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珍 趣 篇(1/2)

    皮壳与内核

    我饮过杯杯苦酒,即使残汁剩液也似蜜甜。

    我攀登过艰途险径,最终都达到绿色的平原。

    我失散于夜雾中的每一位朋友,又都会在黎明的曙光中寻见。

    我曾多少次用坚忍的外衣掩饰自己的痛苦和烦恼,以为这样会得到补偿和缓解。不过,当我脱去外衣,却发现痛苦已转化为喜悦,烦恼已变作沉静与平和。

    我曾多少次与同伴行走在表象的世界,我心里说:"他多么愚笨,多么迟钝!"但是,我刚一踏入隐幽的世界,就发现自己的虚枉和武断,朋友的睿智和文雅。

    我曾多少次因自己的酒而醉倒,我把自己与酒友视作绵羊与豺狼。待酒醒之后,再看,我是人,他也是人。

    我和你们,人们哪,被我们周围的表象所迷惑,却对我们隐藏的本质视而不见。当我们中的一个绊跤时,我们说他堕落;当他蹒跚迟缓时,我们说他颓唐衰败;当他言语含混时,我们说他是哑巴;当他呻吟叹气时,我们说这是临终前的喘息,他快死了。

    我和你们,都专注于"我"的外壳和"你们"的表面,因此,我们看不见灵魂向"我"表露的东西和灵魂在"你们"身上隐藏的东西。

    既然我们带着向我们袭来的骄傲,疏忽了我们身上的真实,那我们还能干些什么?

    我对你们说,也许我的话是掩盖我真面目的面具;我对你们说,也对自己说,我们用眼睛看到的,不外乎是一团乌云,它挡住了我们用自己的目力应该看到的万物;我们用耳朵听到的,只不过是叮叮当当的声响,它歪曲了我们应该用自己的心灵去把握的东西。因此,当我们看到一个警察把一个人带到监狱去的时候,我们不应在二者谁是罪犯上下结论;当我们看到一个人浑身是血,另一个双手有染时,明智的做法是不要肯定哪个必定是杀人者,哪个必定是被杀者;当我们听到一个人在歌唱,另一个在痛哭时,我们且忍耐一下,直到我们能确实肯定谁是欢快者。

    不,我的兄弟!不要用一个人外在的东西去推断他的真实,不要把某人的一言或一行作为他内蕴的标识,因为也许那个口齿笨拙,声调含混,被你认作痴愚的人,他的直觉恰是智慧的道路,他的心田恰是悟性的栖息胜地;也许那个其貌不扬、生活粗劣、被你藐视的人,在大地上,是苍天的一份赠礼;在人们中,是上帝的一件赏赐。

    你可能在一日之内造访一座宫殿和一间茅屋。你从宫殿走出时,带着崇敬;从茅屋走出时,充满怜悯。但是,你若能撕碎你感觉织成的表象,你的崇敬定会减弱,降至遗憾的水平;你的怜悯定会改变,升到尊崇的高度。

    你可能在晨昏之间遇到两个人,第一个和你说话时,声音中带着风暴的喧嚣,动作上具有军旅的威严;第二个和你说话时,带着惶惊,声音颤抖,结结巴巴。于是你把果决、勇敢归于第一位;把无能、软弱归于第二位。但是,你若看到日月教他们去赴会危困,或去为某一原则作出牺牲,你一定会明白:厚颜、浮夸并非勇敢,羞赧、沉默并非怯懦。

    你可能从你居室向窗外眺望,你看到路上的行人中有一位修女走在右边,一位妓女走在左边,于是你立即说:"这个多高尚!那个多丑陋!"但是你若闭上你的双眼,倾听片刻,你就会听到太空中的一个轻如耳语的声音在说:"这一个用祈祷恳求我,那一个用痛苦恳求我,在她们两个的灵魂中,都有属于我的灵魂的一把伞。"

    你可能在大地上巡游,寻找你称为文明、进步的东西。你走进一座城市,这里宫殿巍峨,学院宏伟,街道宽阔,人们东来西往,行色匆匆。这个钻入地下,那个盘旋在空中,这个在捕捉闪电,那个在询问

