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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迷失:另类的情欲悲剧(1/2)

    ——评严歌苓的中篇小说《白蛇》

    王初薇

    摘 要:严歌苓的中篇小说《白蛇》,是一篇小说标题、独特意象与人物命运巧妙重合的作品。自然界中让人又惧又怜的“白蛇”意象象征了著名舞蹈家孙丽坤后半生的坎坷经历。整篇小说演绎了一出悲剧性质的两重剧中剧,动荡的时代悲剧决定了女舞蹈家的个人悲剧,而女舞蹈家与其同性舞迷彼时彼地的情境和关系又注定了两人之间上演的一场无爱之爱的**悲剧,印证了哲学家叔本华提出的最不幸的命运悲剧观。在表现形式上,中国民间传说《白蛇传》不仅是情节发展的经典承继与悲情底色,也成为了其中对传统**颠覆的范本。而由三种版本构成的多声部文本则进一步回应了个体与他人相互对立、不可调和的宿命式悲剧和人类普遍的、无力抵抗的生存困境。

    关键词:“白蛇”意象;《白蛇传》;悲剧;剧中剧;版本;多声部

    选择读严歌苓是一个偶然,被她的中篇小说《白蛇》震撼更是一个意外。支离破碎的封面显示了它在图书馆的抢手程度。《也是亚当,也是夏娃》这本2000年出版的小说集里共12篇作品的分类大致体现了严歌苓的两大创作类型:如果说前5篇是其并不愉快的成长记忆,那么后7篇则是其漂泊海外的辛酸体验。而选集中曾获得第七届《十月》文学奖的《白蛇》,就是一部从个体人的生存状态映射出因时代巨轮偶尔出轨造成荒谬与失衡的出色作品。小说表述了知名女舞蹈家孙丽坤落难后与一个从小就迷恋她的“假小子”舞迷徐群珊发生了一段爱恨纠葛的离奇经历。迄今还鲜有就此小说发表的评论,而我以为虽然它是一部中篇小说,在篇幅和含量方面不能与作者别的长篇成名作相媲美,但在表层的引人入胜和深层的思想内蕴上却能在严歌苓遥想故国、披露人性的同类型作品中独树一帜。

    一、“白蛇”意象与《白蛇传》铺垫

    正如不少文学评论者所发现的一样,严歌苓大部分成功的小说都塑造了独特的意象。“她笔下的人物,无论是妓女、嫖客,还是流浪汉,都有着自己意象化的特质,成为某种文化符码。”同样,小说的标题“白蛇”正是作品中非常重要的独特意象。辉煌时,它是舞蹈家孙丽坤在自编自演的代表作舞剧里担任的风靡一时的角色,“在全国十七个大城市的巡回演出引起极大轰动”,是崇拜她的舞迷们对她的敬称;落魄时,它是“美女蛇”孙丽坤被嫉妒的女人们恶意耻笑与谣传的话柄,“她那水蛇腰三两下就把男人缠上了床”;是粗俗的男人们对曾经望尘莫及的她进行意淫的幻象,“这样充沛着力量的腿如白蟒那样盘缠在他们的**上”。在这篇小说中仔细搜寻与“白蛇”有关的意蕴,还可以发现,于孙丽坤自己而言,也已把“白蛇”融入了自我的肢体感觉和生命感受中,“白蛇”就是她的代名词,就是她自己。在情节的发展中,曾出现过这样两次比喻:一是年轻的中央特派员徐群山初次进入孙丽坤被关押的布景仓库时,孙倏忽察觉到自己精神容貌的丑陋不堪,躲到角落里进行了一次由内到外的转变:“她那个已宽厚起来的下巴颏再次游动起来,画出优美的弧度……她肌肤之下,形骸深部,都蛇似的柔软和缠绵,蛇一般的冷艳和孤傲已复苏。”其次是孙在青年每天一、二小时的欣赏与鼓励下,恢复了舞蹈练习时看到自己身体的投影:“她缓缓起舞,行了几步蛇步。粉墙上一条漫长冬眠后的春蛇在苏醒,舒展出新鲜和生命。”如果说前面的调侃笑骂只是从文本中日常人物的角度来定义孙丽坤,他们小老百姓的智慧只能抓住自己脑海里留有的最深刻最典型的印象。那么后两个明白无误的似蛇比喻则是作家这位置身于文本背后,冷静客观、全知全能的“上帝”的刻意所为,自然而然地将“白蛇”这一中性意象从庸俗的视觉幻象升华为高雅的体态语言。

