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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云上 第六章(1/2)

    康柏、之翔、邢树人、韦震他们大伙儿正在寝室里讨论下星期全中队放假去灌县旅行的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讲得兴高采烈时,康柏接到小曼的电话。她已经从重庆回来了!

    “我立刻来,等我!”他兴奋地嚷着,“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跟你商量!”

    “你不担任警戒?”小曼声音好愉快。

    “昨天出过任务,等我,立刻来!”他放下电话。

    一星期的分离,想她想得

    ——心都痛了,绝不是夸张,真是心痛啊!突然地听到她声音,恨不得插翅飞到她面前去,想着小曼的轻颦浅笑,令人遐想的神韵,还有那美得令人呼吸都急促的脸儿,康柏真是心神俱醉,他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啊!

    踩着脚踏车的腿加劲了,平时不觉得,原来从基地到城里的路是那么长,那么远,就像一世纪都走不到似的。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里,康柏竟也赶得额头见汗了。

    好不容易进了城,好不容易转进了华兴东街,益德里的云公馆已在不远处。康柏看看表,顶多再十五分钟,他就可以见着小曼,小曼

    ——可会等得和他一般心急小曼是否和他一般想着他,念着他,盼着他见了面,他们要谈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谈,就这么傻傻痴痴的对望着,他们已经一星期没见面了啊!

    转进了益德里的路口,云公馆门外的石狮子已经在望,他满心兴奋全涌上了面庞,整个人都特别生动而光彩起来,再三分钟,不,一分钟就可以见到小曼,放下脚踏车他要奔跑着进去。他在猜,小曼一定在二楼的走廊上张望着,等待着他

    ——

    “嗨!康柏!”路边一部黑色汽车里竟有人招呼他。

    康柏一呆,下意识停了脚踏车

    ——他腿长,不必下车,两只脚就那么吊儿郎当地踩在地上。他已经知道是谁了,除了潘明珠,谁还坐得起汽车?

    只是

    ——潘明珠怎么会在这儿?

    “潘小姐!”康柏露出了笑容,他一直是这样礼貌周到,殷勤小心的。

    “来成都玩?”

    明珠端坐车中,车前有司机和卫士,派头大得惊人,身上穿的是孔雀般的大花织锦缎旗袍,外面披着一件狐皮斗篷,只是,脸孔平庸依旧。

    “是啊!你呢?”明珠笑着。嘴里参差不齐的乱牙给人不舒服的感觉。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吗?”

    “为什么?”康柏微微皱眉,却仍然笑得好漂亮。“该不是

    ——等我吧!”

    他原是随口说的一句话,想不到潘明珠竟当真。

    “正是等你,有空吗?”明珠的态度得意而骄傲,有一种——张牙舞爪的味道。

    “哎

    ——”康柏暗暗叫糟,他急于见小曼,却又万分不愿得罪这位有权有势的小姐。

    “找我有事?”

    “陪我玩!”明珠单刀直入地。

    “这

    ——”康柏心中迅速地转动着。这个时候,他绝不能失信于小曼,他们正预备订婚,更何况

    ——明珠那盛气凌人的神态令他有些倒胃。

    “改一天,行吗?”

    “不行!要就现在去!”明珠笑容一敛,脸色立变。“改一天我没空!”

    “但是

    ——小曼在等我!”康柏逼得只有说实话,他对明珠不但绝无好感,而且

    ——可以说厌恶,只是,她的父亲——

    “云小曼!”明珠冷冷地一哼。“让她去等好了!”

    “不,今天不行!”康柏坚定起来了。他无法忍受这么霸道的女孩子。

    “小曼和我有事!”

    “有事!”明珠冷笑,“云小曼和哪个男人都有事,在重庆是那个齐鲁药剂系的吴育智,回到成都就是你,喂!你不忌妒”

    康柏心中的火气往上冒,这叫作是可忍孰不可忍!明珠太过分了!

    “我想

    ——这是我个人的事!”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知道吴育智,他也相信小曼,明珠的挑拨没有用!

    “嗯

    ——”明珠瘪瘪嘴,她对康柏可舍不得一怒而去,她无法再找到一个这么出色的男孩子。

    “你们男人都有点贱,你争我夺的,有什么意思吗?”