    空气。他们全都穿着匀称合体、制作精良的服装,好像在过节或参加 联欢。

    过了几天,你来到另一个城市。这里房舍矮小、街巷狭窄。天阴 下雨,全城就变成水乡泽国中的泥岛。太阳升起,城市又变成尘埃的

    雾团。这里的居民仍然处在天然与淳朴之间,就像松弛的弓弦处在弓的两端间。他们走路慢慢腾腾,工作拖拖拉拉。他们看你时,眼睛后面似乎还有一双眼睛盯着离你老远的目标。于是你厌恶地离开了这座城市。你心里说:"我在那座城市看到的与这座城市看到的两者之间的差别,就像初生与垂死之间的差别。那里,强劲如涨潮;这里,孱弱如退潮。那里,轰轰烈烈如春夏;这里,无声无息似秋冬。那里,坚忍是青年,在园中欢舞;这里,颓唐是老翁,倒在灰堆中。"

    但是,你若能借着上帝之光去看这两座城市,那你一定会看到它们是同一座花园里的相似的两棵树。洞察力可能会把你的目光引向它俩的本质,那你就会看到,你以为正在上升的那一个只是行将破裂的闪闪发光的气泡;而你以为那满身颓唐的另一个,原是固定不变的隐蕴的本质。

    不,生命并非它的表象,而是它的内蕴;可见的东西并不在于它们的皮壳,而在于它们的内核;世人之本并不在于他们的面孔,而在于他们的内心。

    不,宗教并不在于教堂,寺庙所显现的那些,也不在于仪式、习俗所展示的那些,而在于隐藏在心灵中的,通过意念得到纯化后变为珍宝的东西。

    不,艺术并不在于你通过耳朵听到的一首歌的抑扬顿挫,或一首诗的词句铮铮;艺术也不在于你通过眼睛看到的一幅画的线条和色彩,而在于来到这首歌的抑扬顿挫中的那段无声的颤抖的空间距离;在于通过这首诗渗入你身心的那份宁静、孤独地长驻于诗人灵魂中的东西;在于这幅画给你以启示的、你凝视时所看到的比这幅画更远更美的东西。

    不,我的兄弟!昼夜并非它们的外观。我,行进于昼与夜的行列中。我并不在于对你说的这些话语,而在于这些话带给你的我的宁静的心曲。如此说来,在检查我隐藏的自我之前,你不应把我当成痴愚;在暴露出我因袭的自我之前,你不应把我视作天才;在窥见我的内心之前,你不要说"他是个吝啬者";在不了解我慷慨大方的背景之前,你也不要说"他是个慷慨者";在我的爱带着它的全部光与火向你清清楚楚地表现出来之前,你不要称我是爱者;在抚摸我带血的伤口之前,你也不要认为我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我的心重负着累累果实

    我的心重负着累累果实,哪位饥饿者来采摘,来消受,来分享?

    在人们中间难道就没有一位斋戒者,以我的果实为晨斋,让我从丰腴的重担下获得一些快慰吗?

    我的心在金和银的重压下已精疲力竭,人们中有谁来装满他的衣袋,从而减轻我的负担?

    我的心满载着岁月的陈酿,哪一位焦渴者来斟饮,来满足?

    这是一位站立街心的男人,他向过往行人伸出捧满珠宝的手,呼唤着他们:"行行好吧!从我这里拿些去吧!发发慈悲吧!把我这儿的东西拿去吧!"可是人们仍然走着,头也不回。

    噢,但愿他是一个乞丐,向过往行人伸出颤巍巍的手,收回时仍是一只空空的颤巍巍的手!但愿他是一个失明的瘫痪者,人们从他面前走过,却不理不睬!

    这是一位慷慨的富人,他在人迹罕至的荒野和山麓间竖起了他的帐篷,每晚都点燃起接待宾客的明火,并派他的仆人去路边守候,他们也许能给他带回一位可以热情款待的客人。但是这些道路都很吝啬,既不慷慨地给他送来一个领受馈赠的人,也不派来一个求告者。

    噢!但愿他是一个被遗弃的贫者!

    但愿他是一个四处飘零的游荡者,手持一根拐杖,肘挎一只水罐。当夜晚降临时,弯曲的小巷将他和他那些四处飘零的乞丐伙伴聚在一起。于是他坐在他们的身旁,同他们分享施舍的面包!

