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玉才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风里人 > 风里人 吴凯文不是第一次来这办公室,却依然怡然陶醉在这环境中。室雅几净,那一幅梵高的真迹,那一张法国

风里人 吴凯文不是第一次来这办公室,却依然怡然陶醉在这环境中。室雅几净,那一幅梵高的真迹,那一张法国(2/2)

人帮忙,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还是自尊心太强。」霭文反握她的手,「这是我们女人的最大弱点,越是重要的、深爱的人,越是拉不下脸。」

    「现在我心平静许多,知道他在四周,感觉极好。」

    「他主动约你?」

    「是。但我不想单独见他。」

    「你这女人,完全跟外表不同,又作状又忸怩,怎麽像你呢?」

    「面对他,我已不是自己。」

    「我看得出,面对你,他也变了个人。」

    「大概是无缘。」

    「我想是冤家聚头。」霭文笑。

    「你们在说甚麽?这麽好笑。」凯文加快脚步跟上来。

    「说范伦。」霭文淡淡的。素施窘红了脸,要阻止已来不及。

    「我有甚麽不妥?」范伦也追上来。

    「你自己心知肚明。」霭文故弄玄虚。范伦迅速看了素施一眼,见她甚麽表情也没有,只好讪讪的笑。

    「你令我迷惑,霭文。」

    「唉。」霭文夸张的,「当局者迷。」

    她极聪明,知道适可而止。

    「素施,明早来我公司,有新货。」立刻就转开话题。

    「最好以後你也做男装,让我们也沾点好处。谁都知你是城中最有品味的女人。」

    「霭文做时装的?」范伦问。

    「不。她做一切有格调、有品味的美丽东西,何止时装。」凯文说。

    「我在哪里见过你?」范伦问。

    「谁知道,也许在宴会,也许在街上。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你。」霭文不以为意的。

    「张霭文

    ――是了,有个张霭然,是你的甚麽人?」

    「霭然,你认识她?」所有的视线集中於范伦。

    「洗怀之是我以前的邻居。」

    「世界真小。」霭文笑。

    「怀之和霭然现在怎样?」他问。

    「老同学,老朋友,如此而已,」霭文说:「每周我见他们一次。」

    「表示他们还是在一起?」

    「我并不清楚他们的事。」

    「我能知道他们任何一个的地址吗?」

    「霭然住在我隔壁,周末你来,必见到洗怀之。」

    「能见到老朋友,很兴奋。」范伦看素施一眼,小心翼翼的。

    「说说你自己,范伦。」霭文故作感兴趣状。

    「我

    ――」他又看素施,「其实我很贫乏,没甚麽可说的。」

    「想听听你们飞机师的风流史。」

    「这

    ――我没有。」他窘红了脸,「我们不是你们想像的那麽风流。」

    「没有想像。在城中你们是稀有的一群,我们完全不了解。」

    「我们四海为家,飞到哪儿住哪儿,却不是女朋友遍布全世界,更没有乱追空姐。我们多半也有感情有责任。」

    「了不起。」凯文拍手,「现代男人最怕负责。」

    「偶然,也逢场作戏。飞行的生涯很寂寞,若你不跟看大家一起寻欢作乐,你只有孤独的留在酒店。」

    「说来说去还是风流。」

    「那不算风流,我只是个普通男人。」

    「这麽开心,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凯文提议。

    霭文想拒绝,心中挂看康正

    不行,即使康正在她家,她也要罚他白天没电话来。

    「好。」她欣然答应。

    「不要去酒店,」素施开口,「去我家吧。」

    两部车四个人,直奔素施浅水湾的家。素施的工人已睡,她自己动手煮咖啡,张罗小食,还预备了酒。范伦与以前不同,浅

    即止。

    「很少玩到这麽晚。」霭文坐下来。

    她刚打了个电话回家,康正不曾出现,她的不开心只放在心里。

    「凡事都有例外。」凯文望看她,「其实最令我们觉得神秘的是你,你前面一直有层纱。」

    「我?」霭文笑丁,「有看所有女人一样的七情六欲,有看所有女人一样的长处短处,唯一的特点是低调,我不爱多说话。」

    「这是高招,不是任何女人都能做到的。」一直沉默的素施说,「我就沉不住气。

    「我喜欢你的率直爽朗。」霭文说。

    「我简直可以说是崇拜。」」凯文故意夸张。

    大家把视线停在没出声的范伦脸上。

    「素施她

    ――她――」他迅速看她一眼,「她像谜,又冷,我永远难。」

    「难懂可以研究,难懂并非等於永远不能懂。」凯文一直站在素施那边。

    「她高不可攀。」范伦再说。

    「为何如此看扁自己?」凯文大声说,「在很多人心目中,你也高不可攀。」

    「不不,我只是普通人。」

    素施微微皱眉,没有出声。给范伦这样的印象,简直是悲剧。

    「素施,你真正的恋爱过吗?」霭文突然问。

    坐在地毡上的素施,眼光逐渐凝聚,脸色变得严肃,思考一阵,摇摇头。

    「那只是一场梦。」她垂下眼脸。

    「甚麽意思?」凯文极感兴趣的移动一下身子。

    「或是一种幻觉,我不知道。」她继续说:「彷佛是真的又彷佛不是,好像曾经发生又好像在做梦,我已弄不清。」范伦微微变脸,嘴闭得更紧。

    「讲得好像在写小说般。」霭文笑了。她懂素施在说甚麽,她和凯文都在帮忙,他们只希望范伦能懂。

    「有时候真实的人生放进小说里,读者可能不信,因为彷佛太不可能。」

    「那麽,素施,你能告诉我,你爱过人吗?」凯文露出极好奇的样子。

    「爱过。」素施毫不犹豫。

    「能爱人是幸福的。」凯文夸张的。

    「我觉得爱人也要被爱才完美。」霭文也帮腔,「你说是不是,素施?」

    素施笑起来,眉头一展,大声说:

    「怎麽讲到这麽闷的题目,来,喝酒。」

    「不许喝醉。」凯文阻止她,「好朋友都不许你折磨自己。」

    霭文偷偷看范伦,他似乎很紧张。这个男人,他开始明白了吗?

    深夜,霭文回家,屋子里没有人,没有她深深盼望的康正。

    小几上有泰佣留下的小字条:「没有电话。」

    她的心直往下沉,康正,发生了甚麽事?

    吃一粒安眠药令自己休息。平日她没有失眠的习惯,今夜她知道自己会睡不看,她不想给公司职员看到她的憔悴模样,只好吃药。这绝对是坏习惯,她不能让它继续。

    公司的生意很好,无论水晶或时装,每天的生意额都令人满意。但是

    康正不出现,那些事都变得全无意义,她并不需要那麽多钱。真的。她要那麽多钱夹做甚麽?

    按捺看几十次想打电话给康正的冲动。他不打来,她凭甚麽打去?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放不下自尊心,她竟开始觉得痛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温柔也被烦躁代替,每分钟都想发脾气。怎麽办呢?她已像个一触即发的地雷。她和康正的事。除了泰佣,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也许霭然也知道一点儿,但没有用,她帮不上忙。

    她和康王已走到一个死角,是不是能有一个人能带他们走出来?谁是这个人?六天了,康王一点消息也没有。

    八卦周刊上,有康正陪同一个陌生女人及霭文跟宴会男主人的照片并列,多大的讽刺,明明是相爱的一对。

    酒廊里,凯莉和苏启伦并排坐看,她已微有醉意,半个身体靠在他肩上。

    「我送你回家,你醉了。」

    「我没醉,不回家。我们去找更刺激的节目。」她挥动看手,然後手落在他大腿上。他摇摇头,招来侍者结账。他不是坏男人,至少没有占女人便宜的坏心眼儿。每次和凯莉约会,除了第一次外,全是她主动约他的。

    当然他也贪新鲜、好奇,有年轻女孩免费陪看玩有甚麽不好?反正太太也不是晚晚在家,她有太多牌局。

    代客泊车的男孩替他取车,凯莉的右手挽看他,头靠在他肩上,很亲密的。有点心乱,他只是个普通男人。

    在车上,他一边开看车一边扶看她,她彷佛已坐不直,不停的倒在他身上,令他尴尬。

    「不回家,不回家,我不回家。」她叫,撒娇似的。

    他挥不开她八爪鱼纠缠似的双手。现代人越来越虚伪了,为了许多原因,许多条件,一些贪念,一些面子,爱情被践踏得一文不值。多迫憾的事。

    「那麽你说,你想去哪里?」对他来说,这是个绝对新奇的经验,他跃跃欲试。

    「随便哪里,只有我和你。」她摸摸他的脸,「你不知道吗?我喜欢你。」

    轰的一声,他的心燃烧起来。他没有引诱她,是她心甘情愿的。再也不想其他事了,他带她去九龙塘别墅。他只听说过这儿,不知道还有其他去处。

    他们互相拥抱看走进去,像一对热恋的情侣。

    负责登记的管房看也不多看他们一眼,给了他们一条门匙,说是「二一二号」,就又坐下去。

    也不能说是谁引诱了谁,谁挑逗了谁,现代爱情哲学不是说一拍即合吗?

    早晨,各自分道回府,总不能穿回昨天的衣服上班。

    凯莉带看一抹胜利者的微笑打开大门,迎面碰上正要出门的凯文。

    「昨夜去了哪儿?」凯文并不认真。

    「去勾引男人。」她挥挥手,迳自回房。

    凯文笑一笑,摇摇头,开门离开。

    他和凯莉开惯玩笑,而且也不想管她太多,都中学毕业做事了。

    凯莉一边哼歌一边冲凉,她有一种达到目的的快乐。

    俘虏了苏启伦这个有妻儿的男子,这是她的成功和胜利。

    至於下一步要怎麽走,她还没想过。

    这种事有甚麽好想呢!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可没有跟个中年男人白首偕老之意的。

    她愉快的回到公司,见苏启伦还没回来,旁边多嘴的刘强便揶揄她。

    「你迟到,老总又迟到,你们约好的?」

    「是也不关你事,八卦公。」凯莉自独当一面之後。已不再对他忍让。

    「小心出事,老总有个母老虎太太。」

    凯莉不屑的挥挥手,然後投入工作。

    对她来说,她已尝到胜利的滋味,这已足够,母老虎关她甚麽事?

    一直到中午,苏启伦都没有出现,也没有电话回来。凯莉忍不住感觉奇怪了,东窗事发?像他那种男人难道是第一次?

    她笑起来。胜利的感觉更浓。

    下午,苏启伦打电话给秘书,称病不回公司。秘书的座位就在凯莉不远处,她听得清清楚楚。这男人,没出息。

    她照样做看她分内的工作,若无其事的。也许鸿运当头,找她买卖房屋的客人特别多,根本没有时间让她想苏启伦的事。

    晚上回家,冲完凉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话铃叫起来。

    是苏启伦,竟是他。

    「我要见你,今夜。」他急促的说。

    「发生了甚麽事?」

    「见了你再说。半小时後我来接你。」

    「今夜我不想出来。」她故意说。

    「别顽皮,半小时後见。」他收线。

    她想一想,关了电视便跳起来,奔回卧室刻意的打扮自己。

    越来越好玩,不是吗?

    苏启伦的外表看不出甚麽来,神色也自然。

    「为甚麽不上班?」她上下左右的打量他,「母老虎没有打得你头破血流?」

    「甚麽话?她只缠看我不放,硬要盘问昨夜的事。我当然不说,只告诉她和朋友打通宵麻将。她要我说出是哪些朋友,这太过分,我难道连一点自由也没有?」

    「後来呢?」

    「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我便立刻出来咯。」他笑。男人变起心来真快,也不过一夜之间。

    「今夜有甚麽节目?」她望看他,小小年纪已懂得挑逗。他吻一下她的脸颊,想立刻拥她入怀。「你说,你说,全依你。」

    「不要再带我去九龙塘,那地方太

    CHEAP,我又不是捞女。」

    「还有甚麽地方可去?」

    「听说电视台的男男女女偷情,都到沙田一家酒店去。酒店比别墅高级。」

    「立刻去。」

    「急甚麽,我们先去喝酒。」

    「小凯莉,你故意作弄我?」

    「我要玩得有情趣,」她怡然自得,「我又不是卖的,何必急急上床?」他涨红了脸,从来也没听过这样直接了当的话,对他,这是种刺激,前所未有的。

    「一切由你作主。」

    「不怕母老虎再闹?」她故意问。

    「别提她,再闹就休了她。」

    「你舍得?」

    「为你,我甚麽都肯做。」他讲得咬牙切齿,「你知道吗?因为你,我才真认识甚麽叫爱情,真的。以前的是狗屁。」

    「你不怕肉麻。」她仰起头笑。

    「是真话。我发誓是真话,你信我。」

    「不要紧张,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其他的我都不介意。我不会要求你离婚。」

    「你真好,小凯莉。」

    她又笑。

    心中有一句没讲出来的话!不喜欢时,会随时掉头走。

    凯莉和苏启伦一直保持看这种关系的来往。一次通宵不回家後,这男人的胆子就大了,反正太太吵也吵过,闹也开过,脸已扯破,还怕甚麽呢?除了做生意外,他每天自由极了,想怎样就怎样,把太太置诸脑後。

    他已想穿想透,看清楚了情势,他若不提出,太太也不会要求离婚。这个女人

    结婚後过惯舒服的生活,叫她离婚自立,要她再去上班工作,那是不可能的了。再说,像凯莉这种年轻女孩子都会看上他,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非常的自得自满。

    那天下班的时候,突然下起而来,雨势又急又大,令上班族都皱起眉头。苏启伦到深圳看楼没回,凯莉闷闷的坐在那儿。在狂风暴雨下,还能有甚麽节目,突然台头的电话向起来。

    「我是苏明德,在你楼下。」是苏启伦那当助导的儿子,「我买了架二手车。」

    「万岁,我正愁怎麽回家,这个时候,的士难找。」

    「可不可以现在下楼?」

    「立刻,两分钟。」她跳起来。

    没见面一段日子,这个孩子气的男孩彷佛成熟成长了,眼中还有看忧虑。

    「为甚麽那麽不开心?」她的关心是真的。

    「一言难尽,内忧外患。」

    「甚麽事?天要塌下来似的。」

    「可否让我喝杯酒?」

    「笑话。我拒绝过你吗?」她笑。

    在酒廊的一角,他还是沉默。平日这时段酒客并不多,今天却给大雨逼了进来,很热闹。

    「我在考虑,电视台这份

    PA工作还要不要做。」他说。

    「厌了,倦了?」

    「这份工不是人做的,忙,受各方面的气,做得像只狗。」停一停,又说:

    「这次一批人升级,没我的份儿。」

    「小小挫折等於激励,忘了这句歌词?」

    「我不看好前途。」他摇头,「升了当编导又如何?我又不是有才华的人,做死一辈子也升不了监制。」

    「你有多大呢?想这麽远。」口气像长辈。

    「我是男人,不得不想。入错行就是这麽大半辈子。」

    「受了甚麽刺激?讲这样的话,不像以前的你哦。」

    「老妈于最近日夜噜

    ,说爸爸外面有了女人,要我出面。我又能做甚麽?这种事我管得了吗?」

    凯莉移动一下身体。

    「她不要求离婚?」她试探。

    「不会。做惯了少奶奶,难道还愿意出去受气?」

    「她管不了苏启伦?」

    「又直呼老爸名字。」他看她一眼,「老爸掌经济大权,怎麽管?」

    「苏启伦外面即使有女人,但他还要你妈咪,这不也就行了?」

    「这种事,女人心中总有一条刺。」苏明德叹息,「我叫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现在社会上这种婚外情太多太多了。」

    「古老女人自寻烦恼。」

    「针不刺到自己不知痛。」他说,「你有没有发现我老爸最近有甚麽不妥?」

    「你托过我替你看看他吗?」

    「平日他是否常在办公室?」

    「原来请我喝酒是有目的。」她故意,「苏启伦每天都在办公室,除了开会,看楼。」

    他想一想,道:

    「可否替我注意他一些,臂如他是否真是出去开会、看楼。」

    凯莉啼笑皆非。「我不做这种事。」她挥挥手,「有本事的直接问你老爸。」

    「妈妈的确很伤心,她也影响了我。」

    「伤心?说不定苏启伦在外只是逢场作戏,并不认真的呢?」

    「不不。妈妈了解老爸,他是认真的死心眼儿,他可能真的喜欢了那个女人,否则他不会这麽不顾一切,不理妈妈感受。」

    凯莉眉心微蹙,认真的死心眼儿?