    “潘小姐,”虽然康柏极力不想得罪她,到底也是年轻气盛。

    “对不起,我走了!我并不是去和谁争夺什么,小曼等着我商量订婚的事!”

    “订婚!”明珠整个人呆了。

    康柏洒脱地一笑,脚踏车箭般射出。或者,他早该对明珠如此?他已有了小曼,何必在乎明珠的权势?这方面

    ——哎!他是贪婪些!

    停在云公馆大门口,他听见背后汽车疾驶而去的声音,明珠此去

    ——不会再麻烦他了吧?摆脱了明珠,犹如摆脱了内心贪婪般的轻松,看来,人真是要知足才能常乐呢!

    放妥脚踏车,他一直朝第二进花园奔去,远远地,他看见小曼倚在二楼的长廊上,阳光映着她的脸,焕发出如此生动、灿烂的光芒

    ——这是爱之光!

    “小曼,小曼!”一口气奔上二楼,奔到小曼面前,握住她的双手。

    “小曼——”

    一连叫了三声小曼,视线落在满是阳光的她的脸上,他竟然是连话都不会说,傻了!

    小曼微微一笑,见到了梦牵魂萦的人,她仍然含蓄,她是

    ——爱在心头。

    “好吗?”她问得很温柔,却很淡,淡得——如不咀嚼,不易觉察其中深意。

    “好吗?”康柏夸张地叫起来,“一星期不见只问好吗?小曼,你折磨人!”

    小曼仍是微笑不语,清澈见底的眸子却在他脸上梭巡,一星期分离,他

    ——英俊如故,漂亮如故,出色如故,甚至他眼中没有了那可怕的火种

    ——是真的熄了吧!她很满意。

    “别过分,这里人多!”小曼摇摇头,说得好突然。“爸爸要见你!”

    “云

    ——哎!你爸爸要见我?”康柏意外得摸摸头。“这么快?我以为

    ——会过两天!”

    “姐姐告诉他的,”小曼说,“姐姐已经在替我们预备一切了!”

    “预备

    ——”康柏想问预备什么,一转念,立刻想到订婚,这才没说出口。

    “哎!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预备的,我跟之翔商量,想开个舞会就行了!”

    “爸爸不会同意,”小曼摇头。“你先去见了他再说!”

    “现在”康柏心里有莫名其妙的紧张。“就这么去小曼

    ——你知道我紧张!”

    “你总要见他的!”小曼领先往楼上走。“见过爸爸,我带你去妈妈那儿!”

    “今天

    ——哎!比出任务还害怕!”康柏半开玩笑。

    “害怕什么?”小曼在楼上回眸。

    “害怕

    ——不合格!”他也笑了。是啊!为什么紧张、害怕?只是见小曼的父亲啊!

    女佣彩虹看见小曼上楼已立刻进去通报,不到半分钟,她带着一脸的笑容迎出来。

    “老节请三小姐进去!”她说,转脸看康柏一眼。

    小曼对康柏点点头,鼓励并安慰地笑一笑,掀开锦帘,走了进去,康柏沉默地跟着。

    “爸,我带康柏来了!”小曼说。

    屋里灯光黯淡,大白天也紧遮着厚厚的窗帘,温暖而稍兼浑浊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丝丝烟雾。对着门的一张好精致、好讲究的烟铺上,云宗炎正和白牡丹吞云吐雾地享受着。

    “啊,你们来了!”云老太爷放下烟枪,喷出一口烟雾,慢慢坐起来。

    “云伯伯!”康柏一鞠躬,正经得令小曼想笑。

    “坐,坐!”

    康柏看小曼一眼,不敢立刻坐。

    “坐吧!”小曼坐下来,转头对他说。

    康柏这才慢慢坐下,却是紧张得手足无措似的。

    躺着的白牡丹也徐徐坐起,一对好精明的眼睛不住在康柏脸上、身上转,看得康柏浑身不自在。

    “叫康柏吧!”云老太节打量着他。“小怡昨天来告诉我,你和小曼打算订婚是吧!我已经吩咐他们预备了!”

    康柏拘束得坐得好挺,严肃的场合最不适合他,他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

    “小怡说康柏是之翔的同事,很好,很好!”云老太爷大概已抽足了大烟,眼光精明而慈祥。

    “和小曼很合适,很好,很好!”