    这是一位最了不起的国王的公主,她从睡梦中醒来,起身下了床榻,穿上红衫绿裙,戴上珍珠宝石,头发洒上麝香,手指浸过龙涎香,然后信步走出,来到她的花园。她漫步时,露珠儿打湿了她的衣招。

    在夜的静谧中,最了不起国王的公主正在她的花园中寻觅她的情人。可是在她父亲的王国里没有她所爱的人。

    噢,但愿她是一位农夫的女儿,在山谷放牧着她父亲的羊群,黄 昏时,回到她父亲的茅舍,脚上是与世隔绝的尘埃,衣袂间飘出的是果园的馨香。但等夜深人静,四邻睡去,她便偷步轻履,来到她的情人翘首等候她的地方。

    但愿她是一位修道院里的修女,把她的心灵当炉香一般焚烧,于是空气中传遍她心灵的芬芳;她把她的灵魂当蜡烛一般点燃,于是天空负载着她的灵光;她跪着祈祷,于是神秘的幻影将她的祈祷送至时间的宝库,那里,在爱恋者的热情和孤独者的忧思旁边,保存着虔诚者的祈祷。

    但愿她是一位年迈的老框,与分享过她青春时光的人一起坐在阳光下取暖!这总比她是一位最了不起的国王的公主,在她父亲的王国里没有谁把她的心当面包吃,把她的血当美酒饮要强!

    我的心因它的累累果实而沉重。在大地上,有一位饥饿者来采摘、来他享吗?

    我的心满载着它的醇酿,哪位焦渴者来斟饮,来满足?

    噢,但愿我是一棵不开花不结实的树!因为丰产的痛苦比不孕的痛苦更甚;无人求取的富者的痛苦,要比无人施舍的穷人的失望更为可怕!

    但愿我是一口枯井,人们向我抛下石头!这也比我是一眼活泉,焦渴者跨越我却不取饮要强。

    但愿我是一枝被踩碎的芦苇,这也比我是某家的一支银弦的吉他要强:这家的主人手指折断,他的亲人又都是聋子!

    岸边一捧沙

    爱情的忧愁歌唱着,知识的忧愁谈论着,**的忧愁悄语着,贫穷的忧愁号哭着。但是,还有一种忧愁,比爱情更深沉,比知识更高贵,比**更有力,比贫穷更苦涩。不过,它哑然无声,眼睛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当你遇遭不幸,向邻居诉说时,你正将自己心灵的一部分托付给他。倘若他胸怀宽阔,他会感谢你;倘若他气量狭小,他会鄙视你。

    进步并非改善"曾经",而是走向"将要"。

    贫乏是遮掩骄傲的面纱。诉求是覆盖艰难的面具。

    野蛮人饿时,从树上摘果子吃;文明人饿时,则从摘果子的人的买主的买主的买主那里买果子吃。

    艺术是从明显的已知向隐秘的未知迈出的一步。

    有些人诱使我对他们表示忠诚,以便享受对我表示宽容的滋味。

    除非一个人认为我亏欠着他,否则我不会了解他的内心。

    大地呼吸,我们诞生;大地休息,我们死亡。

    人的眼睛是显微镜,它照出的世界比实际的要大。

    在那些视无耻为勇敢,现温柔为软弱的人面前,我是无辜的。

    在那些把絮叨当成知识、把沉默当成痴愚、把做作当成艺术的人的面前,我是无罪的。

    我们认为难行之事,可能有捷径通达。

    他们对我说:'林若看见一个奴隶睡着,别唤醒他,也许他正在梦着他的自由。"我对他们说:"你若看见一个奴隶睡着,就把他唤醒,同他谈说自由。"

    反对在聪明之中级别最低。

    美将我们俘虏,但更美却将我们释放,甚至从她自身里。

    热情是一座火山,山顶上不会长出犹豫之草。

    文学家由思想和感情缔造,然后被赋予语言;研究者由语言缔造,然后被赋予一点思想和感情。

    河流执着地奔向大海,不管水磨轮子是破是好。

    你吃得快,走得慢,何不用脚吃、用手走呢?

    只有你眼中的世界变小,你的快乐或忧愁才变大。

    科学是催发你的种子,而不是向你播撒种子。

    我不憎恨,除非用憎恨作自卫的武器;不过,我决不使用这种武器,除非我是个弱者。

    如果耶稣祖父的祖父知道自身隐藏的秘密,那他定会庄严地立于自己的面前。

    爱是颤抖着的幸福。

    他们以为我目光敏锐,是因为我从筛孔里看他们。

    我刚一感到寂寞的痛苦,人们就称赞我的缺点——絮叨;批评我的优点——缄默。

    在人们中间,有一些未杀人流血的凶手,未偷过东西的窃贼,只说真话的骗子。

    需要证明的真理是半个真理。

    你们何不让我远离那不哭泣的智慧,不微笑的哲学,不向儿童弯腰的伟大?

