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烟水寒 10(1/2)

    大清早,雷文苦恼的躺在床上,反复思索黎瑾去洗头前所留下的大串抱怨及不满,越思索就越烦,越烦就越不耐,他简直忍不住跳起来,欲有脱枷而出的**。

    结婚,没有使他有个“家”的感觉。他所渴望的是个温柔体贴的太太,一个充满爱的家,他曾羡慕过亦筑家陈旧简陋的房子,曾羡慕过亦筑家里昏黄的灯光,然而,他现在感觉到,他所羡慕的只是亦筑家里的和乐和亲情。

    黎瑾提出结婚时,他曾反对过,他还太年轻,连学业都没完成,而且,他从没想过结婚这两个字,真的,他连想都没想过,怎么能结婚呢?事实上,他还有点害怕,父母的婚姻,只带给他一个冰冷的家——不能说家,只能说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他会也是一个这样的婚姻?

    黎瑾的温柔,黎瑾的斯文,秀气,似乎给了他一个幻想,他将会有一个异于父母的婚姻,不是吗?他和黎瑾会相亲相爱,互相容让,让小家庭里充满了爱,一个美满的,幸福的,像电影上,小说上所描写的好家庭一样——

    现实,打破了他的幻想,结婚后,黎瑾的尖刻,猜忌,挑剔,不相让的脾气,使他几乎没有一日安宁。蜜月是一段快乐的时间,然而——婚姻为什么不永远是蜜月的延续?既然两个人相爱,为什么总要互相折磨呢?既然是互相折磨,当初为什么又要结婚呢?

    雷文苦恼极了,烦躁极了,他能忍黎瑾的小性子子一时,却不是永远,何况,母亲并没有得罪黎瑾,她却认定母亲是她第一号敌人,这是什么心理?什么时候才能改变?什么时候他才能安宁?

    他越来越不能忍耐这种每天闷在家里,对着黎瑾那冷漠又刁蛮的脸。她外表那么美,那么好,怎么内在完全不同?以貌取人是件多么错误的事,他简直后悔——真的,是有些后悔,怎么糊里糊涂就结婚的?难道是命运安排,他必要受这些苦难?

    想起以前自由自在,潇潇洒洒的日子,想起以前和亦筑那些无拘无束的谈话,他越觉得现在是被关在一个塔里,一个无人的塔里,怎样才能破门而出呢?如果他这么做,黎瑾会怎样呢?

    他在怀疑,他是否真爱黎瑾?什么是爱呢?若有爱,怎会有那么多争执,那么多的不容忍——他承认自己有些急躁,但——即使再好的脾气,怎能忍受整日的无理取闹?黎瑾她——是有些不正常!

    “砰”的一声,黎瑾推门而入,从理发店回来,她已容光焕发,头发梳得很美,很适合她的脸型,最可贵的,是她在笑,笑得十分开心。

    “雷文,看我的发型,好看吗?”她问。

    “嗯——不错!”雷文勉强打起精神。

    “只是不错?”黎瑾眉毛高扬,“如果你妈妈问你,你会这么说?”

    “小瑾——”雷文忍住了和她争论的话,“妈妈根本不会这么问我?”

    “我在理发店碰见她!”她放下皮包,坐在沙发上。

    “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回来?她有车,不是吗?”雷文善意的问。

    “我先梳好头,为什么要等她?”她冷哼一声,“有车就稀奇了?我没坐过?”

    “小瑾,什么时候你才会说句好听的话?”他忍不住。

    “好听的话?我没学过,”她不屑的,“我生下来就不会讨好别人!”

    “不是讨好,只要你讲话别那么尖酸——”雷文说。

    “尖酸刻薄吗?”她打断他,“我要看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你——”雷文神色变了几次,“真不讲理!”

    他转过头,不预备再理她,黎瑾的无理取闹简直是变本加厉了,一件极小的事,她都可能闹得天翻地覆。

    “雷文,起来,别赖在床上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好久没出去,今天阳光那么好,你带我去碧潭!”

    “为什么要去碧潭?”雷文勉强忍住心中气忿。

    “我生在那儿,长在那儿,我喜欢那儿!”她说。

    雷文心中突然有一种极怪异的感应,黎瑾说的话并不特别,怎么她会——看着那张带笑的脸,他怔住了。

    “怎么回事?到底去不去?”黎瑾问。

    “去,去,当然去。”他下意识的一连串说。心里竟没有一丝想去的意思。

    黎瑾高兴起来,一反常态,兴高采烈地说:

    “我要穿那套新做的白色春装,好吗?”