    小曼半垂着头,默默地不出声。在她想象中,父亲不该是这种的态度,女儿的终身大事,总该有更真诚、更有感情的话,但父亲只说一连串的很好。父亲的确是变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三小姐订婚之后,预备什么时候结婚?”一边的白牡丹忽然开口了,好斯文的声音,却绝无真诚。

    “没想过!”小曼漠然地回答。

    “我想

    ——或者再过个半年,一年!”康柏打圆场,他仍算外人,不好意思令白牡丹发窘难堪。

    “也好,”云老太爷也似在打圆场。他知道儿女和继室的感情无法融洽。

    “要不然等小曼大学毕业也行!”

    小曼忍不住皱眉。父亲似乎再无主见了,鸦片真是磨人志气,夺人气魄!

    “小怡说等你们订婚后,培元也接

    ——那个女孩子回来,”云老太节想一想,

    “我知道你妈妈不开心,小曼,你们多劝劝她!”

    小曼抬起头,她实在忍不住再不开口了。

    “爸爸,你还关心妈妈和我们?”她问。

    白牡丹眼光闪一闪,康柏却是意外兼惊奇:云家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怎么不关心呢?”白牡丹看云老太节一眼,抢着说,“其实

    ——是夫人拒绝一切,不能怪宗炎!”

    小曼看着父亲,他显得尴尬和无奈,他怎么变得这么软弱了?同情和惋惜一起涌上心头,对白牡丹也就更加不满了。

    “你可知道妈妈为什么会拒绝?”小曼没好气地。

    云老太爷双眉一蹙,正想拦阻,白牡丹却冷冷地说:

    “我哪会知道呢?”她一阵干笑,“我最不喜欢过问别人的闲事,更不敢惹云公馆的任何一位少爷、小姐、夫人,想来与我无关的,是吧!”

    “小曼

    ——”云老太爷及时打断了这话题。“听我说

    ——我已经叫总管预备酒席和礼堂,我还想自己去请范军长,范伯伯来给你们主持仪式,你们要多少朋友,同学都行,我也趁这机会请一批老朋友

    ——”

    “不,我们不想铺张,”小曼认真打断父亲的话,她急切得也忘记了礼貌。

    “只是订婚而已,不想酒席!”

    云宗炎皱起眉头,好一阵子,他又缓和下来。他下意识里怀疑儿女都故意跟他作对,可能是娶了白牡丹后的内疚吧!他知道儿女并不谅解他,他

    ——是有些有愧于心的!

    “随你们吧!”他挥挥手,有点心灰意懒地,“你们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到时候通知我好了,需要什么

    ——也尽管开口,不要让自己委屈!”

    “是!”小曼深深吸一口气,压抑了心中的气愤和不满,她是带康柏来见父亲的,她不能过分。

    “谢谢爸爸!”

    云老太节再看康柏几眼,点点头,又慢慢躺下。

    “去吧!”他说,“记住,康柏下次再见我时,该叫爸爸。”

    “是!”康柏随小曼站起来。

    “哎!三小姐,”白牡丹从热铺上下来,脸上含着似真诚、热情的微笑,很快地从手上取下一枚碧绿通透、价值不菲的翡翠戒指。

    “你的大喜,我也没什么礼物可送,这小小的意思你一定要收下,一定要给我面子!”

    小曼被她突来的动作弄傻了,她是极不愿意收这份礼的,她不想和白牡丹有任何瓜葛,但

    ——难拒笑脸人吧!她拒绝的话真是说不出口。

    “这

    ——”

    “我知道,云家的小姐、少爷不会在意这一点小东西,但是,这是我从上海带来的,是我私人的,一定请你收下,”白牡丹已不由分说地套在小曼手指上。“这个戒指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那

    ——谢谢你!”康柏替小曼解围。

    小曼再看白牡丹一眼,连谢字都不愿说,转身掀开帘子而出,并且一口气走回二楼。

    康柏长长地透一口气,靠在栏杆上。

    “老天!我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他摇着头。“如果我不上楼,我绝对想不到楼上的一切!”

    “楼上本来并不特别,白牡丹来了才造成的!”小曼说。

    “你们之间的敌意好重,”康柏又摇头。“冷眼旁观的结果,那女人

    ——哎!白牡丹很厉害,我怕你们姐妹不是她的对手!”