    「外面的女人不一定认真,说不定只是玩玩。」

    「现代的女人现实极了,只因老爸有几个钱,否则谁会看上他?」

    「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看钱,除非真的喜欢那个人。」她说。立刻,她知道说错话,想收回已来不及。

    「你自然不会看上老爸。」他笑起来,「我这个可继承老爸全副身家的独子,你也不屑一顾呢!」

    「不不,我们是兄弟姐妹。」她有一丝不自在。她可从来没想过苏启伦太太,那女人的确会伤心,会有感受。

    「这麽大的一个人,第一次心情这麽低落。」苏明德说,「今夜我们不醉无归。」

    「我要回家。」她已经没有心情跟他再泡下去,「今夜

    哥哥约我有事。」

    「再坐一会儿,我真的好闷。」

    她点头,无言的陪看他,心中彷佛也开始沉闷起来。

    这麽大的雨,同样回不了家的人极多,霭文站在置地广场毕打街的门口已半小时,她没法子走到希尔顿酒店的停车场。她想,即使截到的士,恐怕冲出屋檐上车的这段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也足以令她变落汤鸡。

    正在忧愁,一辆熟悉的黑色积架停在面前。

    啊!是他。心中涌上一抹前所未有的热,眼泪不受控制的就涌上眼眶。车上走下一个潇洒俊秀的男人,撑看一把大黑伞来到她身边,为她开车门,扶她上车。

    她内心那激动的眼泪,终於忍不住簌簌的流下来。

    康正只默默的专心开车,天雨路滑,拥挤的马路上全是车,简直寸步难行。霭文的眼泪仍不受控制的流看。

    乍见康正,她以为这不是真的。

    一星期没露面、没电话、没音讯的他终於在她最需要帮助、最为难的时间来到她面前。冲出重围,汽车转上半山天桥时,他伸出左手,手上是一条洁白的丝手中。

    「我回来了。」他温柔的说。

    原来他不在香港,原来

    接过手帕抹乾眼泪,她破涕而笑。

    「我算准了时间,算准了天气,算准了你的为难,专讨你欢心。」他故意说。霭文心中如百花怒放,快乐、满足得不得了。

    「出去旅行为甚麽不先通知我?」

    「那夜在机场打电话,你的泰佣已睡,录音机失灵,我有甚麽法子?」

    「哪夜?」

    「在派对上遇见你的那夜,你太忙,故我不过来打扰你。後来为了赶飞机先离开。」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开始痛恨自己多心多疑,为甚麽要怀疑他和那个女人呢?

    她蠢得折磨了自己一个星期。

    「你看来瘦了一圈。」他凝视她。

    「陪素施、范伦他们喝酒,又喝咖啡,破坏了我一贯的睡眠习惯和时间,这一星期都改不回来。」

    「谁是素施、范伦?」

    「我的好女朋友,范伦是个飞机师。」

    「现在才发觉,原来我极不熟悉你身边的一切,补救还来得及吗?」

    「如果你愿意,我的朋友就是你的。」

    「那麽,周末卡地亚的宴会,你可不可以做我女伴?」他第一次提出要求。她惊喜,却也犹豫。可不可以?

    答应他就等於向城中所有人公布了他们的事。不答应又对不起自己,她是渴望和他一起出现宴会的。

    「可以考虑三秒钟。」他笑。

    「这是我的荣幸。」她终於说。

    他忍不住伸过头来吻她一下。

    「那一秒钟里我不知道多紧张,怕你拒绝。」

    「很想拒绝,但受不了诱惑。」

    「从来没有人拒绝过我。」他说。

    「从来没有答应过任何人。」她说。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紧紧的。

    X X X

    正欲出门去酒吧的素施被大雨阻住了,她是个极情绪化的女人,立刻变得没有心情,对看窗发呆。

    想看湿漉漉的路,想看从停车场到酒吧之间的路可能会弄脏鞋子衣服,情绪益发低落。

    她顺手拨一拨飞扬卷曲如飞瀑的头发,坐在沙发上。

    不去酒吧,但范伦可能来。

    冒风雨去了,但他若不来呢?

    心中全是矛盾。

    她又点起烟,一阵又一阵的吐看烟雾。

    彷佛认识范伦後,她就没有快乐过。

    是她先认识范伦的,她清楚记得范伦眼中那抹惊艳之色。她在东京的酒吧接待他,她喜欢穿梭於自己的酒吧中,他和几个航空公司的同事一起来,他们都对她惊艳。

    那个时候正巧菱子回台北去看生病的母亲,她一个人主持酒吧。一星期中,范伦每天都来,默默的望看她,很专注的。她看一眼就很喜欢这个英伟大男人,想接近,又有莫名其妙的自尊,他会不会看不起这间酒吧的单身女人?她装做淡漠的间中跟他聊几句,像对其他客人一样。其实整晚她的心,她眼角的视线都在他那儿。

    她看得出,好多次他都想留住她,等待、企图之色一直在他眼中,不知道为甚麽(现在当然知道是因为他怕她)却总是欲言又止。

    那个星期她心中又快乐又满足,蒙胧中觉得在恋爱了。只要远远的看他一眼,而视线相接触的话,她可以连睡梦都满足。

    她没有看错,他也如此。

    他们甚麽话都没说,没表示,只用眼光、用感觉、用心在恋爱。

    到现在她回想起那一个月探索看的蒙胧感觉,仍会心颤、心灵悸动。然後,菱子回来。

    她一屁股坐在范伦旁边,小鸟依人的伴看他,陪看他。起先范伦的视线还在犹豫,两天之後他已被菱子俘虏。

    他不再来酒吧,不再坐那个位子。

    菱子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缠看他,不到一个月,他宣布与菱子结婚,带她离开。她的恋爱就这麽结束,心就这麽碎了,就是被那叫菱子的女人破坏。

    恋爱虽短暂,梦想却是一生一世。得不到这个男人,是一辈子的遗憾。至於菱子和她的关系

    ……

    霎眼中彷佛看到有个人影站在身边,就像当年菱子站在她旁边一样。大吃一惊,她回来了?

    猛然抬头,看见范伦带看凝肃的脸。

    心底像突然的溶雪,她跳了起来。

    「你

    ……」

    「对不起,吓你一跳,」他展开略带尴尬的笑容,「工人说你在家

    ――她让我进来。」

    「请坐。」她深深吸一口气,震惊但是喜悦,他在这个时候来。

    「下大雨,我以为

    可以接你去酒吧。」他结结巴巴的说。

    「我不预备去酒吧,今夜。」

    「对不起,我

    ……我……」他更手足无措。

    「留下来在这儿晚餐,好吗?」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可以做一点寿司。」

    「是是,好好。」他的笑容加深。

    「要点热咖啡吗?」她仍然不自在,从来不曾和他单独相处,全身的神经拉得紧紧的,平日的洒脱不知去了哪里。

    「好。」他望她一眼,立刻把视线转开。

    这男人是她的克星。

    煮好咖啡,她就躲到厨房里,让他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

    可能是习惯,在日本住久了,平日素施多吃日本食物,又简单又清爽又不会积聚脂肪,不会胖,做法也简单容易。

    她为他精心做了一盘鱼生和寿司,她家中永远有最新鲜的材料。

    范伦的食量颇大,她又做了网烧牛肉,用最好的神户牛柳。

    第一次相对进食,甚麽都是第一次。

    她为他拿出最好的日本清酒。

    起初仍是不自然,两人视线都互相闪避,像初恋拍拖的少男少女。渐渐的,酒令气氛好起来,人也松弛了。

    「想不到你能做这麽好的日本菜。」

    「我不过是个普通女人,会做家事是女人的天职」

    「你和印象中的你很不同。」

    「印象?」她皱眉,「我会给你甚麽印象?」

    「不不,也许我太主观,还有

    」他不说下去,是无法再说下去。自然是菱子告诉了他许多有关素施的事,但那不一定正确。

    「没想到今天你会来。」她转开话题,舍不得令他为难。

    「雨这麽大,我觉得有人接送你比较好。」他又不自在起来。

    「习惯了独来独往,刀山火海也是自己闯。」她有丝揶揄自己的味道。

    「其实不必开酒吧,你的经济能力也够你舒服的生活一辈子。」

    「开酒吧有甚麽不好?」她全身的毛孔都竖起来。

    「不不不,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这麽辛苦,可以养尊处优。」

    「这不是我个性。」

    「我知道,你喜欢帮助人,很有义气,总是做大姐大。」

    「从来都不是这样。」她放下筷子,「我只是个普通女人,别人有求於我,我若做得到的话就帮忙,我不懂甚麽义气,更不做大姐大。我没有野心,又懒。」

    「我心目中,你总是高高在上。」

    「还带点江湖色彩,」她笑了,笑得风情万种。「是不是这样?」

    他彷佛看得目眩口呆。

    「我一直敬重你。」

    敬重?真好笑。她要的完全不是这些。爱情,难道他已没有?难道他已全部给了菱子?

    「可以说敬重。」口头上她这麽说,「我一生无愧於任何人。」

    「我其实并不了解你。」

    「相信是。我们可以说陌生的。」

    「接触你几次,你彷佛变了。」

    「真的变了,抑或是件原本的印象错误?」

    他呆怔一下,答不出话。

    晚餐後雨势渐小,两人之间也越来越没有话说。素施想留他,但找不出理由。范伦也不想走,也找不到藉口。

    「四天後我飞星马,要一星期才回来。」

    「终於又恢复工作。」

    「化悲愤为力量。」

    「悲愤?」

    「我有受骗的感觉。」

    「人常常被自己的眼光,被自己所思所想所蒙蔽。」

    「我是不能怪任何人的。」

    「一生人若轰轰烈烈的爱过,也不枉此生。」

    他苦笑。轰轰烈烈的爱过。

    「我回去了。」他站起来。

    「我送你。」避开他的视线,她领先往外走。

    站在打开的门边,他望看她半晌。

    「在我仍然休假的三天中,我可以来接你上班吗?」他终於说。

    素施大喜,却完全不露声色。

    「你想来就来。」仍是淡淡的。

    「明天见。」他走进电梯。

    是不是终於开始了?

    他要来接她,这表示了他的心意,是不是?

    喜悦是有的,却没有想像中那麽多,那麽浓。

    这不是她所渴望的吗?

    她一定是开心得过了头。竟麻木起来。

    范伦陪了她大半晚,明天还来接她

    她笑,她快乐。

    但,怎麽也比不上前阵子刻骨铭心的思念来得强烈、深刻。

    她摇摇头,轻松的哼看歌走进卧室。

    打电话到酒吧问问生意如何。

    其实她并不介意这些,只是这时想找人讲话。

    生意居然没因大雨而减少,反而有人满之患。

    经理告诉她吴凯文也在。

    「居然风雨不改,好有兴趣。」

    「是你的忠心朋友。」凯文打趣。

    「回家也是无聊,想跟你聊天,谁知你不来。」

    「范伦来了。」

    「啊

    ――那不是很好?」

    「吃一顿饭後,我们已无话讲,很陌生。」

    「谁都从陌生开始,你别心急。」

    「我急吗?」她笑得开心,「有兴致的话可以来我家聊天。」

    「还是让你回味刚才的一切比较好。」

    「我很开心。」

    「抓牢任何开心、快乐的时候,这种机会不是常常有。」

    「你说得对!」她有感而发,「他对看我坐,感觉还是相当远。」

    「你对他本人的认识了解,一定没有你想像的多。」他说得特别。

    「没有想像。他给我的感觉是从他直接而来的,那一星期支持我过了这些年。」

    「一星期的狂恋?」

    「一星期的蒙胧摸索和互相猜测。」

    「你令我的好奇更甚。」

    「不要好奇,我只是个普通女人。」

    「菱子呢?我对她更好奇。」他突然说,「她不像真实的人,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藤。」

    「不知道该怎麽说她,」她不置可否,「大概我从来不曾真正了解她。」

    「你们俩是怎麽碰在一起的。」

    是怎麽开始的呢?

    那夜东京也是下大雨,酒吧生意不如平日旺,素施想先回家,正待交代经理,菱子落汤鸡般的就冲进酒吧,显然是没有交通工具,从相当远的地方跑来。当时对菱子的认识,仅知道她是个客人,常跟不同的男人来喝酒,因为同来自台北,对她有点印象。看见她那惊惶狼狈的模样,素施好心的招呼她到後面办公室去。

    她不能让菱子那模样在酒客之中尴尬。

    菱子对她哭诉自己的遭遇。

    原来在台北时她是个美容小姐,是在那种带点色情成分的所谓美容室工作。有人建议她来日本,因她模样颇像日本人,这样可以多赚一点钱,储蓄几年便可以退休,嫁入,从良。

    来了东京因为好赌,结果与黑社会的人拉上关系,最後欠债太多,就被控制。菱子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加上那懒洋洋不起劲的味道,又媚态十足,的确能吸引一些男人。起先她专替黑社会的人迷惑大客,後来竟被逼拍黄色小电影。她不肯就范,拍小电影就等於白纸黑字写在上面,做了一辈于也翻不了身。几次威逼利诱加上毒打之後,她逃了出来,跑到素施那儿。

    做酒吧这一行自然与黑道有点关系,况且素施一向豪气义气,颇有大姐大风范,若菱子这麽可怜,就替她讲妥数,还了债,留她在身边帮忙,条件是她必须改掉一切风尘恶习。

    菱子一直做得极好,表现出色,极能笼络客人,是最好的公关人材。有了她,素施就不必那麽辛苦,素施也不当她是外人,根本忘掉了她的过往,对她犹如自己的妹妹。

    可是她一声不响的抢走了范伦。

    她肯定知道素施对范伦的感情,她完全懂得素施。看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她必定故意这麽做。

    素施只是不明白,为甚麽?

    天下男人这麽多,为甚麽她一定要范伦?

    而且一年之後不告而别,弃范伦於不顾,她真的爱他?

    这是一个谜,除非菱子亲自说明,否则没有人能猜到。没有人。

    她这样做不但伤了素施,也伤了范伦,为甚麽呢?

    素施只是回想,并没有把这段往事告诉凯文,他是外人,虽是好朋友,也不必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而且说出来对菱子有损,她不愿做。

    范伦真的接送素施三天,然後飞新加坡。

    工作开始後,人也变得正常、乐观,和他刚出现在酒吧时的模样完全不同。

    当时他的颓丧失落是因为菱子?是因为没有工作?素施不知道。

    一星期後他回来,带了一朵好漂亮的新加坡兰花送给素施。

    「偷运回来的。」他笑。

    「谢谢。」素施还是淡淡的笑。

    她不敢也没有把握在他面前表现真感情,她是个不能输、输不起的女人。

    上一次的伤痕还没有完全复原。

    上次的伤痕

    她有点犹豫,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与范伦无关?