    被万物表象所遮蔽,因着万物而存在,存在千万物之中并属于万物的智慧世界啊!你听着我,因为你是我的现时,我的自身;你看着我,因为你是一切有生命的事物的目光。请你在我的灵魂里抛下一粒你智慧的种子,好让它成长于你的森林,并提供你的一个果实。阿门!

    七个阶段

    我的心曾忧伤过七次:第一次是当它想通过卑贱之路获得升腾时;第二次是当它在瘫痪者面前肢足而行时;第三次是当它在难易间进行选择而选择了易时;第四次是当它犯了错误却因别人的错误而自慰时;第五次是当它软弱地忍耐且把这忍耐说成是强大时;第六次是当它面对生活的泥潭而卷起尾巴认输时;第七次是当它站在上帝面前高唱圣歌而以为唱圣歌是它的一种美德时。

    我的心灵告诫我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热爱人们所憎恶的事物,真诚对待人们所仇视的人。它向我阐明:爱并非爱者身上的优点,而是被爱者身上的优点。在心灵告诫我之前,爱在我这里不过是两根相近的立柱间一条被拉紧的细线,可是现在爱已变成一个始即终、终即始的光轮,它环绕着每一个存在着的事物;它慢慢地扩大,以包括每一个即将出现的事物。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去看被形式、色彩外表遮掩了的美,去仔细审视人们认为丑的东西,直到它变为在我认为是美的东西。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所看到的美不过是烟雾间颤抖的火焰。可是现在,烟雾消失了,我看到的只是燃烧着的东西。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去倾听并非唇舌和喉咙发出的声音。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的听觉迟钝,只听到喧闹和呼喊。可是现在,我能倾听寂静,听到它的合唱队正唱着时光的颂歌和太空的赞美诗,宣示着隐幽的奥秘。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从榨不出汁,盛不进杯,拿不住手,碰不着唇的东西中取饮。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的焦渴是我倾尽溪涧和贮池中的水浇熄的灰堆上的一粒火星。可是现在,我的思慕已变为我的杯盏,我的焦渴已变为我的饮料,我的孤独已变为我的微醉。我不喝,也决不再喝了。但在这永不熄灭的燃烧中却有永不消失的快乐。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去触摸并未成形和结晶的东西,让我知道可触知的就是半合理的,我们正在捕捉的正是部分我们想要的。在我的心灵告诫我之前,我冷时满足于热,热时满足于冷,温和时满足于冷热中的一种。可是现在,我捕捉的触觉已经分散,已变成薄雾,穿过一切显现的存在,以便和隐幽的存在相结合。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去闻并非香草和香炉发出的芬芳。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每当我欲亭馨香时,只能求助于园丁、香水瓶或香炉。可是现在,我嗅到的是不熏燃和不挥发的馨香,我胸中充溢的是没经过这个世界任何一座花园,也没被这天空的任何一股空气运载的清新的气息。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在未知和危险召唤时回答:"我来了!"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只在熟悉的声音召唤时才起立,只在我踏遍走熟的道路上行走。可是现在,已知已变成我奔向未知的坐骑,平易已变成我攀登险峰的阶梯。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不要用自己的语言——"昨天曾经……"。"明天将会……"——去衡量时间。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以为"过去"不过是一段逝而不返的时间,"未来"则是一个我决不可能达到的时代。可是现在,我懂得了,眼前的一瞬间有全部的时间,包括时间中被期待的、被成就的和被证实的一切。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不要用我的语言——"在这里"、"在那里"、"在更远的地方"——去限定空间。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立于地球的某一处时,便以为自己远离了所有其他地方。可是现在我已明白,我落脚的地方包括一切地方,我所跋涉的每一段旅程,是所有的途程。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在周围居民酣睡时熬夜,在他们清醒时人睡。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在自己的睡榻上看不到他们的梦,他们在他们的困吨中也寻不到我的梦。可是现在,我只是在他们顾盼着我时才展翅道游于我的梦中,他们只是在我为他们获得自由而高兴时才飞翔于他们的梦中。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不要因一个赞颂而得意,不要因一个责难而忧伤。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一直怀疑自己劳动的价值和品级,直到时日为它们派来一位褒扬者或低毁者。可是现在,我已明白,树木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并不企盼赞扬,秋天落叶冬天凋敝并不害怕责难。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明白并向我证实:我并不比草莽贫贱者高,也不比强霸伟岸者低。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曾以为人分为两类:一类是我怜悯或鄙视的弱者,一类是我追随或反叛的强者。可是现在我已懂得,我是由人类组成一个集体的东西组成的一个个体,我