    “没有人跟她争,”小曼瘪瘪嘴。“她已经胜利了,你没见爸爸已经被她改造成另外一个人了,他懦弱,他对我们漠不关心!”

    “你父亲是好人,但

    ——和我想象,和我听别人说起的不同!”康柏说。

    “那根本不是以前的爸爸,我对他现在的一切也觉得陌生,不仅陌生,还

    ——担心,”小曼看见那夺目的翡翠。

    “大烟、女人已夺去了他最宝贵的一切!”

    康柏皱皱眉,他满心喜悦地赶来,怎么和小曼谈这令人不愉快地事七天的分别,相思,他们该有更甜蜜的相聚才是!

    “小曼!”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我有一个最好的提议,你听了一定高兴!”

    “是什么”小曼精神为之一振。

    “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太冷,该去郊外逛逛,”他一边想,一边说,“你不是一直想去逛青羊宫吗,我知道这几天有集会,去不去?”

    “灵感吗?”她果然高兴了,脸上阳光再现。

    “订婚之前,去许个愿,摸摸青铜羊吧!”他眯着眼睛笑,笑得——半真半假。

    “不信你会相信许愿、摸铜羊那一套,”小曼说,“我只想买个竹编的小烘篮!”

    “走吧!”他拥着她的肩。

    “现在去,你不去见妈妈?”她考虑一下。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见她,”康柏笑着,“但订婚前,怕只有这次机会去青羊宫吧!”

    小曼嫣然一笑,随着他下楼。他们各自骑一辆脚踏车,兴高采烈地迎着阳光,朝西门外进发。

    青羊宫是一座寺庙,每逢二三月花季,就有花会,各地各处的特产都集中在这儿出售,赶花会也就是赶墟。在这儿吃的,用的,玩的,真是应有尽有,尤其在庙堂的前面西边走廊上,卖的各种木刻小玩意,真是精致玲珑,人见人爱,更有竹编的各种器皿也甚出色,其中所编小烘篮更是人人急购的东西。在冬天,拿着暖暖的小烘炉,外面拿个小竹烘篮,真是又舒服又洒脱,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风味,甚至年轻、时髦的女学生也是人手一个呢!

    更有

    ——青羊宫前的铜羊,据说十分灵验,摸它的头可以补头,不会头痛;摸它的肚子可以补肚子。几乎凡是到青羊宫的游人,管它信是不信,总是摸摸铜羊,讨个吉利。

    小曼和康柏到达时,正是青羊宫热闹非凡之时,也许今天的阳光特别暖吧!人多得水泄不通。他们找到一家茶馆,给了点钱,寄存了脚踏车,也随着游人到处逛。

    “真热闹,”康柏是外乡来的,自然没见过这种场面。

    “除了躲警报时,我相信没这么盛大的场面。”

    “这是成都最热闹的花会嘛!”小曼瞪他一眼。“在成都,除了跳舞、看电影、吃馆子,你还去过哪里?”

    “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康柏耸耸肩。“你所说的望江楼、雪涛井都没去过!”

    “土包子!”她笑了。

    “订婚之后,你带我走遍成都每一个角落!”他望着她。他喜欢她在阳光照射下才显出的几粒小雀斑,这雀斑使她的美更是

    ——活生生的!

    “没有那么好的精神!”她站定在铜羊边。

    许多人都在摸铜羊,有人摸头,有人摸肚子,有人摸脚,都是一本正经的,看得康柏瞪大了一双眼睛。

    “他们做什么?”他小声问,“摸羊许愿”

    “摸头补头,摸脚补脚,”她停下来,恶作剧的浅笑在嘴角扩大。“康柏,你摸摸它的心!”

    “心?”他想也不细想地指一指。“这儿吗?”

    “算它在这儿吧!”她笑,“正经地摸一摸!”

    康柏真的去摸一下,然后转回头来。

    “为什么?摸了对我好?”他孩子气地问。

    “怕你那颗风流花心不完整,摸一摸,补一补!”她笑起来。

    “你

    ——捉弄我!”康柏捉住她。

    “等一会儿我会报复!”

    “难道不是?”她仰起脸来娇俏,妩媚,令阳光都为之失色。

    他眼中掠过一抹奇异难懂的光芒,好半天,他才说:

    “你总在怀疑我,是吗?”

