母亲拒绝了。“他想摘桃子哩!我能供我娃考上大学,就是吃糠咽菜也能供出来。”

    宝鸡往西,在遥远的西疆某地,我爱慕的姑娘在教室里上课,她已经先我一年考上了医学院。这就是我登上开往上海的列车前的人生地图。

    北京,香港,只是一个名词在远处闪光。宝岛台湾遥不可及,只知道蒋公死后埋在海底,等着反攻大陆运回来安埋。美国,更是埋在浓雾里。村里人说,从咱们这地里一直挖下去,就能到美国。我知道那是个笑话,意思是谁也去不了的一个地方。

    跟父亲通话,好像坐在自家热炕上,关中平原的风在窗棂外啸聚,母亲眯眼,其实我们说的每个字都听进去了。“我和你妈现在是互相帮助哩。”父亲说:“我挂完吊针,她又病了,也挂上了。”挂吊针似乎是农村人的宗教,医生总是说,那样好得快。

    母亲现在正躺在西安一家医院里等待手术,两个弟弟跑前跑后伺候着。我在等那个电话,我盼望她用复明的眼睛看看这个越来越不可理喻的世界。

    好日子仿佛手指间漏出去的水,怎么也掬不住。

    2012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