    可以说,像《白蛇》一样,在《也是亚当,也是夏娃》这部中短篇小说集里不乏此类小说标题、独特意象和主人公的多舛命运三合一的小说:《白蝶标本》中过去曾舞姿翩翩,现今却不能动弹、被迫展览自己的白蝴蝶标本与昏迷后任人观看其**身体的名角朱依锦;《橙血》中多汁如血的新品种血橙与最终倒在血泊里的旧中国少男阿贤;《风筝歌》中父亲为女儿放飞的风筝和私奔离家如断线风筝般流浪在外的女儿。“这些意象都与小说中边缘人物的命运密切相联”,并且这些意象都是中性的,不含褒贬的。曾有评论家批评严歌苓创作的是非观较为模糊,而她自己却坚持认为:“复杂的思想在作品中的折射并非具有负面性,反之,正是一些似乎被认为‘是非模糊’的描述,才使作家和读者产生了反思,从而丰富了作品的内涵。”再来看文学理论家对“意象”的定义:“意象是由情与景两个原素构成的,情与景相契合而生意象。”“因此,‘意象’一词更多地暗示了内心的图景、内视的东西。”在自然万物中,因为蛇有着狭长尖细的身体和能致人于死地的毒汁,通常象征着邪恶与魅惑。在西方文学早期的神话和寓言里,既有《圣经》中诱惑夏娃偷食禁果的骗子蛇,也有《伊索寓言》里反咬救命恩人一口的混账蛇。蛇的意象使人产生恐惧,但白蛇意象却让人又惧又怜,象征着圣洁高贵、单纯无知的白颜色能给予人一定的安全感,并由此生发出怜悯和同情。正如中国民间传说里的白蛇娘娘就主要是善的化身,但就当下的文学观点而论,人物形象不免性格单一,稍嫌扁平。而严歌苓“是非模糊”的创作观倒成就了《白蛇》中的女主角,使得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充实:她不仅是凭着塑造白蛇形象名震一时的舞蹈家,也是人们传言中红颜祸水的美女蛇;不仅拥有过苗条超拔的完美身材,也在人我所加的伤害下涣散成一塌糊涂的中年妇女。

    与“白蛇”意象一脉相承,古老的民间传说《白蛇传》这个在中国家喻户晓的悲情故事成了整个小说的铺垫与底色,若隐若现、巧妙地穿插其中,为情节的发展作了浅浅的呼应,染上了淡淡的哀愁,和预示着无法摆脱的宿命。一直以来,民间传说《白蛇传》里的男女主人公许仙和白娘子就如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般是人们公认的佳偶,而《白蛇》这篇当代小说却一反常态地以少女日记的形式表达了“假小子”舞迷徐群珊的心里话———自小便对“笨蛋”许仙的反感和对“忠诚勇敢、体贴入微”的侍女青蛇的认同,并形成了貌似荒谬却童言无忌的个人看法:“没这个可恶的许仙,白蛇和青蛇肯定过得特好”。