    “开不得玩笑吗?”她仍是笑。心中却不免起疑,提起这件事,他总显得特别紧张。

    “别拿这种伤感情的事开玩笑,”他皱皱眉。“小曼,有一个问题,若是

    ——”他住口不说。

    “若是什么?”她追问。

    “若是我真

    ——对你不忠实,你会怎样?”他问。他在笑,笑得那么

    ——可恶。

    “不知道!”她想一想。“现在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我要你告诉我!”他固执地。

    “嗯

    ——”她想。“真是说不出,要看当时的情形而定!”

    “会不会掉头而走,从此一刀两断?”他眯着眼睛。

    “不会那么便宜你!”她也笑了,指着前面的地摊。“看!我要的小烘篮!”

    她岔开了话题,也许不是故意的,他若再追问,就太露痕迹了,于是住口不说,随她前行。

    地摊上堆满了小小的、双手可握着的竹编小篮子,许多女学生、大姑娘都蹲在那儿挑选着,它模样儿并不怎么特别,倒真是最受欢迎的。

    “就是你要的小烘篮?”康柏问。

    小曼点点头,随手捡了一个,很快地付了钱离开。她的动作令康柏好奇,她怎么不像那些人般的挑挑选选

    “你买东西不喜欢挑选?”他凝注着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他的眼中只有她。

    “小烘篮不需要选,”她扬一扬手中的竹篮。“它总会有点小刺,回去用剪刀修一下就行了!”

    “有刺?”他接过来看。“那多危险”

    “你不明白,”她再次拿回来。“烘篮新的时候不好用,但越用越好,用到后来竹子变黄、变深时,又滑又光,那才是最好用的时候!”

    “那岂不是要经过一大段艰辛的过程?”他眼中光芒一闪,含有深意。

    “任何事的成就都必须有艰辛的过程!”她深思着说,“而且经过长时间的

    ——培养,培植,该——更醇!”

    “你是说酒”他靠近她耳边说。他是故意的。

    她微微一闪,躲开了,这么多人,她感到难为情。

    “你可恶,明知道我不是说酒!”她薄嗔。

    “不是酒是什么?”他似笑非笑地。

    “是

    ——醋!”她笑起来。

    他轻轻捏一捏她的手背,了解、会意又有些轻责。

    “顽皮!”他盯着她,她美得——若真是醋,他也醉了。

    “我告诉你,我可以保证,我对你的感情越久越醇!”

    “贫嘴!”她重重瞪他一眼。“俗得不可救药!”

    “站在云小曼旁边,俗也显得不俗了!”他不在意地。

    “讨好不了我,”她的话锋一转。“怎么你完全不问我去重庆演唱的事?”

    他想一想,潘明珠说吴育智时的神情浮上来。

    “听说你们很成功,”他说,“问——也多余!”

    “好像不愿意我去似的!”她大感意外地。

    “你错了,”他考虑一下。“我认为

    ——各人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工作,我不想干涉你、影响你!”

    她歪着头,他的话竟含混,她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

    ——”他困难地解释,“即使相爱,甚至结婚,双方都该有权保留一部分私生活!”

    “私生活?”她呆呆地望住他。“你的意思是

    ——要我也不干涉你,影响你,你要保留一部分?”

    “哎

    ——也不全是!”他似乎有些语塞。

    “我解释得很糟,我是认为——人该有他绝对独立的一部分!”

    她认真地思索了好一阵子,嫣然而笑。

    “好吧!我暂时同意你的论调!”她说。

    “在重庆

    ——有什么特别的事?”他终于问。

    “听众好热情,我交到不少朋友,还有,”她迅速看他一眼。“我遇见潘明珠!”

    “哦!她也是听众”他颇感意外地。

    “我们哪有这么高贵的听众?”她淡淡地笑了,“我相信她是想来奚落我,但反而被吴育智骂了一顿!”

    “哦?”他拖长了声音。

    “潘明珠之所以对我有敌意,相信

    ——因为你!”她突然说。

    “那个吴育智总是陪着你?”他不答反问。

    “咦话里有骨头,”她叫起来,“吴育智就要订婚了,对象是陈小秋,他们会先参加我们的订婚礼!”

    “哦

    ——”他抚摸一下眉心。“那个潘明珠看来真是不怀好意!”

