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随缘读书(2/2)

治其人”。

    我从不把关于我自己的文章送到报馆去,也不叫我的书记代我做这种事。

    我从不印了些好看的放大照片,把它们分送我的儿子们叫他们拿去挂在客堂。

    我从不假喜欢那些不喜欢我的人。我从不临阵逃脱、装腔骗人。

    我极不喜欢那些小政客,我绝不能加入我有点关系的任何团体中去同他们争吵,我对他们是避之惟恐不及的,因为我讨厌他们的那副嘴脸。

    我谈论我国的政治,绝不冷漠、无关及使乖巧,我也从不装得饱学,道他人之短,以及自夸自大。

    我从不拍拍人家的肩膀装出慈善家的神气,以及在扶轮社中受选举。我喜欢扶轮社,也正如我喜欢青年会一样。

    我从来没有救济什么城市里少女或乡下姑娘。

    我觉得我差不多是一个不比大家差的好人。如果上帝能爱我,像我的母亲爱我的一半,那么他一定不会把我送入地狱的。如果我不上天堂,那么世界一定是灭亡了。

    1933年10月26日,上海,天气晴好。

    林语堂来到了阔别近20年的母校圣约翰大学。

    当年,他是圣约翰的校园才子;现在,他是名噪一时的幽默大师。

    校方领导大费周折,终于请到这位校友来作讲座。

    《论语》在高等校府很受欢迎,学生中没有不知道林语堂大名的。加上他又是圣约翰的校友,前辈来演讲,学弟学妹们都涌进礼堂,想一瞻林语堂的风采。

    林语堂自选的题目是《读书的艺术》。校方很满意,说这个题目很适合时下的年轻人。

    一开场,林语堂就暗讽时事,嘲笑校园讲座的荒谬。他说,最近常有贪官污吏到学校致训词,叫学生有志操,有气节,有廉耻;而卖国官僚则劝学生要坚忍卓绝,做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

    一些政治要员常到大学作秀,学生们不堪其苦。语堂的反讽,正好说到点子上了。学生们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

    陪同的校方人员苦笑,今天的讲座估计是个大型炮弹,千万别把圣约翰给炸飞了。

    果然,林语堂把自己求学时离经叛道的读书方法倾囊相授。他尖锐地说,学校的书都读不得,要读小说概论,不如读《水浒》、《三国》,上历史课,不如读《史记》。

    他说:

    今人读书,或为取资格,得学位,在男为娶美女,在女为嫁贤婿,或为做老爷,踢屁股;或为求爵禄,刮地皮;或为做走狗,拟宣言;或为写讣闻,做贺联?或为当文牍,抄账簿;或为做相士,占卜卦;或为做塾师,骗小孩……诸如此类,都是借读书之名,取利禄之实,皆非读书本旨。

    林语堂感叹着总结:幼时认为什么都不懂,大学时自认为什么都懂,毕业后才知道什么都不懂,中年又以为什么都懂,到晚年才觉悟一切都不懂。

    此话一出,又是热情洋溢的掌声。

    接着,林语堂详细讲了如何读书。读书首先要重“味”,找出和自己气质相和的书,他以婚姻作比:

    一人必有一人中意的作家,各人自己去找,找到了文学上的爱人,“文学上的爱人”,奇语,但极有道理。读书若无爱情,如强迫婚姻,终究无效。他自会有魔力吸引你,而你也乐自为所吸,甚至声音相貌,一颦一笑,亦渐与相似,这样浸润其中,自然获益不少,将来年事渐长,厌此情人,再找别的情人,到了经过两三个情人,或是四五个情人,大概你自己也已受了熏陶不浅,思想已经成熟,自己也就成了一位作家。若找不到情人,东览西阅,所读的未必能沁入魂灵深处,便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不会有心得,学问不会有成就。

    他揶揄古人,追月法、刺股法、丫头监读法等苦读之举都是笨,欧阳修的“三上读书”才是真谛,澡堂、马路、洋车上、厕上、图书馆、理发室,天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能读书的。

    “我不喜欢二流的作家,我所要的是表示人生的文学界中最高尚的和最下流的。”高尚的,就是指老庄、柏拉图之类人类思想的源头者,而下流的,就是民间歌谣和苏州船户的歌曲,余下“二流”的都是从这两流中抄袭过来的。

    校方领导冷汗直冒,频频向语堂使眼色,让他说点“正经的”。语堂故意装作没看见,继续他的鸿篇大论。

    学生们从来没有见过敢说真话的大人物,鼓掌把手都拍红了。

    最后,林语堂引用了他读书那阵很流行的校园打油诗:

    春天不是读书天,

    夏日炎炎正好眠。

    夏去秋来冬天到,

    收拾书包过新年。

    学生们笑声震天。有人在下面喊,这首诗,我们还在用呢!

    林语堂的演讲深受圣约翰学子的欢迎。光华大学、复旦大学闻讯,也纷纷请林语堂过去作讲座。他的随意读书法在校园流行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