    可是那种视线的交结,眼光的交流是互相的,她有感觉他必定也有,只因为菱子的突然闯入,是,只因为菱子。

    刚刚开始生长的花蕾,无声无息的就乾枯,死亡.来不及展开它灿烂美丽的一生,实在是太大的遗憾。

    那朵兰花活了一星期,天天对看它,感觉也许就不强烈,当工人把它扔掉的时候,素施也不觉可惜。

    不像范伦以前在酒吧用的酒杯,她现在还好好的保存看,十分珍惜。

    像他们现在这样的交往,会有甚麽结果呢?她猜不出,霭文也猜不出,甚至有次问霭然,她也说弄不清。

    「这样算不算爱情?」霭文问。

    「谁知道。」素施自嘲。

    「甚麽又是爱情?」霭然彷佛在自问。

    「也许霭文能回答这问题。」素施笑。

    霭文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後摇摇头。

    「好像很复杂,我答不出。但我相信爱情其实是很简单的事,只要无条件的全情投入,只要全无顾忌的去爱,那就是了。」

    三个女人都为这话沉默了好一阵子。

    「女人最重要的是自尊,怎能毫无顾忌?」素施先说。

    「你已过时,素施。」霭然笑,「现代爱情定想爱就爱。不爱就掉头走。」

    「我做不到。」霭文、素施齐声说。

    「爱一个人我会爱一辈子,不会掉头就走,那不是爱情。」

    「有一首歌还说现代爱情可买也可偷,虽荒谬但真实。」

    「可叹可悲的现代爱情。」

    「那不配称爱情,那只是**。」

    「羁然,你那个洗怀之呢?」

    「洗怀之怎会是我的?」羁然愕然反问。

    X

    X  X

    是个晴朗的周末下午,已有些秋天的味道,有风,云淡,蜻蜒也在窗外飞过。

    洗怀之又带看书本在霭然的家里阅读,这彷佛已成了他永恒的习惯。室内很静,静得只闻见翻书声。

    怀之忽然有点坐立不安似的移动身子几下,然後去打开音乐。他放的是一张西班牙歌王胡立欧的情歌,那充满性感的歌声,一下子弥漫全屋的每个角落。

    霭然意外的抬起头。这不是她家的

    cD,她从没听过这种歌声,这种温柔得令人心里柔软沉醉的歌声。

    专注的听了一阵,她问:

    「谁唱的?专唱这麽好听的老歌。」

    「老歌比较美丽,情怀美丽。」

    霭然更加惊奇,这不是怀之讲的话。她凝望他一阵。

    「你看来很不同。」

    「我

    ――是吗?」他又移动身子一下。

    「甚麽事?」

    她是绝对的了解他。

    他想一想,眼中光芒逐渐凝聚,变成一抹好深好深的蓝,蓝得令人深深的感动,感动於那深蓝中那种彷佛极深的感情。

    「是时候了,是不是?」他搓搓双手。

    「时候?」

    「你不觉得吗?」他又搓手,十分奇怪的动作。「现在刚好,现在去做,明年就能有结果,我请教过人,不算高龄。」

    「怀之,我完全不懂。」她放柔了声音。

    她喜欢他眼中那抹深深的蓝,这令他今天看来特别动人。怀之有极好的风度气质,那深蓝该是气质中的精华。

    「我是说

    ……」他站起来又来回走几步。从裤袋里摸出一枚普通的白金指环,甚至没有盒子。「这送给你。」

    他迅速的塞在她手心,转身就走进浴室,并把门关上。这刹那霭然懂了,再白痴的人也会懂。他在求婚,是不是?甚麽是时候了,甚麽今年去做,明年就有结果,甚麽不算高龄。他在求婚,望看手中指环,是最简单纯

    的那种,白金的,没有任何花纹图案,不知道为甚麽,霭然竟看到了千言万语。从没想过结婚。连念头都没有的霭然立刻了解,立刻感动,立刻决定。

    「怀之。我想

    ……你说得对,是时候了。」隔看浴室门,她平静的说。

    浴室门立刻开启,怀之有点激动的站在门边,甚麽都不说,只定定的凝视她。

    「你说得对。」她重复,「现在开始去做,明年会有结果,最迟後年。否则,再过几年,我真的会变高龄产妇。」

    「你答应?」

    「是。」

    「你不意外?」

    「有一点点,你从来没提过。」

    「十几年了,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我想我应该知道,但太钝,太後知後觉。」她笑起来。有种特殊的美丽,甚至美过出名的城中美女霭文,她的姐姐。「现在也不迟。」

    「那我

    ……」他伸伸手,想捉住她的双手,又迟疑不敢。「星期一就去办。」

    「好。」她把指环戴在手指上,突然间觉得无比的快乐、幸福和满足。

    「你有意见吗?」

    「你知道我喜欢甚麽。」

    「我们到瑞士一间小教堂结婚,在欧洲度蜜月,回来再通知亲友。」

    「好。」她笑,完全合她心意。「星期一我去申请假期。」

    「我们不必通知任何人。」

    「自然不必,是我们俩的事。」她看看手指上的指环,「为甚麽它看来不是新的?」

    「我已为你预备了十年,」他有点不好意思,「十年里几番想开口,总觉不是时候。这指环一直放在我裤袋里,我的手常常触摸看它。十年了,自然看来不再新。」

    她轻轻抚摸看,好感动好温系好满足。这一刻,她完全了解爱情。那是种不用言语,不必表示,全意相通,互相有信心、有默契的相依相伴。不必有应允,不必有保证,没有仪式,没有条文限制,它自然而然存在两人当中,长年累月都不会变质。

    这就是爱情,属於他们俩的。

    「我很快乐,非常快乐。」他说。

    「我也是。」

    「十年前我已认定你,从来没再正眼看过任何女人。」

    「不必那麽傻。」

    「难得的是这十年来你不嫌弃我。」他真心的,「我这麽闷,每星期到你家中,你总是微笑看替我开门,你从不拒绝我。」

    「你是我身边唯一的男人。」她仰起头来。

    「你和我一切相似,又合得来,没有理由拒绝的唯一的好朋友。刚才

    我鼓了好大勇气。」

    「我不是很凶恶的人。」

    「当然你不是。可是,我没有想好万一你不要那指环时该怎样。我想不出该说甚麽。」

    「这指环很合我心意。」她又把玩看,细细珍视,「而且刚刚好。」

    「我想像的。」他颇自得,「你应该戴四号半的指环,你的手指纤长细致。」

    「是不是该赞你很有想像力?」

    他笑,笑得满足而放心。

    「其实,这十年中我曾担心过,担心会有另外的指环出现你手上。」

    「你应知道我身边并没有人。」

    「我疑神疑鬼,疑心病重。」

    「除了结婚,你还有甚麽计划」」

    「两个,至少两个,好吗?」他热切的。

    「两个甚麽?」

    「孩于。」他开心得额头冒汗,「好吗?」

    她思索一阵。

    「我真的从未想过我会结婚,还要生孩子。」她摇头,「我以为将来只会跟霭文的孩子玩玩,从没想过是自己的。」

    霭文在办公室接到霭然的电话。

    「我在机场,启程去瑞士。」霭然说。

    「又公干?一个月?」

    「结婚,蜜月,一个月才回来。」

    「甚麽!」霭文以为听错了,「你说甚麽?和谁?啊

    怀之。为甚麽不早告诉我?」

    「很难找到你,你总不在。」霭然十分平静愉快,「回来之後,怀之跟我请你吃饭。」

    「这麽突然

    ……」

    「不是突然,十年了。」

    「祝福你,霭然。」霭文震惊意外之馀,不知道该说甚麽,「真心祝福。」

    「谢谢。」霭然收线。

    霭文心中在这一利那间涌上好多莫名其妙的紊乱思绪。

    彷佛从来没有拍拖没恋爱的霭然,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结婚,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而她

    ……

    霭然平静愉快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

    结婚会是怎样的情形?

    霭文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字。结婚?两个人从此生活在一起,过看幸福快乐的日子,这只是童话小说中的情形。现代人结婚有看干万个条件,千丝万缕的关系,还

    有千百样需要考虑的因素,她想都不敢去想。

    霭然竟这麽一声不响的去做了。

    她感到极大的震撼。

    想起皮尔,想起康正,想起围绕在她身边的许许多多男人,哪一个会是她的真正对象?哪一个能令她像霭然一般毅然下嫁?

    哪一个?她不知道。

    康正是距离她心目中理想最近的男人,但康正

    她还不能「毅然」为他做任何事。

    她有太多思虑。

    为了这件事,她不快乐,她感觉闷。走出办公室,在置地的精品店逛了一圈,又为自己买了一大堆可以说无谓的东西,花了一大笔钱。

    心里舒服些。她需要这样的平衡。

    回到公司,她预备收拾好写字台就回家。

    公司里有一对客人,她看了一眼。

    是目前极普遍的情形,中年男人带看少女买贵重的东西,潮流兴「照顾」。那少女也看她一眼。

    「张霭文。」少女笑起来。

    霭文不以为意,她是城中名媛,认识她的人自然多。

    「我是吴凯文的妹妹凯莉。」少女又说。

    凯文的妹妹?霭文驻足。

    「你好。」她向凯莉伸出右手。

    「他是苏启伦,我男朋友。」凯莉介绍。

    霭文礼貌的应对看。

    心里不免奇怪,凯莉怎麽交上这样的男朋友?有点事业,有点财富的那类男人,该是选美小姐或小明星艺员的对象,怎会是凯莉?寒暄一阵後,她退回办公室。

    当她整理好要离开时,凯莉和那叫苏启伦的男人也走了。职员告诉她,凯莉很有眼光,选了一枚只有碎钻但镶工及设计一流的指环。那指环是欧洲名牌。十万元。若香港的珠宝店照样去做,大约只需一万元。

    她忍不住想,吴凯莉是做甚麽的?那男人买这麽贵的东西给她。是甚麽身分关系?回到家里,泰国工人告诉她康正曾来电,谓今夜有重要应酬,不会来见她。

    她相当失望,又是孤独的一夜。

    女人,到了她这样的年龄,名利都有了,事业也好,心中最渴望的绝对是个伴侣。能在黄昏夜晚陪看她,能在夜半温暖的床上轻拥看她,能在清晨睁开眼睛时吻吻她。她是这样的女人。

    也许其他女强人不这样想,她们需要永远在事业上的冲刺和满足,需要永远胜利的战场。霭文不是,内心深处她寂寞,她需要一个温柔体贴,幽默有才气有内涵的男人。她有机会拥有,但鱼与熊掌

    ……

    电话铃声惊醒了她。

    「凯文,」他永远得体有礼,「有一单期货想问你的意见。」

    「一直由你替我出主意的。」

    「有少少风险,但

    利润极好。」

    「没有问题,你说怎麽就怎麽。」

    「我觉得这点风险是值得冒的。」

    「好。」她几乎没经思索。

    「谢谢你的信任。」他笑,「希望我的眼光及运气都好。」

    「你有妹妹啡凯莉?」

    「你认识她?」十分意外。

    「她偕男友来我公司购物,极有品味。」

    「这句话令我好奇,你公司里的『品味』必然不便宜,她不满十九岁,工作不到一年,应该买不起的。」

    「男友送她的。」

    电话里有一阵子的沉默。

    「怎样的男人?」他问。平日兄妹见面少,并不代表不关心。

    「四十多,成功商人那类型。」霭文考虑了几秒钟。她觉得提起这件事大概是错了。

    「谢谢你告诉我。凯莉与我同住。却极少见面。我想

    我该关心她的事。」

    「男人颇正派。」

    「凯莉却反叛不羁,我这妹妹

    好,我们再通电话。」凯文收线。从来没担心过凯莉的他现在却有些不安。为甚麽不安?那个四十多岁的成功商人?是,年龄是大了些,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这样的男人仍然单身?

    提早回家,并先给凯莉一个电话。

    「约我晚餐?」凯莉愉快的声音,「没问题,我会准时回家。」

    听来没有甚麽不妥,是他敏感多心吧?

    凯莉比他早到家,还买了鱼和菜。

    「没有肉,行吗?」她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我正在节食。」

    「我只是想见你。」他到厨房打个招呼。

    「我们兄妹都转了性,一个想见妹妹,一个下厨房。」凯莉神采飞扬,「相不相信,我们姓吴的兄妹就要发达。」

    「说得好。待我换了衣服出来陪你。」

    晚餐桌上,放看清爽可口的菜和鱼,凯莉的烹饪功夫还真不错。

    「怎麽突然想到见我?」凯莉娇憨的笑。

    「香港只有我们兄妹俩,血浓於水嘛。」他望看这与半年前全然不同的妹妹。

    「不去见你的偶像?」

    「素施心目中的男人回来了,我只好退避,做人不能不自量力。」

    「怎样的男人才能配素施?」她好奇。

    「有机会你能见到。」想看范伦,他摇头。

    无疑是有太好的外形,但个性

    他再摇摇头。

    「我不形容。」

    「我看见过你的张霭文。」

    「张霭文岂能是我的?高攀不上。」

    「你的客户。」

    「她

    ……跟我提起你。」他在考虑措词,「你去她那儿购物。」

    「苏启伦送我一枚指环,我喜欢,但太贵。」凯莉大方坦白,「虽有设计家签名,但贵成那样子也离谱。」

    「谁是苏启伦?」

    「我男友,我老板。」

    「不能明白。」

    「地产公司总经理,也是大股东。」她的直率极可爱,「我拍拖了。」

    「拍拖或是恋爱?」

    「老实说,以我的年龄来说经历太少,我还分不出这两种感觉,但不要紧,总要去试才能愤。」

    「能形容一下他吗?」

    「没有问过它的确实年龄,总有四十五吧!」她耸耸肩,「样子过得去,稍胖,还有点气派,人也不错。」

    「就这样?」他不满意。

    「他有一个儿子,老婆爱打牌逛街。」她毫不介意的笑,「说来好笑,他儿子苏明德是我老友,还想追我呢。」

    凯文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是现代人,有现代人的思想和爱情观念,但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妹妹身上,他还是有点措手不及、无法接受之感。

    「凯莉,你知道自己在做甚麽吗?」

    「当然,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甚麽。」她耸耸肩,「别小看我,像苏明德那种二十多岁小毛头还真引不起我兴趣。」

    「我不是指这些。我想说

    你不怕惹麻烦?譬如他太太之类?」

    「不会惹麻烦。他太太永远是他太太,我是我,我又没野心纂位,有甚麽麻烦?」

    凯文想了一下。

    「若想用钱,我可以给你。」

    「别开玩笑,」凯莉睁大眼睛,「钱我自己会赚。昨天带人看楼之馀,我自己也订了两个单位,钱,我赚到。」

    「那你

    ……为甚麽?」

    「你指甚麽?」凯莉反问。

    「我是说

    ――明显的,苏启伦不是你的对象,你犯不看。」他终於直言。

    「还以为你好心得想见我。」她笑。「原来张霭文讲了闲话。」

    「别误会霭文,她甚麽都没说,是我敏感。」他解释,「我们只有兄妹俩。」

    「放心,我太明白自己在做甚麽。」她若无其事,「苏启伦是第一个令我想征服的男人,如此而已。他不是我的阿尔卑斯山。」

    他再想一想。

    「爬山无疑是刺激,但要小心。」

    「我野心不太大,不会永无止境。」她拍拍比她大十几岁的哥哥,口吻成熟得惊人。「我会适可而止。」

    「不可轻视的现代十八岁女孩。」

    「年龄不是问题。」她指指脑袋:「这儿,我比很多人成熟。」

    「祝你快乐。」他只能这样说。

    「目前我很快乐,以後谁能保证。」她还是笑,「现在我把话说得很好。自己蛮有把握似的,说不定有天我撞得头破血流回来时,请借一个坚强可靠的肩膀给我。」

    「我永远是你的哥哥。」

    「这就行了。」她摊开双手,「我们兄妹都有最大的优胜处,我们都没有後顾之忧。记住,我永远站在你旁边。」

    兄妹俩相视而笑。

    人,只要知道自己在做甚麽,只要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也就行了。

    凯莉也想过,她和苏启伦这麽下去会怎样?他们两情相悦,他们在一起吃喝玩乐,并不伤害到甚麽人,不是吗?

    她觉得理直气壮。

    约好苏启伦下班时见,中午开始她就带客人四处看楼。工作归工作,她绝对全力以赴,她的每一毛钱都赚得心安理得。

    客户要看的是新蒲岗一幢工厂大厦,从那儿转一圈出来,整个人都像被污染了一样,她得赶回家从头洗到脚。

    工厂区的空气真是吓人。

    她愉快的哼看歌,换好衣服,等看苏启伦来接。

    他说约了一班朋友唱卡拉

    OK。

    她对卡拉

    OK兴趣不大,而他的那班朋友,她可是第一次见。

    他终於肯把她带到他的朋友面前。

    天黑了,时间过了,应出现在她家楼下的他却没有影子。

    公司电话、手提电话全都没人接。

    这是很奇怪的事,他一向电话不离手,为甚麽不接?

    在窗口张望了数十次,拨电话的手指也快断了,仍然一点消息也没有。疑惑不安令她像困兽般的在屋子里转。

    他从未失过约。

    他会回家吗?突来的意念,她毫不考虑就拨了他家的号码。

    她知道这号码,却从未拨过。

    接电话的是菲佣。

    她说找苏先生,那家伙吞吞吐吐的引起了她怀疑。

    「苏先生呢?在或不在?」她急问。

    「不在。」收线。

    凯莉不甘心。这种口吻分明是说谎,为甚麽不接电话?或者宾妹阻止他听?

    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再打去。

    接电话的是苏明德,真是他。

    他听来有点气急败坏,但肯定是他。

    「喂喂,找谁?请说话。」他急切不安,「喂喂

    ……」

    她收线。聪明的她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

    平日苏明德工作忙碌,而且又与同事合租房子自住,很少回家的。

    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

    她不是坐在家中等的人,她要弄清楚一切。她立刻打去

    CALL台找苏明德,她的脑筋比谁都快。

    几分钟,苏明德回电来了。

    「有空吗?出来聚聚。」她用一贯愉快的声音。

    「哎

    ……或者迟些,现在走不开。」

    「在哪里?这麽忙?」

    「在公司,还有点手尾要做。」他说,「你说地点.迟一小时我来见你。」

    从苏明德没讲真话这一点上,她知道苏启伦一定和太太之间发生了事情,连儿子都召回家,一定相当严重。

    和她有关?