    “什么

    ——意思?”她迷惑了。

    他的眉梢一扬,像决心抛开一个死结,然后指着前面的摊子,大声说:

    “走!我们去买棉花糖吃!”

    小曼心中虽有点怀疑,却

    ——也暂时放开了,以后的日子里,她有大把机会,急什么呢康柏说过,他会像一本摊开的书放在她面前,她会去慢慢、仔细地阅读,了解的!

    “不吃棉花糖,虚伪,”她不认真地,“明明只有那么一点点糖,却虚张声势地绕成一大圈!”

    “连吃棉花糖你也有大道理?”他笑。

    “难道你不以为是吗?”她反问。“咬在口里,还没来得及咀嚼,它就化得无影无踪!”

    “那

    ——你喜欢吃什么?”他凝视着她。

    他喜欢她那点小小的固执,不伤大雅,却

    ——有个性,有风格,还有那丝不露痕迹的撒娇

    ——哎!越是相处,他发觉小曼可爱的地方越多!

    他真幸福,是不是整个小曼

    ——她的人,她的心,她的微笑,她的眼波,全属于他,他太幸福,只是,他忽略了一点,很重要的一点,她的思想不会属于他!

    “我喜欢

    ——”小曼举目四望,然后指着远远的一摊。

    “我喜欢青果!”

    “青果又酸又涩的!”他皱眉摇头。“不必吃,想到它我已开始流清口水!”

    “但是

    ——酸涩过后,它不是令人永远回味吗”她说得认真,就好像在说

    ——感情!

    感情,永远回味的甜

    康柏心中突然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谈不上喜悦说不上忧愁,似乎

    ——莫名的担心!

    他担心什么呢小曼只说青果。

    “我去替你买!”他预备过去。

    “慢着,”她阻止他。“看!那边有人在照相!”

    “你想不想照下次我带个照相机替你照个够,在这个地方

    ——”他摇头。

    “这地方有什么不好?”她不理会他的反对,径自走过去。“照一张,也是个纪念!”纪念,他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情绪,今天,怎么了就要订婚,他反而更

    ——患得患失起来。

    他终于也跟着小曼过去,站在一株欲开的桃花树下,和小曼合照了一张。小曼又留下了地址给那中年人,这才满意地离开。

    “你相信那个木头盒子能照出照片来?”康柏问。

    “别小看他,人家一天照多少相?那是他的职业啊!”小曼心情出奇的好。

    但是照相

    ——他摇摇头,忍住了没说出来,照相是件好普通的事,他

    ——却无端端地烦恼起来。

    烦恼!他不敢讲,因为小曼是那么高兴,他不能扫兴,只是

    ——那烦恼和担心却——越来越大了。为什么?

    小曼和康柏终于订了婚。

    没有铺张,没有排场,正如康柏计划的一个舞会,再加上双方的同学、朋友一次聚餐,全在云公馆的正厅里举行。在亲人和同学、朋友的祝福下,他们慎重地交换了戒指,仪式就结束了。

    所特别的是,云夫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认了陈小秋做干女儿

    ——这当然是小曼的大力促成。更不寻常的是,云老太爷宗炎竟破例下楼,参加宴会!

    这是小曼深心里最感满足、最高兴的事,比较起来,她所得到不少的贵重礼物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然后,学校开课了,然后,春天来了!

    春天,总是带来许多新的希望;春天,总是带来许多令人振奋的事;春天,是温暖、光明全然不同的另一个季节!

    订婚后的康柏和小曼都安定了不少,感情上、精神上的安定。尤其是小曼,一种新的恬适,成熟美,使她全身耀眼的光芒遮掩上一阵淡淡的莹光!

    因为新的学期开始,歌咏队暂时停止了巡回演唱,但寒假中在重庆、在灌县、在宜昌、在许多地方的演唱工作,使这一群流亡的年轻人站得更稳,活得更踏实,困苦的生活、艰难的环境折磨的只是肉身,不是意志,随着自己用心灵用真诚唱出的动人歌声,他们的血更热,更鲜红,以往的落寞被希望的光彩代替,他们的希望在明天,漫长的黑夜过后,将是永恒的光明!

    歌咏队虽结束,小曼和他们仍然很接近,尤其是陈小秋和吴育智。小秋已拒绝了那个司机,安安静静地依在高大的吴育智身边。小曼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