    的成分就是他们的成分,我的蕴涵就是他们的蕴涵,我的希冀就是他们的希翼,我的目标就是他们的目标。他们如果犯了罪,那我也是罪人;他们如果做了某件好事。那我也以这件好事而自豪,他们如果站起身来,那我也一同起立;他们如果落坐,那我也一同落坐。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知道:我手擎的明灯并不专属于我,我唱着的歌也不是由我的材料谱成。如果说我带着光明行走,那我并不就是光明;如果说我是一把被上好弦的琴,那我并不是弹奏者。

    兄弟!我的心灵告诫了我,教育了我。你的心灵也告诫过你,教育过你。因为你我本是彼此相似的。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我谈论着我,在我的话语中有一点争辩;你掩饰着你,在你的隐匿中有一种美德。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我有我的黎巴嫩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我有我的黎巴嫩。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及其难题,我有我的黎巴嫩及其瑰丽。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连同其中的种种企图和目的,我有我的黎巴嫩连同其中的种种梦幻和希冀。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那就请以它而满足;我有我的黎巴嫩,只满足那绝对的纯粹。

    你们的黎巴嫩是时日企图解开的政治死结;我的黎巴嫩则是巍峨高耸,直插蓝天的山岳。

    你们的黎巴嫩是宗教首领和军队司令的棋盘;我的黎巴嫩则是我看厌这运转在轮子上的文明面孔时,带着灵魂进入的圣殿。

    你们的黎巴嫩是两个人:一个纳税,一个收款;我的黎巴嫩则是一个人:他倚臂于雪松前下,除上帝和阳光外他摒弃一切。

    你们的黎巴嫩是港口、邮政、贸易;我的黎巴嫩则是悠远的思想,炽热的感情,大地在天空耳畔轻轻说出的神圣语言。

    你们的黎巴嫩是职员、工人、经理;我的黎巴嫩则是青年的抱负,中年的决心,老年的睿智。

    你们的黎巴嫩是各种各样的代表团、委员会;我的黎巴嫩则是狂风遮天、瑞雪盖地之夜炉边的聚会。

    你们的黎巴嫩是形形色色的教派和政党;我的黎巴嫩则是攀登岩石、追逐溪流、在广场上玩球的少年。

    你们的黎巴嫩是演讲、报告、论辩;我的黎巴嫩则是黑鹏的啼哨,白杨树和冬青椒枝条的沙响,山洞中飘荡的管衡的回声。

    你们的黎巴嫩是掩盖于虚假聪明面纱下的谎言,是隐藏在效法和修饰外衣下的伪善;我的黎巴嫩则是一个朴素而袒露的真理,临池揽照,看到的只是自己宁静的面孔和舒展的表情。

    你们的黎巴嫩是纸面上的法律、条款,卷宗里的契约、合同;我的黎巴嫩则是生命奥秘中的一种秉赋,它不知自己对此已了然尽知;是醒觉中摸索到幽冥世界边缘的思念,它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你们的黎巴嫩是一位手把胡须,蹩额皱眉,只顾自己的老翁;我的黎巴嫩则是一位矗立像塔、微笑似晨,念人如己的青年。

    你们的黎巴嫩与叙利亚时分时合,若即若离;我的黎巴嫩则不合不分,不亢不卑。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我有我的黎巴嫩。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及其子嗣,我有我的黎巴嫩及其儿女。

    天哪,你们的黎巴嫩的子嗣是些什么人?

    何不审视片刻,稍作一顾,让我给你们看看他们的真面目:

    他们的灵魂诞生在西方人的医院里。

    他们的头脑在扮演慷慨者角色的贪婪者怀抱里开窍。

    他们是一些柔弱的枝条,左摇右摆,却了无意志;昼夜战栗,却全 然不知。

    他们是这样一只航船:它与风浪搏击,却既无舵也无帆,它的船 长优柔寡断,它的港口是魔窟。——噢,欧洲所有的首都难道不都是

    魔窟吗?