    “好,好!”他心不在焉的。那丝怪异的感应使他很不舒服,却又不知什么地方不对。

    “那么我换衣服,现在就去!”她从沙发上跳起来。

    雷文依旧躺在床上,不动也不响,黎瑾的兴奋竟一点也感染不了他,他不是这样的人呀!

    “小瑾——”他突然说,“今天不去碧潭行吗?”

    “为什么?”黎瑾看他,脸色立刻变冷。

    “不为什么,只是——改一天行吧!”他说。

    “你——有事?有约会?”她歪着头。

    “没有事,而且——跟谁有约会?”他烦躁不安的,“别去吧!小瑾。”

    “不去是可以,你讲出一个理由来!”她停止换衣服,漂亮的脸上布满了不愉快。

    “什么理由呢?”他耸耸肩,无奈的,“我只是觉得——今天不去的好!”

    “迷信,迷信,”她尖声叫起来,“什么是今天不去的好?你以为我会掉下水淹死?”她苍白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青气,“我一定要去!”

    “小瑾,别那么任性,听我一次话,行吗?”雷文从床上跳起来,这么高大的男孩子,近乎在哀求了。

    黎瑾呆了一下,她想不出雷文为什么认真,难道真有什么不妥?不,她摇摇头,再摇摇头,倔强,任性的个性发挥到最高点。

    “不管怎么样,我去定了!”她冷冷地说,“随使你去不去,我绝不勉强你!”

    “为什么你就连迟一天都不行?”雷文气愤的,“我讲的话对你一点也没有用处!”

    黎瑾傲然扬一扬头,一字字地说:

    “我决定的事一定要做!”

    “小瑾——”雷文叫。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他听得出来门外的人是母亲,他看黎瑾—眼,她脸上有个鄙夷的冷笑,他忍住那燃烧的怒火,大步走出去。

    母子俩在门外低低地说了几句话,雷文再进来,并轻轻的掩上门。

    “鬼鬼祟祟的,她又想支使你什么?”她尖刻的。

    雷文咬着牙,怒气全涌到脸上,他已尽了最大努力来克制自己,他不明白,她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不可能每个太太都是这样的,只有她这么怪,这么特殊,这么不正常!他沉默着打开衣柜,随手拿出一套西装。

    “你去哪里?”她问,似乎相当紧张。

    雷文还是不出声,开始换下身上的睡衣。

    黎瑾再忍不住了,她一向自高自大骄傲惯了,雷文不回答她连续两次的问话,她认为简直是最大的侮辱,别人这样对她,还可以忍一下,偏偏是一向受她控制的丈夫——她自然不会以为是在控制雷文,她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不回答我的话吗?你可得负责后果!”她铁青着脸。

    “别威胁我,你每天这样子,要我怎样,去死吗?”他尽量忍耐着。在黎瑾面前,他觉得仅有立足之地,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压力,那无形的压力使他透不过气来,偏偏又绝无发泄之处——她不给他独处的机会,他几乎要爆炸。

    “哼!死,别以为说死我就怕了,”她盯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种凌厉的,可怕的光芒,“你以为我是谁?我难道不该管你?不该问你?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太太,结婚才三个月的太太!”

    “小瑾,你该明白,管也得有个限度,你太过分了,知道吗?”他喘息着,她那张美丽的脸,使他精神几乎崩溃,“我是你的丈夫,是丈夫!你别把我当成你牵在手上的狗,不能说结了婚就连一点自由都没有,难道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要管?”

    她呆怔一下,雷文从来没有这么激烈的,愤怒的反抗过她,是反抗,不是吗?是门外那可恶的妇人支持他的,是吧!她早知道雷文母亲不喜欢她,她总是虎视眈眈的,来吧!一起来吧,看看姓黎的可会被打倒?

    “说得好,”她的声音从齿缝里逼出来,那张漂亮的,雅致的,古典的脸完全变了型,苍白得那么吓人,她全身都抖起来,“是我过分还是那——老太婆过分?儿子结了婚,母亲仍插在里面,谁会忍受你们那份气?你爱那老太婆又何必娶我?好一个过分!谁破坏我们夫妻,谁——不要脸,没得好死!”

    “你——”他脸色也变了,黎瑾怎么可以如此骂他母亲,未免太恶毒了,就算他母亲要他做一些事,也是应该的,“简直可恶,你这样骂妈妈,你还有——人性?”