    在约定的时间和苏明德见面。

    「真烦,家里发生星空大战。」他不打自招。

    「父母?」

    「老头子外面有女人玩玩也就算了,居然笨得上了身。妈妈一逼他,就口口声声说要离婚,这下子妈妈再也忍不住,知道事态严重,两人闹得天翻地覆。」

    凯莉从来没有这麽安静的聆听看。

    「老头子还是老实。现在哪个男人不在外面滚?滚也要滚得精明才行,他啊!看他居然付出了真感情。」

    「是甚麽样的女人?」

    「谁知道?欢场女人或大陆女人。」苏明德完全当凯莉是知己,「总是这两种,那些大陆妹缠起人来真是没命陪,老头子这次有难了。」

    「这麽肯定?」

    「老头子态度坚定,」苏明德叹一口气,「若不是迷得头昏转向,怎能如此?」

    「他还说甚麽?」

    「我不想听,」他又叹息,「好好的一个家。当然妈妈也有错,谁叫她一向信心爆棚,以为自己稳如泰山。」

    「她不是也跟苏启伦回大陆谈生意的吗?」

    「她只防大陆里的女人,却不知香港也有新移民靓女。」

    「你好像见过他女朋友似的,肯定人家一定从大陆来的?」

    「据调查,最近香港发生的家变都由她们而起。」他苦笑,「以前只当笑话来讲,说要小心大陆妹,今天她是工厂里倒茶的,明天可能就变成老板娘。这句话到今天已变成事实。」

    「偏见。」她摇头,「你父亲呢?」

    「被妈妈死拖活拉的因在家里。」他摇头,「他若外出,她就一头撞死。」

    「有这样的事?」她被惹笑了。

    「老妈子太笨,有甚麽法子呢?」

    「苏启伦明天也要上班。」

    「我想老妈子大概从此做跟得夫人。」

    「有用吗?」

    「大概逼得他跑得更快。」

    「也不见得。」她吸一口气,「也许你们把事情都想错了。」

    她心里很不舒服,打发了苏明德,凯莉快快回家。

    躺在床上从头到尾,反反覆覆的把自己和苏启伦的事想了几次,想得很仔细。然後蒙头大睡。没有甚麽大不了的事,真的。大家在一起只求开开心心,她不惹乱七八糟的枝节。天下间只有苏启伦一个男人?第二天早晨回公司放下辞职信,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外边天大地大,还怕没有她的席位?

    回家,打了个长途电话,立刻又找到工作,说好了明天上班。

    看,是不是又一条好汉。

    黄昏时,她独自跑到酒廊里喝酒,喝了很多很多,把自己灌醉。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怎样回家的,反正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床上,换好睡衣。

    床头柜上有张字条。

    「凯莉:好好休息一天,人醉时的你虽然很可爱

    我却宁愿你像平时。

    凯文」

    是凯文无意中碰到她,把她带回来。

    算她好运,否则真不知会有甚麽後果。

    酒醒後的她头痛欲裂,胃又极不舒服。打电话向新公司请假,难得在家休息一天。

    她做得果断潇洒吧!不伤害苏太太。不破坏别人家庭,她说到做到,只是想不到会醉成那个样子。

    好。引此为诫,以後对男人要小心谨慎些,玩归玩,甚麽都不要付出。还有,以後绝对要远离酒,醉了太难受,太痛苦。

    回到新公司上班,一切顺利成功,那个买工厂大厦的客户居然跟了过来。声明只相信她。工作上,她是成功的。

    新公司的老板是女强人,不会再有问题。

    做人要忘掉背後,努力向前。这是她的一贯宗旨。

    至於能否真正忘掉

    咬咬牙,努力去做总是能成功的。

    凯文没有问她为何醉,一个字都没有提,难得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好哥哥。

    凯文不是不问不提,他自己也有烦恼。

    范伦出现後,他减少甚至後来不再出现素施的酒吧。看见他们

    他心中有难以描写的不舒服。他对素施默默的付出过,他是人,总有感受。

    他到另一间酒吧,那麽巧的就碰到凯莉。

    他不问凯莉大醉的原因是,现代人总有自己的烦恼愁苦,总有自己解不开的结,借酒消愁,偶尔一次大醉,正常之至。

    他隐约猜到凯莉是为了甚麽,但事情一过,她不又工作得生龙活虎?

    他庆幸有这样的妹妹。他呢?他苦笑。

    总有一天也要克服。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感情上的波澜

    总会平息。他无法像素施那样奢侈的付出那麽多,他不是素施那样的人

    所以,他没资格得到她的感情。不是说物以类聚吗?

    范伦或是那样的人,他为菱子付出那麽多,但

    想起范伦,他心中仍隐隐作痛。

    范伦有那麽好的运气,有那麽好的命,他得到素施的全心全意。

    范伦每从外埠回来,总带些小礼物到素施家。

    他表现得很含蓄,很谨慎,不像以前对菱子般的热情,但他守在她身边。只是默默的守在四周,没有确切的表示。没有说过任何话。但眼神视线中,的确是有些东西,当他凝视她,她有无法自持的心头,一如当年。

    就是这样的凝望,她等到现在。

    她是满意、满足的。

    那天她开车送他去机场,临下车时他又那样深深的望看她

    他离开三天,这三天她心中都是他那凝望的模样,思思想想,心心念念,连睡梦中都是快乐的。

    只是那样的一眼。

    太不现代了。

    她知道,然没有办法,她完全陷在他的网上。

    这一次,他张了网吧?

    酒吧打烊,她从後门出来预备回家。

    范伦和他的吉甫车意外的停在那儿。

    黑暗中,他如海般深沉的黑眸停在她脸上,狂喜加上心颤,她无法令自己表现得更自然,坐上车,她仍沉默。

    他为她带来一件十分美丽性感的睡衣。

    「酒或咖啡?」在家中换上便装,她柔声问。她的万种风情在此刻只化作一缕柔情。

    他选了酒。

    的确,此时此刻若是两情相悦,酒无疑更适合些。他们一杯接一杯,眼光越来越蒙胧,心海的涟漪变成了波涛。记不清是谁作主动,当他的手触看她的,当他拥她入怀,当他的唇压在她上面,他们再也无法假装,再也不能控制。三年前该发生的事,在今夜才能如愿完成。

    在他有力的臂弯里,她圆了自己的梦。

    黑暗中,范伦的呼吸声清晰而稳定的在身边响起时,她才能深深、深深的透口气。

    这就是她苦苦思念、苦苦等待、苦苦盼望狂恋的男人。

    她终於得到了这个男人,前尘往事,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她不愿再去回想,再去记忆。

    她拥有了实实在在的他,在他怀里,她感觉自己是完完全全的真女人,这已足够。

    她抓紧每分钟和他相拥相聚的时间,在他留港约五天当中,她拒绝见任何人。不再回到酒吧,他们完全的只拥有对方,那样贪婪的要补回曾经在他们中间失落的日子。

    第六天清晨,她送他到机场。

    在下车离开时,他们深深的拥吻,舍不得放开对方。三年中所蓄积的热情,全在这几天里爆发了。

    素施的快乐无法令自己安静下来,那是难以形容,难以描述的。离开机场,她慢无目的地开看车,不想回家,家中装不下她满溢的快乐,她愿化作一道彩虹,伴看范伦的飞机到天涯海角去。才分手,她已又再思念。

    爱情原来是这样的。

    她一直以为对他三年来的刻骨铭心是最深刻的,但比起现在的快乐,那真算不得甚麽。她在想,即使在此刻死去,也是世界上最幸福、最满足的人。

    不能总在街上飞驰,总要有个去处,她要把满溢的快乐与人分享。

    知道不应该,不适当,却无法不打电话给吴凯文。他是最了解她的朋友。

    「素施,这麽早,你在哪里?」惺松的声音。

    「街头,车上。」她有种忍无可忍的感觉,「凯文,我想见你,立刻。」

    「发生了甚麽事?」万分惊诧。

    「的确,真的发生了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她的快乐要爆炸了,「我能去你家吗?」

    「当然欢迎。」他像从床上跳起来,并说了个地址。「你能找到吗?」

    「现在我相信自己能成功的做任何事。」无比的信心。

    在凯文的客厅里,他看到才几天时间就有惊人改变的素施。她的美丽像会发光,万种风情逼得人的呼吸也困难。

    「恭喜你。」凯文毕竟了解。

    「谢谢,谢谢。」她忘形的捉住他的双手,「爱情原来是那麽美好,那麽不可思议,那麽难以形容。我愿以我拥有的全部去换取。」

    「你知道吗?」他要深深呼吸才能令自己平静,她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你现在的模样只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我甚麽都不管,我真是太快乐,太满足了。我们相聚了五天,」她喘息,

    「五天里只有我跟他,我无法讲出我的感觉。」

    「他呢?」

    「我刚送他去机场,他去三天。」她美丽的脸上立刻有了忧伤,「这三天我恐怕会相思至死,怎麽忍受呢?」

    他努力使自己微笑得更自然。太美好的事是会令人妒忌的,尤其是他。

    「你要控制自己的情感。」

    「让我放肆一次。」她抱看他的腰,用力旋转起来。「我太快乐了。」她的快乐令他莫名的不安起来。

    「停下来,停下来。」他说,「你要自制。」

    「我等了这麽久,苦了这麽久,我不要控制,让我放肆,你是唯一最了解我的人。」她不肯听话,依然旋转看,叫嚷看。他们的声音惊醒了凯莉,她从卧室出来,揉揉眼睛,不能相信眼前小女孩般的大女人,就是酒吧中懒洋洋的素施。

    「凯莉,我妹妹。」」凯文停下来介绍。

    「嗨。」素施热情的捉住凯莉的手,「你一定要为我开心,我恋爱了,和我深爱的男人。」

    凯莉先是错愕,然後笑起来。

    「我不相信爱情,现代根本没有这东西。」

    她的话令素施真正冷静下来,她睁大仍然闪看异彩的眸子,不能置信的望看凯莉。

    「我刚刚得到,正在享受。」她说。

    「你的幻觉,自己骗自己,自我催眠的一种幻觉。」凯莉有点嘲弄。

    「为甚麽你不信?」素施问。

    「我冷静。世上没有爱情,人们就不会有痛苦。」

    素施呆怔一下,认真起来。

    「你碰到挫折?」

    「不。我搬开了挡在面前的石头。」凯莉的话出奇的成熟,令人诧异。

    「你看来在妒忌我。」素施盯着她。

    「不是。我只把自己的经验说出来。」

    「你遇到了甚麽?不懂爱情的男人?」

    「不是不懂,而是这是个不再有爱情的年代。」

    「太偏激,有人刺激了你?」

    「没有人能刺激我。」凯莉笑,「我不刺激人已是万幸。」

    「你多大?十八、十九、二十?你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怎能就此下断语?」素施心中的确充满了爱情,所以她一定要说,要辩。「的确有爱情,你没遇到而已。」

    「不不,年纪比我大并不代表你比我懂。」凯莉带一点怜恤口吻,「请相信我的话。」

    凯文用研究的眼光望看两个女人。他看见凯莉手指上仍戴看那价值不菲的指环。

    「我情愿相信自己的感觉。」

    「你太激动,感觉并不真实,其中加了你幻想的成分。」

    「但是我快乐。」

    「当然你快乐,很多事都能令人快乐。譬如我买了一大堆合心意的珠宝、时装,譬如今天我赚了笔大钱。快乐,并不难。」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素施摇头。

    「也许我残忍,打破你的快乐。」凯莉吸一口气,「看见你那无法控制的激动,我忍不住这麽做。我怕你将来会失落。或後悔。」

    「凯莉

    ……」凯文忍不住,「别再胡说。你在跟素施开玩笑。」

    「我在说真话。我们活看的这个时代不再有爱情,有的只是游戏。素施很可爱,但傻,是上一代的女人。」

    凯文紧紧的盯看他唯一的妹妹,他不能相信她能讲出这样的话,即使她受过甚麽打击,遇到甚麽挫折。她才十八岁。

    「我不介意我是那一代的人,我享受爱情,我拥有,我快乐,这已足够。」素施并不介意,「我起码比你大十岁,我人生经验丰富。」

    「相信我,我确是因为有慧根。」

    凯文和素施对望一眼,忍不住笑。

    「真的,是慧根,与人生经验无关。」凯莉认真的,「相信我。」

    「你与那苏启伦真散了?」凯文问。

    「不想背负破坏他人家庭之名。我相信经此一役,我已有了爱情免疫能力。」

    「不要说得这麽绝对,你没碰到而已。」

    「碰到了又怎样?像素施般苦等三年,然後得到,拥有,快乐。」凯莉有点不屑,「然後呢?一定有然後的,不如童话故事,不可能从此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

    素施脸上的笑容凝住。

    然後呢?这的确是个好问题,她从来、根本没有想过。不过,是不要想,为甚麽要想呢?她现在那麽快乐,她可以为此放弃一切,包括生命,然後,重要吗?

    「凯莉,你的理智近乎无情。」她慢慢说,「也许你对,你是标准现代人,没有爱情,不要爱情,这是个人的选择。我的快乐是真实而强烈的,这是我的追求,无论将来会怎样

    ――我无悔。」

    「曾经拥有。」凯莉笑。

    「我要的是天长地久,不能,至少曾经拥有。」素施皱眉,凯莉的话影响了她。

    「为甚麽不聪明些,减少自己受伤痛苦的机会,曾经拥有已足够。」

    「天长地久是我的目标。」素施强调。不知道为甚麽,她有点「理亏」的感觉。

    难道她不对,或只是不合乎潮流?

    凯莉只是笑,笑得成熟又狡黠,有一种「你迟早会明白」的意思。

    十八岁的女孩。

    霭然和洗怀之从欧洲回来,请霭文吃饭,由他们这封新婚夫妇亲自下厨。

    霭然穿上围裙,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看到她手忙脚乱却十分享受的样子,霭文忍不住微笑摇头。

    这是霭然从未表现过的另一面。

    洗怀之,那印象中严肃古板的人跟在霭然背後,竟然变得稚气可亲了。

    这是婚姻对他们的改变,肯定。

    餐台上,霭然滔滔不绝的诉说他们欧洲的见闻趣事,互相的生活小节,讲到开心处,夫妇俩相视而笑,了解而快乐。

    怀之不停地为霭文布菜、添酒,非常关切,与以前的古肃不可同日而语。

    餐後,他们还拿出大堆照片让霭文看,两人轮流的解说,默契在不知不觉间流露。

    霭文突然之间就羡慕起来。

    身边有个体贴、温柔的男人是那麽好的一件事,霭然脸上的笑容和幸福已说明了一切。

    回到家中,霭文思潮起伏。

    自然,她身边不缺男人,却缺乏一个固的、名正言顺的。看怀之坦然伴看霭然,两人正大光明的游欧洲,照那麽多相,这份「名正言顺」实在吸引人。

    她又想起康正。

    他们之间不必负责,说得好听些是潇洒,心中却永远有那种抓不牢的不实在感。像现在,她就不知道康正在哪里。

    想找他,但他这个时候一定不可能在家,一定又和那些花花草草在逢场作戏。他喜欢逢场作戏,这是性格,他在家待不住的。

    在床上看了一阵书,思念他的念头越来越盛。试一试也好,不在家可死掉这条心。

    电话铃才响已有人接听。是他?居然在家?居然没有应酬?

    「很意外你在家。」她说。欣喜之馀又颇失落。在家也不来见她。

    「并不总是那麽多应酬的。你呢?」

    「和霭然夫妇共餐。」

    「他们回来了?」很闲散的声音。

    「是。你在做甚麽?」

    「看书,」他淡淡的。他竟没有一丝来见她的意思?「太多没看的书。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微嗔。

    「你找我多半有事。我们从未在电话中聊过天,闲话家常。」

    「我以为

    你今夜会来。」

    「我要有分寸,不能令你烦厌。」

    「我不明白。」

    「你有太多应酬,太多朋友,太多私事,我不能总占看你时间。」他说,「怕你不喜欢。」

    她皱眉。他可是故意这麽说的?

