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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海德格大夫的实验(1/2)

    那个怪老头——海德格大夫,有一回请四位老朋友在他书房聚会。客人是三位白胡子老绅士:梅德鲍尼先生、基利格鲁上校与加斯科因先生。还有位干瘪老太婆威彻利寡妇。他们全都上了年纪,郁郁多愁,一辈子时乖运舛,最倒霉的是他们全都快进坟墓啦。梅德鲍尼先生年轻时经商,生意兴隆,可一次投机失误便倾家荡产,如今跟叫化子差不多。基利格鲁上校一生花天酒地纵情声色,浪尽了华年、健康与钱财,还落下一身病痛,譬如痛风之类灵与肉的折磨。加斯科因先生是个破落政客,臭名远扬,抑或这臭名得等岁月从当代人的记忆中将他抹去,使他湮没无闻。至于寡妇威彻利,年轻时可是个大美人,但长期以来深居简出,因为上流社会对她飞短流长,名誉欠佳。值得一提的是,三位老先生都曾为寡妇早年情人,还曾为她争风吃醋,险些相互断送了性命。往下讲之前,还得交待一声,海德格大夫及他四位宾客有时被人认为癫癫狂狂——老年人这样并不少见,因为他们没有远虑必有近忧。

    “亲爱的老朋友们,”海大夫打手势请诸位落座。“我想请你们帮我完成一个小实验。这间书房就是我做实验取乐的地方。”

    倘种种传言无误,海大夫的书房一定非比寻常。这屋子阴暗破旧,蛛网垂垂,灰尘厚厚。沿墙一溜橡木书橱,底层挤满巨大的对开本与黑体字的四开本。上层是羊皮纸封面的十二开本。中间的书橱上摆一尊希波克拉底①的铜像,据可靠消息,海大夫每遇疑难病症就向这位医家鼻祖讨教。屋子最阴暗的角落,立着一只又高又细的橡木柜,柜门虚掩,里头多半是具骷髅。有两只书橱之间挂着块镜子,高大的镜面盖满灰尘,镜框的镀金业已褪色。与这镜子相关的奇谈之一是,被海大夫治死的病人亡魂就住在镜子里,只要他朝镜子瞧一眼,亡魂们就对他怒目而视。书橱对面装饰着一幅全身画像,画中人是位年轻女郎;浑身绫罗绸缎,容颜与那身华服一样日久褪色。半个多世纪以前,海大夫差点儿就娶了这位姑娘,可惜由于忙中出错,小姐误吞恋人一剂药,婚礼前夜芳魂悠悠出窍。这座书房怪中之怪还没说呢。那是一部笨重硕大的对开本书籍,黑皮装帧,巨大的银搭扣。封面无字,无人知晓此书标题。但谁都知道此书具有魔法。有一回,女仆抬起它来,不过想刷刷灰尘,木柜里的骷髅便格格乱响,画中女郎也抬起一只脚走下地板,大镜子里探出好几张鬼脸,而希波克拉底的铜像则眉头一皱,斥道:“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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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460?—377?):古希腊医生,号称医药之父。

    这便是海德格大夫的书房。咱们故事发生的这天适逢一个夏日午后。一张小圆桌立在书房中央,黑似乌木,上头搁一只玻璃花瓶,造形优美,精雕细刻。阳光射过两道厚重的锦缎窗帘,正好落在花瓶上,将柔和的辉煌映照在围桌而坐的五张灰不溜秋的老脸上。桌上还摆着四只香槟酒杯。

    “亲爱的老朋友们,”海大夫又说一遍,“能请你们帮我完成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实验么?”

    海大夫古里古怪,其怪行早已造就上千奇闻,我得惭愧地承认,其中不少得归功于本人。倘若以下故事又令读者诸君大惊失色,我情愿背上瞎编乱造的罪名。

    大夫的四位客人听他说起要做实验,以为不过是在气筒里杀死只耗子,或用显微镜检验一张蛛网之类胡闹,海大夫向来爱用这一套折腾友人。但这回,不等客人们回答,大夫就蹒跚走到屋子对过,抱来那部黑皮大书,就是人人都说有魔法的那个大部头。打开银搭扣,他从印满黑体字的书页当中取出一朵玫瑰,或者说往日的玫瑰。如今红花绿叶都已变作褐色,在大夫手中似乎随时可能化为齑粉。

    “这朵玫瑰,”海大夫叹道,“这朵凋败的玫瑰,五十五年前曾含苞欲放,是西尔维亚·沃德送给我的,她的肖像就挂在那边。我本来要把这玫瑰戴在胸前,出席我俩的婚礼。五十五年来,它一直珍藏在这本旧书里。现在,你们认为让这朵半个世纪之前的玫瑰重新开放可不可能啊?”