    “你骂我——”她退后一步,“你说我没有人性?雷文,你会后悔,你会后悔!”她指着他。

    “后悔?”他冷笑起来,燃烧的怒火使他不再理智,“我该后悔的事可多哩,何只这一件?”

    “你……”她的脸由苍白转成死灰,目光十分怕人,狂乱的,妒忌的,愤怒的,“你们雷家欺负人,你以为我没有母亲,父亲不管我,哥哥不理我,就能任由你们欺负?雷文,你说,你后悔什么?”

    “还用说吗?”她的神色,她的话完全激怒了他,他不能忍耐别人冤枉他,乱扣一顶帽子给他,他不顾一切地说,“我后悔认识了你,后悔和你结婚!”

    “你——”她全身猛震,他的这一句话,结结实实的打在她心上,她完完全全被打垮了,她那么自负,那么骄傲,怎能容人这么说?而说这话的人,竟是她最后一个可依靠的人,她的丈夫!“你说后悔认识我?和我结婚?”

    “是的!是的!是的!”他—连串地说,声音越来越大,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我后悔认识你,我傻得被你的外表所迷惑,我幻想你是个温柔,娴淑,体贴的太太,谁知道你——完全不正常。对我,对我母亲,对你哥哥、你父亲,还有亦筑,你想想,你任性,自负的做了些什么?伤害了所有的人,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

    她摇摇欲坠,彻彻底底的失败了,她不知道雷文在讲什么,但是,听来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些对的,所有的人都离她而去,是吗?雷文也会离她而去?

    “你终于说真话了,”她冷笑,傲然的扬一扬头,虽然已经彻底失败,她却不肯承认,“亦筑,是吗?我早怀疑你心里面爱她,你终于是说了!”

    “我?”雷文呆一下,他说过爱亦筑吗?这真是莫名其妙的事,“你别胡扯,这对你没有好处,老实说,我后悔没去爱她倒是真的!”他是纯稚的赌气。

    “是吧!我没说错,”她再冷笑,神色突然变得十分恶毒,以她这样的女孩,不可能会有这种神色,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出其不意的伸手一挥,两声清脆的耳光声,雷文两颊多了几条红色的印痕,她用全身的力量掴出这两掌,掴得非常重,“我是教训你这爱情骗子!”

    雷文抚着脸,呆了。斯文,柔弱的黎瑾会打人?而且打得这么重,重得使他觉得头昏眼花,几乎站不住。到底他年少气盛,自尊心又强,怎么能忍受这待遇?

    他用力捉住了黎瑾的双手,他的牙齿咬得格格响,眼中一片狂乱,自己都无法控制了。他抓得很紧,很用力,她的手已经血液不流通了,她忍不住那疼痛,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来。

    “你打我,你会得报应,你会得报应——”他逼视她。

    “放开我,放开我——”她挣扎着哭喊,“你这下流的骗子,你滚吧,你去找她去,你去找亦筑去!”

    “你放心,我会去,用不着你提醒!”他大声叫,用力的扔开她,她踉踉跄跄的倒在床边。

    “你去,你滚——”她哭喊。

    雷文套上衣服,重重的哼了一声,打开门说:

    “我去了,你开心了吧!你满意了吧!”

    说完用力关上门,扬长而去。留下呆怔,惊怒,伤心欲绝的黎瑾,趴在地上大哭起来,她不要他去找亦筑,不要!她是爱他的,深深的爱他的,只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常唱刺激他,伤害他!回来吧!哦,上帝,让雷文回来吧!

    出了房门,雷文停住了,满脸忧伤的妈妈,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宽恕的,原谅的,了解曲,慈祥得令人心颤的眼光看着他,果然,她听见了一切,并原谅了黎瑾的幼稚和无知。

    他怔怔地看着妈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鼻子酸酸的,好像童年时做错了事,得到妈妈原谅一样的心情。

    母亲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阻止他这么冲出去,又向屋里努努嘴,示意他回去,小夫妻吵嘴,有第三者劝解,总不至于闹得太僵。

    雷文为难了,刚才黎瑾实在太伤了他的心,她为什么总根深蒂固的以为他和亦筑有什么不清不白的事,她能动手打人,就表示她的怨毒是多么深了,他怎能再进去?

    “孩子,你难道真想这婚姻破裂?”雷文母亲轻声说,“进去吧!小瑾是心眼儿窄点,坏心倒是没有!”