    「你知道我不会。」

    「也许我小人之心。霭文在你家时。你退回卧室听长途电话,我会尴尬。」

    他终於提出了,终於触到核心、重点了。

    她以为他永不提皮尔的事。

    「我不知道,抱歉。」

    「当然

    ――我无权过问,我只是你好朋友之一,也许比好朋友更好些,但仍无权。」他说得很特别,「你别见怪。」

    「康正,我很高兴

    你这麽说。」

    电话里一阵沉默。

    「为甚麽?」

    「表示你并非如外表般那麽不在乎我。」

    「霭文

    ――」他的声音听来有点激动,「我怎会不在乎你。只是

    ……只是……」

    「你想说甚麽,不妨直言。」

    「你喜欢我在乎吗?」

    「康正

    ……」她叫。

    「而且

    ……能吗?能在乎吗?」他加强语气。

    她的心加速跳动起来。

    以前他们也许一直在回避,各有各的理由,也许在猜测。

    今夜第一次讲这麽直接的话,她无法不激动。

    「如果你来

    ……我当面告诉你。」她说。

    「霭文

    ……」他大叫一声,接看一阵碰碰碎碎,彷佛撞跌了甚麽,「我

    我立刻来,你等看,立刻到。」

    放下电话,加速的心跳还没回复原状,在无意中,他们都向前走了一步,重要的一步,等会儿见了面,她该说甚麽?

    莫名其妙的兴奋、激动一起往上涌。

    她从床上跳下来,无意识的在卧室中来回走动,该不该换件衣服?要不要补点床?或是预备一点甚麽食物?

    十几分钟很快过去,她已听见门铃响起来。

    有点慌乱,来得这麽快?

    门开,康正正喘看气的站在那儿,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电梯还停在二十楼,我跑上来的。」他带看一丝难为情的微笑。

    在这微笑背後,霭文看到了无比的诚意。她真的看到了,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他拥看她的肩,她挽看他的腰,相对凝视好一阵子,单纯的喜悦一涌而上。

    「我为你煮了咖啡。」

    「可不可以煮一个公仔面给我?」他问。

    「啊

    ……」她好意外,「我试试,没煮过,希望煮得好。」她奔进厨房。

    他来了,他们并没有说甚麽,却有了一种新的了解,新的默契,那是极好的感觉。陪看他吃公仔面,看见他那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她体会到了霭然的快乐幸福。如果她想要,这快乐幸福是否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煮面的技术你合格。」他望看她笑。

    「只是及格?」

    「已经足够了,对我。」

    「还有没有甚麽考验?」她问,带丝顽皮。

    「我以为我才是来接受考验的。」他满足的抹乾净嘴巴,「霭文,今夜你看来不同。」

    「我还是我。」

    「彷佛你从高高在上的坛上走了下来,更亲切可爱些。」

    「只因为这碗面?」

    「因为你在深夜给我电话,因为我们闲聊家常。因为你在这时要我来,」他一口气说,「我看得你更真实些。」

    「你可曾把真真的一切给我看?」

    「我从来不曾为任何人奔跑过十层楼梯。」他坦然说,「那时,心中唯一头是尽快见到你。」

    「我们是否对大家应该更有信心些?」她问。

    「这些日子

    我对自己更有信心了。」他说,「我知道该做甚麽。」

    「做了吗?」

    「现在做,行不行?」他目不转睛。

    她耸耸肩,扮个鬼脸,比霭文更可爱的霭文,真实得活生生的。

    「霭文,」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以後的日子让我陪看你,伴看你,保护你,支持你,好吗?」

    他说得那麽慎重,那麽诚心诚意。

    她吸吸鼻子,想哭的感觉往上涌,好感动好感动。

    她已触到幸福了,是不是?

    她点点头,再点点头。

    一下子心中轻松得想飞,所有的顾忌都消失了,她觉得无比的快乐。

    也许还有点困难,人情上道义上的,但

    不要紧,只要有决心去做,事情一定做得成,她有这个信心。

    八卦周刊上有一段康正和霭文将结婚的消息,他们都是城中名人,自然有被八卦的价值。

    消息一公开,朋友的电话多到不得了,大家都想证实这件喜事。

    康正和霭文分头办理各种必须的事,忙,却是真正的快乐。

    霭文是在电话中把结婚的事告诉在法国的皮尔,以她的了解,皮尔必然欣然答应并祝福,他是那样的人。

    果然,他完全没有留难,并答应送她一份结婚礼物。

    「你是可爱的女人,我真心喜欢你,」他说,「你会得到我最衷心的祝福。」

    皮尔的祝福令她放下心头大石,她全心全意的在等待这一天的来临。

    除了工作,她所有的时间全和康正在一起,他们推掉所有的应酬,他们沉浸在属於他俩的快乐中。

    他们决定往欧洲度蜜月,他终於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陪她去欧洲。

    「以後去欧洲的机会不会太多,」她说,「皮尔的名牌代理权不一定再属於我。」

    「我属於你,难道还不够?」他全不介意。

    婚礼的前一天,遵照习俗,新郎新娘不许见面,要等到接新娘的那一刻。霭文静静的留在家中,她没有请姐妹团,她只想要简单、温馨的婚礼。

    黄昏,来了不速客。

    泰国工人从大门处带进来的客人,令霭文一时之间回不了神,只惊愕的呆呆望看他。

    「霭文,令你意外了?」皮尔捉住她双手,温柔有礼的在她面颊上亲吻。「我要亲自为你送上礼物和祝福。」

    皮尔,这法国名牌中的贵族,那富有却又善解人意、极有修养的男人。

    「没想到你会来,真的。」她心中七上八落,充满了难以解释的复杂情绪。

    「你没有通知,没有人告诉我,你

    ……你……」

    「你的婚礼,我怎能不重视?」他说得像个慈祥的父亲。

    「你一个人来?」她努力令自己情绪平静。

    真的,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赶来,他肯放手,不为难她已是太好的事,她不能忘掉她一直是他的女人,他一直无微不至约供养看她,她结婚等於背叛。

    「我让他们等在酒店。」他微笑。从进门以後他一直微笑,极真诚的。「我要单独在你婚前见一见你。」

    「皮尔,我很抱歉。」

    「永远别说抱歉。」他是认真的,「他一定是个值得爱的男人。我祝福你们。」

    「你不怪我?」她垂下头。

    是内疚。没有男人比他对她更好。他的慷慨,他的温柔,他的大方,他的高贵。

    「他给你的一定是我不能给的,」他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是最好的男人,没有人比你好,只是

    我没有福气。」

    「是我没有福气。」他又笑,「你是最美最好的中国女人,能遇到你,能爱你已经足够了。你还年轻,我却老了,你的选择绝对正确,我无法永远在你身边。」

    「这不是全部的原因,老爹,」对看他,她真像个小女孩。「最重要的是你给了我太多自由,我发现

    ――我爱他。」

    「爱是最好的字眼,爱里面没有妒忌。」他摇摇头,「我高兴你得到真爱,我绝对不怪你,只祝福你。」

    「你对我太好了。」她眼睛湿润。

    「开心一些。你将是我明天出嫁的女儿,」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绒盒,「这套首饰,希望能配衬你的婚纱,我为你设计的。」

    她望看那套简单、大方、高雅的珍珠项链、耳环和戒指,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哪一个男人能做到他这样?

    她流下眼泪。她没有真正爱过他,却真心喜欢并尊敬他。他风流,他有太多的女人,但他高贵,他善待每一个曾经属於他的女人,那麽远他仍亲自前来,看得出他的真心诚意。

    「不要眼泪,只要快乐。」他递过手帕。一个仍用手帕的难得男人。

    「我不知道该再说甚麽。」

    「那就不要说,把一切放在心中。」他拍拍她,「在我心目中,你就如最好最名贵的珍珠,光华内蕴。你给了我许多非常快乐的时光,丰富了我的生命,我有理由感谢你。」

    「你说得太好,老爹。」她感叹,「实际上是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是件造就了我。」

    「这是你们中国人说的缘分。」他舒坦的靠在沙发上。

    「你会参加明天的婚礼?」

    「你希望,我就参加,由你决定。」他眨眨眼睛,「当然,我希望看看那幸运的男人。」

    「你能参加,整个婚礼会变得更有意义。」她由衷的。

    「不需要问一问他?」

    「他会让我作主,他懂尊重我。」

    「还有一件事,」他吸一口气,「如果你愿意,你仍拥有那些代理权,我会给你最好、最低的成本价。」

    「老爹

    ……」

    「我回酒店。」他站起来。

    「希望明天在婚礼中,我有最好的状态。」

    张霭文,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这样告诉自己。

    霭文和康正的婚礼精致、温馨但不豪华,就像她的人,站在高处却保持低调。

    她的好朋友都参加了,与她共享快乐和幸福。

    婚礼的当天夜晚,他们就赴欧洲蜜月。

    「霭文真的握住了幸福。」素施坐在阳台上看海,「她真的快乐。」

    「凌康正跟她非常匹配,该是城中最美丽的一对。」范伦说。

    「不一定是外貌,是内心。」她若有所思。

    「站在霭文今日的地位,她肯走这结婚的一步,一定经过很大的内心挣扎。」

    「我不明白。」

    「康正

    ――她有太多的过往,必须要有勇气和信心。」

    「霭文有往事?」

    「至少没有人知道,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名媛,傲然独立。」

    「谁支持她高高在上的地位?」

    「没有人。她靠自己,她的公司,她的生意一直是那麽成功而高尚。」

    「总有个开始,没有听说过她富有的家庭背景。」他说。

    素施呆怔征一下,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若她没有原已富有的背景,那麽的确该有个开始。谁都没可能一夜致富,一夜间拥有一切。

    「你怀疑甚麽?」

    「不是怀疑,是好奇。」范伦笑。

    「香港常常突然间平地冒起一些看来成功富有的女人,拥有公司,拥有生意。拥有财富、名气、美貌,有人研究过她们背後吗?」

    「那必然是有趣的故事。」她说,「不过。霭丈

    她彷佛一开始就是霭文,就成功的拥有一切。」

    「成功和名气太容易耀花了人们的眼睛,人们无瑕再看它的背後。」范伦感叹,「香港尤其是这样的地方。」

    「有甚麽不好?」她问。

    「没有不好。它制造传奇。」

    素施突然想起在婚礼中受到特别礼遇、尊重的皮尔,这大名鼎鼎的法国男人是否背後故事的主角?

    女性的直觉令她

    ……

    她摇摇头,不再深思下去。

    现代人的好处是不再追根究底,保持表面的和谐美丽。

    传奇有甚麽不好?

    不是令东方之珠更添颜色吗?

    素施为范伦改变了生活习惯,不晚睡晚起,很多时候她要在清晨时送范伦到机场,或者日间任何时候去接他。

    她的时间完全为他安排,她疏於再去酒吧。

    她不介意酒吧的生意怎样,那是她打发寂寞时间的玩意儿,开酒吧为等范伦。

    范伦已在她身边,其他的一切不再重要。

    范伦从这个月起已转飞欧洲航线,离开香港的日子较长,有时要一星期才能回来。

    「不能拒绝吗?」她稚气的。

    「这是工作。」他拥看她。

    「我不想你去那麽久。」

    「一星期很快过,我每天给你电话。」

    「电话太远太不真实。」

    「我把你放在口袋里带去。」他笑。

    「真的带我去?」她是认真的。

    「傻话。长途飞行非常辛苦。」

    「我不怕辛苦。」

    「高空飞行容易令人衰老、掉头发。」

    「我和你一起衰老,脱发。」

    「乖乖的等我回来,听话。」

    「你一定准时回来?」

    「一定,当然。」他拍拍她背脊。

    「你会到处去玩吗?在欧洲的时间。」

    「不。我只用来休息,飞行很累。」

    「你会一直在酒店?」

    「当然。你担心甚麽?」

    「不。没有,甚麽也没有。」她摇头。

    送走范伦,她回到酒吧。

    那是她的地方,她熟悉所有的一切,人、物、事,但她显得不耐烦,心神不灵。

    「明天替我在休息室装一部电视机。」她吩咐。

    「为甚麽?」经理意外,忍不住问。

    「看新闻,」她绝对认真,「看看有没有飞机出事的消息。」

    「哪有那麽容易出事的飞机,又不是在中国大陆。」经理笑。

    范伦不在的日子她变得神经质,紧紧张张的,甚至令身边的人都不安。

    「凯文,可否来酒吧一聚?」她无法忍受这种可怕的孤单感。她打电话。

    「立刻来。」他毫不考虑。

    多久没见她呢?听见她的召唤,他心中有难掩的兴奋。

    素施,他心中永远的女神。

    她坐在休息室里不停的吸烟,一边对看电视机定定的望看。电视并非播映看新闻,她把音量收得极小。任由画面在她眼前掠过。

    越来越坏的情况是,范伦一离开她就心慌意乱,坐立不安。

    「是病态。」赶到的凯文说,「你没有安全感。」

    她不语,狠狠的吐看烟圈。

    「飞机不会出事,他是极有经验的飞行员.你担心甚麽?」

    「他不在身边我就担心。」

    「他是成年人。你在这儿苦苦折磨自己是没有用的,他也帮不了忙。」

    「我已订了飞机票,以後他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她扔开香烟。

    「傻。这是为难自己,他不一定喜欢。」

    「他会喜欢跟我在一起的。」

    「你扰乱他的工作,长久了会厌烦。」

    「不,不会,他不会

    ……」

    「素施。你怎麽完全变了?」凯文十分惊诧不安,「你变了另一个人。」

    素施下意识的摸摸脸。

    「我没变。」

    「你变得甚至令我感到陌生。」他盯看她看,「告诉我,你心中到底担心甚麽?」

    她脸上的肌肉有丝痉挛。

    「他会不会不回来?」

    「傻素施,怎麽可能?」他叹息,「想想你们的感情,你们现在在相爱,是不是?」

    「他会去找菱子吗?」

    「你

    ……」他瞠目结舌。

    「他也爱过菱子,也许爱得更深些。」

    「这是不正常的。」他无法不正色说,「素施,这是变态。」

    「不,我担心,我真的害怕。」掩看脸,她竟然流下眼泪。他伸出双手正要拥住她,安慰她,他心中的女神竟然流泪了。但手伸到一半便停住,他不敢,他畏缩,他怕轻薄了她。

    「没有这样的事。」他只轻轻拍她的肩,「菱子已是过去的事,而且菱子现在已有男人,那男人是不好惹的。」

    她没有出声,过了好一阵子,它的脸孔从手心中抬起,泪水依然在眼眶内打转。

    「我知道自己莫名其妙,但是

    凯文,你见过她的,她是不是真的比我好?」

    「不,绝对不。」凯文加重了语气,「菱子给我的感觉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玩偶,是没有生命和灵魂的。你不同,你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是活生生的人。」

    「但是她也爱他,我知道。」她说,「否则,当初她不会不顾一切的抢走他。」

    「也不一定是爱,说不定是妒忌,是憎恨,是故意要表现她有比你强、比你优胜之处,真的,那不一定是爱。否则她怎会离开?」

    她征征的听看,思索看。

    「不要胡思乱想,让心魔入侵。」

    「她会回来找他吗?」

    「回来又如何?他会再接受她?」

    她还是怔怔的发呆,显然这些事一直纠缠看她,她想不通,想不透。

    「她现在所谓的丈夫也不会允许。」

    「不,你不懂,」她叹一口气,「菱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若要回来,没有人能阻止。」

    「她看来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她过的是超级富豪的生活。」

    「她若回来,我怕

    他抗拒不了她的诱惑。」她自顾自的再说。

    「范伦受过一次教训,不可能再蠢。」

    「你不明白。」她眼中是忧虑,是担心。

    X

    X  X

    苏明德在电话里向凯莉诉苦,被父母的事烦得不得了,又帮不上忙。

    「他们还没和好如初?」她惊讶。

    她不是二话不说的便退出了吗?

    「怎麽可能?那女人怎会放过老头于?破裂了的唱片又怎能再完整?他们吵得天翻地覆,老头子常常数天不归,看来凶多吉少。」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下意识的说,「他早该回心转意,他又不是坏人。」

    「你见过他吗?」明德叹气,「他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像个暴君。」

    「很久不见了。」

    「为甚麽你离开公司?你不知道,他连生意都不怎麽管,任刘强乱来。」

    「我不能相信。」

    「我不愿回家,看见他们就烦,就伤心,好好的一个家就完蛋了。」

    「没有这麽严重吧?」

    「你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老头子是这麽

    ……这麽一意孤行的,为女色。」

    凯莉非常不安。

    她绝对没有想过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只不过是玩玩,九十年代的男欢女爱,那苏启伦怎麽完全不懂规矩?

    怎麽那样玩不起?

    这是她错吗?

    苏启伦还在花天酒地?

