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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之地方色彩(1/2)

    现在的一般新诗人——新是作时髦解的新——似乎有一种欧化的狂癖,他们的创造中国新诗的鹄的,原来就是要把新诗做成完全的西文诗(有位作者曾在《诗》里讲道他所谓后期的作品“已与以前不同而和西洋诗相似”,他认为这是新诗的一步进程,……是件可喜的事)。《女神》不独形式十分欧化,而且精神也十分欧化的了。《女神》当然在一般人的眼光里要算新诗进化期中已臻成熟的作品了。

    但是我从头到今,对于新诗的意义似乎有些不同。我总以为新诗径直的“新”的,不但新于中国固有的诗,而且新于西方固有的诗;换言之,他不要做纯粹的本地诗,但还要保存本地的色彩,他不要做纯粹的外洋诗,但又要尽量地吸收外洋诗的长处;他要做中西艺术结婚后产生的宁馨儿。我以为诗同一切的艺术应是时代的经线,同地方的纬线所编织成的一匹锦;因为艺术不管他是生活的评也好,是生命的表现也好,总是从生命产生出来的,而生命又不过时间与空间两个东西的势力所遗下的脚印罢了。在寻常的方言中有“时代精神”同“地方色彩”两个名词,艺术家又常讲自创力o-riginality①,各作家有各作家的时代与地方,各团体有各团体的时代与地方,各不皆同;这样自创力自然有发生的可能了。我们的新诗人若时不时不忘我们的“今时”同我们的“此地”,我们自会有自创力,我们的作品自既不同于今日以前的旧艺术,又不同于中国以外的洋艺术。这个然后才是我们翘望默祷的新艺术了!

    我们的旧诗大体上看来太没有时代精神的变化了。从唐朝起我们的诗发育到成年时期了,以后便似乎不大肯长了,直到这回革命以前,诗的形式同精神还差不多是当初那个老模样(词曲同诗相去实不甚远,现行的新诗却大不同了)。不独艺术为然,我们的文化的全体也是这样,好象吃了长生不老的金丹似的。新思潮的波动便是我们需求时代精神的觉悟。于是一变而矫枉过正,到了如今,一味地时髦是鹜,似乎又把“此地”两字忘到踪影不见了。

    现在的新诗中有的是“德谟克拉西”,有的是泰果尔,亚坡罗,有的是“心弦”“洗礼”等洋名词。但是,我们的中国在那里?我们四千年的华胄在那里?那里是我们的大江,黄河,昆仑,泰山,洞庭,西子?又那里是我们的《三百篇》,《楚骚》,李,杜,苏,陆?《女神》关于这一点还不算罪大恶极,但多半的时候在他的抒情的诸作里他并不强似别人。《女神》中所用的典故,西方的比中国的多多了,例如Apollo,Venus,Cupid,Bacchus,Prometheus,Hygeia①!!是属于神话的;其余属于历史的更不胜枚举了。《女神》中的西洋的事物名词处处都是,数都不知从那里数起。

    《凤凰涅》的凤凰是天方国的“菲尼克司”,并非中华的凤凰。诗人观画观的是Millet②的Shepherdess,③赞像赞的是Beethoven④的像。他把羡慕的工人是炭坑里的工人,不是人力车夫。他听到鸡声,不想是笙簧的律吕而想着orchestra⑤的音乐。地球的自转公转,在他看来,“就好象一个跳舞着的女郎”,太阳又“同那月桂冠儿一样”。他的心思分驰时,他又“好象个受着磔刑的耶稣”。他又说他的胸中象个黑奴。当然《女神》产生的时候,作者是在一个盲从欧化的日本,他的环境当然差不多是西洋的环境,而且他读的书又是西洋的书;无怪他所见闻,所想念的都是西洋的东西。但我还以为这是一个非常的例子,差不多是畸形的情况。若我在郭君的地位,我定要用一种非常的态度去应付,节制这种非常的情况。那便是我要时时刻刻想着我是个中国人,我要做新诗,但是中国的新诗,我并不要做个西洋人说中国话,也不要人们误会我的作品是翻译的西文诗;那末我著作时,庶不致这样随便了。郭君是个不相信“做”诗的人;我也不相信没有得着诗的灵感者就可以从揉炼字句中作出好诗来。但郭这种过于欧化的毛病也许就是太不“做”

    诗的结果。选择是创造艺术的程序中最紧要的一层手续,自然的不都是美的;美不是现成的。其实没有选择便没有艺术,因为那样便无以鉴别美丑了。

    《女神》还有一个最明显的缺憾那便是诗中夹用可以不用的西洋文字了。《雪朝》《演奏会上》两首诗径直是中英合璧了。我以为很多的英文字实没有用原文的必要。如pantheismr- gyhestra,pioneer①都不是完全不能翻译的,并且有的在本集中他处已经用过译文的。实在很多次数,他用原文,并非因意义不能翻译的关系,乃因音节关系,例如——我是全宇宙的energy的总量!

    象这种地方的的确确是兴会到了,信口而出,到了那地方似乎为音节的圆满起见,一们单音是不够的,于是就以“恩勒结”(ener-gy)三个音代“力”

    的一个音。无论作者有意地欧化诗体,或无意地失于检点,这总是有点讲不大过去的。这虽是小地方,但一个成熟的艺术家,自有余的精力顾到这里,以谋其作品之完美。所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