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20.隔岸那片雏菊(2/2)

界,并不在这广阔的田野。童年和少年,总要长大。而长大的过程总是要遇到一些事情,比如分别和相遇,再相遇和再分别。

    他说,我没什么可说的。

    她说,我会回来的。

    他说,你不会。

    她说,我会。

    十六岁。秋生读完初中,不再上学。雏菊家搬入城里,读高中。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分别,如夏日饭桌上的小菜一样,就这样轻易地摆在了面前。嫩绿的小葱,顶花带刺的黄瓜,樱桃一样红的西红柿。不忍,不忍。又是夏天,他失落,她憧憬。相交的两条线,就要被命运摆弄成平行线了,却还没能体会到其中的况味。

    是的,很俗套的故事。随便打开电视,翻开小说,都有这样雷同的情节。

    他开始打工,去城市,去高原,去海边,四处流浪。人更沉默,心变得坚硬,但有时候柔软脆弱。在城里的时候,伙伴拉着他去看花展。是九月菊,华丽而硕大的名贵菊花,高傲而冷漠地看着他。在那些黄的、红的、紫的、白的菊群里,他低低地呼唤,雏菊,雏菊。心脏一阵疼痛,健壮的胳膊上肌肉搏动。河坝上,田野中,他采了,送给她。她总是说,花长着多好,要采就采一朵吧。

    他去海边,夜里,一个人躺在渔船上,闻着海腥,听鱼的呼吸。此刻,只有鱼和他醒着。昨天一网拉上来一个海菊花,别人叫它海葵,他只叫它海菊花。他把海菊花制成标本,放在枕边。我不爱万物,只爱万物中和你有联系的少有的几样。

    雏菊,你在哪里?我在海边想起故乡泥土的芬芳,想起你并不白皙的皮肤、单眼皮、细长的胳膊、散乱的发辫和向我奔跑过来的身体。是的,他只是一个敏感而脆弱的青年,离开家乡,四处谋生,目光炯炯,心怀花朵。并不是谁都可以享用人生赐予的大餐,幸运的人才有往事,过了很多年,还能让心疼痛。

    她有时候会想起秋生,默默地低下头。皮肤还是不白皙,眼皮还是倔强的单,外面的世界虽然花哨,心里还是好像失落了什么。更多的时候,她会笑着对大学里的女孩说,我有往事,我的青梅竹马都该娶亲了吧。多年不回村子,一些东西淡了。雏菊想,我们终究只有回忆,慢慢地,恐怕连这也要失去。我们终究是两个人的人生。

    秋生,我答应过你要回去,可是,恐怕回不去了。你会有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你的家,但和我无关。可我相信,我是你的爱情。故乡清晨草尖上的爱情,滴着晶莹的露水,天然,散发着青草的味道,可以入药。

    十六岁以后,我们再没见面。暑假回家,他们说你离开村子,去了别的城市,去了海边。王母娘娘也许不存在,可那条银河真的存在。

    我并不空白和泛泛的童年和少年。秋生,因为有你。

    他频繁地被姑姑姨妈们拉去相亲。有一天,感觉累极了,走在乡间相亲的土路上,看到路边开着黄色的野菊花。他们曾经采过,晒干,卖给收药材的人,然后到供销社买回整套的《西游记》连环画。

    媒人说,这是小菊姑娘。他愕然地望过去,姑娘是文静的,白皙的,穿白色的裙子,并不像她。但他一眼看出这个小菊姑娘像他一样,和这个村子已经格格不入,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还有什么话可说。如果一定要娶一个女子在身边,她该是合适的。他要带着她离开这里。这个村子,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走了一个雏菊,有了一个小菊。他看到自己的花圃里,四季菊花盛开。

    故事到这里,应该戛然而止了,不留任何的悬念。被生生拦腰斩断的庄稼,留在土里的那截虽然有根,却生不出果实,断掉的茎叶虽然还葱茏着,却会很快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