    她之後还有多少女人?

    他大概豁了出去,一下子沉沦到底了。

    她绝对没想过他是这样的人,否则当初不会选他。

    当初

    ……

    她笑了,当初他是个规矩的男人,是她教坏了他。

    或者,她可以做些甚麽补救的工作。

    今天工作轻松,只有一个签买卖合约的客户,她不必外出东奔西跑。

    她手上还有几个商业单位,今天不做了,慢慢来,生意是永远做不完的。

    四点钟,她已无心留在公司,和同事打过招呼,便迳自离开。

    来到这间公司,她表现极好,女老板对她信任非常,从不理会管束她的出入,她做得很开心。

    她已经在学开车,打算考到车牌後选部漂亮的跑车来玩,她负担得起有馀。

    没跑车前还是先委屈自己坐的士。

    站在街边,现在正是的士交更的时间,一辆车都不见,她摇摇头,一部熟悉的平治停在面前。

    车门打开,她看见瘦了不止一圈的苏启伦。

    「上来。」他彷佛很疲倦,「上来。」

    只考虑一秒钟,她上车。

    他把车开得飞快,一下子穿过狮子山隧道驶向新界。

    她不出声,也不担心,他们俩总要解决一些事。

    他把车停在一间酒店外,不由分说的拖看她进去。

    这酒店以往来过,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却又不愿在大庭广众前拉拉扯扯,只能极不愿的随他进入已订好的一间房里。

    才进门,他就紧紧的拥抱她,发狂的吻她,不顾一切的扯脱她的衣服,推她上床。

    他是那样疯狂的、热烈的、忘我的。

    她拒绝,她抗拒,她逃避

    但她感觉到他不是故意羞辱她,他彷佛是经过长久压抑後的爆发,他口中还喃喃叫看她的名字。

    终於,一切静止下来。

    他脸上、身上都是汗,但肌肉神经却松弛下来。

    他深深的望看她好久,好久。

    「你好残忍。」他把头埋在她胸口。

    「我为你好,我无意破坏一切。」

    「已经破坏了,我不能没有你。」他紧紧的拥看她,「你怎能弃我而去?」

    「你弄错了。我们在一起很开心,所以我跟你玩,却无意一辈子跟你。」

    「不行,你非跟我不可。没有你的日子太痛苦了,你回来。」他不放手,「我已离婚。」

    「甚麽?」她大吃一惊。

    「她已同意签字。」他深深吸一口气,「为表示负责,我等她签了字才来找你的。」

    「你疯了。你忘了你还有儿子的。」

    「儿子已成年,不是我考虑的因素。我甚麽都不管,只要你。」

    她心头怦怦乱跳,那种不安一圈圈的加大。

    「你听清楚,我不会跟你。你比我大那麽多,你儿子都比我大。」她笑,令气氛轻松。「我们只是玩玩

    ……」

    「不是,不是玩,我是认真的。」他咬牙切齿的坐越来。

    「我从不曾答应过你甚麽。」她皱眉。

    事到如今,已变得不好玩。

    她不能拖看这比她大一倍有多的男人一辈子。

    「你不能否认我们之间有感情。」

    「我不否认。离开你那天我把自己灌醉,我也不开心过。」她认真起来,「但不表示我要嫁给你,我只喜欢跟你玩,像现在这样。甚麽时候不好玩,我就走。」

    「你不能这样,这是欺骗。」

    「凭点良心。」她开始穿衣服,「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你情我愿的,谁逼过谁了?我骗了你甚麽?在你之前我甚至没有过男人。」

    「你是处女,我要负责。」

    她大笑起来。

    「若是这样,你会有负不完的责任。」她说,「离婚是你的事,我从无要求。而且早已离开你。若你现在後悔,相信你太太还会原谅你

    ……」

    「不不不,我只要你,凯莉,求求你,只要你肯。你可以提出任何条件。」

    「不。我不会跟任何男人,一辈子都不。」她笑看说,「我贪玩,愿意玩一辈子,不为一棵树而驻足。」

    「我可以陪你玩一辈子。」他哀求。

    「不。今天是最後一次。」

    她穿好衣服,正色说:

    「不要再找我。找回你太太或任何女人,我们已结束。」

    「凯莉

    ……」

    「不要说残忍,这是我的游戏规则。」

    她挥挥手,拉开房门。

    「你的思想

    ……我相信还是你太太最适合你,挽回她,你们还可以过一辈子,相信苏明德也会高兴。」

    「不不不

    ……」

    「好好想一想。为我离婚?不值得。」她站在门边,「我跟你只是玩玩。」

    关上房门,她没再听见他的声音。

    她在门边站立了一会儿,长长的透一口气,才快步离开。

    电梯边站看一个人,很眼熟,望真了

    她的心迅速收缩。怎麽会是苏明德?

    「嗨。」她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他全无表情的眼睛定定的停在她脸上,眼光像剑,刺得她很痛。

    他看见一切,他跟踪而来。

    千般万般难堪在一刹那间凝固,她可以立刻离开,可以不理会他

    ……

    但

    ……

    她想,她该说几句话。

    想了起码一分钟,却甚麽都说不出,没有任何一句合适的话。

    她再吸一口气,既然如此,走吧。伸手按电梯,他出声了。

    「你贱。」他竟然流下眼泪。

    他骂人,她心中反而好过些。

    「并非一开始是如此,我贪玩

    」她摊推开双手,「没想到结果会如此。」

    「他有甚麽好?为甚麽选他?」他看来是那样痛心。他一直当她是好朋友,也许也喜欢她,她令他失望。「为甚麽?」

    「我坏。」她说:「我是坏。心中常有丝坏念头跃跃欲试。做其他女孩不敢做不会做的事。我不是好人。」

    「为甚麽选他?为甚麽?」眼泪默默的在流。这善良的大男孩的感情受到伤害。

    「不知道。也许他有太太,也许他看来老实正派不容易受引诱,也许他年纪大,我不记得了。」她说:「别怪他,是我主动,我引诱、挑逗他,他只是个正常男人。」

    「你

    ……你……」

    「我贱。」她笑起来,「放心,他不会有事的,他会回到你母亲身边,你们还可以有美好家庭

    ……」背後的房间其突然传出玻璃破裂的巨响,接看有重物落地之声。他们同时呆怔,同时转身往後奔跑,奔到刚才地出来的房间。

    「苏启伦,开门,开门」她狂叫。「爸爸」苏明德也叫,「开门,开门

    ……。」

    房里没有声音,一丝也没有。他们面面相觑,狂奔看冲进电梯下楼。

    街道上人声沸腾,一堆入围在一起指指点点,有女人茂叫掩面,有更多人停在街边议论。酒店的人奔走相告,更多的人从酒店涌出,凯莉和苏明德奔到近处已脚软,有种魂飞魄散、毛骨栋然的感觉,希望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希望不是

    ……

    从人群中望到地上有一滩血,鲜红的血,凯莉约五脏六腑都翻涌起来,她站在那儿再也不能移动。苏明德比她更差,他脸色比纸还白,全身不停的震抖,就是无法再走前一步,他不敢看眼前的事实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竟变成一滩浓血和破裂的肢体。

    现场一遍混乱的议论纷纷,大胆的人上前看一眼,有人立刻呕吐起来。警车声由远而近,想必是酒店的人报了警。

    启伦怎麽会傻得出此下策?他那麽大一个人,快五十岁了,怎可能为了一个小女孩

    ――还未到自主结婚年龄的女孩从酒店窗口跳下来?而且是为爱情,在这个年头,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讽刺?

    两部普车停下,几个警察匆匆跳下,一边迅速驱散人垂,一边召唤救护车。有人从酒店哀拿出一张白床单,警察立刻掩盖在那肢离破碎的尸体上。

    凯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看见一只染血的高跟鞋。她呆怔一下,高跟鞋?!心头一松,再望上去,白床单没盖尽的是一条染成血红却依然看得出是女人的裙子

    ——女人?!

    「不是

    ――不是他。」她紧紧的抓住苏明德的手臂,「你看

    ――。是女人。」

    苏明德霍然抬头,惊喜交集,意外加上释然,自己也说不出的情绪,他的眼泪又涌出来,不受控制的越涌越多,简直不妥控制。他原以为必然是受凯莉拒绝了的父亲,他受了太大的震动和刺激,现在发现居然不是

    ……

    抹抹眼泪,他忍不住破涕而笑。「是他。不是他。」他指着那白被单下的女尸,「我怎麽会以为是他?」

    警察已来到他们这个方向,他们立刻後退并隐人人室。

    由极度的惊吓到极度的松弛,两个人都觉得全身乏力,靠在一幢屋子的外墙上,等待看体力恢复。

    两个人都有受愚弄的感觉。他们也不明白,那样蹦砰然的一声重物落地,玻璃碎裂声後,居然会同时想到是苏启伦,这完全没有道理。

    惊魂甫定,他抬头看她。经过刚才那场莫名其妙的惊魂,他们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反而淡了。

    「他快五十岁,不会做这样的事。」他说。

    「我也没有这麽大的魅力。」她自嘲,「除了年轻,我甚麽都没有。」

    他只是望看她,眼中却是她不懂的神色。这些日子他也变了,人们往往从经历中得了经验,成长成熟。他长大了。

    她吸口气,站直。无论如何,他们以後不可能再是朋友,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令人尴尬,再见也难堪。她点点头,转身离开。离开他,也永远忘掉他的父亲。

    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凯文还在房里工作,她看见门缝外透出的灯光。他的工作常常要在半夜进行,听外地股市期货金价甚麽的,她也不去打扰他,迳自回卧室。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真正害怕。万一跳下来的那个人真是苏启伦怎麽办?那她这辈子还能过得安乐吗?别以为成年人不会这麽傻,一刹那间想不开就是想不开

    ……

    她真的害怕。以後不能再这麽任性妄为,尤其在感情上,她有了惊惕。

    X X X

    凯文在办公室刚儿完一个客户,秘书把电话接进来。

    「凯文,哪一位?」

    「我从洛杉矶来的。」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低沉,微微沙哑,显得懒洋洋的,很性感。

    「哪一位?」凯文下意识的坐正些,他听过这样的女人声音?彷佛没有。

    「吴凯文?」是带台湾口音的国语。

    「是。请问你

    ……」

    「记不起我?我们见过的。」这女人真能缠,转弯抹角的。「在我家,你来吃饭。」

    凯文迅速思索,洛杉矶,讲国语的女人,在她家吃过饭

    ……

    心中一亮。「菱子?」他小声叫。

    电话里传来一阵好诱惑的笑声。「我来了香港。」她说。

    难怪他记不起来,他根本没听过她说话。在洛杉矶她那豪华的家中,从头到尾他记得她没有出过声。「一个人?」他不知道为甚麽会这样问。

    「有关系吗?」又是一阵笑声。这女人总是笑,笑声又极度引诱挑逗,引人无限暇思。

    「我想知道曾先生来了没有,他是大客户,要好好招呼。」他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好了。

    「他不在就不招待我?」

    「不不

    ……」他发觉额头、鼻尖都在冒汗,「当然招待,你在哪里?」

    「半岛酒店,你来看我吗?」

    「我!哎

    ……当然,如果你有事的话。」

    「我想找人陪我。」她说话时的鼻音极重,「我不熟,广东话也不好,你来吗?」

    「曾先生

    ——」

    「他回马来西亚,我不去那种鬼地方。」她再说:「我等你喝下午茶。」她说了自己的房间号码。

    放下电话,他莫名其妙的不安起来。他该不该通知素施?考虑一阵,先见了她再说。

    并不想见她。上次在洛杉矶见到她,感觉她是那种专迷惑男人的女人,像古时的那种妖妃,令皇帝不思朝政,令人家破人亡的那种。他真不想见她。她回来可是对素施不利?想到这儿,他必要挺身而出了。素施才刚刚得到爱情,得到幸福,还在患得患失之中,不能让菱子回来破坏,绝对不能。他以一个勇士的大无畏精神,以一个殉道者的心情去见她。他要为素施做一点事。

    半岛酒店的套房好大。菱子引他进门後,就蜷伏在一角的大沙发上。她依然穿看和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背脊和後颈,令人下意识的心跳加速。

    「要酒吗?」她指指一个活动小酒吧。「不不,谢谢。」他拒绝,「有甚麽事我可以帮到你?」

    「真是无事不登。」她媚笑,「范伦现在住在哪儿?你是知道的。」

    凯文的心往下沉。即使范伦不会回心转意,这样的女人还是不见的好。她令人心猿意马。

    「你不应该再找他。」

    「为甚麽?」她眼光一闪。

    哦。她的眼睛是可以睁得很大的,现在是故意眯成一条线的。

    「大家环境已不同,还是各走各路的好。」

    「他现在怎样?」

    「刚开始站直,刚有了新希望。」凯文吸一口气,「你应放过他。」

    她定定的望看他一阵,格格娇笑起来,哭得花枝乱颤。怎麽现在还真有这样的女人?

    「你为甚麽这样讲?」她问。

    「恕我直言,以前,是你伤害他,是你弃他不顾。」

    她沉默思索了一阵。「他和她在一起?」她问,脸上笑容敛尽。

    「你现在已另有生活,高高在上,享尽富贵荣华,何必再理别人的事?」

    「他们不是别人。」声音中有冰霜。

    「你想怎样?」他不得不武装起来。「我要知道详情。」

    「知道了又怎样?」

    「我不告诉你。」她露出一副风情万种的神情。多麽像素施,但素施是自然流露的,她却一眼看出是作状。

    「这是不必要的,素施也没说过你的事。」

    她呆征,显然意外。

    「她会不提?她故作伟大罢了。我出身不好,是,我承认。家穷啊。怎麽办?舞女、酒女都做过,我承认。我做过的事一定认。我欠了钱。他们逼我拍小电影,

    x级春宫片。我逃到她那儿,她搭救我,她变成我的上帝,要我一世感激供奉。她会不提?这麽伟大的事地会不告诉你?菱子是下贱的女人,她会不说?」

    凯文看见它的激动、尖锐,他心中叹息,这个女人完全误解了素施。也许不是误解,也许真是妒忌,妒忌一个太好太慷慨而搭救过她的女人,这是她的极度自卑所造成的。

    「你不说,我完全不知道这事。」凯文认真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又在故作伟大。」菱子脸上的肌肉疼銮,汗水冒了出来。「她永远那麽伟大,我永远卑贱渺小,她是这个意思,她要我永远抬不起头,见不得人。」

    「她没有,只是你自己这麽想。」他不能不说:「你有心魔。」

    「所有的人都这麽说,我是小人,我有心魔,所有的男人都帮她,你,范伦。她是上帝,我是魔鬼。」她笑容中有丝残酷,「我恩将仇报,抢走她最心爱的男人,我不是人。」

    「你太激动了。」

    「激动?不,这话藏在我心中太久太久,我一定要讲出来。」她眼中泛出泪光,「我的确不是人,我处心积虑的去抢、去迷惑范伦,我抢他,我是故意的。上常不是全能的吗?她得不到他,哈,她得不到他。」

    「那已是过去的事,现在大家都很好,你不必再提了。」

    「我一定要告诉你,你是她的好朋友,你喜欢她,」她极度不正常,「但是,你要让她知道,范伦爱的是我,不是她,即使是我抛弃他,即使他们现在在一起。」

    「说这话对你有甚麽益处?做过了就该放手,你现在非常幸福,是不是?」

    「放手?」她呆征一下,「是。我已经放手,我现在很幸福,但他们为甚麽又在一起?」

    「那是他们的事。」他不敢说相爱。

    「范伦爱的是我,不该和她一起,她一定去引诱他,迷惑他。」她的脸涨得通红,「不,我不能让她这麽做。」

    「你还爱范伦?」

    她强烈的震动一下,彷佛被大黄蜂蟹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不。我不爱他,从来没爱过他,从不。」她咬牙切齿,脸孔都歪曲了。「我抢走他只为要她伤心,只是如此。」

    「你真那麽恨素施?」

    她怔怔的发一阵呆,好像她也弄不清这问题似的。她恨一个帮助过她、救援过它的人吗?

    「不是恨,是不甘心。」她终於说。然後,她就陷入沉思,整个人安静下来。当她安静下来时,只像一只惹人怜爱的美丽小猫。任何男人看见她蜷伏在那儿的神态都会心动,楚楚可怜的神色,雪白而性感的颐和背,还有那静止的彷佛温柔。凯文觉得自己一手一额都是汗,刚才地的话像一轮机关枪的子弹,打得他全身都痛。她是不正常的,谁能帮她?

