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徐志摩和陆小曼(2/2)

于是详细地介绍了与小曼相识到相爱的过程。他要我想想办法。

    我起初很为难,因为三角中的人都是风云人物。可是,他再三说:"这样下去,小曼是要愁坏的,她太苦了,身体也会垮的。"其实,他自己正是如此。

    这句话打动了我。我自己也是为了婚姻自由逃过婚的。当时,以反封建为己任的我,正当25岁,血气方刚,看到好友如此痛苦,我终于答应去试试。

    小曼母亲听完我的叙述,叹息道:"我们何尝不知道。可是因为我们夫妇都喜欢王赓,才把亲事定下来的。我们对志摩印象也不坏,只是人言可畏啊!"

    我就提出许多因婚姻不自愿而酿出的悲剧。并且希望长辈要为儿女真正的幸福而做出果断的抉择。老太太是有学问的人,她答应说服王赓。我们就商定,我陪她母女去上海,由她出面找王赓,我再出马。当时王赓正好在沪出公差。

    当我决定陪小曼母女去上海时,志摩高兴得像个孩子,他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说:"志摩,你不要想得太乐观,这件事不是简单的。"

    志摩说:"只要你肯用心去办,准能办好,我也只有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了。"

    有趣的是,当我们到上海还未立定脚跟,志摩又追随到了上海。当时,他说是和我讨论学术的事,其实,还是紧盯小曼不放。

    那时,我从来未做过婚姻上撮合的事,这次也是"逼上梁山"的。到上海第三天,我就在功德林设宴请客。

    我请的主客,除了小曼母女和王赓外,还有唐瑛和杨铨,同时还请了李祖德、张君劢(志摩前妻张幼仪的哥哥)、唐瑛的哥哥唐腴庐。志摩既是客位,又帮我张罗,亦有半个主人的地位。志摩原来是巴望我举行这次活动的,但是临场未免紧张。因为志摩生性忠厚,他虽然狂热地恋着小曼,但是他毕竟是个笃诚君子,虽然明知小曼与王赓之间并无真诚的感情,但是要在这个时候,要他公然从王赓的手里夺走他名分已定的妻子,作为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文学家,头脑里的封建主义束缚总不是那么容易冲破。

    我就开始斟酌自己的话题,因此稍稍有点沉默。这时候,张君劢忍不住了:"海粟!你这'艺术叛徒'又要搞啥花样了?"

    张君劢这句话提醒了我。我就在祝酒时以反封建为话题,先谈人生与爱情的关系,又谈到伉俪之情应建筑在相互之间感情融洽、情趣相投的基础上。王赓也是极聪明的,他终于觉察到我的用意,和这席宴会的宗旨。他终于举杯向我、向志摩、向其他人,自然也向小曼,说:"愿我们都为自己创造幸福,并且为别人幸福干杯!"

    宴会后,王赓推托有事,要小曼随老太太回去,他先走了。后来,我不知道她母女怎样同王赓说的,但是据说王赓终于同意解除婚约。得到王赓的同意,陆太太才和陆先生讲明。陆先生是有名望的读书人,他起初自然不赞成,认为有辱家声。但是王赓都已经同意了,他反对有什么用?何况徐志摩也是他所喜欢的青年。他最后摇摇头说:"我不管,你们自己闯的祸,自己收场!"小曼高兴极了,她终于摆脱了这桩婚事,得到了自由。她噙着兴奋的泪花对我说:"海粟先生,谢谢你为我们创造新的生活出了大力!"

    勇敢的小曼自然要创造新的生活的,她的理想自然和她本人一样美好。但是现实生活使她的美好愿望暗淡了……首先是志摩的父亲大为反对。他认为这是一件有辱门第的事情,因此后来虽然经过我们多方的斡旋,他勉强收了成命,但是对志摩夫妇的感情很淡薄的了。志摩婚后,夫妇俩就被严父禁锢在老家硖石,不许出来,并且给以极微薄的生活费。老太爷始终不去,也一直不见新媳妇,自负和自尊的小曼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打击,她是出乎意外的。因此,新婚不久,她病了,而且得了肺病。

    志摩在1926年10月和11月三次给我来信,这三封信都是志摩写的,但小曼的情状,活现纸上,我觉得难受。洒脱的徐志摩,竟如此为穷愁而哀诉;豪情的小曼,竟对我缄默起来。她非不能作书,是不愿作,因无话可说。我自然尽力周""济一点。他夫妇再三邀我去硖石小住,我知道盛情可感,但是他们饮食难备。我终于去了一次,却常要志摩来沪,让他带点吃用去慰小曼。志摩在1927年2月15日从上海返硖石后,来信说:"自昨空手枵囊而去,饱腹满载以归,幸运何似!"

    不久,我就出国了。因为国民党"清共""四·一二"后,不仅进步文化人横遭诬攀比附,连我这个落拓画家也因为有一些信仰马列的朋友,被暗中调查起来。

    国事蜩螗,政事混乱,空气自然沉闷,我就和几个朋友到了巴黎,心里常惦念着局处乡间的志摩和小曼。但是,他们的生活益发穷愁了。当初小曼在北方时,名满京华,挥金如土,如今生活艰难,化妆品和生活用品都不周全了。使我最不忍的是,1930年7月8日志摩代小曼写的一封信中写了这样一段:"前托梁君代买廉价小绸帕,但不知如何?……小曼仍要绸丝帕Pon君同去买的。可否请兄代垫付……另买些小帕子寄来。小曼当感念不置也。"

    12月10日,他回信中说:"此间生活,如蹈大泽,无可攀援,费容支撑,且为奈何。……小曼得帕如小儿得饼,极快乐,嘱代谢,想是夫人之惠也。"

    我不忍再抄旧信,也不忍再叙述小曼与志摩结合后的不幸处境了。志摩是我的挚友,在文学和人品上,我是极推崇他的,但是他性格上的懦弱,还有一点中国封建社会中形成的读书人的软弱和天真,未能帮小曼和自己冲破封建卫道士的精神桎梏。他不幸早故,小曼虽一直到六十年代才逝世,但终于不得志。一代才女,旷世美人,竟在充满封建制度的封建意识包围中抑郁而死。小曼留下许多诗文、小说、绘画,都是极有灵气、极有成就的。

    现在,小曼已早做故人,她的丰采和文采,她的豪情和柔情,都变做一杯黄土,满目蒿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