    “妈——”雷文犹豫着,他忘不了刚才黎瑾那张像要吃人的可怕脸孔。很奇怪,有的时候太美的女孩,一发起脾气来,比普通人更可伯。

    “阿文,听妈妈话,”他母亲再柔声地说,“夫妻之间应该互相容忍,每天都吵吵闹闹,下人看了也不好意思嘛!”

    雷文脸红了,原来母亲也知道他们夫妇的不和。

    “快进去吧!小瑾的小姐脾气,非你进去是不行的,”他母亲又说,“道个歉,她心胸再窄也不好意思再吵了!”

    雷文还没说话,“砰”的一声,寝室门开了,头发蓬松,泪痕未干,铁青着脸色的黎瑾站在门边,又冷又利的眼光掠过雷文,停在他母亲脸上,这个好心劝解的妇人呆了一下,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她被自己的媳妇神色所惊吓。

    “谁不知你的鬼心思,少在这儿假慈悲,”黎瑾昂然不惧,她这样对待尊长,只能说她自小缺乏教养,一个不识字的阿丹,能教她什么?“都是你,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心眼儿窄,怎么不说你心眼儿恶毒?你恨我让雷文休学,你恨我抢去雷文对你的爱,是吗?”

    “你——小瑾,”雷文的母亲吃惊似的,“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你才疯了,”黎瑾面不改色,她已不顾一切,预备同归于尽了,雷文不是说爱亦筑吗?她已失去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你这恶毒的妇人,谁不知道做婆婆的都恶毒?你每次支使雷文,使他没有在我身边的时间,你只知道打牌应酬,帮着丈夫爬得更高,你想让儿子陪你终身?你比巫婆更恶毒,比夜叉更丑陋,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

    “小瑾——”雷文大喝一声,他实在忍不住了,黎瑾怎么能这样侮辱妈妈?“住口!”

    “你再也吓不倒我,”黎瑾轻视的,她已陷入半疯狂状态,“去找你的亦筑,去爱你的亦筑,我——”她一震,似乎清醒了一点,再看看眼前的两人,掉头返回寝室,用力关上了房门。

    雷文看着发呆的母亲,不必再说什么,母亲已完全了解了,不是吗?他咬咬牙,毅然大踏步走出门。

    是一个阴沉、晦暗的天气,好像就要下雨,他不管这些,漫无目的沿着和平东路走,下意识的,他走到灵粮堂门口,许多教徒正从四面八方而来,他才警觉到,今天竟是星期天啊!他叹一口气,婚后的日子,是一段混乱的,失去记忆的,无聊的时光,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呢?

    他垂着头,无精打采的,失魂落魄的再往前走,教堂不是属于他的,上帝对世人的拯救也不包括他,他已经是全无希望的了。

    一个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不耐烦的抬起头,为什么近来总有人跟他过不去呢?面前是一张清秀的,带着浅浅笑容的熟悉面孔,那散发着智慧光芒的黑眼睛,那紧闭着的薄唇,是谁?是谁?哦——亦筑,不是吗?他忘了每星期天必上教堂的亦筑!

    “雷文!不高兴吗?看你满脸心事的样子,”亦筑笑着,“跟我去做礼拜吧!把你的心事交给上帝!”

    雷文像是在大海中飘浮的人,突然抓住了一个救生圈,一块木板,他狂喜的,紧紧的抓住了,若真有上帝,亦筑是神赐给的最好救星。

    “亦筑,亦筑,”雷文忍不住激动的抓住她的手,“答应我一件事,求你,今天陪陪我,别做礼拜了!”

    “你怎么神神经经的,怎么回事?黎瑾呢?”亦筑问。

    “她——”雷文烦躁的,“答应我了吗?随便带我到哪里去,我希望安静一下,仔细想一下!”

    “你——不是生病吧?”亦筑怀疑的审视他,“你脸色很坏,情绪也不稳定,你——”她停一停,猜着了,“你和黎瑾闹别扭,是吧!”

    “每天吵,但没有这一次这么严重,连我妈妈也扯进去了,亦筑,答应我,陪陪我,你知道我最怕孤独!”雷文说。

    “你们——真是孩子,既然相爱,有什么可吵的呢?这不是互相折磨吗?”亦筑叹息。

    “你答应陪我了,是吗?”雷文追问。

    “去校园里走走吧,免得——引起更大误会!”亦筑说。

    他们转了弯,沿着新生南路往

    T大走,雷文在述说婚后和黎瑾不和的事,说得很仔细,亦筑听得也很专心。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远远一辆三轮车上的黎瑾。