    发生在他们三个人身上的事,他现在才有点了解。谁都无辜,谁都可怜。谁都受了伤害。但一切应该停止。义不容辞的,他要出点力,做点事。

    他耐心地守在菱子的旁边,让她慢慢安静、平定下来。

    「对不起。」她抬起头来,又变回刚见面时的抚媚。刚才那个张牙舞爪的女人彷佛根本不是她,是另一个像她的女人。「我吓看你。」

    「很荣幸能听见你心中的话。」他很真诚。他这麽说显然令她意外。他是素施的朋友。「你很难得。」

    「我是大家的朋友,尤其曾先生。」

    「不需要提醒我,他是我的米饭班主。」她笑。从每一个毛孔透出的柔媚。她是个尤物,真正的尤物。

    「我的希望是大家都快乐。」

    「你快乐吗?你得不到她。」她盯看他。

    「快乐。我从未想过要得到她。」他坦然,「看到她快乐,我已很满足。」

    「我做不到,我妒忌心太重。」

    「曾先生对你极好极好。」

    「是。他给我全世界。」她感叹,「但是

    ……」她没再说下去。

    推餐车的侍者送上下午茶。就在她的套房里,他们吃看刚做好的点心,清香的薄荷茶。她的话已转到好远、好远,再也接不上前面的。然後他告辞,已是黄昏。站在街头犹豫了一会,他到酒吧。

    范伦飞外地的日子素施就投入工作,免得胡思乱想。她正坐在休息室里对看电视。

    「不要太紧张,飞机比汽车安全。」他说。

    「还没有晚餐,一起。」她站起来,「镛记。」

    他无言的伴看她走到镛记。对看她,他不知该怎麽讲,或是该不该讲,她那完全没有安全感的心,不知能否承受。他显得出奇的沉默。

    「有心事?」她发觉了。

    「哦

    ……范伦甚麽时候回来?」

    「明天中午。」她下意识的看表,「现在已在飞机上。从法兰克福回来。」

    「这次回来休息多久?」「半个月。」她喜悦的,「这次最久。」

    「有没有想过一起出去旅行?」

    「为甚麽?」她怀疑了,敏感得惊人。

    「不不,你们从来没有一起旅行过,也许会是另一种极好的感觉。」

    解释得并不好,她望看他半晌。「不要让我在阴影中。」

    「告诉我发生了甚麽事。」她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看来竟有点苍白,像受了惊骇。

    「你

    ——要有点心理准备。」他叹口气,「她回来了,一个人。」

    她睁大了眼睛,瞳孔却收缩得好小,那个「啊」字没有叫声,却写在脸上。惊慌不已过後,变得呆怔。

    「下午她找我。」他坦白说出来,他希望帮到她。「她说了她和你的事,我相信她是心理不正常。她应该感激你,却因极度自卑或其他理由而变得忌恨。她

    ——唉。」

    「她怎样?告诉我

    ……」她神经紧张。

    「她要破坏,要抢夺。」素施眼中的光芒迅速闪动、变化看,她心中定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起伏,但她脸上却全无表情,就算凯文也完全看不出她在想甚麽。

    「素施

    ……」他万分不安,不该告诉她的,是不是?可是她该防范,该有心理准备啊。

    「喝酒。」她召来侍者要了酒,仰头一饮而尽,脸上立刻浮上红晕。

    「我只想帮忙,希望你有所预备。」他轻叹,「我是不是做错了?」

    「明天的事情明天讲。」她笑起来,彷佛已抛开一切烦恼。「我们喝酒。」

    「不要这样,素施,我会难过。」

    「我是千杯不醉。」酒令她风情万种起来,「来,陪我喝,不喝的不是朋友。」

    凯文拒绝不了她,一顿晚饭喝了一大瓶

    XO,她看来全无醉意,风情媚态从每一个毛孔里沁出来,令人目眩。她和菱子原是同一类的人,她们何其相像。只是她是自然流露,菱子却作状些。范伦同时爱上她们俩,可不可以说是爱上这种风情?这种类型?不论是她或她?凯文送素施回家时忍不住这样想。这是他一直并不那麽喜欢范伦的原因?他一直觉得范伦对爱情并不坚持,不是她就是另一个她,先是素施,再是菱子,又是素施,现在菱子回来了,他会怎样?

    「你要好好的睡一觉,答应我。」离开时,他一再叮嘱素施。

    「你越来越像一个保姆。」她挥挥手,关上大门。

    凯文回家,无论如何也睡不看,他强烈的感觉到菱子包藏了一个祸心。显不得深夜,他打电话去半岛酒店。

    「忘了时间?扰人清梦。」菱子带看鼻音的撩人声音,她甚至不问打电话的是谁。

    「我是吴凯文。」「有甚麽指教?」

    「曾先生何时来?」

    「他?」她又格格的娇笑起来,「他回不回来,并不能影响我甚麽。」

    「难道你会离开曾先生?」

    「当然不会。但是我要瞒住他我在做甚麽,相信她是无法知道的。」

    「你要做甚麽?」

    「我要见范伦。」绝不妥协,斩钉截铁。

    「你非要素施痛苦才开心,你到底为甚麽?」他不得不说。

    「心里痛快。」她似咬牙切齿,「我不能让她那麽快乐,那麽十全十美。」

    「你恩将仇报,你不正常。」

    「是啊。谁都这麽讲,我也知道。」她的声音低沉又残酷,「但是我苦不这麽做,你知道吗,我不开心。」

    「我会现在打电话通知曾先生。」他提出警告。

    她呆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麽做。「她给了你甚麽好处?」

    「没有。路见不平。」

    「路见不平。」她狂笑起来,笑声中竟有了泪意。「为甚麽我落魄时没人路见不平?」

    「那时素施帮了你。」

    狂笑突止,她用顶抖的声音说:「那是她的不幸。」

    「你不惜两败俱伤。」他说,「我了解曾先生的为人,他不是善男信女。」

    她静止了一会儿,自然地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枕畔人。「最多他杀了我们。」

    「你这种心理极可怕,你明知後果。」

    「你可以不通知他。」

    「我不能让你破坏素施和范伦。」

    「破坏?我若不抛弃他,她能跟他在一起吗?你说。」提高了八度声音。

    「再见范伦全无意义。」「那是我的事。」她又媚笑起来,「你告诉她,她一定是狂喝酒来麻醉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对不对?」

    「再劝你一句。伤人伤己的事,请再三思。」他收线。这种女人该不该送青山?她绝对有杀伤力。

    中午,机场人来人往,人潮汹涌,素施已停好车站在一角。扩音器已报出范伦的那班机已到达,她的心一下子拉紧了,莫名其妙的颤抖起来。她不知道会发生甚麽样的场面,自从知道菱子回来後。她就害怕。菱子必然有办法知道他飞机到达的时间,她要见他就必会出现,她了解菱子,菱子为达到目的是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

    站在一根大柱子後面,她全无表情。菱子和她同时出现在范伦面前时,他会怎样?走向她或走向自己?她一点把握也没有。范伦爱的是她还是她?她真的不知道。她不能想像那场面,如果范伦竟然走向菱子

    ……

    她看见自己的双手都颤抖起来。菱子为甚麽要令这种场面出现呢?她是恨自己,或是范伦?她这样做是逼范伦摊牌,对她有甚麽好处?她不理会身边那个那麽富有又有势力的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素施越来越紧张,捏紧的手心全是汗。她知道范伦很快就会出来,他们飞行人员有条快速过关的通道,他随时会出下意识的四下张望,她看不见菱子的影子。她会不会不来?不不,这不是菱子的个性,她会抢,而且抢得明目张胆。范伦看见菱子会怎样?她不能不想。如果他没有表情,好像看见一个陌生人当然最好。但如果见到她,他情不自禁的走过去

    ……

    情不自禁,素施的心会绞痛得几乎呻吟出来。她不能忍受这种场面,绝对不能。她会

    ……她会……

    汗水从额头、鼻尖沁出来,她会怎样?心痛得无法再想下去。

    范伦出来了。她看见他提看飞行员专用的小皮箱,愉快的大步踏出,正游目四顾的找寻她。

    是找寻她,她知道,每次接他都是如此,见到她时会亲热的拥抱一下,然後相拥着去停车场。她迟疑看该不该从柱後现身。范伦看不见她已有错愕的神情,不,不要折磨他,不要试探他,她吸了一口气,预备走出来。

    这个时候,她听见菱子那特殊的带看鼻音的声音。「范伦。」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菱子先她而现身。她穿一身的雪白,衬看她胜云的肌肤,她目不转睛的、深情似的望看他。

    范伦

    ……啊范伦。素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支持看自己紧紧的盯看他,她要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变化,每一个神情。他

    --如中雷殛,呆呆的、不能置信的盯看菱子半晌,喜悦仿佛从每一涸毛孔中冒出来,小皮箱从手中跌到地上,他叫:「是你?!」

    素施垂下颐,心碎,万念俱灰。

    这就是结果。是范伦心中正的爱,真正的选择

    ……他们虽然已在一起,看来感情极好,但经不起考验。菱子一来,甚麽都完了。

    他会随她而去,她知道。

    她就那麽垂着头,从柱後转身悄然而去。

    曾经得到过这个人,但始终抓不住他的心。

    奔上停车场,飞快的开车离去。

    她承认失败,感情的事就是这麽残酷,她真的认输。

    她其实可以在菱子现身时也走出来,让范伦有个公平的选择。

    她没有这麽做,不忍心。

    她那麽爱他,怎忍心让他面对如此困窘、难堪的场面?

    何况她知道,输的一定是自己。

    没有回家,她找到一家市郊的酒店暂时

    身,趁现在还有理智全身而退之时,她要快刀斩乱麻,抛离一切烦恼圈。

    从此不再有范伦,这男人会远她的生活,她的生命,她会痛苦思念一辈子,这或者就是生命。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连家中工人,连酒吧经理,连一心想帮忙的吴凯文。

    谁也帮不了忙,真的。爱情就是这麽残忍,范伦心中最爱是菱子。

    她看得出,感受得到。

    如果菱子肯扔开身边那个有钱男人而回到范伦身边,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对范伦好,范伦爱她。

    让范伦快乐

    ……

    素施突然想起一首中文歌:「把快乐送给他,把悲伤痛苦留给自己。」世界上的确有她这种傻女人。

    她强迫自己平静

    ……

    不,是麻木。痛得太厉害之後就变得麻木了,麻木大概也不错,感宽大多的人在世上总是痛苦。

    以後就做个麻木的人吧。

    她在郊外的酒店住了一星期。

    一星期该钩了吧!够让菱子和范伦办好身边的一切杂事,远远的离开。

    这一星期,素施每天都躲在酒店房裹,连午晚餐都在房里吃。她不要见任何人,也不要任河人见她,甚至痘远离阳光。

    结账离开时,她觉得像脱了一层皮似的,整涸人缩小了一圈。

    她慢慢开车回家。

    从来没离开过那麽久,工人大概吓坏了吧!

    屋里竟然坐着菱子。

    素施心中受到巨大冲击,她已获得全胜,还来做甚麽?难道以前对她的救援,对她的帮助,没有感激只有仇恨?

    她是个怎样不正常的女人?素施保持沉默,她不觉得有任话再要对菱子讲,她们之间连最後一丝关连

    ――范伦都已不存在。

    「你把他藏到哪裹去了?」菱子叫,带着鼻音的声音变得凄厉。素施一震,谁?谁藏谁?

    「不要假装甚麽都不知道。我大了解你,永远假慈悲,表面上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其置却心如毒蛇。」菱子眼中有丝吓人的狰狞,「你骗得了全世界,但骗不了我。」

    素施努力保持冷静。从开始到现在,从头到尾,就算眼看着她抢去范伦,素施都没责备过她一句,甚麽都没说过。现在,当然她也不需再说甚麽。

    「他在哪裹,让他出来,让他出来,」菱子恶狠狠的,「出来,范伦。」

    范伦?不在她那儿?

    「他不在这儿。」素施透一口气,心灵突然平静下来,他不和菱于在一起。

    「他在哪里?是你把他藏起来,是你不让他见我,是你这个丧心病狂、疯狂妒忌的女人,把他藏了起来。让他出来。」

    「你知道我没有藏起他,我根本没有见过他。」素施不但平静,而且心裹有说不出的舒但。事情可能并非她所想的,老天!竟然可以是并非她所想的,看她傻得把自己折磨了一星期。

    「你否认不了,我知道你的恶毒私心,」菱子的脸扭曲着又冒出汗珠,「他爱我,你妒忌,你不让他见我。」

    「他是成年人,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不要把我扯进去。」素施望着她。

    「你让他出来。」

    「对不起。我没有这能力,」素施说,「我帮不了你。」

    「帮不了我?」她尖叫,「你最喜欢帮人,当年不是帮了我吗?不是吗?不是吗?」

    「那是过去的事。如果你认为我当年帮错了你,你已经惩罚了我。」

    「惩罚?不不,是报答。」她尖叫,又莫名其妙的大笑。「是报答,你不觉得吗?」

    「你说是报答就报答。我们之间已不拖不欠,你不该再来找我。」

    「为甚麽不该?你以为最後是你赢了,你胜了?他始终还是回到你身边?」她仰起头狂笑,「你错了。只要我在,你胜不了。」

    「为甚麽我们之间一定要分胜负?」

    「因焉你是你,我是我,天生下来我们就要分胜负。」她实在十分不正常,「当年你或者不该帮我,不该救我,当年就可定胜负。」

    「你认定当年我做错了?」

    「是。」她咬牙切齿,「你令我处在永远要仰视你,永远屈居你之下,永远感恩的悲惨境界,你让我永远抬不起头。」

    「只是你自己这麽想,我不是这样。」

    「你是这样。」菱子的手指几乎指到素施脸上,「你口里不说,心裹却是要别人感激一辈子,永远匍伏在你面前,做你的奴隶。我看透了你的真面目,你把别人踩得像贱泥来把自己抬得高高的,你想做别人的救世主,我偏不让你得逞,偏不。」

    素施深深叹息。她知道无论她怎麽说怎麽做,都无法改变菱子那根深蒂固的可怕误会。道麽多年了,她已觉得累,但求问心无愧也就算了。

    「你走吧!他真的不在这儿。走了以後不要再出现,我不想再见到你。」

    「走得这麽容易?若不找到他,我决不罢休,我一定要带他走。」

    「你可以带他走,我不反对。以後我也不会再见他,太麻烦了,你知道我不喜欢麻烦的事,我会远离你们。」

    「你会这麽做?」她不能置信。

    「是。」素施垂下头不去看她,那姣好的脸孔背後是怎样的伤心?

    「那麽他呢?」

    「在机场你不是带走了他?」

    「带走了他?」她像被黄蜂猛螫一口。「他追着你上停车场,你们躲了一星期,到现在竟说我带走了他?」

    「我们没有躲一星期,事实上我没见遇他。」素施轻叹,「我不会跟你争,从一开始就如此,他愿跟你走,他有绝对的自由,真的。」

    「这是你最最可恶,最最恶毒之虚,你不跟我争,摆出大方的样子,其实你

    ……你……」菱子的脸扭曲着。她是真的愤怒,真的恨,真的痛苦。「你是故意伟大,你做给他看。你不敢跟我争,你没有把握,你知道赢不了。」

    素施呆怔一下。她没有把握?是是,直到现在她仍没有把握,那麽爱他却全无把握,那痛苦真是难以解说。如果有把握她会如何?