    “胡诌瞎扯!”威彻利寡妇不耐烦地头一扬,“还不如问问老太婆的皱皮脸会不会美艳如花呢。”

    “瞧好了!”海大夫应声道。

    他揭开花瓶,把枯花投进瓶中的水里。起先,它轻轻浮在水面,好像不吸收任何水分。但很快奇妙的变化出现了,干皱的花瓣舒展开来变为深红色,仿佛刚从死睡中苏醒。纤细的花茎与叶片也开始变绿,呀,这朵半个世纪前的玫瑰与西尔维亚·沃德当初赠送情人时一样新鲜,含苞欲放,美丽的花瓣娇羞地紧抱花蕊,两三颗露珠在上头晶莹欲滴。

    “这把戏倒不坏,”朋友们漫不经心地评论,他们在魔术表演场上早见识过比这更大的奇迹。“不过,这是怎么回事呵?”

    “听说过‘青春泉’么,”海大夫问,“西班牙探险家庞塞·德·利昂①,两三百年前出发去找的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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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庞塞·德·利昂(PoncedeLeon,1460—1517):西班牙著名探险家。

    “他到底找到没?”威彻利寡妇问。

    “没有。”海大夫回答,“因为他去的不是地方。大名鼎鼎的青春泉,要是我消息确实的话,应该位于佛罗里达半岛南部,离马考柯湖不远。泉的源头被几棵大木兰树遮掩,这些树有几百年老啦,可由于神奇泉水的滋养,娇艳就像紫罗兰一样。有个熟人知道我对这类事最有兴趣,就给我送来这么一瓶。”

    “哼!”基利格鲁上校对这话不信,“这玩意儿对人体又有何用?”

    “亲爱的上校,您尽可自己判断。”海大夫说,“你们都是我尊重的朋友,欢迎各位亲身一试这还人青春的泉水。至于我自己,想变老都尝够了苦头,不忙再变年轻啦。各位请允许我旁观实验进程吧。”

    说着,海大夫给四只酒杯斟满青春泉,这泉水显然充满气体,杯底不断有气泡往上升,在表面形成银色的水雾。泉水还散发出宜人清香,老人们深信它一定清甜可口,尽管对它还春神力全然不信。众人正欲一口饮尽,海大夫请他们稍候片刻。

    “可敬的朋友们,喝之前,”他道,“诸位请先用毕生经验好好想想,得出几条先见之明,好指点自己再次度过青春危险期。试想,倘若你们具有特殊的优越条件,却又不能在美德与智慧两方面成为天下青年人的楷模,那该多丢脸!”

    大夫的四位老友不予回答,只颤抖地发出无力的笑声。听这主意有多荒唐,谁还不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也不会迷失方向罗。

    “那就喝吧,”大夫微微一躬,“真高兴这次实验的对象选得非常恰当。”

    众人颤巍巍的手将杯子举至唇边,这泉水若果真具有海大夫所说的妙用,没比这四个人更需要它的了。他们那副尊容仿佛从未尝过青春与欢乐,从来就是一群老糊涂,干瘪瘪,灰溜溜,含辛茹苦的可怜虫。此刻,他们坐在大夫的桌旁,灵与肉之间一派死气,连返老还春这等好事也无法使他们激动起来。四个人一口饮干泉水,把杯子放回桌上。

    毫无疑问,几个人的外表顿时大变,好似一大杯美酒外加一缕快乐阳光使他们神清气爽,精神大振。面颊登时健康红润,一扫原先的死灰色。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感到有种神奇的力量真的抹平了时光老人早就深深刻在他们脸上的沟纹。威彻利寡妇整整帽子,觉得又像个女人了。

    “再给我们来点儿神泉吧!”几个人性急了,“我们年轻多了——可还是太老些!快——再给我们来一杯!”

    “别急,别急!”海大夫一旁观察实验,哲学家似的冷静。

    “你们变老为时已久,总不能指望半小时就恢复青春!不过泉水尽管畅饮。”

    他再次将酒杯斟满青春泉,花瓶中剩下的还足以将城中半数老人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