    他们是些能言善辩的强人壮汉,可这只表现在他们彼此之间;在 洋人面前,则是些哑口无言的松包软蛋。

    他们是热情洋溢的自由主义者,改良主义者,改革家,但只发表 在他们的报刊上和讲坛上;在西方人面前,则是些唯唯诺诺、惟命是

    从的守旧者。

    他们是些像青蛙一样鼓噪不休的人,说什么"我们已摆脱了残暴的宿敌"。但他们残暴的宿敌仍然潜伏在他们的体内。

    他们是这样一些人:在殡葬队伍前面吹吹打打,手舞足蹈,等到他们遇见迎亲的队伍时,他们的吹奏却变为号丧哭泣,他们的舞蹈却变为捶胸顿足。

    他们只懂得钱袋饥饿,一旦他们碰到精神上的饥渴者,便嘲笑他,转身走开时还说:"这不过是一个在梦幻世界里漫游的骑士!"

    他们是这样一批奴隶:当岁月用闪闪发光的镣铐换下他们生锈的镣铐时,便以为自己变成了绝对自由的人。

    这些就是你们的黎巴嫩的子嗣。在他们之中有谁能代表黎巴嫩岩石中的意志?巍峨中的高贵?水泉中的甘美?空气中的芳馨?在他们之中有谁敢说:"如果我死去,我丢下的祖国要比我出生时见到的祖国有点起色。"在他们之中有谁敢说:"我的生命曾是黎巴嫩血管里的一滴血,她眼睑间的一滴泪或她嘴角上的一个微笑。"

    这些就是你们黎巴嫩的子嗣。在你们眼里他们是多么高大!在我眼里他们是何等渺小!

    不过,稍等片刻,听我给你们说说我的黎巴嫩儿女:

    他们是把荒滩野地变成花圃果园的农夫;

    他们是赶着羊群从一个山岗走向另一个山岗的牧人,羊儿生长繁衍,给你们提供肉以为食,毛以为穿;

    他们是葡萄园的园丁,把葡萄榨成酸汁,把醇汁炼为蜜浆;

    他们是种桑养蚕的父亲,纺绸织缎的母亲;

    他们是收割庄稼的丈夫,聚敛柴薪的妻子;

    他们是泥瓦工,陶瓷工,编织工和铸钟造铃的匠人;

    他们是把自己灵魂倾注于新杯盏中的诗人,是吟诵民谣俚曲的天性纯朴的自然歌手;

    他们是那些离开黎巴嫩时只有心中的热情和手臂上的意志,归来时却手捧大地上的财富,头戴桂冠的人;

    他们是那些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征服环境,无论出现在何处都会赢得人心的人;

    他们是生于低矮茅舍,死于科学殿堂的人。这些才是黎巴嫩的儿女;他们是风吹不灭的灯,时依不腐的盐;

    他们是那些迈着坚定步伐奔向真理、美和完善的人。

    一百年后,你们的黎巴嫩和你们黎巴嫩的子嗣们还会留下些什么呢?告诉我,除了松词、谎言和愚钝,你们给明天留下什么?难道以为时间将会在它的记忆中保存谄媚和欺骗?

    难道你们以为时间会在它的衣袋里储存死亡的身影和坟墓的气息?莫非你们以为生命会用破烂的衣衫去遮盖它**的身躯?我对你们说,——事实为我作证:"村夫在黎巴嫩山麓栽种下的橄榄树,定会比你们已经和将来成就的一切业绩都更恒久;小牛在黎巴嫩田野上拉的木犁要比你们所有的希冀和抱负更光荣、高贵!我对你们说,万物的良心在倾听着我:黎巴嫩高原上采豆女的歌声,定会比你们中最体面、最有规模的冗言赘语更有生命力!我告诉你们吧,你们是微不足道的,假如你们知道你们微不足道,那么我对你们的厌恶就会变成某种同情和怜悯,但你们并不知道。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我有我的黎巴嫩。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及其子嗣,你们若能满足于空洞的气泡,那就满足于它和他们吧!而我,则以我的黎巴嫩及其儿女为满足;在我的满足中有甘甜、宁静与安逸。

    大地

    大地不情愿地从大地中迸裂出来,

    然后,大地在大地上洋洋得意,高视阔步,

    大地靠大地建起宫殿、高塔、庙宇,

    大地在大