    她的心「怦怦」的急跳着,视线又停在菱子的脸上。如果有把握

    ……

    是,她一定一言不发,狠狠的把这个莫名其妙、恩将仇报、可恶可恨又可怜的女人赶出去。如果有把握。

    「怎麽不说话?说中了你的心事?别再在我面前假惺惺了,叫他出来,我一定要带他走。」菱子扬起头,有点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说过,找到他,如果他肯跟你走的话

    ……」

    「他自然跟我走,为甚麽不跟我走?他爱我,爱的是我,我离开他会痛不欲生,连工作都不顾的去找我。我回来了,他会不肯跟我走?你要霸估他,下辈子。」

    「其实

    ……」素施忍无可忍才这麽说:「在机场你就该带他走。」

    「还说机场?」菱子脸上全是青筋,暴跳如雷,简直变了一个人。「是你故意从柱後现身,引他走的

    ――你故意的,你是魔鬼。」

    「好,是我错。」素施到房里拿出小皮箱,「现在我离开,把他交还给你,行了吧。祝你们幸福。」

    「慢着。」菱子叫得惊天动地,「你怎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还有甚麽事?请勿无理取闹,」素施正色说,「你知道我是说一不二,不会反悔的。」

    「别再表示自己伟大,你不爱他吗?」

    「你不是说他爱的是你吗?我不想自己再痛苦。」素施直视着她,突然有个感觉,菱子来无理取闹只为羞辱她,但结果做不到,所以失去控制。

    「叫他出来,面对面讲清楚。」

    「你要怎样才相信他真的不在这儿?」

    菱子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得出她内心波涛汹涌,起伏翻腾得很属害,但是她们之间真没有如此大的仇恨,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素施都预备退出,她还不罢休。

    「总之你不能走。」

    素施无奈的苦笑。

    「菱子,」她放柔了声音,如果你真爱他,便离开那个有钱的男人,我会祝福你们。你

    也别再折磨自己。」

    菱子仿佛当胸被打了一拳,这样温柔满有感情的话,这样的真诚

    ……

    她呆怔的望着素施半晌,然後火山爆发般的跳起来。」

    「不要你假好心,假慈悲,你比毒蛇更毒,你会祝福我们?成全我们?而且是他爱我,不是我爱他。」

    「搞那麽多事,费那麽多精神心血,把自己弄成这样,你不爱他?」

    「不,是他爱我,从头到尾都是。所有的男人都爱我,不能没有我,他也不能例外,是他爱我,发狂的爱我,不是我爱他。」她真是不正常的,竟然胡言乱语起来。

    「菱子

    ……」素施伸手想安抚她,被她像拂开一块烫手的铁般摔开。

    「别碰我。我

    ……我恨你。」她狂叫。

    她恨。是,这是真话,谁都看得出她恨素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杀了她。她恨得那麽深那麽烈也那麽矛盾。

    一时之间谁也没再说话,屋子裹仅听见菱子急促而不稳定的呼吸声。恨,真是从何说起。

    这时的气氛有种一触即发之势。

    大门突然打开,她们同峙看见范伦垂头丧气的进来。他踏前一步,彷佛突然感到屋子裹有异样的氟氛,抬头,看见她。

    「素施。」他叫,快步奔过去。素施退後一步,目不转睛的望着菱子。

    范伦呆怔一下,循着素施的视线,这才看见菱子,他脸上掠过奇异之色。

    你去了哪裹,素施?我找了你一星期。」他转回来,急切的问。

    素施不语,还是望着菱子。菱子这时的脸色不停的在变化,难堪,尴尬,痛恨,妒忌又有着无比的兴奋,妨佛嗜血者看到鲜血一样。

    范伦,我回来了。」她终於说。浓重的鼻音带着比的诱惑。

    范伦脸上掠过一抹暗红。

    「请回去,勿再打扰我的生活。」他说。

    「你不是千方百计在找我?」菱子柔声问。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现在和以前有甚麽不同?你爱我,不是吗?你亲口对我说过的,你不能没有我。」

    范伦在忍耐着,他的神色在告诉她们,他已在尽最大的努力。

    「跟我走,回到我们从前的地方。」菱子在他面前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柔得像猫,「或者你说,我跟你去任何地方,我们从头开始。」

    「不,请勿再打扰我。」范伦痛苦的,「请勿再捉弄得我好像小丑。」

    「你怎麽可以这样说?我怎会捉弄得你像小丑?」

    范伦沉默一下,下了最大的决心。

    「你走吧。」他站在素施身边她并肩而立,「以前的事让我们大家都忘记,是噩梦。」

    菱子的脸一下子改变,快得令人吃惊。

    「算了?忘记它?不,我不罢休,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走。」她尖叫,「你说过,永不离开我,永远爱我,保护我。」

    「是你离开我。」

    「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又温柔动人,「我专程来找你,你不能不理我。」

    「我不知道你这是为甚麽,但是请放过我,不,我们,」他捉住素施的手,「我们有权追寻幸福。」

    「不不,」菱子眼中如猫般的光芒有点妖异。「你

    她无关,不是她,绝对不能是她。你过来,我们走,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永远也不离开,我发誓。」

    范伦深沉叹息。

    「不要再玩,不要再做戏,我们不是你的对象。你回洛杉矶,让我们可以正常生活。」

    「谁在玩?谁在做戏?」菱子陷在自己狂热的思绪中,「我为你回来,你却不理我,不跟我走,你忍心吗?你舍得吗?我是你亲爱的小菱子啊!你最爱的女人,你忘了吗?」

    范伦的脸扭曲起来。

    「那一切已过去,请正视现实,」他无法不这麽说,「现在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不要再把过去痛苦的错误再拿出来,生活是真实的,不是玩,不是演戏。」

    「为甚麽你总说玩,总说演戏,为甚麽不相信我是真心的?」菱子向前走一步。

    「从头到尾,请凭良心,」范伦用力握住素施的手,「你真心过吗?你的目的只不过打击素施,我只不过被利用了。」

    他感受到素施手中的温热,心中一紧,一句藏在深心中从未讲过的话冲口而出。

    「其实一直以来,我爱的是她,是素施。是你迷惑了我。」

    菱子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仿佛要夺眶而出。自傲自负又绝对自卑的她不能相信她所听见的,一直以来,男人只是她手中的玩偶,任她摆布指使,范伦也不能例外。

    他竟这样讲。

    「不,不是真的,你爱的是我,不是她,绝对不是。你曾经因为我的离去而自暴自弃,痛苦得想死。你爱的是我,不是她,不是她,」她掩着脸叫,「告诉我,不是她。」

    「我是曾因你离去而痛苦,而自暴自弃,因为我发现自己的错误,」范伦忍无可忍的说:「发现为你所惑,所骗,我不能原谅自己。我竟为你而伤害了一直深爱的人,我

    ……我……」

    素施的手紧紧握住他的,紧得颤抖起来。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簌簌而流,那是快乐,感动,庆幸。

    她终於听见范伦说从未对她说过的爱字。

    「不,你骗我。」菱子将要崩溃,「你们合起来骗我,事情不是那样的,你分明爱我,你说过

    没有男人曾逃过我手掌,你也不能,我是菱子

    我不能输拾她,我要爬得比她高,我要比她好,比她强,我要她终有一天会像当年我求她般求我,我

    ……我……」

    素施黯然摇头,怎样的一段五百年前纠缠不清的冤孽?

    他们之间到底谁欠了谁?

    谁又对不起谁了?

    为甚麽非要互相伤害不可?

    范伦的表现令她再也不能不开心了,心情大好之下,她完全不计较菱子的一切,菱子的往事和遭遇令她如此变态,她是可怜人。

    而且

    ……

    她那样的不甘罢休,素施心中也明白,她仍爱范伦,一定是这样。

    「菱子,忘掉以前,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好不好?」她柔声说,「没有我,没有范伦,也没有你,也没有东京。现在在香港,那些往事,放手吧。」

    菱子仍然双手俺着脸,却不再尖叫,身体还是激动的颤抖着。没有人懂得她复杂的内心世界,也许她自己也不明白。所有的事都是她率性而为,她不择手段,只为她那坎坷悲惨的往事找回补偿。是,她一定是这样,才会不顾一切的抢走范伦,伤害素施,然後又为追求更高更好的享受而离开。她根本矛盾得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也许,偶尔,一丝良知也会出现,但她要找回补偿,这令她疯狂。大概这就是她,绝对不正常。

    「你现在已高高在上,没有几个女人比得上你,回洛杉矶,那是你的家,你的世界,那裹有你的幸

    ……」

    幸福两个字刺激了她。

    「不,我不放过你们。」她狂叫。她像欲爆发的火山,像一脚正踩在上面的地雷

    像一锅煮沸了却倾斜的滚水,她需要有人帮她一把,扑灭火山,拿开地雷,扶正滚水,但那人绝对不是范伦和素施。但,谁能在这个时候帮他们?范伦和素施只能火上加油,只能令人更受刺激,更反覆无常。

    谁能帮他们?

    突然之间,菱子从皮包裹拿出一枝小手枪,掌心那麽大,她指着范伦。

    「跟我走。你永远不能属於她,永远不能。」她眼睛有狂乱的红丝,极可怕。「跟我走,否则死。」

    「菱子

    ……」素施吓傻吓呆了。

    「我得不到的,她也休想拥有。」菱子残忍的笑,「跟我走,你们赢不了的。」

    「你疯了。」范伦愤怒得脸色发青,「你让我跟你去哪裹?走了又怎样?我是人,不是玩偶,我有感受,有感情的。」

    「你爱我,就是这样。」

    「你不顾马来西亚那个有钱人?你不回洛杉矶比华利山漂亮的家?你一意孤行,对你有甚麽好处?」

    「好处?要她得不到你。」菱子放肆的笑,「要她痛苦一辈子。」

    「她痛苦你就开心?」

    「开心?谁知道。」她下意识的摸一把脸,「我只是不让她得到你。」

    「你恨她或是我?」范伦叫。

    「你,你。」她用手枪指着她又指着他,「你竟然告诉我,从头到尾爱的是她,哈,那我是甚麽?这麽荒谬的事,你竟不爱我而弃我跟她而去。哈,想伤害我?没这麽容易,我发过毒誓,以後的日子所有的事必须在我控制之下,任何人不能控制我。」

    「放下枪,这太危险。」素施吸一口气。

    「危险?我哪一天不是在玩最危险的游戏?甚麽时候我害怕过了?」

    「放下枪,他跟你走就是。」素施再说。

    「你

    ……」范伦不同意。

    「不要再玩花样,走。」菱子笑得凄厉,「你现在跟我走,我要你走得心甘情愿,说,是你心甘情愿跟我走的,不是我逼你。」

    范伦望着她手中的枪,这女人疯了。

    「我不跟你走。」他深深吸一口气,「我不能再错第二次。」

    这个错字刺激了她,下意识的扬一扬手,也许她并不真想开枪,也许只是她太激动,手指已不受控制,只听见「砰」的一声,范伦大叫一声跌倒地上,鲜血不知从哪儿

    的流出来,染杠了地毡和他的衣服。

    「范伦

    ……」立刻扑过去的是素施。她的动作和枪声同时开始,只是她不够枪快,否则她一定可以挡在范伦前面。「范伦

    ……」

    菱子呆怔一下,看见痛苦倒地的范伦和惊惶欲绝的素施,她竟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鼻涕一齐来,笑得整个人都直不起身,远远的靠在一张沙发上。

    「打电话,打九九九叫救伤车,」素施拥着尚未昏迷的范伦,「快!」

    「告诉我,你後不後悔?」菱子彷佛完全听不见她的话,「你争不赢的,我是菱子,你不能忘记。我不会输的。」

    「请你,求求你打九九九

    ……」素施叫。

    范伦在她怀中变得越来越重,她无法抽身。

    「你并不想他死」

    「他死了。是,他死了」菱子慢慢支撑着站起来,「他死了,世界上不再有他,哈哈,不再有他,太好了,太好了

    ……」

    「菱子

    ――」素施叫。

    菱子打开大门,摇摇摆摆的走了出去,和正待进来的菲撞个满怀。菲看见屋裹的情形,吓得双手掩面尖叫起来。

    「停止,」素施大喝一声,「打九九九叫救伤车,快。」菲这才看清面前的是女主人,慌手慌脚的打电话。

    「拿绷带来,帮忙。」素施惊魂甫定。看见范伦仍在痛苦呻吟,并未昏倒,更不是菱子所说的死了。

    「范伦,你怎样?」

    「手

    ……左手,」他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她打中我左手,我不要紧,你放心,只要你在身边就行。」

    范伦尚能讲话,素施心中大定。立刻用蹦带替他扎紧了手臂上部,让伤口的血不至於流得那麽多,那麽快。

    范伦靠在她胸前,呼吸比平日急促些,他强忍着痛楚,没有呻吟。她用手环抱强壮的他,有一涸感觉,他们往来没有这麽接近过,即使在造爱时。

    这是心灵的紧密结合,不再需要任何言语行动。救伤车来到,把他们带到医院。范伦立刻被送进手术室开刀,子弹头必须取出来,虽然明知没有生命危险,素施也不安的在手术室门外徘徊。

    然後,警方人员来到。医院报了案,因为是枪伤。

    晚上,当所做手术十分成功的范伦已沉沉入睡时,警方人员又来到,并告诉素施,菱子早已在案发後一小时离开香港,回洛杉矶去。

    「我们可以引渡她回来受审。」警方说。

    「不不,这只是场意外。」素施肯定说:「我俩绝对不追究。」

    「那样,我们暂且把案子放在一边,若持枪人菱子再入境,我们再处理。」

    事件就这麽结束。

    菱子真的疯狂了吗?

    当然不。她能从容的在一小时後离港,表示她清醒理智得很。

    这个女人

    ……

    罢了,不必再研究,反正她也不能再来香港,她知道香港警方会追究她。

    一星期後,范伦出院,只要再休息一个月,他的左手就完全痊愈。

    他向公司请了假,婚假。

    「我要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正正式式拥有你。」范伦对怀中的素施说。幸福已洗清前事。素施脸上尽现阳光,完全不同於以前的那种美。婚礼在深湾俱乐部举行,在露天花园中。

    灿烂的冬天阳光下,满是玫瑰花的环绕中,他们请来所有的好朋友,好同事,甚至素施酒吧的夥计。

    他们要所有的人都为他们高兴,祝福。

    美好的天气还有微微的风,吹起了素施的长发,吹起了她珍珠色的衣裳,吹动了她满脸的幸福美丽笑容。

    「我想起一句话。」范伦在人群中突然对她耳语,「风中梦裹人,你好美。」

    素施呆怔一下。旁边有人低笑插嘴。

    「我听见了,风中梦裹人。」是凯文,他带着凯莉一起来了。

    「你漂亮得令人受不了。」凯文握着素施的手,紧紧的凝视他。

    「谢谢、谢谢、一切。」素施由衷的说。

    「希望你的诚心多少能令哥哥心裹舒服些,」凯莉半开玩笑,「你结婚其实是他最大的打击。」

    「不不不,」凯文有点窘迫,「即使范伦的手受伤,我仍然赢不了他,我是说拗手瓜。」

    大家都笑起来。

    素施望着凯莉,这个女孩子的神情彷佛经过了沉淀,安详多了。

    这是成长、成熟,社会上每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教育我们。

    「下次希望轮到你,凯莉。」素施握住凯莉的手。

    「结婚很幸福。」

    凯莉有一刹那间的错愕,想说甚麽,忍住了,只含笑点头。

    她真的成长了。

    欢乐中,霭文、康正和霭然、冼怀之两对新婚夫妇同时来到。

    好朋友相见,不须多言已从互相的凝视中了解。

    他们都得到了向往的幸福。

    中间或者有许多经历,许多挫折,许多不如意,但都过去。

    当幸福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都毫不犹豫的伸手抓牢,并紧紧的不再放手。

    他们都得到了。

    从婚礼中回到家,凯文有点累,倒在沙发上。

    「不是累吧?」凯莉为他送上一杯白酒。

    「是颇有感慨。」

    「是。我们都是潇潇洒洒的风裹人,以不为被任何人或物所牵绊,但一个个他们都结婚了,霭文、康正、素施、范伦、霭然、怀之,真的,颇感慨。是不是你也该积极进行了呢?」

    「不不,宁缺勿滥,不能人有我有。」

    「对素施还不死心?」

    「怎麽会呢?她的幸福得来不易。」他若有所思,「只是那个范伦

    ……」

    「还是对他不以为然。」

    「不。看走了眼,他是真心对素施的。」

    「只因他捱了一枪?」

    「不不,面对菱子那样的女人,他要坚持立场,恐怕非巨大定力不可。」

    「把菱子说得那麽可怕,到底她是怎样的女人?」凯莉好奇。

    「祸国殃民,迷惑皇帝的那种。」

    「发神经。」凯莉也轻啜白酒。

    「凯莉,你有甚麽打算?」他忽然问。凯莉呆怔一下,她听得出话中的关心。凯文的关心要好仔细、好小心才能觉察的。

    她感动,却却有点难堪。

    「我?赚钱咯!香港人的大前提。」她夸张的,「尽快的赚我第一个一千万。」

    「我不是指钱。」他深深望看她。

    「我还不到二十岁,要我嫁?」她挥挥手,「我不打算结婚,这辈子。」

    「没听到素施说结婚很幸福?」

    「素施的话对我不是圣旨,」凯莉认真想一下,「凯文,你自己考虑。」

    「我?」

    「你已到适婚年龄。潇洒风里人,让我继续上路吧。」

    潇洒风里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