    黎瑾在家负气回寝室,听见雷文出去时的砰然门声,心中越觉不值,她有个下意识的感觉,雷文必是去找亦筑了,她怎能让他们那么称心如意?匆匆换好衣服,追在雷文后面而去。

    她赶到灵粮堂附近时,远远已看见雷文正和亦筑在讲话,她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自然更不知道他们是巧遇,人啊!如果钻进牛角尖就是那么毫无道理可讲,她早已认定他们俩之间必有隐情。

    她叫了一辆三轮车,答应给双倍的价钱,就静静的躲在三轮车上,她要跟着他们,看他们究竟怎样。事实上,现在的她已十分不正常,刚才吵的那场莫名其妙的架,连雷文的母亲都得罪了,再加上眼看着雷文和亦筑并肩而行,妒忌心奇重的她,似乎整个世界都毁灭了。

    她眼光茫然,呆滞,脑子里紊乱的转着许多,许多事,每一件事都是那么不愉快,那么令人生气,全世界的人没有一个对她好,似乎亲人,朋友,没有一个人是可靠的,她觉得自己是那么孤独,就像飘浮在水面上的一根草,随波逐流——

    “小姐,”三轮车停在

    T大门口,车夫带着诧异的询问口吻说,“那两人进去了,还要跟吗?”

    她一怔,醒了,慌乱的,掩饰的。

    “不,不用了,我自己进去!”

    付了车钱,她打发了三轮车夫,匆匆忙忙的跟进

    T大,偌大的校园里,四面都不见他们的影子,她咬着唇,苍白的额头沁出汗珠,惶然,焦急,像个无依的孩子,她看来是那样楚楚可怜,然而,谁知道这些折磨是她自找的呢?

    傅园的小木门开着,她记起亦筑最爱在傅园散步、读书的事,不再犹豫的跟踪进去。天上的乌云更厚,闷得使人难受,雨意更重,她完全不理会,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更重要呢?她的丈夫和另外一个女孩在傅园里——

    傅园,依旧是那么安静,那么平和,茂密的林木,遮掩着许多看书的、散步的、谈情的、静思的年轻人,第一次踏进来的黎瑾,无法在使她眼花的许多人里找出雷文他们来,她又忌又急,像个无头苍蝇般的乱转,她怎会那么疏忽,让他们离开她的视线?

    哦!有了,故校长大理石碑下坐着的那两人,不正是雷文和亦筑吗?雷文在说什么?亦筑听得那么专心,满脸凝肃之色,多不要脸的女孩!她在作什么?抢了别人丈夫,破坏别人家庭?黎瑾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掴她两巴掌,但是,这次黎瑾竟按捺住自己,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不是吗?

    借着林木,她掩藏着身体,慢慢走近他们,她已能看清他们的神情,听见他们的声音了。雷文的模样使她奇怪,他好像很沉重,很烦躁,一点不像谈情说爱的样子。

    “你说,这种情形下我该怎么办?”雷文说。

    “老实说,我不能帮你什么,因为我自己并不懂,这种事,第三者很难插口的!”亦筑说。

    “我不能说每次都是我对,至少,全是她惹起的,”他苦恼的,“难道每一对夫妇都是如此?”

    “不见得吧!”亦筑摇摇头,“可能是你不够容忍,黎瑾是千金小姐,我妈妈就说过,她是最细致的江西瓷器,只能欣赏而不能碰的!”

    “形容得太好,”雷文叹一口气。这个高大开朗的男孩子,终于尝到愁的滋味了,“只能欣赏而不能碰的!”

    “雷文,”亦筑忽然笑一笑,“我觉得可能是你以前专门作弄人,现在也有人来作弄你了吧!”

    “别说笑话了,你知道我真是烦透了!”雷文说。

    “回去道个歉就没事了,烦什么呢?”亦筑说。

    “现在可还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如果她知道我们在一起,保证闹翻天!”他苦笑。

    “怎么说?”亦筑不解。

    “从开头起,她就认定了我们俩——之间有事,”他摇摇头,“怎么解释都没用!”

    “天!结了婚还这样?这误会——从何说起呢?”亦筑忍不住叫起来。

    “个性相差太远的人结婚,总不会有幸福的,”雷文说,“或者当初我追你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了!”

    “看你,胡说些什么,你怎能追我?我又怎么能接受?不好笑吗?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呀!”她说道。

    雷文没作声,停了一下,他说:

    “我有个疑问,亦筑,我竟——不知道我是否真是爱她?真的不知道,我们只是在一起玩玩,我喜欢她那古典美的外表,后来,她说结婚——”他困惑的摸摸头,“我不但没有高兴的意思,反而觉得勉强极了,我是想读完书再说,她却坚持要结婚,我——亦筑,你告诉我,我是否真的爱过她?为什么现在完全没有爱的感觉?”