    纵观《白蛇》,也可以说它是严歌苓众多小说中唯一一篇非常独特的、虽然有男性角色却是男权缺席的文本。男人们在这篇小说里全是配角,成了愚笨、多余的许仙,他们要不是粗俗无礼如建筑工,就是漂亮空洞如舞蹈搭档;或者自私好色如生产队干部,或者本分乏味如两位女主角各自的未婚夫。而重点塑造的最神秘、最有魅力的中央宣传部特派员———集儒雅、猖狂、清俊、温婉于一身的青年男子———倾倒了前著名舞蹈家和魅惑了专政队女娃们的“徐群山”,这位唱了许久重台戏的男主角在谜底揭晓后又竟是“徐群珊”———一个确切无误的女人。整篇小说演绎的不是千篇一律的王子搭救公主的浪漫童话,而是偏执的侍女青蛇拯救小姐白蛇的古老传说。然而尘世里始终容不下同性的爱慕,名正言顺的依然是白娘子与许仙的结合,许仙以往的笨拙与背叛在世人眼里倒成了其次。当疯狂的年代结束了它的荒谬,离奇的故事也到了尽头,女主角们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和异性伴侣组合成的普通家庭里再容不下彼此。严歌苓却偏要延续她别出心裁的玩笑:孙姐送给珊珊的结婚礼物是一座玉雕,可无意选中的造型竟是白蛇与青蛇在怒斥许仙!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微妙里又带了几分歉意的无奈与自嘲。由此可见,作为一个女作家,严歌苓在构筑《白蛇》文本和设置人物时,尽管直面的是以男权为中心的政治时代背景,却始终坚守着女性的个体话语立场,不仅深入地刻画出她们丰富细腻的内心感受,而且借此重现了这一性别弱势群体在时代狭缝中顽强求自立的生存世界,表现出作者深广厚重的人文关怀。

    二、无心之失的悲剧

    严歌苓是喜欢悲剧美的,阅读俄罗斯经典作品(包括高尔基、屠格涅夫)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带一些浪漫伤感情调,也带一点苦涩幽默的写作风格同样渗透到了她自己的作品中,“美丽的东西都是有一点伤感的”。《白蛇》的基调也如是。如果将小说的背景视为一场时代和社会的大悲剧,那么孙丽坤将近四年的被囚禁、被打压和在万般无奈下的自甘堕落则是降落到个人身上命运悲剧的一次集中体现。作者在情节的设置上有着令人惊叹的巧妙:整个文本可以说是剧中剧里套着另一出的剧中剧———荒谬年代的动乱是一场时代悲剧;孙丽坤从名人到罪人的突变是一出个人悲剧;直至心上人徐群山的女性身份被发现,孙丽坤为无望的爱发了疯,是一幕双方都无力控制、无心之失的**悲剧。时代的悲剧我们无法抗拒,个人命运的悲剧时有发生,对于前两者的无力经营我们可以怨天尤人或弃置不理。然而唾手可得的幸福倏忽而来又无疾而终却能让人怅然良久、理智尽失。直至文末,两人分别的一幕没有大喜大悲,诗一样惆怅、感伤的语境中,虽不是悲剧结局却有着淡淡的悲凉。

    叔本华在论悲剧时曾谈到,“写出一种巨大不幸是悲剧里唯一基本的东西”,并将造成“巨大不幸”的原因划分为三种类型。在他看来,其中的第三种是最为可取的。“不幸也可以仅仅是由于剧中人彼此的地位不同,由于他们的关系造成的;这就无需乎布置可怕的错误或闻所未闻的意外事故,也不用恶毒已到可能的极限的人物”。这是因为“我们看到最大的痛苦,都是在本质上我们自己的命运也难免的复杂关系和我们自己也可能干出来的行为带来的,所以我们也无须为不公平而抱怨。”借此分析孙丽坤和徐群山(徐群珊)所处的社会地位和相互关系,就能理解这场**悲剧发生之偶然性中的必然。孙丽坤是一个功成名就的舞蹈家,先天的敏锐感知和后天的勤奋刻苦造就了她的成功和辉煌。然而她首先是一个普通女人,甚至是一个因为太过于全身心投入舞蹈而忽略了文化素质的培养,以致智力还未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