    “这——”亦筑不知道怎么答。

    “说真的,对她和对你,我从来没有什么分别,告诉我,亦筑,为什么会这样?”他有些激动的抓住她的手。

    “我——说不出!”她试图抽回手,但他抓得很紧。

    “那么,让我来说!”黎瑾又冷,又硬,又利的声音突然插入,然后,慢慢的,像幽灵般的从树后迈出来。

    雷文和亦筑都大吃一惊,尤其是雷文,对黎瑾声音特别敏感,他几乎从地上跳起来,下意识的放开亦筑。

    “你——小瑾——”他结巴的,吃力的。

    “别叫我,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这么叫我?”她冷笑。这笑容阴森得比哭还难看,“手拉手的,多么亲热呀!”

    “黎瑾,你误会了——”亦筑试图解释。

    “误会了什么?”黎瑾冷得使人发抖,“你勾引爸爸,玩弄哥哥还不够,你还不放过雷文?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是妖魔?是精灵?你说,我误会了什么?难道这些事不是真的?是我编出来的?”

    亦筑退一步,靠在石碑上,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黎瑾是有意侮辱她?她记得以前那么古典美的女孩文静,斯文而善良,完全不是这样的,什么东西使她改变?妒忌吗?这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样东西!

    “你——真的误会了!”亦筑喃喃地说。

    黎瑾不理她,转向雷文,她几乎是恶狠狠的。

    “你说你不知道是否爱过我,是吗?”她逼到他面前,“让我告诉你,没有!你不曾!你爱的是她——方亦筑,那个专门勾引男人的妖精!”

    “小瑾——”雷文痛楚的喊,“别再伤人了吧!求你!难道你伤的人还不够?小瑾!求你别说了,我们——回家吧!我求你!”

    她挥开他的手,眼光如利箭。

    “回家?什么家?”她有些狂乱的笑起来,“我还有家吗?哈!家——”

    “小瑾,小瑾——”他再伸手去扶她。又被她推开,“你在做什么?我带你回家,我向你道歉,好吗?”

    黎瑾停止笑声,阴森的盯住他,模样很可怕。

    “道歉吗?迟了,迟了,”她不十清醒地说,“你不爱我,有什么可道歉的?你爱的是她,她——方亦筑!”

    她指着亦筑,过了好久,忽然流下泪来,泪水洗去了她的阴沉,她的冰冷,她的恶狠狠模样。她的声音变得很低,很细,很茫然,很失意,很无亲。

    “亦筑,我从来都比不上你的,是吗?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胜利过,现在——彻底的失败了,”她吸一吸鼻子,坚强的挺直了胸,“你胜利了,亦筑,你胜利了,但是——我告诉你,你不会胜得如意,胜得快乐!”

    “黎瑾,你让我解释一下,行吗——”亦筑着急的。下意识里,她背心发凉,似乎有什么事会发生。

    “不必解释,我眼睛看见,还有什么不明白?”黎瑾摇摇头,“雷文,你在家里说,我管你管得太过分。不像对丈夫,而像对一条狗——从现在起,不会再有人管你了,真的。你要怎么做,你就可以随便怎么做——”

    “不,不,小瑾,你管吧!我再也不跟你吵了,”雷文害怕了。黎瑾的神态怪异得离了谱,“你跟我回家——”

    “我会回家的,但不是跟你,”她笑得飘忽,“我有自己的家——不是吗?”

    “小瑾,别任性——”雷文叫。

    “我任性了二十—年,让我再任性一次吧!”她再笑笑,十分苦涩的笑,“让我告诉你,雷文,从结婚到现在,我不曾欠你什么,对吗?”

    “你在说什么?”雷文皱眉。她说得那么奇怪,奇怪得令人完全不懂,“我们回家吧!”

    “黎瑾,请相信我一次,我和雷文什么都没有,我——爱的是之谆,你父亲!”亦筑逼不得已地说,她害怕黎瑾的神色,只要她肯回心转意,亦筑愿说出更难出口的话。

    “你爱谁,与我不再有关系!”她看看手表说,“我得走了,时间到了!”

    “小瑾——”雷文追上一步。

    “不许跟我,”黎瑾的神色又凌厉起来,声音坚定得绝无缓和的意昧,“你如跟来——就永远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